我从没想过,能有幸邂逅一场萨克斯独奏会。
它不设在富丽堂皇的庄严演奏厅,由名声大噪的演奏家演绎,台下座无虚席。实际上,它发生在深圳某一市场的侧门入口,三级水泥阶梯不成舞台,再往里走,就是挨个排列的卖鱼当铺,来往出入的水滴答不停,这里永远湿漉漉。看上去同样湿漉的,还有一个大黑箱子,斑驳褪色,看不出箱子的原本纹理脉路。箱子没有锁,总是敞开的,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钳子、螺丝刀、锉具、胶水、针线,以及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工具。这是一个修鞋摊。
摊主是一位男子,高大强健,脑袋因为光头的缘故,更显圆碌碌,他鼻梁高挺,鼻头却圆润可爱,眼窝深陷,但眼睛眯缝,还有两扇厚厚的嘴唇,时刻都鼓鼓嘟着,做好了开始吹奏的准备。
如同严格规定的表演时间和安排,他下午四点半开始“登场”。档口就是舞台,行人就是观众,喧嚣就是掌声。他每回都站得笔直,就如一步之遥的马路边的树,粗根直抵大地深处——这是一棵会开花的树,萨克斯的管口如一朵绽开的喇叭花,金灿灿的,开得正艳。他没有音箱,没有伴奏,只有这朵亮澄澄的花儿,吐出一个个明亮的音符,吹响在市场外,马路边,大树下。
他很享受。因体魄相当,他不像一些演奏家,需要绷紧腮帮子,做嚼不烂咽不下的难堪状,而是气定神闲,运气息于唇齿间,不做多余的停留,吐息的力量上,多一分则爆破,少一分则气弱,必须拿捏得刚刚到位。配上手指在各个音键上娴熟游走,有的轻轻一掠,有的轻柔流连,正是这双黝黑粗糙、关节粗大的手,像表演了一出美妙的指尖芭蕾舞,轻盈悦动。吹到动情处,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合起来,身体轻微晃动,右脚掌打着节拍,不慌不乱,陶醉在似水般悠长的旋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