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介绍
讲述一群与深圳同龄的年轻人,从童年成长、中学友谊及逐步走向成年,在深圳工作及创业的故事。是一篇包括荆州、深圳、广州、青春、奋斗、义工、创业、欺骗、竞争、单恋、单亲、重逢、乙肝、家暴、职场、故乡元素的小说。文章记录了七十年代末出生的年轻人的求学、求职及感情纠葛、当时年代下农村因学致贫、因病致贫、工作中乙肝歧视等社会现象。
文中从2004年开始,在梦想之城深圳,陈捷、卫国等人的求职困境、创业故事、职场斗争、商业骗局种种遭遇。卫国在病痛折磨中违心选择自我逃避、许燕冰不幸的婚后生活而又幸运地遇到林逸等同学,一帮同学终于在历经悲欢离合后尽释前嫌、相互帮扶再携手,另外交代陈捷与林逸、卫国与许燕冰的感情故事。后附11章《楚城》文稿,讲述各位伙伴幼年成长经历。
主人公陈捷的窘迫境况如何改变?梦想如何实现?林逸与陈捷感情似断似连,仿佛还有林永生与王莺牵扯其间的四角恋情?卫国、杨小龙、许燕冰三人关系中更是各执一部分秘密,谜雾重重,何时大白于众,三人感情如何收场?卫国十年苦心孤诣暗中相助许燕冰,乙肝成为卫国人生最大拦路虎,病重后是否能得治?商战中尔虞我诈、昔日密友反目为仇等你来观!(借鉴)
人物小传
陈捷——1979年生,中山大学研究生。敏感、自负而又贫困的他毕业后进入彩妆公司,经历感情及事业的起伏,最后在自己努力及各位同学的帮助下,成立自己的公司。
陈敏——1976年生,陈捷的姐姐;中专毕业后,进入镇医院工作,后因恋人意外离世,南下深圳打工,就职于龙华一家医院。
林逸——1979年生,中专毕业,陈捷同学兼成年后女友,与陈捷相恋十几年,其间承担各种误解及委屈,始终不离不弃、默默支持陈捷。
卫国——1977年生,福州大学毕业,小伙伴中的老大哥,从小就助人为乐,深圳义工。罹患乙肝,求学求职感情生活中受到病痛煎熬,病重后,与初恋许燕冰再次相见。
许燕冰——1978年生,卫国知己,初中毕业辍学,因各种变故与卫国分手,被后母及婆家人虐待,2000年后为躲避独自一人带女儿在深圳艰难生活。
林永生——1979年生,中专毕业,伙伴中最小的一位,从小倾慕林逸,后在陈捷的帮助下进入深圳工作,因急功近利被杨小龙及胡向忠利用,成为输送原公司利益帮凶,被公司辞退后,彻底倒向胡向忠,后参与违法活动,被判刑一年,出狱后回归正途。
杨小龙——1976年生,许燕冰丈夫,脾气暴躁,疑心重,篡改卫国信件并强暴许燕冰,后跟踪许燕冰并进入卫国公司,在为老板胡向忠要款过程中与人发生纠纷身亡。
王莺——1984年生,江西人,陈捷公司同事,单纯天真,先喜欢陈捷,后与林永生相恋,成为林永生损害公司利益的帮手。
安萍萍——1982年生,江西人,王莺同学,早年去深圳从事 KTV侍应工作,后在王莺介绍下做了杨小龙的情人。
王维维——1979年生,陈捷同学,初中毕业后,跟随父亲经商,后与陈捷、卫国一同成立翡翠山庄。
高海涛——1978年生,陈捷同学,林逸表哥,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后与陈捷、卫国一同成立翡翠山庄。
胡向忠——卫国老板,利欲熏心,接连利用卫国与杨小龙等人成就事业,最终东窗事发,公司倒闭,自己锒铛入狱。
杨馨月——1998年生,许燕冰女儿,与妈妈在深圳相依为命,乖巧懂事。
张德——彩妆公司研发部经理,陈捷校友、上司。
第一章、公交偶遇
二零零四年三月的深圳,完全没有了冬季的阴霾。
公交车缓缓地行驶着,陈捷站在早班车的人群之中,脸向着窗外。窗外绿油油的树一排排地后退,深圳葱绿的树木、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与荆州老家、读书时所呆过的兰州和广州都有本质区别:老家一年四季分明,夏天漫长且炎热,冬天阴冷而潮湿;兰州狭长形城市,南北两山对峙,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那灰黄粗犷的山头,犹如西北的汉子耸立;而广州作为南下务工人员的集散地,相比深圳显得拥挤且杂乱。
初中毕业后的十年中,他家境贫寒情况却一直没有改观,也让渐渐懂事的他在学校里倍感煎熬。这些年,沿海经济发展迅速,工厂多了起来,楚城村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来改善家庭的经济情况。而他却在别人另一种羡慕中过完了高中、大学、研究生的学习生涯,不但不能帮家里改善经济,还需要每年从父母微薄的劳作收入中拿走学校需要缴纳的费用。这让他惭愧又自责,虽然他也时常做勤工俭学来减少家里的供养,但父亲临终前几年的治疗彻底让家庭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很多次,他都想着干脆终止学业,找一个上班的地方,及早地返哺可怜的父母。但一次又一次地在父亲的乞求中败下阵来。
本来,陈捷自认为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学校里,他是一个长跑爱好者,每天十公里是常事,足球也踢得不错,和同学们在一起,他乐意做一个忠实的听众,偶尔也能冒出“金句”来活跃气氛。但最近一年中,接二连三的生活变故,让二、三年未见的卫国都说他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以前那个走到哪里都挂着笑容的青年了。卫国这样说,有他的道理,从初中他们在一个班开始,陈捷都是性格温和,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是有礼貌面带微笑地听着,从来也没见跟谁红过脸,他的人缘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然而这次陈捷到深圳来,笑容中明显带了一丝的苦涩,对他来说,在广州上学的三年里,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家不再是以前那个他可以随时停靠的港湾,家里到了需要他这个一米七五的男子汉接过他父亲交班的时候。在他思想反复地斗争中,他终于还是完成了研究生的学业,但他的父亲却没能等到他真正参加工作、有能力担负起一个家庭的时候。父亲作为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庄稼人的小酒爱喝点,庄稼人的小烟比一般人要抽得多,最终因为他的最爱带给他的病痛早早撒手人寰。陈捷作为家族里唯一的男丁,上学那阵子虽然是别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然而渐渐地,村里关于他的传言就越来越多,开始还只说他只顾自己念书,不顾自己破落的家庭和久病的父亲,后来林逸的父亲看不上他们这个破败的家,公开反对他们交往,更是在村里讲:看他陈捷读这么书,将来也不会有多大出息,可能还是要回到农村捋牛尾巴呢。也许这也是他父亲宁愿自己不要治疗,要他发誓读完书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的确,这个社会向来不以学历高低等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成功,大多数时候是以金钱的多少来衡量你是否有出息。他们楚城村一些家庭因为没有让小孩上高中上大学,这些孩子早早地就帮衬家里过光景,节约了费用还为家里挣了钱,没多久就盖起了楼房。在这十来年里,陈家的两个小孩都在读书,家里依然是土墙黑瓦,甚至后面的墙已经要用几根粗树干撑着才不至于倒掉。陈家因为陈柱平的病和两个孩子的学业,已经沦落为村里营生最差的人家之一。陈捷作为家乡唯一个高学历的名牌大学生,他知道自己每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不是他自己,可能他们一家永远无法在村里抬起头来。
所以在操办完父亲的身后事,陈捷把家里一亩三分地的薄田交给母亲打理,在他姐姐陈敏和卫国他们的要求下,怀揣着家里仅有三百元南下创业之城深圳。
姐姐陈敏多年前因原单位变故自己来到深圳,去年已经在深圳成家,一家三口租住在关外龙华的一间小房子里,从那里去人才市场不太方便。所以他就暂时来到卫国在下沙的房子里——卫国大学毕业三年,今年二十七岁,在深圳也打拼了三年,目前还是一个人独居,问他个人方面的事情他只说等机会全部告诉他。陈捷也就不多话,两个人就和以前在学校里一样,平时挤在一张床上,白天各忙各的事情。去完人才市场回到住的地方,难得平静下来后,陈捷心中也会默默地盘算着自己的未来,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在老家,这个年纪不少人已经抱上了孩子,想到自己的母亲还一个人蜗居在四处漏风的房子里,陈捷心里就一阵阵地发酸,对自己说,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样才对得起养育了自己二十几载的父母,不能让父母的心血白费,也不能让母亲依然在众人的口水中低着头生活下去!
公交车到了一个站停了下来,高楼上反射的阳光让他一下子睁不开眼,头脑中一阵迷糊。陈捷摇了摇头,定睛向窗外看了看,快到华强北,离人才市场还得有几站路。车上的人又挤了一拔人上来,看样子都像是要找工作的人,拎着文件袋、夹的深圳都市报,看着里面招聘信息。看到这,陈捷不由得又有些许的得意,按照他的习惯,今天一大早就买了报纸,浏览了人才市场信息,他已经勾出了几家比较满意的企业,今天就是按图索骥去的,靠着他名牌大学学历,优秀的成绩和俊朗的外形,他不愁找不到一个工作,现在的他只一心找一个他自己感喜欢的工作,也能够对他将来的创业计划有帮助的工作。
有人说在深圳,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大约在夏季,现在是难得的几天春光明媚的日子,满眼绿色,草坪中零落着各色的花卉,空气中弥漫着树叶与花的芳香,让陈捷低落了很久的心情也慢慢缓解了。虽然昨天去一个台湾厂面试没有被录取,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影响,因为自从走进那家公司的楼道里,看到墙上还张贴着中华民国某某年的红色标语,让陈捷感觉又是新鲜又是古怪,新鲜的是这是他第一次进一个台湾企业,感受到的是一股与学校不同的工厂的气息,古怪的是在以公元纪年已经这么久了,居然还有台湾遗老遗少们抱着过去的老皇历。
公交车又到了一站,上上下下又一批人,本来站在前门附近的陈捷又向后门处挤了挤。倏然他又是一阵地精神恍惚,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汽车行驶过的声音,有一个人从陈捷的身后匆忙地挤过,把他挤得都站不稳了,陈捷不由得侧过身子看了一下,是一个穿着还算可以的瘦小个子年轻人,眼神正好与陈捷一对,马上就扭过头去,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他挤到下车门处停了下来。
陈捷继续着自己的白日梦,说到白日梦,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想到他前不久在QQ空间里面写的一篇日记,这样写着:人们都爱将小孩子的眼睛看成清澈澄清的眸子,与此同时,小孩子的想象则被称为了梦想;再大一些的时候,梦想也变成了理想,变成了真正为之奋斗的目标;而当年纪更大一些的时候,理想也会变成空想,明显地带有贬义了,人在成长,哪怕想固守自己的一个想法都是那样困难,更不用说以实际行动去身体力行一件事情。如今的社会,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空想变成现实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已经没有人去愿意真正分清楚梦想、理想与空想之间的差别。陈捷想了想,现在自己的这个状态也就是空想吧?
公交车又慢慢地靠站了,陈捷忽然发现自己上衣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这个发现让他急出了一身冷汗:自己遭小偷了!猛然想到刚才自己不由自主的精神恍惚,仿佛就是挡在自己面前的一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气味,而此时,那个人在哪里?
凭着一点点直觉,陈捷一个箭步挤到下车口,刚才从自己身后挤过去的那个瘦小男正忙不迭地要下车,陈捷跳下车,一巴掌拍在瘦小男人的肩上:“唉,你把我的钱包还给我!”其实他自己也不能断定钱包就是被他扒走了,但里面的许多证件,让初到深圳的他非常着急,所以不得已才采取了这样非理性的方式。
瘦小男回头看了他一眼,非常愕然,扭头就跑。陈捷本来拿不定主意,看他一跑,心里的石头反而落了地:东西就在他的身上没错了!凭他一年二千公里跑量练出来的体格,他自信地认为让他跑五十米也能撵上。眼瞅着瘦小男在劫难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向后边的灌木丛中里扔去,边跑边喊:“不要追啦,东西给你!”陈捷看见黑黑的应该是自己的钱包,就先跑过去将钱包捡起来,眼睛的余光发现,瘦小男已经在十字路口没了踪影。
小偷慌忙中扔下的正是陈捷的钱包,他看了看:哼!还好,没有少什么东西。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没有造成损失。否则的话,身份证丢了,可别想在深圳短时间找到工作了。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发现钱包附近还躺着一个手机,看来也是那个小偷慌乱中扔掉的,他走过去捡了起来:是一个新款的NOKIA 8250。
“喂,这个手机是不是刚才那个小偷给你的?”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捷一看,一个穿休闲装的女孩脸红通通正焦急地看着他,“我刚才在公交车上被这个小偷偷了手机。”女孩又说道。
陈捷和小偷的前后追逐,早就吸引了路边很多路人来了解情况,陈捷紧张了起来:他们不会认为我就是小偷吧?赶紧自我澄清:“是吗?刚才那个小偷,也偷了我的钱包,我刚追到他,他把东西丢下跑掉了。”
正在这时,手里的8250响了起来,陈捷接通了。
“小莺呀,起床了没有呀?”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莺?”陈捷重复念到。
“是我,是我。”那女孩一个劲地指自己,于是陈捷就把电话给了她。
“喂,妈妈?”女孩从人群中挤出去接听电话:“……刚才的人我也不认识……哎呀,手机差点被小偷偷走了嘛……”那女孩一个劲地对着电话解释。
看这个样子,手机的确是这个女孩的,陈捷看着她走到一个树旁打电话,想到自己还要去赶人才大市场开门进场,就拨开人群向人才大市场那边走去,好在离人才市场也只有两站路了,二三十分钟应该可以赶到,他决定步行过去算了。
第二章、职场初探
王莺真的很尴尬,遇到小偷、央求司机在红灯路口下车、与陌生男生在一起被路人围观、又被老妈寻根刨底,转眼帮要回手机的那个男生又不见了踪影,看来今天真是运气不佳。王莺是江西人,家就在靠近湖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在老家幼师毕业后就在县城一个幼儿园里当老师,因为她不喜欢老妈整天在身边唠叨个没完没了,隔三差五地就要找媒人要跟她介绍对象,说什么女孩子二十一岁就是大姑娘了,怎么连个朋友都不找,也不着急。唠叨多了,她干脆辞掉家里的工作,来到深圳投奔自己的一个死党安萍萍。
想想自己出生以来,就没有单独离开过家里超过五天,准确地说是没有离开老爸老妈他们超过五天。本来自己在家里做幼儿老师也是很合她的性格,都怪老妈,她才不得不到深圳来。谁知不来倒好,来了后老妈的电话一天要响个十多遍,最后她不胜其扰只得把老妈的电话设置成静音,一天定时回个三四个电话回去汇报情况,证明自己没有走丢、没有被拐骗走、没有生命危险,否则的话,她完全有可能会直接到深圳来把她绑回去!
安萍萍初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现在听她讲是在一家会所里面做前台接待,王莺看她平时上班都是晚出早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而且都是带着酒气,心想应该不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安萍萍也让她跟她去公司上班,但看到安萍萍昼夜颠倒的生活方式,她没答应,酒精这个东西她从小长这么大还没有接触过,也没有想过要去接触。有时候她想劝安萍萍不要做这个对身体不好的工作了,但安萍萍说,这个工作正好适合她,她没有什么学历,也吃不得苦,这个工作收入高,干两年就回老家去了。王莺想想,看来安萍萍已经适应了,或许是她自己才从小地方来大深圳,所以看不惯这一切吧。
于是她上午去附近的人才市场,下午就在家里上上网,有单位通知来面试,看看是不是自己想做的工作,如果不满意索性就不去面试了,所以才来几天,她还没有出去面试过,反正也不着急,好久没有跟自己放过这么长的假了,趁此机会正好享受一番独处的乐趣吧。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安萍萍已经带她逛了东门、深南大道、新落成的市民中心、世界之窗、地下铁,最后又到蛇口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海和与深圳隔海相望的香港,呵呵,干净的城市,到处充满眼睛里的绿色,宽阔的马路和像地毯一样的五色花朵,中学时候从电影里看到的地王大厦,一切都让她感到新鲜和兴奋。
安萍萍看她没有想过和她一起做接待的工作,就建议她能在住的附近找一份工作先做,两姐妹离得近一点,也方便相互照顾。正如安萍萍所说,凭借她自己亮丽的外形,一米五八的身高,但只要工资要求不高,找一个工作还是很容易的,所以就慢慢地找呗,所以她也就轻松地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但她的轻松心情却在今天早上被一个公交车的小插曲改变了,与妈妈打完电话,再回过头来找帮她找到手机的男孩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记得他穿着白色的T恤,戴一个半框金色眼镜,一看就知道是刚毕业从外地过来找工作的。等到王莺赶到人才市场,人多得走动都很困难,哪里还找得到人呢?她草草地到一些公司台面投了几份简历,就郁闷地返回到出租屋里。
王莺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将自己摔到床上,怔怔地看着房顶,脑里如同雪白的墙壁一样也是一片空白。这个房间处在背街的一面,平时还算安静,虽然小区不小,但由于上班的人多,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在下面嬉闹。房子是安萍萍和她的同事们一起合租的一套三室二厅,由于王莺刚来,所以姐妹俩就和以前小时候一样暂时还挤在一个床上。房间内也布置得很简单,安萍萍一早起床跟她说要和同事去东门买化妆品,所以这个时候房间里没一个人在家。
她中午胡乱炒了一个西红柿炒蛋做午饭,接着想在床上睡午觉,但翻来覆去睡不着,拿出一本《知音》杂志看看,却又看不进去。正当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这个时候响了,王莺一看,是一个陌生座机打来的。
“喂——您好?”
“这里是深圳彩妆日用品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请问是王莺王小姐吗?”
“哦——是的。”王莺知道这家公司好像在宝安,离这里比较远,因为是做化妆品的,她比较感兴趣,就在今天上午她曾经投了这个公司的一个文职岗位。
“王小姐,现在通知你在明天上午九点到十点到我们公司来面试,请你携带好自己的相关证件。”
“好的,您贵姓?公司的具体地址是在哪里?”
“我免贵姓曾,你明天过来找人事部曾科长就行,我们公司在宝安五十区,新安六路附近。”
“好的,我明天上午准时赶到,谢谢曾科长!”
“不用,再见!”
放下电话,王莺马上上网百度了一下这个公司,这是一家港资化妆品企业,公司在宝安与西乡交接处的一个工业区里面,在深圳有二十几年的建厂时间了,员工有近百人,从公司的外部图片来看王莺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从来都说外资企业对于个人的经验积累是非常好,她自己也对在深圳的首个工作非常向往,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外资企业呢,说不定能碰到外国人,想到这,不由自己又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呢?这样思来想去,一定到下午安萍萍回来,她把情况对自己闺蜜说了后,安萍萍让她别胡思乱想,深圳不像其它地方,没有排我的情况,所以她才拿定主意明天一早去现场。
从深圳关内到宝安地铁正在修建中,现在去宝安,只有沿深南大道坐公交到南头关口,过了关口就到了宝安地界,深南大道在关口接107国道继续向北延伸,一直接着东莞、广州,这是深圳建市以来最为繁忙的交通要道,每天来来往往有十几路公交车,所以乘坐也是非常方便。王莺想着坐火车从老家过来的时候,看到这边密密麻麻的房子,相比老家的沃野良田的那份静谧,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热闹的校园一样,全身的运动细胞又重新活跃了起来。这两年时间在幼儿园陪着小朋友,朝九晚五的生活虽然过得很悠闲,但心里却有种声音在对她说:现在不出去,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正如《肖生克的救赎》中说的:有一种鸟儿是关不住的,因为它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而今窗外的花团锦簇,车水马龙,让她立刻有一种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
一早,王莺在安萍萍的建议下,好好地打扮了一下才出门。因为应聘的职位是港外合资公司技术部文员,所以外形一定是给人一种靓丽干练的感觉。三月末四月初的深圳,气温也有近二十度,她选择了一身套裙打扮自己,齐肩头发仔仔细细梳平顺,将两耳的碎发挽在耳后用一个发卡卡起,白衬衫,咖啡色齐膝短裙,加上中跟皮鞋,连安萍萍都说她是完全看不出来是以前在乡下整天穿着运动娃娃衫的孩子王了,摇身一变成都市小白领!王莺对她说:我以后就这样定妆了,今天要是顺利拿下彩妆,你可要陪我去拍照纪念!
在西乡下了公交车,沿新安六路往珠江口方向走一公里多,就到了今天要去的目的地。白色的厂房掩映在两旁的榕树之中,从榕树的树龄来看,这个厂子至少也有十来年没有重新修整过,在深圳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这点也是比较少见。因为人口的迅速膨胀,基本上大街小巷都在忙着改变自己的面貌来适应经济发展所带来的人流与物流,这个十来年没有变化的街区,还保留着这么好的绿化,到底会不会自己到深圳来的下一站呢?
正边走边想着,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后面叫:“小莺?”王莺的第一个反应是叫的别人,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才到深圳还没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怎么可能有人会在大街上认出自己来,但也禁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人,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见她回头,举手向他挥了挥手——怎么感觉是在跟她打招呼呢?
“你是?”王莺很奇怪,但一下子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小莺?”青年人用手比划了一个打手机的样子问她。
王莺一下子回忆起来,这个不是昨天早上在公交车上遇到了那个年轻人吗?当时还笑他穿得像酒店里的服务生。赶紧回答道:“呵呵,原来是你!酒店服务生!——噢,不,昨天还没有谢谢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到这里来面试,刚才正在这个小店里买饮料呢,这不,正好看到你走过来,跟你打招呼你还没有看见,我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呢!”小伙子说着递给她一瓶水。
“哦,不用不用!谢谢谢谢!”王莺本来想拒绝的,结果小伙子硬是塞到她的手里。
“没关系啦,我看到你过来,所以买了两瓶呢。”小伙子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陈捷,这不昨天投了资料,这家公司通知我过来面试,你呢?不会也是过来面试的吧?”
“对啊,我也是到这个彩妆来面试的。”王莺喝了一口水,早上出门急,还真的忘记带水,一路走来,嗓子是有些冒烟。
“看来……我叫王莺,你是面试哪个部门?”王莺本来想说:看来我们俩还真是有缘,想想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就改口问他。
“我今天来应聘技术部研发工程师的,看来我们俩可能成为同事哦。”陈捷笑道,两个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已经到了彩妆公司门口。
“您好,我们找人力资源部曾科长,我们是过来面试的。”陈捷跟玻璃窗后面的保安打招呼。
“好的。”里面的人示意他们先等一会,他打电话去问。
“真是巧合,对了,昨天你的东西没有少什么吧?”陈捷问。
“没有少,就是那个手机被小偷偷了,被你追回来了。我也是刚到深圳没多久,住在我朋友那里。”
“深圳的人太复杂了,以前听说过,但没有想到连我都会中招。算那个小偷还会调虎离山之计,不然我一定把那个小偷当场捉住,以前我在学校可是专门跑长跑的。”陈捷话语中不由流露出对自己的自信。
王莺斜瞥了一眼这个自称是“虎”的陈捷,昨天没有能留下什么映像,现在来看,这个比自己高个十几公分的小伙一身精神劲儿,大约二十四五岁,头发剪成三七分的模样,不像他这个年纪阶段的人喜欢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长发,半框金色眼镜,没有棱角的脸稍显有点圆,嘴角微扬,下巴微翘,刮过的上唇略露点胡须的青色,长袖格子衬衫,像学生一样斜挎着一个帆布包,整个看起来还是蛮易于接近的。王莺心中想:这个比老妈在老家给她找的那些对象要顺眼多了,想到这里,禁不住自己先偷笑了起来。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过来一个人力资源部的人,问了他俩的姓名,把他们两个人都叫了进去。
昨天的事对于陈捷来讲也是如坐过山车一样,本来到深圳也有近两个星期,也没有碰到他满意的公司。昨天去了一趟人才市场,本来公交车就有点迟,加之发生“公交车事件”也耽误了一点时间,投简历也仅仅只投了两家公司,哪里知道居然两家公司都通知面试了。昨天下午,他就近先去了在蛇口的一家做硅橡胶的工厂,这家厂招的是工艺工程师,在生产经理带领下他参观了一下整个车间,给他的唯一印象就是布局很紧凑,这个也是在所难免,在关内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保想留一个化工厂也是不容易,估计在不久以后就会被强制外迁,考虑到刚到深圳,关内与关外的生活费用差异性问题,陈捷还是先决定到彩妆看看。所以在跟生产经理讲仔细考虑一下之后,今天一早就赶来这个彩妆面试。
陈捷坐的公交车只能到宝安广场,转车的公交车又迟迟不来,他又不准备坐街头“叫卖”的摩托车,索性一路展开他长跑优势,撩开长腿就向目的地跑去,路线图是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很快就看到了偌大的彩妆公司的广告牌。经过一路小跑,他顿觉嗓子是火烧火燎的。正好路边有一个士多店,就先进去买瓶水喝,想起刚才跑步超过的一个女孩,背影其实挺像林逸的,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个时候那女孩正好也走过士多店的门,陈捷这才发现,这个不正是昨天在公交车上碰到的叫“小莺”的女孩吗?于是就再多买了一瓶水追上去打招呼。
陈捷面试的过程很顺利,面试他的彩妆技术部张经理,就是他本科兰州大学的校友,也为他这个十年后的师弟加了不少的分,看得出来张经理也被他这个当代的寒门学子感动了,所以简单了解了相关的信息后,就通知他可以在两三天内办好手续后就来上班,试用期两个月。看到这个公司跟自己的理想一致,又碰到一个年长的校友,陈捷对工资方面就没有提太多的要求。家庭情况也让他不能考虑太多—-村里还有一些等着看他们家笑话的人呢。所以陈捷第一要求就是能在厂里吃住,平时抽时间多多充电,掌握社会上生存的能力,不再麻烦同学和家人,工资待遇反而不是最主要考虑的方面。从另一个方面讲,能住在厂里也是对自己工作的另一个负责任,因为可以更多的学习,以便更快的进步。来深圳之前,他就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要在三年内一定要成就自己的事业,要像卫国一样,他大学毕业后就来了深圳,短短三年多点时间不但在公司里做到了管理层,而且还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公司拥有了自己的股份,成为众多同学羡慕的对象。
因为面试前跟王莺约好了面试完了一同回去,王莺的面试还没有出来,她有考笔试和上机试,陈捷就在公司的大厅里等她。想想刚才领他们进来的人力资源部胖胖的小姐看他和王莺有说有笑,还以为他们是情侣。不过陈捷对自己的外形还是比较满意,这一部分得益于他喜欢运动,一部分也得益于他重点大学高才生的气质,所以不管他出现在哪里,都会让人觉得阳光有活力。
陈捷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打量着这个马上就要来上班的地方,前台接待大厅很大气,装修还是很高档的,左右两边各有两个会客厅,来谈工作的人都在压低着声音聊着,大厅的正对面是一个前台,前台的墙上贴了三个标志,刚才胖胖的接待跟他介绍过这是分别代表他们香港公司和另外两家合资的日本企业和法国企业。看来彩庄公司还是比较重视品牌和国际合作的公司,想到这里,陈捷就认为自己没有选择去蛇口的硅橡胶厂而来到这里是多么的明智,因为他想,在一个与国际接轨的企业里,他的才能更有机会得到发挥啊。
现在已经确认自己将被这个彩妆聘用,陈捷心里也如同孙少平被大牙湾煤矿录用了一样,暂时感到轻松和满足,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两天里,要办好体检、搬家及一些琐碎的事情,就要真正的开始自己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就要开始用自己能力来养活自己、养活一个贫困的家的时候,陈捷心里感到很自豪,同时他也提醒自己,他必须要利用好这个平台,牢记自己的愿望,牢记自己对林逸的承诺,努力早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接近中午的时候,王莺面试完了出来,脸上并没有的喜悦,对着陈捷淡淡地说:“我们走吧。”陈捷同她往外走,这时那个胖胖的接待叫住他们,她走了过来,看了陈捷一眼,扭捏地又转向王莺说:“我们经理说要你们在公司里吃饭了再走。”陈捷想,看看他们食堂也好啊,正准备答应,王莺却在一旁说:“不用了,我还有事情,谢谢!”又转向陈捷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不如你跟她去食堂吃饭吧。”陈捷忙答道:“那就算了吧,正好我也不饿,我们就一起走吧。”
出了厂门,陈捷才知道,王莺并没有当场被确定录用,因为她只做过幼教,没有做文员的经验,所以还要等通知。难怪她郁郁寡欢的样子。陈捷开导她说:“我相信你肯定没有问题的,不如我们一起去吃个饭,为我们将来一起共事庆祝一下?”
“还一起共事呢,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王莺的表情还是很落寞。
“没事吧,并没有说你不能被录用,只有等消息啊,说不定饭还没有吃完,就通知你上班了。像你这样的美眉他们不请又去请谁呢?”陈捷用广东流行的叫法安慰王莺。
“真的不用啦,我还是先回去了。”王莺本来是满怀信心来的,现在看来面试真的有些问题难住了她,让她对自己的信心产生了怀疑。
“那也行,这样吧,我送你回去吧,反正也基本上是顺路的。”陈捷还是担心公交车上的安全。
“真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大帅哥你做自己的事去吧。”王莺看陈捷这么关心她,勉强地笑了笑。
“也行吧,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再联系哦。”正好公交车来,陈捷看她不开心的样子,不准备再跟她一起走,让她自己调整吧。
“嗯,再见!恭喜你,昨天的事改日一定请你吃饭啊。”王莺又不想他为了自己的事影响他自己,强颜欢笑地感谢陈捷。
汽车终于开远。陈捷看看手机的时间,已经正午过了,计划在路边找一个面馆先填饱肚子再回去吧,另外还要跟卫国和姐姐说一下情况,再跟蛇口的公司说明一下他的选择,明天或后天,他就要搬到公司里来住,深圳的生活从此就要翻开新的一页啦!
第三章、青青子衿
五月的羊城,花开缤纷,天气也渐渐地热了起来。
今天是周末,林逸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熬了一个星期的班,清晨还在床上流连被窝的时候,被一阵糟糕的手机铃声不失时机地闹醒,Zero的声音在电信的另一端奋力地鼓动她的耳膜。电话里他得意洋洋:“林一,我来看你,半小时后到天河……”从初中开始,她的那些女同学开始按她的名字谐音叫她“一一”,而男同学们大都叫她林一或是零一。
不是愚人节?林逸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睁着惺忪的眼,迷糊了半天,然后恶狠狠地冲着手机吼道:“小样,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你丫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啪”地摁掉手机,林逸蒙着被子准备继续晋见周公。手机又响,Zero奸笑连连:“清梦?是春梦吧。快快到天河这边接驾来吧!”
Zero是林逸、陈捷小学到初中的同窗同学,本名林永生。
林永生有四个姐姐,就他一个独苗儿子,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和她家还是远房表亲,按农村辈分来排,是比她小二个月的表弟。从小学开始两个人就是一起上学,一起下学,林永生从小跟在她后面惯了,向来对她是言听必从。初中那阵子,林逸在其他同学面前都和善友好,却常仗着个头比他高,只在他面前摆弄大姐大的风头,整得他怎么一个惨字了得。记得她把他所有的课本、作业本的名字“林永生”全部改成“0永生”,并且嚣张地警告他,要是他敢改回去,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傻傻地笑,还带着条鼻涕虫:“课堂作业本改回来行不?”
林逸这个时候沾沾自喜:“叫我一声姐吧,叫声姐就帮你把课堂作业本上的名字改过来……”
林永生便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做贼似的叫了林逸一声姐。
后来这事被陈捷知道了,常常取笑他没有骨气,怎能屈从淫威,甘心叫姐?他目光狡黠,笑曰:男子汉大丈夫能升能屈。
再后来开英语课程了,英文老师刚教会他们“Zero”到“Ten”。这小子突然举手,老师点名,他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出心里话:“老师,各位……各位同学……,我……我以后的名字就叫Zero,请大家以后都叫我的英文名字……”
众人哄笑,唯有英文老师频频点头:“好,好啊,学以致用,大家要向林永生同学学习啊……”
于是,楚城中学93届新生掀起一股崇洋媚外,取英文名字的新高潮。
后来初中毕业,林逸因为父母的选择去市机电学校读中专,因他的分数未达高中录取线,央求父亲动用了所有的亲戚资源走后门也进了机电学校。在那三年里,这小子突然像淋了尿素似的,一路疯长,转眼就高过了林逸一个头,陈捷虽然与他俩不在一所学校,但由于学校离得不远,几个人开始的时候还是经常约在一起上学下学。Zero凭借“近水楼台”仍是喜欢屁颠屁颠地找她。以至于后来,在那个敏感的年纪里,关于他们俩的流言比他的个子长得还快,不得已划了楚河汉界,林逸要挟他没有重要事情不得与她说话。
在中专毕业留言册上,Zero的一段话仍是记忆犹新。他写道,单“蠢”可爱,出口成“脏”的林一姐姐,小弟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奈何你不给我机会……
林逸穿着单薄的裙装,汲着双拖鞋,从箩岗到天河不远,她不修边幅的站在天河前面的新一佳门前,这里的站台有众多诸如102路公交车停靠,Zero电话里已讲到这里碰头。最近广州修地铁,街道到处是开膛剖肚,淌着黄黄的泥水,一股压抑发霉的气味混着工业机器的废气充斥在空气中。
从去年九月到现在,陈捷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时间已大半年,林逸并不知道怎么度过的这半年里的每一天。她甚至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自从去年那个电话后,这么长的时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好像他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色男女,没有谁会在意一个陌生女子漫不经心的等候。脸上始终是几乎残忍的表情,那种心碎的温柔撕裂了所有的语言。
羊城的温度暖不了她的心,在她冷得发蓝的肢体里,只有一具枯萎的魂,零零落落。商超的玻璃门吸收着这个浑浊空间的阳光,有令她无法抗拒的温暖。她将自己裸露的冰凉的胳膊、小腿、脚跟贪婪地贴伏上去,非常的舒服,像曾经一个温柔的怀抱。她的薄裙装下被寂寞压得无法挺直的背,在这个温柔的怀抱里舒展。
林逸毕业五年,目前是广州一家大宗物质进出口公司的行政人事主管,五年来,在这个浮躁复杂的南方都市,她已经适应了公司高强度的工作氛围,一口广东话也说得相当熟练,加上她本就有些微咖啡色的皮肤,让人看不出来她原本是出生于长江边的鱼米之乡。工作中她风风火火,可一休息下来,又何尝不是一个需要关怀、需要爱护的柔弱女子。在与陈捷多年的交往中,从互帮互助到相知相爱,又到如今天各一方,她的心里虽然如同沐浴在阳光里,但也时常感觉到一股深不见底的压力。或许,正如陈捷说的,她让他感到压力,他想追寻一种能够依靠自己努力来证明自己的东西。可是,爱情里本来就是不分你我的,为何他会将两个人分得如此清楚,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不能叫做爱情吗?
或许,爱太深了,有时候会变得沉重,让人透不过气。陈捷曾经说:你这样好,我总是怕自己对你不够好……
现在她感到寂寞袭来,让她明白:所谓寂寞不是没有人关心你,而是你最在乎的人没有关心你。林逸有时想,是不是她的在乎逼得陈捷渐渐地远离了她?给他一段时间,他还会回来的。但这一次时间两人失联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都可以发生,这就是一场并没有承诺的等待。
所以在这过去大半年没有陈捷的时间里,林逸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甚至部门一个人员休产假,她也没有另招人员,反而自己全部承担了下来,如同毕业那几年才到广州的时候一样,试图在工作中麻痹自己敏感的神经,让它们变得不那么的敏感。然而,一旦夜深人静,思念便如恶魔一样地弥散开来,让她久久不能入睡。她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不是就在去年的那个夏天,就已经结束?
半个小时过去了,Zero还没有到,也没有来电话,林逸的脸微微有点发烫。与陈捷相恋,是那样的自然,小学中学九年的同学,高中开始,陈捷就成了村里家长们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秀,外表挺拔;后来更以突出的成绩接二连三的先考上了西北的兰州大学、再考上广州中山大学的研究生,这些都是刷新了村里面的历史纪录。她想起九六年的那个夏天,她收到一封信,当她红着脸从父亲手中接过信的时候,才知道,那是陈捷写给她的,那时没有手机,农村电话也凤毛麟角,虽然他们同在一个村,但家也离得比较远,自从初中毕业后,偶尔还能见面,但也完全不像以前中小学那样无话不谈。在经过三年的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们俩终于一步步地从懵懂走向成熟,陈捷自然没有忘记初中毕业前她送给他的画和诗,他第一个向她分享了他自己的人生重大转折:他即将远赴西北兰州的重点学府去继续他的学业了!对于一个还未涉世的女孩子来说,三年的等待应该是比任何诺言更值得珍惜、感动的承诺。为什么去西北,有一个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原由:是因为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那个发生在西北高原的故事,同时打动着他们俩,兰州的黄土高原、白塔山、勤劳质朴的人民让他俩神往!
陈捷在信里面说:“林逸,做我女朋友吧,我要带你去古塔山,去追寻孙少平和田晓霞的足迹。为这一刻,我等了三年,也努力了三年!”
没有任何铺垫,更没有任何浪漫,直白得令人遗憾。但是,林逸同意了。她为她的恋人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和自豪!从那一刻她固执地认为,他的表白,已经在她的心里扎根,渗透所有血液,根深蒂固。在那个即将离别远赴兰州的傍晚,他们俩一同爬上荆州古老的城楼,看着血红的落日,陈捷对她说:“我会永远爱护、守护你,你要再等我四年,学成归来,我们就永远不再分离。”但是林逸却固执地回答:“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告诉我,我定不会纠缠。”那时候,林逸以为,陈捷定然不会离开她而去。
四年的异地恋,林逸经过了毕业和工作,除了偶尔工作中带来的苦恼外,她永远是阳光的、灿烂的、美丽的。虽然他俩之间也有过些许小误会,但都能平静地化解掉。在她看来,陈捷敏感而又自尊,家庭的贫困让他处处勤奋,以期证明自己不比其他的人差。大三的暑假,林逸特地从南方搭乘了36小时火车到兰州去见他,那一次,他们一同去爬了白塔山,在他们面前,仿佛是看到了《平凡的世界》里面的古塔山,那里凝聚了他们俩共同的理想、信念和追求。
平静又兴奋的生活一直延续到了去年,陈捷从兰大毕业后,终于没有再一次地离她远去,兑现了他的承诺:来到广州中山大学继续学业,他们俩终于到了一个城市,不再分离。不知是他吸引着她还是她吸引着他,反正一切都是那样的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会逐步步入婚姻的殿堂的进候,两人的关系却在陈捷读研的最后一年经受到了考验。首先陈捷家庭的问题,陈捷的父亲病危,家里母亲一人独木难支,陈捷在毕业最后一年事情最多的时候休学半年以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然而家庭的经济却糟糕得让他抬不起头来,多年的求学和病患,家里并没有什么积蓄,姐姐陈敏的工资也全部投入到了父亲的治疗之中,陈捷借遍了亲戚和朋友,就是没有找林逸。林逸很奇怪,问他的时候,他回了一句让她心感到冷到冰窖的话,他不能要女朋友的钱。其次,是陈捷的工作,因为父亲的病重,原本陈捷联系好的工作,也因为他迟迟不能到岗而被取消了。因为照顾化疗的父亲和与帮助母亲经营家里的薄田,他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找其它的工作,林逸所在的公司有一个机会,公司招聘储干,按陈捷的条件完全可以满足要求,但陈捷再次拒绝了林逸,一来他是想就近照顾他的家,二来他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靠关系找到的工作。就这样在家里零零散散地做了一段时间的短工,时常往返于广州与湖北之间,反而增加了不少费用,至于他什么时候完成毕业论文答辩,林逸却一点都不知情。第三,针对陈捷家烂包的情形,在村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有的人说陈捷不应该念这么多的书,把家里念得这么穷,有的说陈捷的父亲不会营生,都这样子了,还只顾着自己平时的高兴,打牌抽烟喝酒一样不缺,更有甚者,奚落陈捷将来还是会回到农村“捋牛尾巴”,而且这就是从她自己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后来她知道父亲的这些话就是一个玩笑场合说出来的,回绝其它村民对他未来女婿的调侃。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然在陈捷的心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陈捷表面上不在乎,但明显看得出来他不再愿意往她家里去了,也尽量回避他的父亲。在这三件事情上,她一方面对陈捷的选择有些生气,另一方面也感觉到多年的交往,陈捷已经不像刚上大学那阵子对自己那么在乎,或许,真的是她的关心才逼得陈捷渐渐地远离她的吧。
但愿,Zero不会相问。
11:45,Zero终于出现。
层次分明的长发一直披到肩头,二零零四年流行的黑框眼镜炫耀着他的文质彬彬,而牛仔裤上大大小小的窟窿却泄露着他的不羁。印象中那个土里巴叽的鼻涕虫早已不复存在。一米八的个头站在林逸面前,顿时林逸显得无比娇小。
“怎么就你一个人?”Zero假装神经兮兮地四处张望。
“奇怪,你以为还有谁?……”林逸苦笑,迅速地转过身去,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回忆之中,不愿让Zero看到眼泪从眼角滑落。
粗心的Zero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他邪邪地笑着,“先去你家弄点吃的吧,很久没有尝过你的手艺了。”
“还是请你去湖南大碗菜吧……”林逸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以前我租的房子已经退租了,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在前年,Zero曾经到广州找陈捷和林逸游玩了一个月,顺便也想在广州找工作,虽然平时住宿在陈捷的学校,林逸也特地在她的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方便平日里带他们一起下厨做做家乡口味。
Zero沉默了。林逸在前面走着,他跟在后面,湖南大碗就在前面不远处便是。
“小一,你知道我这次是到深圳找陈捷的么?”Zero突然在身后开口。
林逸瞬间身子停住了,缓缓转身,“你说什么,他……他去了深圳?”许久没有联系,也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得知他的情况,她以为他还一直在荆州照顾他的那个家呢。
无需多言,Zero从中就能明白陈捷在林逸心中的分量,以及两个人现在这种不寻常。
“走吧,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啦?别忘记你还有个弟弟能为你撑腰。”Zero看着林逸满是无奈的眼睛。
湖南大碗菜当然是以辣著名,林逸他们老家虽然处于两湖交界,但口味与偏重湘贵地区的菜来说还是有些差别。这家店在二年前他造访广州的时候,也是光顾过的,所以此刻也算是旧地重游。
二人坐定,菜单拿上来,Zero说,剁椒鱼头和红烧排骨我的最爱,我可是要点的啊。两人相视一笑,这两个菜,剁椒鱼头是陈捷的最爱,红烧排骨更是她林逸的独钟,Zero点了这两个菜,就表示在他的心里,他们两个人早就不可分的一对人。饭中,林逸才从他口中知道,陈捷在父亲病故之后,一个人去了深圳,并且已经在深圳找到了工作,现在让Zero也到深圳去,想帮他找一个工作。比起在老家那些日子,大深圳当然更让他向往,现在他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在广州,一个在深圳,所以他得到消息后,马上就买了到广州的车票,刚到了广州,就来跟林逸汇报来了。
林永生从小就是林逸的倾慕者之一,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与林逸家又是亲戚关系家又离得近,上下学的路上经常在一起,只因小时候个头小,一直被林逸当成小弟弟看待,他也索信在她面前放得开来,从小学的时候就说是当林逸的护花使者,因为强出头,也没有少挨调皮小孩的揍,最后还是经常靠林逸和陈捷才能摆平。也许时间长了,他反而在林逸面前始终都是一种嬉皮笑脸、假装开心的状态。直到后来,陈捷上了大学,看到陈捷与林逸渐渐地走到了一起,他也就慢慢明白,自己在林逸生命中应该扮演的角色,明白了这一点,他反而更珍惜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从小学到中学,再到中专乃至工作,虽然在一起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他都是有意无意地和他们两个保持着联系。
林逸有些黯然,因为春节的时候她在公司值班没有回湖北,除夕的那个晚上,陈捷在短信上对她说,如果她愿意,他会证明给她看,能够让她过上好日子,他陈捷不会永远这样落魄下去,不会让她一起为了钱而发愁。所以她相信,他能够做到,而她也愿意等待,等待那个日子的到来。
而现在,等待的结果,就是她林逸是最后得到消息的人。他从家里出来,没有来广州找她,而直接去了深圳。她能够理解,他陈捷敏感而又自尊,不想被别人说自己是靠女朋友才找到工作的。
之前,从广州到兰州,漫漫二千多公里路,林逸的心也从来没有感到过遥远,每个星期准时收到两封印着兰州大学校徽的信,她都是迫不及待的拆开,躲在床上静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从里面感知他的喜怒哀乐。而今,深圳到广州仅仅只有一百多公里路,也许几个月前,他和她就在广州的某个街头擦肩而过,然咫尺的距离却让她感觉如同天涯般遥远。没有了熟悉的问候,没有了那散发着墨香的信笺,他成了她脑海里的一个若有若无的梦。甚至于,她都在想,他和她真的有相爱过吗?那个能叫做是爱情吗?
所以更多的时候她就把自己埋进到公司的繁忙的工作里,连她的上司都对她工作状态感到吃惊,常跟她说,小林啊,周末就不要加班啦,出去逛逛,定可以跟我带一个连队的帅哥回来。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她都是友好地报之一笑,回复说想趁着年轻多学习点东西,比如她曾担心与陈捷的学历差距,特地去报了中山大学的函授成人本科班,今年就要毕业。她现在只想把全部的精力放到工作和学习中去,这样才能避免脑子里时不时跳出的陈捷的样子。
Zero说:林一,要不跟你我一起去深圳吧。
林逸笑笑,她知道,有些人不是你一直跟着他就可以追到。陈捷想要的,就是要跟别人证明自己,他靠自己能行。他们家也不是一个落魄之家,父亲没有了,他还有儿子,陈家的穷不是命里的,是可以改变的,在楚城村他就是要来改变这个。所以,她就是去了他的身边,他依然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他需要时间来改变这一切,改变他们陈家在别人心里的印象。
Zero又说:小一,你一个人在外面太辛苦了,比原来瘦了很多,对自己要求别那么高了,多休息,多享受生活吧。
林逸心里很是感激,这个从小就照顾自己的小弟弟,如今也长大成人了,也懂得关心起别人。然而,思念就是一种病,一种由内而生的痼疾,只希望,思念能让另一半感知到,早早结束这样的煎熬。
晚上七点,林逸送Zero上了前往深圳的火车,陈捷在火车那一头等着他。
第四章、鹏城重聚
林永生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火,想着这些年来他和林逸、陈捷他们的往事。他想到了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陈捷的课本因为没有保管好,被其它学生拿去做了“纸包”玩耍,老师把课本抄了一份给他用,他与陈捷争抢着想用老师抄的课本;他想到了,有一次王维维恶作剧,把纸片撕成碎片撒在陈捷和林逸的身上,叫着“结婚罗……”,林逸那次哭了,引起了全班人的哄笑,他为给林逸出气,跑过去与王维维扭打到一起,直到两个人都鼻青脸肿;他又想到了,五年级,他自己的作文很差,老师让他每天中午在黑板上抄写日记给全班同学点评;他还想到了,一到冬天的时候全班的男同学都会到墙角去挤罗汉增加热量……后来到初中了,他还经常用自行车托着林逸来回学校,有一天天黑路过西堤,看到堤上稀稀落落的坟茔,他吓唬林逸说看到一处坟头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结果林逸从自行车上跳下,他方向失控,一下子掉到小道旁的一个泥坑中,等他爬起来的时候,林逸取笑他说:她生来胆大,不可能吓唬得到她的,陈捷却在一旁说:现在女鬼没有看到,男鬼倒看到了……
广州到深圳只有一百来公里,风驰电掣的列车不经意间就已经到了深圳,林永生收拾思绪,下车前乘务员过来查验了他的边境证与身份证,他看着窗外的灯火通明,闪着霓虹的世贸大楼,他的心里抑制不住兴奋:深圳,我来啦!
虽然已经晚上十点多,但火车站周边仍然是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灯火辉煌,恍如白昼。在火车上林永生已经跟陈捷通了电话,他会到车站出站口来接他。五月份南方的夜晚还是有点热,好在他的行李不多,带了一个帆布包装点日常衣物就来投奔陈捷了。
当林永生背着包走出甬道的时候,老远就看见陈捷站在通道口等着他,陈捷穿着白衬衣,戴个半框金色眼镜,站在接站的人群中很引人注意。
两个老朋友见面,击掌寒暄了几句,陈捷说:“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
“你见过就知道了。”陈捷一边走还一边笑着。
“哼哼,我刚也是从一个熟人那里来着,你想知道是谁吗?”林永生叹口气对陈捷说道。
陈捷稍微顿了一下,他猜得到林永生说的是谁,不过他并没有接林永生的话。
陈捷带着林永生在马路上拐了几个弯后,在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丰田车旁边停了下来。
陈捷敲了敲车窗,林永生正要问,车门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面容黑黑的,瘦瘦的男人,笑着跟他打招呼:“嗨,林永生,长得这么高了?你看还认不认得我了?”
因为之前没有听陈捷说起,林永生有点迟疑,不过他还是试探着猜到:“你是卫国?”
“是啊,看来你小子还没有完全忘记我!”卫国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卫国与初中的时候变化不大,只是满脸没有剃干净的络腮胡子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显得大一些。
“哪能忘记老班长,想不到你也在深圳啊。”林永生这才肯定地说,又转向陈捷:“你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说。”
“不说这也能认出来啊,有什么好说的啊。还是班长让我动员你过来深圳的呢。”
“是吗?那感谢班长,一定得找你好好的喝几杯。”林永生好像对酒很感兴趣。
“那走吧,就等你这句话了,不过今天陈捷有喜事,他请客!”卫国见到老同学,也很高兴,一个胳膊挽着一个好朋友。
三个人上了车,卫国开着车一路沿深南大道向西驶去。
陈永生很意外,他想不到除了陈捷还有一个同学会在深圳,另外让他想不到的,卫国居然都开上了丰田汽车,这是他在家里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同时让他觉得有些自惭形秽,想想自己在老家那个半死不活的公司里呆了这么多年,工资和职位都没有什么变化,现在与同学们的差距可是越来越大了。
一路上,陈捷向林永生介绍着深圳的各种标志性大楼:地王大厦、赛格广场、深发展大楼鳞次栉比,新落成的市民中心大气磅礴,莲花山下***的画像则是向每一个人述说着这个老人与深圳的渊源。刚来三个月,陈捷把深圳已经了解得很全面,能够看出他对深圳这个城市是由衷地喜爱。另外林永生还了解到,卫国在高中毕业后到福州大学念大学,三年前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了深圳,现在在一家贸易公司做副总,这不由得让他肃然起敬。心细的卫国听出来了他的尴尬,对他说:“永生,来了深圳,开始不要有太高的期望,这里有很多机会,踏踏实实地工作,你肯定能找到自己合适的平台,实现自己的抱负。”
“嗯,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只希望能找个工作填饱肚子就行啦,你们两位可要多多帮助我。”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自信。因为他仅仅是一个中专生,在两个大学生的老同学面前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自卑感。
“永生,你看王维维和高海涛他们中专都没有上呢,现在王维维跟他爸爸做宾馆物品采购,高海涛在家里做苗木生意,我跟他们都联系了,他们暂时都不想出门。你敢出门闯天下,在深圳这个地方,只要有拼劲,什么都可能实现!我跟班长商量过了,时机成熟,我们要成立自己的公司,跟班长现在一样,把生意做到全国去。”陈捷对林永生说起他的抱负与计划。
林永生很惊讶,去年陈捷在老家农村的时候,他们还经常在一起闲聊,虽然与陈捷一样有着对未来不确定的苦恼,但那个时候他还是水务公司的职工,虽然一个月只有几百元的工资,在陈捷面前,还是稍稍有那么一点的优越感:因为他已经开始挣钱了,而陈捷还在花钱。而且更关键的,陈捷的家里因为治病和读书的原因,在村里只差评困难户了,而他们家,父母的身体还好,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只有他一个儿子现在已经上班,家里的经济状况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他同时也明白,陈捷家只是暂时的落泊,待到他学成归来,那肯定不是他一个中专生可以赶得上的。那时的陈捷,神情落寞,无奈与无助都写在脸上,而今,陈捷充满激情与能量,笑脸泛着车窗外的流光溢彩的灯光,远远不是原来在家乡那个扛着锄头锄地的汉子可比。
听到陈捷的话,林永生被挫败感打击下去的信心又恢复了几分:“好的,以后我就跟着你们两位混啦。”
“千万不要这么说,说不定将来你所能达到的高度还会超过我们的,最重要的是你要相信你自己。”卫国在前排说。
“我还能谈达到什么高度啊!”林永生讪笑。
“当然能!”陈捷一把搂住他的肩。“今天是我在公司转正的日子,正好你来,我是双喜临门,我们一定要痛饮几杯,不醉不归!”
“呵呵,说到喝酒,我只怕比你们俩都要有信心。”林永生一米八的个,在老家多年,小烟小酒平时都有点爱好。
卫国把车开到陈捷在宝安39区租住的房子附近,陈捷先给林永生介绍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和租住的房子,放下行李,三个人就去附近找大排档吃饭。
有人说,深圳的真正的夜晚,是从九、十点才开始的,因为工厂里工人加班到晚上九点再下班是很正常的事情,下班后到街边吃吃宵夜,对于深圳占总人口绝大多数的年轻人来说是一天之中最难得的放松时光。关外的城中村中有很多握手楼,这些楼的一楼,就是遍布了各种各样的小饭馆,一入夜,便逐渐热闹了起来,空气中也充满了各种各样食物的味道。
陈捷租房的楼下正好有一个湖南风味的小馆子,深圳食客以川、湘、粤各个菜系比较流行,清淡的粤菜只适合在餐厅里慢慢地品味,辣辣的川湘味还是更适合各形各色的打工者,佐以冰镇的啤酒,足以消除一整天工作的疲乏。
点了三两个炒菜,上了三壶扎啤,三个人就开始推杯换盏了起来。这是他们生平以来第一次聚在一起喝酒。
林永生刚才在车上说了大话,现在是要表现一下,独自倒了两杯酒:“班长,阿捷,今天非常感谢你们去接我,以后还要靠两位兄弟多帮助,现在我先干了。”他也不理会他们两个,仰着脖子都喝了,果然是酒量不一般。
“林蛋,叫林蛋没有问题吧,”陈捷端起一杯酒,大家都知道初中林永生的英文名,但英文名没有的他的外号在男生中吃香,“我们之间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我在家里的时候,你也没有少帮助我,我来了深圳,班长也是出了不少力,来吧,为了我们的重聚,干一杯!”
三人你来我往,转眼三壶见底,又来了三壶。
陈捷开始求饶了:“哎呀,林蛋,再像你这样喝,我可陪不了你了啊。”
卫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林蛋,看不出来你的酒量不错啊,有做销售方面的潜力,将来有机会可以试试。”
林永生听卫国的话里有话:“班长现在是不是有把我招到你们公司去的想法啊?”
“我们公司暂时还没有空位,以后有机会让你试试,你可以先做做基础的,了解一下相关行业,再涉足销售更容易呢。”卫国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他说他这几年来喝得太多了,不太想喝酒。
“行,感谢班长的指导。”林永生又站起来:“这一杯我干了啊。”说完肚子一昂,又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不倒的林永生都有点撑不住了:“班长,我跟你汇报一件事情啊,这个陈捷他做得不对啊,他把林逸一个人丢在广州,林逸记得么,丢在广州不管啊,你说怎么罚他?”
卫国看着陈捷,他也知道陈捷和林逸的关系,陈捷从西北要赶到广州来读研究生,没有原因是不会这么做,只不过陈捷这么久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
陈捷玩着酒杯:“嘿嘿,班长,这个林永生挺能吹的啊,说什么自己能喝,现在都开始说酒话了。”
“我吹,班长,这要是在以前,我就出手了,你知道,谁欺负林逸,我就会揍谁。”林永生继续说,“为什么?不为什么,只为她是我家亲戚啊,现在是我哥们……哥们的女朋友不是?”
这是一条背街的小巷子,快十二点,人流量也渐渐地少了。陈捷和林永生有一搭没一搭相互抱着说着话,卫国安静地听着,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看不到星星,城市的灯光把天空照着跟白天一样,皎白的半个月亮挂在正空中,几丝如同丝巾一般的云朵正在轻轻掠过她的脸庞。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林永生早已喝得不省人事,卫国和陈捷个子比他小一些,架着他走路显得有点吃力。
第五章、抵足夜话
出租屋是两室一厅的结构,他们俩把林永生扶到一间房里躺下,卫国说:“今天有点晚了,我和你挤挤啊。”作为一个了解卫国的人,陈捷明白他的用意,他是听到林永生谈到了林逸,要跟他了解两个人的情况了。
两个男人静静横躺在不大的床上,隔壁间里林永生传来均匀的打鼾声。外面的灯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进来,房间里几无摆设,林永生最后的话勾起了他们的回忆,卫国与陈捷两个人都了无睡意,盯着光光的房顶。
“说说林逸的事情啊?你们现在是什么状况?”卫国打破了寂静问道。
“很正常啊,没有什么事情,以后有机会慢慢再跟你说。”陈捷不愿提这个问题。
又是寂静。
“陈捷,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陕西的事情么?”卫国叫他的名字,好像对陈捷的态度有点意见。大一的暑假,都非常崇拜路遥的他们花了半个月从荆州骑单车一路北上延安,在延安大学附近的山头上,拜祭了他们共同的偶像。
“你这个人没有觉要睡啊?”陈捷说,“记得啊,怎么了?”。
“你这个人变了,你忘记了我们之前说过的话。”
“是吗,我可是正常的人,我跟你发过什么誓言吗?”
“你说过你跟我是和孙少平和金波一样知交,孙少平和金波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讲的吗?”卫国的理论有点新奇。
“噢——”陈捷这才明白,“不是不跟你讲啊,只是这一年来,是我自己过得太难堪了,所以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两个男人趁着酒劲,讲述了这些年里发生的种种事情,陈捷向卫国讲了他与林逸这段时间的问题,卫国听了,也不由得黯然神伤,但很快又积极安慰他说:“别想太多了,现在你不也在深圳找到工作了吗,好好工作一两年,家里借的钱可以慢慢还,找个机会,与小一好好地聊聊,把她接到深圳来或者让她也到深圳来找一个工作,她肯定还是能理解你的。其实你们都这个样子了,的确是不应该分彼此的,这点上,我可要批评你。”
陈捷怅然地回应道:“慢慢再说吧,这一年的折磨,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好好地工作,快快地挣钱,让我家的经济状况好起来,早一天让我的妈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早一天还清我们家欠下债务。”
陈捷问:“班长,你的个人问题呢,来深圳这么久了,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吗?”
卫国迷迷糊糊地回答:“我啊,我还年轻,不着急。”
年轻?不着急?我比你还小两岁呢,陈捷心里想。其实在上高中的时候,陈捷就知道他有个女朋友,那时候卫国隔三岔五地就会到学校门口取东西,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那是给他送来的炒菜,然后就会一哄而上抢个精光。后来有好事者说看到了是一个女孩子给班长送来的,卫国就解释说是自己的妹妹,其他人也就不再瞎打听,只是陈捷没有遇到过。后来在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分手了,那段时间陈捷打电话给他都不接,或者心不在焉讲两句就挂了。
卫国背对着陈捷,听着两个伙伴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梦乡。深夜里他又想起了许燕冰,那个他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名字,每天他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念上上百遍,这个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他有着和陈捷一样的梦想,要多挣钱,实现个人价值,帮助老家的孩子实现读书的梦想,为改变他那落后的家乡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但是他心爱的姑娘却没有办法再去上学,也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三年的高中时光就是他最为开心的时刻,虽然他不能时刻在校园里看到那让他梦绕魂牵的脸,但隔一段时间,许燕冰就会从家里带来可口的饭菜送到学校来给他,她常常对他说:“班长,你可不要为我而学习分心,若是那样,我宁愿再也不来见你。”高考前,他把她的照片摆在课桌上的课本中,桌子上都是堆叠着各种各样的试卷与课本,这些没有人知道,那里面藏着他的秘密。上课间隙他时常偷偷地翻出照片来看,看着她那无邪的笑容,想到他们共同的目标,他才能静下心来,努力地学习。他听说她喜欢大海,就把录取志愿报到了福州大学,希望将来能有一天,带她到福州去看看那望不到边的大海。为此,他还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写了一首诗给她:
海滨的姑娘
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轻风拂起的秀发
洁白的裙裾映着朝霞
女孩啊,你在等待着什么
冬天的雪早已经融化
你的脸上为何写满了忧伤
我宁愿是一只青鸟啊
衔着菊瓣一枚
簪在你的鬓角
那芬芳的气息啊
或许能让你高兴得歌唱
我或是大海中浪花一朵
定要化为纤纤雨珠
落在你黄白的小伞上
那淅沥的声音啊
或许能让你的心情舒畅
但我只是古城西北的一株白杨
日日夜夜向着东南方向张望
苦恼着无法实现的梦想
对了
我要把祝福写在叶子上
托那风儿送到她的身旁
海滨十八岁的姑娘啊
只要你脸上绽放出了微笑
我就在山岗上迎风低唱
没有生日Party,也没有生日蛋糕,但他清晰地记得她看到这首诗时的兴奋,她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穿着白色裙装走在海边的沙滩上,浪花轻舔着她的脚丫……
可这一切都被后来无情的变故给吞没了,在他对未来怀着无限憧憬的时候,命运却给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一九九六年他去福州大学报到,在入校体检查时查出他患有乙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世界都在那瞬间崩塌,据他自己了解的信息,乙肝是个传染性强的并且永远也治不好的病,他认为自己的前途就此毁灭,学校为他这样的学生专门设了体育课,说是为了身体考虑,不能参加常规的运动量大的体育课,只能参加打乒乓球、太极拳之类的课程。但是在他看来,他与班里的同学都不一样,走到哪里都感觉别人在躲着他,离他远远的,他心里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他也不敢告诉家里人,因为家里虽不是一贫如洗,农村家庭里能走出他这样的一个大学生已经不容易了,一个月三、四百元钱的生活费父母亲不知道怎么样辛苦才能换来,如果现在要治病,更是无从谈起。所以他不能像别的学生一样,休学去治这永远治不好病,只能像掩耳盗铃一样装着不知道,但一方面又用仿若受惊小兔子的眼光去观察其他人是不是疏远着他。
对于许燕冰,他不敢贸然告知真相。他明白,自己只能把这份爱深深地藏在心底,他生怕一不小心碰触到,就会与燕冰分离。在这样的时间过了一年,一年里,他与许燕冰都是两地书信联络,他与她描述着海滨风情,她与他述说着毕业后工作的辛劳。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碰触那个约定,直到大一下学期的一天,她写信过来,说厂里的一个男孩子在追求她,是***的儿子,她不知道怎么办。同时又说,她有个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天,她和他分手了,自己也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也找不到他了,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幸好她的一个女伴叫琴姐的,听了之后说梦都是相反了,她才稍微好了一点。她说她只希望将来有一个相识了十年了男孩到她的面前,对她说出她期盼已久的那句话。
卫国收到这封信时候,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对于他来说,欺骗她一样的不能被自己宽恕:她的梦不是相反的,一切都如同有一双无形的魔爪一样操纵着他们的人生。于是在那个暮春的中午,他找了一个没有人的教室,所有的同学都在午睡,他止不住自己的眼泪,给许燕冰去了一封信。坦白了他的真实情况,同时也把自己的心永远地埋进深深的冰窖里。
就此,他没有再收到过她的来信,他以为,她做出了她正确的选择。在他的心里,知道今天是那个日子过去的整整六年,也就是六年前的今天,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后来,他知道即使他做选择,他还是错了。他依然时不时地会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比如,他知道她在九七年那年结婚了,男人就是她信里写的***的儿子。第二年,她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杨馨月,但婆家对她不好,娘家的后妈也不帮她带小孩,在小孩三岁的时候,她带着小馨月来到深圳打工。
然后他又自我的认为她今天的状况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心里对她的愧疚不由又加深了一层,如同着魔了一样,绝然放弃了学校保研的机会,身不由己地跟着她的脚步来到了深圳,在这个全城有一千万人口的城市里,他想她是不会那么容易发现他的,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他要尽他的所能来弥补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
到深圳后,他也找了几家工作,但几乎所有的工作都要体检,但他在这个体检问题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工厂拒之门外,所有的这些经历让卫国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乙肝对于自己的影响,加深了乙肝是多么的可恶这样的观念。
思念是一种病,却又如同毒品一样让他甘之若饴,以身赴死而在所不惜。他今天又醉了,他知道他的身体是不能喝酒的,但他只想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在大学里,他就在图书馆里看过相关的书籍,明白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全中国的人有百分之十以上都有这个病,这个病最后的结果就是肝癌,等待他的只有悲剧的一生。他不知道世界上是否还会有另一半再等着他,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找到自己的真爱了。
卫国所在的深圳市盟友新材料有限公司,他主管一部分销售。自从做上了销售的活,出外的应酬就多了起来,少不了喝酒、泡吧熬夜。他想着要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创造更多的财富,都努力坚持着。这样也好,有时候工作忙了,以前的事情就想得少了,许燕冰的影像也会渐渐地少在头脑里出现。
业余时间,他参加了深圳的义工组织,和以前一样,他还是那样喜欢帮助别人,从别人感激的眼神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身体残缺的人,也是一个能受到别人尊敬的人,是一个平凡的人、与众人一样平等的人。
早五点,天才蒙蒙亮,看着两位还在沉睡的伙伴,卫国悄悄地开了门,下了楼。他还要驾车到车公庙公司里去上班,路上车多,开车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不管怎么说,他又是一个晚上没有睡着了。
第六章、盟友阋墙
有人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在南方这个商业社会里,更是到处充满了金钱的气息,金钱会教给刚入社会的年轻人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是在学校老师那里,家长那里学习不到的。比如,通过钱我们可以认识一个人,到底在一个人心里,是钱重要,还是情谊重要?或者,通过钱也可以彻底改变两个人的关系,让两个亲密的爱人反目成仇。这样鲜活的例子,就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南方都市里,每天都在上演着。
卫国与胡向忠胡总走到一起,也是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二零零零年上半年,卫国从学校毕业,一个人独自来到深圳。来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自己要找一个什么工作,那个时候,找到许燕冰,知道她消息,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就一边找工作一边找许燕冰,哪里知道,工作机会遍地都是,但无一例外的,都对他关上的大门,因为他的体检表上面写着的是“乙肝小三阳”。多年来的病情并没有让他对这个病有更深的了解,反而让他与其它的人一样排斥这个病:认为这个病是无可救药的。这样也阻止了他的进一步了解、预防和治疗。
那天中午,他刚从松岗的一家公司面试出来,面试的结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后来负责面试的人让他第二天带着体检表和相关资料到公司报到,他就知道,自己与这个公司无缘了,因为前面已经有四五家公司看了他的体检表后,明确拒绝了他的入职。经过这么多次的打击,他都不知道该找谁去诉说。要不然就去工地上找一份临时工吧,他有时候想,也许那样是不需要体检的。总之,是不可能离开深圳的,因为在这里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没有办,在这个城市的不知名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跟他一样落魄的人,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工作呢。
他坐在松岗往石岩的629公交车后面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想着这些天找工作的遭遇。公交车上人不多,几个没有座位的人零零星星地站在过道之中。初夏的太阳也很大,照得车厢里热气腾腾,乘客们都昏昏欲睡。
卫国的注意力突然被车厢里的一个动作吸引住了,坐在他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平头,从头部不自主地动作来看,他已经进入了梦乡。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穿白色衬衫的年轻人,此刻正一丝不苟地端坐着,忽然他像是背部抽筋一样,右肩向外斜了过去,姿势怪怪的,卫国顺着他的胳膊看去,从座位的木条缝之间发现他正在使劲地从身后伸出右手,向他前面的这个男人这边凑,卫国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白衬衫的男人正在做“梁上君子”的勾当!
在来深圳之前,他就听到了很多关于广东这边社会治安的言论,因为外地人多,所以也难免龙蛇混杂,出租屋的背巷里发生持刀抢劫、路上骑摩托车的飞车夺包等都是时有发生,更重要的,因为这个还经常出现流血事件,所以很多人看见都会不由自主地避开,以免为自己招来祸端。而现在,在他的眼皮下,一桩偷窃案件正鲜活地发生着,卫国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看这个偷窃工作就要得手,他装着打瞌睡,没有控制住,一下子把头重重地砸在前面的人背上,前面男人倏然就警醒了,也感觉到了自己正面临的处境,摸了摸自己的兜,调了调坐姿,朝身边的男子看了看。
白衣男子像没事人一样的也坐正了,往前往后看了看。公交车正好到了一个站台,他朝门口挤去。
卫国正在以为事情得到顺利解决的时候,他的头突然被谁猛推了一下,抬头看时,另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正怒目而视,用手指着他骂道:“小兔崽子,多管闲事,打死你知道不知道!”更让卫国吃惊的是,后面接二连三的一共有四个穿白衣的男子都试图敲打他的头,一行人小声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旁边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这个时候扭过头对卫国说:“好险,你好险,知道吗,他们可都是团伙作案的,你坏了他们的好事呢!”
卫国才知道,前面座位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被这个老人看在眼里,他略显吃惊的说:“这些人都是一伙的啊?”
“你以为啊?”他又手指捅了捅前面那个人:“你丢了东西没有?刚才那么多小偷,你怎么睡得着呢?”
平头男这时扭过头来,掏出兜里的钱包和手机,又放回去:“还好,没有偷到。”又对卫国说:“幸亏你刚才捶我一下子,要不然就损失大了。”
“没有被偷到就好。”卫国也暗自庆幸,自己完全是下意识地一碰,挽救了一个人的损失,虽然受到了侮辱和警告,他也觉得值得。
就这样,他与平头男,也就是后来的胡向忠认识了,胡向忠得知他是福州来了,更是与他套近乎:他自己就是福建南平人。胡向忠和他一起在石岩下了车,非要请他吃饭感谢他,他想想也就同意了。
吃饭时卫国了解到,胡向忠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来深圳快十年了也做了很多职业。他听说卫国在找工作,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让人一眼瞧上就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就对卫国说:“兄弟,你今天避免了我的损失,我有个建议你看行不行,哥哥我在深圳这边也十多年了,也有了一些业务渠道,也想自己做点生意,但不是现在还要养家糊口嘛,所以一直也没有开始,你今天帮了我,也是从我老家来了,我们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也要帮帮你。我现在手头上有一些客户,在目前这家公司不方便跟进,不如由你来和我一起跑,有利润了我们两个人来分,你看怎么样?”
卫国正在为工作的事烦恼,知道自己想通过招聘进正规的企业不知道还会被多少企业拒绝。听胡向忠这样讲,就向他了解详细怎么样做?
胡向忠接着说:“是这样的,前期我还在上班,不能出来跟进这些客户,但我会介绍你来跟进,你就负责采购货物、发货、收款等等,刚开始不会很忙,你就一个人试着做,也熟悉过程。后面如果生意能做得起来,我就从公司离职了两个人来一起做。开公司的资金我们两个人一起解决,如果你没有我可以多出一些。”胡向忠其实一直有个人开公司的想法,但他又怕失败,所以一直在犹疑不定,今天见到卫国,认为他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于是就有了自己的心思,就想借助他来实现自己开公司的理想,另外他想,先让卫国先做,如果成功了,当然自己可以出来接手,如果失败了,大不了就关门不干了,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在目前这个公司里干业务员好了,当然这些是不能对卫国明说的。
卫国当然不会知道胡向忠心里的真实想法,他以为他面前的这个老乡完全是为了感激他帮他避免了损失,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帮他,他想了想,自己能有个熟人带带,比一个人打拼也要好很多,所以同意了胡向忠的提议。两个人商量出资20万元成立公司,而且都不从公司里领工资,卫国可以领一千元一个月基本的生活费,卫国没有什么资金,胡向忠也大度地让他以后公司有资本分红了再补上,胡向忠与卫国两个的股份比例四比一。
于是胡向忠就是一边上班,一边带着卫国找仓库,手把手教他公司里外的各种事情,卫国学习能力很快,三个月后,公司就可以做到了盈利,半年后,胡向忠就辞去了原来公司的工作,盟友公司就正式注册成立,胡向忠与卫国成了总经理和副总经理,正规运作了之后,客户也渐渐多了起来,当然这些客户都是胡向忠在他原来的公司中靠个人业务关系运作过来的。
在公司筹建的半年多的时间里,卫国也打听到许燕冰在香蜜湖的一个美容会所里上班,至此,他常常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注视着她:她如同过去一样生活得清苦忧郁,小女儿跟着她很听话懂事。
第二年的春天,有一个男人找到他,说自己叫杨小龙,是许燕冰的丈夫。卫国早听说,这个叫杨小龙的对许燕冰不好,而且经常与自家父母一样仗势欺人,还不时对许燕冰动手动脚,最后才逼得许燕冰带着女儿离家出走。
杨小龙对他说:“我知道你有乙肝,这也是许燕冰原来离开你的原因,我也知道许燕冰这次过来是来找你的!”他躲避着卫国愤怒的目光:“好好好,不是来找你的,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不想让我找她们麻烦也可以,你得跟我找一个工作,我有工作 ,自然会好好对我的女儿和老婆。”卫国看着杨小龙那白白胖胖的脸,想到就是前两天他当着他的面抢了许燕冰的女儿,还是他开着车挡住了杨小龙的去路,他才放下了小女孩。虽然他很讨厌眼前的这个人,但他才是许燕冰的男人,也许只有他才能带给许燕冰和孩子幸福生活。他没有资格去教训他,而且他也不想让许燕冰知道他在她附近,于是卫国答应了杨小龙的要求:“行,我可以跟你找工作,但你不能让燕子知道我在这,另外,如果我知道你再欺负她和她女儿,我会对你不客气!”
杨小龙眉开眼笑:“怎么会呢,我对她们两个好都来不及,你不让她们知道最好,谁知道你怀有什么心思接近我老婆。”
卫国与胡向忠请示后把他安排在盟友公司里做了他的助理,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相信杨小龙不敢造次。公司正在成长期,正需要人,胡向忠自然不会不同意。后来卫国在一场酒局后,才知道许燕冰离开家之后,根本没有跟家里任何人有过联系,这个杨小龙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找到了在深圳的卫国,然后跟踪卫国才找到了许燕冰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又做了一次杨小龙的工具。
深圳盟友公司这几年的发展顺风顺水,得益于两个人的能力,老总胡向忠的敏锐的市场开拓能力,公司副总卫国的儒雅的个人魅力和审慎的公司内部管理能力。胡总四方脸,粗眉毛大鼻子,敦厚的身材,从外表看不像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反而在与人交流的时候因为说话慢吞吞让人认为他是一个技术人员,但就是这样不是典型类型的老板却让客户更容易信任他,加上他在与客户打交道时轻财重义,多年的业务经验让他对市场这一块的操作游刃有余,往往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客户的关键人物与切入点,然后渐渐建立起业务关系,慢慢做大。卫国则刚好相反,科班出身,外表老成持重,有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气质。创业初期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在2001年中国加入WTO的前景下,化妆品市场行情非常好,外资及港资企业都加速在珠三角设厂布局,刚成立的盟友公司无疑是抓住这个市场契机,短短几年内便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公司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公司,第一年的营业额就超过了500万元,第二年超过1000万元,第三年超过2000万元,今年营业额预计能够超过4000万元。年年业绩翻翻,公司也从原来的出租屋里,搬到了车公庙劲松大厦的写字楼里。虽然每年的业绩增长也带来了不小的资金压力,但两个创始人都已不是以前的打工仔了,一跃而成了老板,虽然不足以让他们财大气粗,但工资和一年一度的分红也让他们在经济上颇为宽裕了。这不,胡向忠不仅在南山买了房子,还在计划买地皮建厂,计划扩大原材料的渠道,甚至他还想要做一部分化妆品的产品。
在公司未来发展这一点上,卫国和胡总是有着分歧的。在卫国来看,一方面他们目前的实力还有限,虽然这几年的经营形势还可以,但公司的利润也下滑得很厉害,去年公司为了满足今年发展的需要,就没有安排分红,把利润全部留在公司。而今年公司的业绩增长得比较快,胡总为了资金周转,更是动用了资源在外面借了外债,利息接近两分,在深圳这个地方想搞到银行贷款太难了,而民间放贷都非常普遍,所以一般的企业都会采用民间借贷的方式解决应急资金问题。第二个重要原因,这几年化妆品行业蓬勃发展也催生了很大一批与他们类似的贸易型企业,为了生存,也无所不用其极,对他们的生意也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在这两点的作用下,卫国认为,客户上面要做减法,璘选有量的优质客户,一些付款利润低的客户要放弃不做。把公司利润做上来;另一方面,加强与上下游的合作开发新的应用于化妆品的原材料来提升企业的竞争力,避免同质化。这与胡总的大干、快干、只有把营业额做大了,才能把成本降下来,利润才能上得去的想法出入较大,有好几次会议上,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各执一词,最后因为胡总在股份上的绝对优势,大政方针上还是按胡总的计划进行着,卫国有时也感到非常无助。
特别是去年以来,杨小龙因为对公司流程的熟悉,平时也不像卫国那样有原则性,加之在三场(酒场、夜场、牌场)上更放得开,也被胡总安排去跟进客户了之后,卫国明显的感觉胡总对他渐渐地有了一层隔膜。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直觉告诉他,杨小龙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卫国并不在意,因为他能感受到,公司的发展还是正常的,而且他知道,一个团队内部团结的重要性,大部分企业的倒闭都是自身内部发生了问题,是被内部不团结打败的,而不是来自外界的压力。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知道,在政策讨论阶段他跟胡总吵归吵,但只要一确定下来,就是他有再大的意见,也是要无条件地去执行,这是他一贯管理公司的办法!
第七章、围魏救赵
深圳彩妆日用品有限公司主营业务是为一些国际品牌代工生产化妆品,如面霜、晚霜、卸妆水、面膜等等,同时兼营生产日常所用的自有品牌,包括日用品及化妆品等。陈捷也是来公司后才知道化妆品居然有这么多品种,以至于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的茫然,好在三个月来他在了解了生产等各个部门的运作之后,也逐渐适应了公司的流程制度,这个获得过香港质量管理金奖的企业在品质控制等各方面都非常完备。陈捷所在的研发部门经理张德是陈捷的兰大校友,对陈捷的求学经历十分满意,特地把他安排在研发中心,学习整套化妆品生产的配方及全新产品研发,陈捷的全部精力就都投入到了文献资料查找、配方设计优化、实验验证与客户确认反馈方面。
与陈捷一同面试的王莺最后也被公司录用,被安排在研发部门负责配方管理工作,两个年轻人又在同一个部门相见,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巧合得像电影片段。看到自己学能所用,陈捷也逐渐开朗,与同事之间沟通自然没有障碍,而王莺对陈捷从最初的感激,到熟悉后对陈捷的仰慕,自然对陈捷有一份区别于其他人的特殊情感。部门的同事看他们这么熟稔,纷纷向他们打听事情原委,当知道事情经过后,也都感叹太过巧合。
陈捷来深圳已经三个月,由于平时忙于实验,加上姐姐姐夫平时周末也上班,时间上也凑不到一块,现在终于转正,第一阶段的目标已经完成。今天正好周末,陈捷计划抽时间去龙华看一下他的姐姐陈敏。陈敏在龙华一家医院里面做护士长,与大多数在深圳打拼的年轻人一样,平常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陈捷内心敬佩并感谢她的姐姐。也就是因为家里姐姐和他都在读书,所以她主动放弃了去上大学的机会而去念了卫校,从卫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镇卫生院里上班,拿着微薄的工资继续支持他上学。后来因为卫生院效益不好,被一些私人小诊所逼得差点关门,但也无力继续支撑庞大的人员编制,所以陈敏就跟着老乡到了深圳,开始了自己南下打工的生涯,想想她今年才二十八岁,工龄已经有十年,而他自己的四年大学生活就是在陈敏的一路资助下过来的。
其实,卫生院编制虽然庞大,效益也不好,但还是会由政府来承担。这也只是陈敏常说的其中一个原因,促使她真正下定决心彻底离开卫生院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是一九九七年暑假,陈捷还没有和卫国决定去延安。当时他正在家门口的葡萄藤下面睡午觉,陈敏一个人从外面回来了,回来就收拾行李,跟父母只说是准备去深圳。父母很担心,问她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决定去那么远的地方?她说在卫生院工作时间长了,讨厌了那个地方,说什么都要离开,父母怎么劝阻都不管用。逼问得急了她就一个人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面大哭起来,弄得爸爸、妈妈和他面面相觑,都不敢再问。爸爸后来去卫生院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卫生院里面出了一起事故:一个男医生,姓张的,是与陈敏同时分配进卫生院的,两个人年纪相仿,正与她谈对象,因为陈敏总说是家里经济困难,要等到陈捷大学毕业了才考虑谈婚论嫁,张医生也同意了,所以这事就搁置了起来。这个张医生,在处理一起农村人员中毒事故的时候,因为一个病人中毒时间太长,耽误了最佳的抢救时机,没能抢救过来。病人的丈夫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农村莽汉,认为是医院没有把他老婆抢救活,迁怒于主治的张医生,竟然用一个玻璃酒瓶把张医生的头砸了,张医生就没有再醒过来。陈敏就是这样要求离开的,家里人知道情况后,知道再也无法阻拦,因为从小起陈敏就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孩子,中考填志愿、分配工作、包括这次她处对象,都没有让家里人操一点儿的心,大家都知道,她所决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能够扭转得过来的。
陈敏到深圳后,认识了现在的姐夫,姐夫湖北荆门人,是龙华一个私立学校的初中数学老师,两人在二零零零年结婚,次年有了两人的爱情结晶雨晨,今年小侄子已经三岁了,陈捷觉得姐姐应该找到了自己好归宿。
从宝安到龙华,乘坐301路公交到西乡凤凰路口换行315路,需要绕行大半个深圳。陈捷在带林永生外出吃早餐,交代他在附近熟悉熟悉情况,别着急着找工作,自己就赶着去坐公交去龙华。
林永生待陈捷走后,自觉一个人呆在宿舍里也挺无聊,就计划到附近的人才市场去看看。正好陈捷留了一辆自行车在房里,于是他就蹬上出发了。
宝城39区处于宝安靠近南头关口的地方,人流量巨大,在前几年因为边境证的关系,没有边境证的打工者就只能走到这里,有边境证的才能入关。现在在管理方面比之前宽松了很多,只用验一下身份证,就可以入关了。虽然如此,但在关口,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还是很多,靠街的地方一些门面于是就都成了介绍工作的、做证件的、复印打印的、小饭馆等等,而且生意大都比较红火。
林永生骑车过去看了一下,发现找工作以普工为多,也有许多蛇头一看到他接近招聘广告,就凑过来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问他:“小兄弟,是不是在找工作?”
他不理会这些人,仍然看着那些工作信息,发现都不是很如意。当然,对他来说,让他找一个晒着大太阳、流着粗汗普工的工作,不说他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家里人不让他受这个苦,就是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的。怎么样他也是中专毕业,这个文凭也是证明了他不是卖力气的人,他想凭借这个找一个有一定技术要求的工作。
“小兄弟,要不要手机?”一个男人又凑过来,把一个崭新的手机拿在手里偷偷地展示。
林永生一见,忙着摸了摸裤兜,他听陈捷跟他讲过了公交车失窃的经历,知道有一些无业人员经常在生人面前游走,倒卖各种渠道来的手机,通常买卖成交后发现都是一些假货,想要退货就会遭遇威胁勒索。
他发现自己手机还在,就赶紧蹬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从南头关骑行到宝安大道,宝安大道是条新修的大马路,两边的地空着的多,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发,骑了一会,也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转念一想,是不是可以去陈捷上班的地方去看看,幸许在那个工业区里,还可以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陈捷所在的单位:深圳彩妆日用品有限公司。从外面看,这个公司不太大,但外表面装修很讲究,全部刷成了白色,靠近顶部的地方涂成了绿颜色。在门口也能闻到一些化妆品的芳香的味道,进进出出厂区的员工都是一色的灰色长衣长裤,对他来说是非常羡慕,他想,要是他也能进这个公司上班就好了。
正当他在公司门口骑着车转来转去的时候,从门口走出来的一个女孩子,看见他后脸上的表情怔了一下,多瞧了他几眼。林永生低头往自己身上上下看了一下,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异常,不禁挠了挠脑袋,这个女孩子是为什么会总是回头看他呢?他好像并不认识她呀,难不成是因为他帅气逼人,想到这,他不由得咧开嘴笑了。
正当他在偷笑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回过头来,向他招了招手。他惊愕地回头看看,确认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女孩正是向他打招呼,他如沐春风地跨上车,连蹬几下,骑到女孩身边,这个女孩子皮肤白皙,比林逸略高,只是眉目间却多了几分稚气。
“你是找我?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林永生问。
女孩不理会,对他说:“你认识陈捷吗?”
林永生觉得奇怪,瞪大了眼睛:“认识啊,你怎么知道?”
女孩呵呵一笑:“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它。”说着往林永生的自行车一指。
原来她是认识陈捷的自行车,并不是认识他林永生,林永生心里刚刚激动的心里略略平静了一些。
“不过你这人很奇怪,陈捷怎么会跟你是同学?”女孩打量着他,看到他破洞的牛仔裤皱了皱眉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就不能和陈捷是同学?因为我的裤子破吗?林永生正待要询问,女孩又说:“哎,我叫王莺,是陈捷的同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永生。”林永生觉得自己这样被呼来唤去处于防守地位太不利了,马上接着说:“原来你就叫王莺啊,陈捷倒是常提起你。”
“嗯?你不是昨天才来深圳的么?陈捷常跟你提起我?他跟你提我什么?”王莺鄙夷地看着他,并不相信。
“这——”林永生发现对付她也不容易,但陈捷也真厉害,在广州已经有一个林逸对他牵肠挂肚了,这里这个小姑娘明显就对他有好感,陈捷到底有什么魅力,这么多女孩被他迷得团团转?
“是啊,陈捷经常说他有一个同事是幼稚的小姑娘,经常跟在他后面转悠,他,他都不知道怎么跟他的女朋友说。”林永生边这样想着,边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啊,这样啊。”王莺听说陈捷的事,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听说他女朋友,这又让她很失望。本来三个月来,她注意观察陈捷,从来是独来独往;现在听林永生说他有女朋友,一颗芳心渐渐下沉,本来她刚才打电话给陈捷问他自行车是不是被偷了——她看林永生的样子像一个小偷——陈捷让她同林永生一道,去他租的房子哪里去玩,他说他马上就回来了。但现在,她顿时没有了出去玩的兴致。
林永生偷偷地观察王莺,王莺的表情变化他完全看在眼里,他说:“你要去哪里,要不我骑车送你去?”
王莺本来想去超市的,现在也不想去了。而且,还要一个像“小偷”一样的人带着自己去,更是大违心愿,说:“我哪里也不想去,回宿舍了。Bye-bye!”
林永生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楼房的后面,心里想,我还没有要你的联系方式呢,怎么就走了?转念又想,这个彩妆,我可要想办法进来上班。想到这儿,马上蹬起自行车,他要把这个想法告诉陈捷,让他帮忙计划计划,怎么样才能让他进彩妆去上班。
回到家,陈捷已经回来了,见到他回来,问:“不是让你和王莺一起过来玩的吗?”
“原来是她跟你打了电话啊,我说她怎么会认识我呢,吓我一大跳,你知道不知道?”林永生恍然大悟。
“我说你们怎么会碰到一起呢,你是跑到公司里去了啊?”陈捷也很奇怪。
“是啊,我说到处看看,结果到你们公司一看,你们公司还真不错,比周围这一片的工厂都要好。”林永生汇报一天的考查结果,“要不你看看把我介绍到你们公司去,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
“我现在倒没有这个能力啊。不过你啊,我想想,你可以投一份简历到人力资源部去试看看。”陈捷出主意。
“好了,我现在就去写。”林永生脑海里闪过王莺那幽怨的眼神,马上就来了精神。
“咦,你这个人这么着急干嘛,昨天刚来这里,就不能好好的休息两天再找工作吗?”
“我这个人啊,就是闲不住,我要把我这些年浪费的青春全部都找回来!”林永生笑着说,开始行动起来。
晚上,林永生躺在床上想,陈捷现在是研究生毕业,这个学历和起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了的,卫国现在是公司的副总,听说在公司还有股份,自己也是万万比不上;就是林逸,也有稳定的工作,王维维,跟老爸做生意,高海涛,在家务农,只怕自己也就比高海涛稍微好一点,但高海涛与王维维早已成家生子,自己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这点上来看又比不上了,思来想去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混得最差的那个人。他灵机一动,想了一个围魏救赵的主意:今天见到的王莺相貌不比林逸差,不过她好像对陈捷也有好感。但林逸现在的心思全都是在陈捷身上,这个消息可不能不告诉她,以免陈捷把执不定打了王莺的主意,只要林逸与陈捷的关系没有变化,那不就等于他在王莺那里还有机会吗?于是他马上编辑了短信跟林逸秘密汇报了这边的情况,丝毫不考虑到他现在还是没有工作,连彩妆公司的员工也不是,怎么跟王莺确定关系呢。
林永生听从了陈捷的建议,求职信是通过邮局寄到彩妆公司人力资源部去的。两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一点儿的消息,不但彩妆公司没有消息,而且他给林逸发的短信也没有任何回音,好像那晚的所有计划就是自己做了一个梦。正当他的“雄心壮志”消耗殆尽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是彩妆公司通知他去面试!
作为一个中专生,林永生没有什么优势,彩妆公司给提供的是质检员的岗位,工资月薪只有每月一千五百元,只相当于陈捷的五分之一,但对于老家的一千元每月的工资来说,还是高了不少,想到自己能与陈捷、王莺在一个公司里上班,他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工作,有了工作,他就有了时间和资本,就有机会向陈捷他们靠拢,成为他们圈子里的一员,才能接触到王莺,那个让他茫动的青春有了新的寄托的女生。要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深圳这个城市坚持多久,或许,不用多久,他就要在持续的等待中消磨完自己的气力,疲惫地踏上返乡的路,回到在老家的那个岗位,天天拿着一个本子,挨家挨户地查水表。所以现在只要能有一点希望,他就不想再回去!
七天之后,正当林永生收拾好行装准备去彩妆公司报到的时候,林逸出现在了出租楼的楼下。
第八章、存伪去真
时光如梭,转眼时已过九月,林永生也在彩妆公司上班了好几个月,平时他的工作就是检测进厂的原材料:到仓库取样,到实验室调温度、测试黏度、刺激性等等,填写报告数据,将报告拿给技术研发部经理——也就是陈捷的上司张德审核,除用大型仪器测试重金属含量和分析仪器方面的他还没有掌握外,部门的大部分的检测操作对他来说都已经了如指掌了。
同样,对于深圳生活方面,他也早已经习惯,九、十月天气仍然很炎热,但相对于以前大日头下走门串户还是好多了,而且他现在的工作全部都是在空调房里完成的,这相当于都市白领级的享受——在之前他可是想都不敢想。工作方面他与陈捷不在一个部门,平时交流的时候不多,陈捷的研发工作任务也挺重,加班的时候多,就是不加班,大部分时间都去找林逸去了。林逸上次从广州过来,按她的说法是因为公司的工作调动安排,把她调来做深圳分公司的行政主管,但林永生知道,这其实就是他的那条短信的功劳。虽然他不十分清楚他们俩这些年详细感情过程,林逸与陈捷之间虽然也有不小的隔阂,但也并非他能填补。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日夜相处,他逐渐明白,自己跟他们俩就是两个层次的人,他们俩天天在一起,讨论的就是怎么研发新的产品、怎么管理公司、怎么在深圳创业方面的,而他所能关心的,还只停留在公司中能站稳脚跟、什么时候能碰到自己的另一半、能多挣一些钱方面的。
不过,让他稍许满意的是,在个人问题上,他已经有了一些进展:自从进公司前也与王莺见一面,清爽的外形让他对这个女孩有了深刻的印象。这不,当他被彩妆公司录用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虽然他对林逸仍然怀着强烈的仰慕之心,奈何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莺这样的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他林永生可不想错过。
渐渐地陈捷也看出来了一些苗头,暗地里问他是不是想追求王莺,他毫不忌讳地说:“是啊,我和你争不过林逸,你可要帮我把王莺搞定。”陈捷会心一笑:“放心,我来跟你们制造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捷也兑现承诺,经常性地与林逸一起邀请林永生、王莺到出租屋里去做饭、或者去深圳各个地方爬山游玩,慢慢王莺也开始接受了他这个高个大男孩。
这天,林永生去取样检测一个叫做深圳市盟友新材料有限公司的来货,发现来黏度货度偏低,超出了公司电脑ERP内贮存的黏度指标的下限,测试了多遍仍然是如此。于是他填好报告,去拿给技术部的经理张德去批准处理。当他到技术部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张经理不在位置上,王莺正在电脑前处理文件。
“莺子,张经理出差了吗?”办公室没有其他人,他一下子几乎伏到了王莺的头上,想瞧她在电脑上干什么。
“干什么,吓人家一跳。”王莺回头看了看他,“出差了,不在呢。”
“你这在电脑上划来划去是在干什么呢?”林永生看到王莺的电脑上都是各种图表和曲线图。
“没事别瞎转悠,等下公司巡查的来了,小心抓到你。”
“我找张经理签字,顺便看看我媳妇儿在干什么,还不行啊。”林永生咧着嘴笑,他头发已经不像刚到深圳那个,现在理成了一个普通短发。
王莺用笔敲了他的脑袋,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媳妇?再这样说以后可不理你了!”
正在这时,陈捷从里间研发室出来,看到林永生,问:“永生,你有什么事吗?”在公司里,他就不方便叫他外号。
“哦,这里有一张单,需要张经理签字的。”林永生看到陈捷过来,站直了,举着单子说。
“拿我看看!”陈捷接过单子一看,知道了是盟友公司来的甘油,这个盟友公司就是卫国的公司,之前陈捷进公司的时候,卫国就跟他说:以后你可是我的客户了。盟友供应彩妆好几种进口原材料,两家公司合作有些年头了。
“这样吧,这个供应商正好过来,你跟我过去把情况跟他介绍一下。”陈捷知道林永生因为学历低常在他面前抱怨,他常开导他多学习,多掌握公司的运作和相关技术,时刻准备好如果公司有内聘的机会,就可以申请调到研发部门学习一门技术,什么“一技在手,什么都有”,所以现在只要有机会,他就想带着林永生多见识见识。
“好,多谢捷哥!”他打趣地回应道。
两人来到会客室,一个胖胖的男人正在那里拨弄着手机,看到他们过来,忙站起来:“陈工,你好!……这位是?”
“杨总,你好,这位是林工,我们公司质检部的。永生,这位是杨总,是盟友公司的,就是卫国公司负责我们公司的业务。”陈捷介绍说。
杨总说:“林工,您好您好!以后希望林工多多关照!”说着杨总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林永生。
林永生第一次听陈捷叫他杨总,以为就是公司老板,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呆呆地来回看着杨总的名片,上面记着杨小龙,销售部深圳大区经理。
“林工,方便的话,留一下电话?”杨总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就和林永生交换了电话。
“这样的,”陈捷看出林永生的窘态,鼓励他说:“这次让林工过来,就是说一下这次来货甘油质量异常的事情,林工说说看吧。”
林永生就把他对这次来货的检测情况跟杨总介绍了一下。
杨总听了当场表态:“好,只要两位判断有问题的货,我们马上安排退换,不跟两位带来麻烦。以后我们一定严格加强出货品质管控。”
杨总的话让林永生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非常重要,在这个叫杨总的人的面前,他受到前所未有的抬举与尊重,虽然他也能意识到这是供应商对客户正常的恭维,但是这种恭维就是让他心里很舒服。
当天下班,晚饭后,他又收到这个叫杨小龙的杨总打来的电话,杨总说自己跟他也是湖北荆州的老乡,想约个地方跟他单独聊几句,林永生受宠若惊地答应了,杨总还特意交代了不要让陈捷知道,林永生并不知道杨总想跟他这样的一个小角色接近的意图是什么,本来是想约王莺到宝安新的行政中心去散步,现在他脑子一转,跟王莺说他要去医院买一下治痔疮的药,问王莺要不要跟他一块去,王莺撇了撇嘴说:“恶心,谁稀罕去!”正中他的下怀,收拾完毕,就去赴约。
转了两个街道口,他找到杨总的车,杨总正靠着车抽着烟等他,见他过来,热情地把他让进车里的副驾驶位置,递给他一支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林工,咱们俩相见恨晚啊,今天好好聊聊。”
杨总把他带到了西乡的一个咖啡厅,林永生这是头回进咖啡厅,里面幽暗的灯光、偶尔传来的恋人的窃窃私语都让他觉得新奇。两个找到一个包厢坐下,杨总点了一壶茶和一些点心,对林永生说:“林老弟,今天见到你,真是觉得我们是一见如故啊。”
林永生还没有受到那么高的礼遇,忙说:“杨总客气了,我就是一个小小打工的,跟你差远了。你有什么需要老乡我帮忙的,言语一下,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是尽力而为。”
“有你老弟这句话就够了。”杨总听了很高兴,“小老弟,我知道,你跟陈工,和我们卫总都是同学不是?”
“是的,杨总,我们是初中的同学呢。”林永生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想,原来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同学,才这么抬举我的啊。
“怎么样,小老弟,是刚到深圳来的吧,这边的工资怎么样?”杨总和林永生象征性隔空碰了碰茶杯。
“我们小打工的,还能怎么样?我们要学历没有学历,要经验没有经验,只有先老老实实打几年工再说。工资嘛 ,只刚刚够自己花的。”林永生还没有打算对一个刚见面不久的人那么坦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喝茶边聊着,杨总突然说:“小老弟,你不要小瞧了自己哟,你看我,也是没有学历的,现在不也混得还可以吗?卫国和陈捷他们是科班出生,但他们有他们的阳关道,我们也可以有我们的独木桥不是?”
林永生感觉这个比喻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只听杨总接着说:“像今天出现的这个甘油粘度的问题,其实嘛,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这几天温度太高了,所以黏度测的时候就低了点。就是个小问题,你老弟只需要笔头稍微一动,我们的产品就是合格的了。是不是?我说的你明白吧?”
林永生恍然大悟,杨总叫他出来就是为这个事啊,想不到他一个小兵,居然也能劳动杨总大驾。不过他对杨总说的话也不敢当面拒绝,同时他也不敢答应冒着风险去做这个事情。
杨总看他不表态,接着说:“小老弟,你看我们公司也不容易,也就是捣腾点货,如果一退货一罚款,几个月的生意都是白做了。如果你这边能行个方便,我这里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杨总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他的面前:“这里就一点零花钱,希望兄弟不要见外!”
林永生一看连忙推辞:“杨总,你这是干啥?公司是有管理制度的,你这产品真有质量问题,即便我发现不出来,后续在生产中也能够发现出来,这样造成的损失不就更大了?”
杨总手一摆:“小老弟,你放心,该怎么样,我们心里有数,这个卡你就拿着,密码就是六个一,就是一点零花钱,以后产品在检测过程中有些什么异常,你事先跟老哥知会一声,老哥就知道怎么做了。是退是换,保证不让你为难。我们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谁不是想多挣点钱养老婆孩子啊。”
这句话惹得林永生笑了:“杨总,我还没有结婚呢。”
“是吗?像我们老弟这样一表人才,姑娘们还不是排着队上杆子的要啊。”杨总看他不再推辞,顿时眉飞色舞:“小老弟,要不要哥给你介绍一个,包甜的甜妹子。”
“谢谢杨总,我现在跟我们公司的一个,正谈着呢。”林永生有些不习惯杨总这样赤裸裸地调侃,毕竟和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好勒,那我就先祝小老弟早日抱得美人归,干!”杨总象征性地举起茶杯。
当晚喝完茶,杨总又带着他去了一个会所,按杨总说的,享受了一下高档的足浴服务,当林永生第一次看着穿着暴露的服务员来来去去为他端足浴盆、倒洗脚水的时候,他既兴奋又很紧张,杨小龙也看得出来他的局促,洗完脚之后就把他送回了公司。
回到宿舍,已经快十二点了,他才记得手机在跟杨总见面的时候是打的静音,打开一看,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王莺找他的,其中一条短信问:“痔疮药买到了吗?”他才知道,自己跑出去一趟,忘记买痔疮药了。
那批有问题的甘油最后还是退货处理,第二次进货的时候,林永生发现粘度好像还是偏低,他心里知道还是上一批货,问了一下杨总的意思,就稍微把检测指标改高了一些,就是以后生产过程中发现了,也会以为是检测仪器的偏差,这都是杨小龙教他的。好在这批货在使用的过程中没有带来其它的产品质量问题,这就让林永生相信杨小龙说的话:一点指标偏差是不打紧的。在他以后的检测工作中,盟友公司的货也没有出现过质量问题,但是杨总仍然会每月往卡里打一、二千块钱,隔几个月过来请他吃吃饭泡泡脚之类的,中间林永生有几次要把卡还给杨总,杨总说都是老乡,看他的平时工作那么辛苦,就当做是一点加班费,也是他自己应该得的,让他不要推辞,林永生才慢慢地也就习惯了这种暗箱操作。
第九章、暗度陈仓
过完二零零五年的春节,陈捷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公司的研发过程之中。
首先公司的大老板原生新年伊始便召集了全公司的管理人员开会,陈捷作为公司的主要研发骨干也参与了会议,彩妆公司面临着一个极大的机遇,就是合作方日本BV公司将在今年把BV品牌的系列产品国产化后推向市场,BV公司作为全球知名的化妆品企业,在化妆品领域有着极大的发言权,如果彩妆公司在这块合作领域能够成功,那将至少可以支持公司十年的发展。所以香港老板原生亲自奔赴大陆,跟大家讲明了这将是公司生死存亡的机遇与挑战,说是挑战,因为这次合作,日方挑选了两家供应商,一家是彩妆,另外一家则是彩妆公司最大的国内竞争对手,日方就是希望两家竞争,谁能先将配方转化,谁就可以获得BV公司未来十年的订单支持。原生要求各部门不遗余力地支持研发部门,争取在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产品研发工作,会议期间成立了以研发部经理张德为带头人,陈捷为研发骨干的责任团队。
这是陈捷到公司以后,接收到的最大最重要的技术研发项目,张德新自带头,把铺盖都搬进了自己办公室,说要学习华为公司的铺盖文化,争取大干一百天,完成研发任务。近一年的工作之中,陈捷对于化妆品的整个配方及流程已经熟稔于心,因为他的优势,所以他能很容易地理解国外专利及文献的内容及化妆品行业最新的原材料方面的信息,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应用到产品中,提高产品的附加值,因为他的突出表现,他现在已经是技术部重要的研发力量。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他是靠着与张德的校友关系才得到张经理的重用,他对于这样的说法只有一笑置之,对于他来说,真正体现自己价值的时候还没有到,他到深圳来的梦想也还没有实现,而现在,是一个绝佳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日方代表松本先生将在一个星期后入驻彩妆公司,在这之前,彩妆公司必须完成国内原材料的供应商的遴选与实验方案的前期策划工作,好等日方代表一到,确认后就能快速地投入到研发工作之中去。
陈捷仔细分析了日方提供的配方,日方为了原配方保密性,只提供了大致的配方,也没有告诉配方中的全部原料,而且日本配方中有些原材料在只能在国外买到,在国内没有办法采购,如果需要在国内研发一套完整的可以推向市场的配方,这就要求在选择原料的时候要充分考虑到所有可能的环节,才能在开发工作中不至于反反复复,延缓开发的效率。
按照陈捷的经验,他一方面要联系自己长期以来积累的研发数据和经验,还要去研究日文与英文的相关文献,好在他在读研究生的时间,选修了一段时间的日文,虽然说现在口语还有些费劲,但是加一本词典,查查文献和专利等还是能够应付。公司技术部没有其他人懂日文,所以这个工作就全部落在了陈捷身上。
这上半年林逸又选报了MBA的课程,为了不影响陈捷的工作并让自己能够专心读书,她搬到了在蛇口的公司宿舍,这样她自己也少了每天上上下班路上的奔波,陈捷也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研发工作中。
一个星期过后,日方人员到了妆彩公司,听了陈捷的PPT陈述报告,对陈捷的准备工作大加赞赏:“Very good ! You are well done!”
计划做得完备,实验工作就相对于轻松,陈捷与松本先生一起,每天都要工作十三、四个小时在样品试制、测试、人体实验、老化实验等各个环节的细节测试之中,松本先生对于实验的进度非常满意,原定为三个月的研发计划,看来他们要提前完成任务了。
与此同时,远在深圳的另一端,车公庙劲松大厦十八楼的盟友公司的办公室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辩。
争辩的一方是卫国,一方是卫国的老板胡向忠。作为彩妆公司的大供应商,彩妆公司的一举一动当然都牵动着盟友公司的神经,现在彩妆公司正在进行的日方项目,胡老板也有耳闻。但是彩妆公司新的研发主任,陈捷好像并不乐意选用盟友公司提供的原材料,这让胡老板有了危机感。与此同时,他也打听到,彩妆公司在这个项目上的竞争对手,广州盈日化妆品有限公司也在同时进行开发这个项目,盈日公司也是盟友的客户,可是合作的项目并不是很多。胡老板通过关系了解到,在这个项目上彩妆进展明显快过盈日公司,彩妆公司的产品都在批量试制了,而盈日公司的样品小样都还没有出来。于是胡向忠就向卫国提出了要求,让他去联系他的同学陈捷,看能不能将配方弄出来,提供给盈日公司,用这样的方法来确保两头都不落空,而且还有可能加大盟友在盈日的订单。
但是卫国一口就否决了胡老板的这个提议,在他看来,这属于不正当的竞争,是他所不齿的,他希望正大光明地去争取。该是自己努力得到的,就是自己的,那些不是自己的,他也不能要。
卫国:“胡总,陈捷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就是我去开这个口,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胡总:“你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概念,还怎么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达到目标?”
卫国:“这样的钱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去挣,就像我们这些年过来的一样,我希望我们挣的每一分都是通过自己努力去获得的,而不是去伤害某一个人而得到的。”
胡总:“请问你伤害了谁,啊?伤害了谁,你的同学?你这个人就是这么自以为是!”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卫国坐在办公桌前都看不清胡老板的脸,两个人僵持着。
站在一旁的杨小龙这时说:“要不,两位老总,这个事情我去试一下?”
“呯!”卫国一拍桌子:“杨小龙!”
杨小龙一哆嗦:“对不起,卫总。”他是卫国的手下,对卫国还是有些忌惮。
胡总:“这样吧,卫总也不要生气,我看这件事情就让小杨去试一下,什么手段我和你都不要插手,前提不去找你的同学陈捷,不管怎么样,我想不要伤了我们两个人的和气。你看怎么样?”
彩妆公司是卫国跟进的,他虽然还是不情愿,但不去找陈捷,杨小龙也默认了。他并不知道这个杨小龙在打什么算盘,杨小龙以前一个街头混混,跟着他做了这几年的销售,他知道虽然他没有再去找许燕冰的麻烦,但他整个人还是以前那个游手好闲惯了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主意。所以走之前他看了一眼杨小龙说:“你可不要干影响我同学的事情!否则我是不会饶过你。”
卫国走后,胡总看着杨小龙,说:“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干?”
杨小龙于是把上次甘油质量问题的事情说了一下,又把林永生的事情跟胡总汇报了,胡总说:“可以啊,小杨,这几年没有白干,有长劲啊,这个事情干好,我提拔你做销售副总!”
“好的,您就瞧着吧,这个事情,我一定给您办到位!”杨小龙哈着腰说。
当天晚上,杨小龙给林永生打了电话,说让他想办法搞到现在妆彩与日方合作的产品配方和相关的原材料资料,林永生本不答应,后来杨小龙亲自开车到宝安,又跟林永生说:“你看卫国和陈捷现在工作得风声水起,难道你就想做一个小小的质检员?如果这件事情搞定,你就不要在这里干了,跟着我干,我包你挣得比这里多十倍!”
林永生犹豫了,多十倍的工资当然对他来说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他也很想和卫国一样开着汽车穿梭在深圳的每个街道之中,也想和陈捷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中心,得到别人的尊重。但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质检员,在这个城市中,也只有这个杨小龙把他当成一个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还是要感谢眼前这个人的知遇之恩。
杨小龙接着说:“你看我老婆都跟别人跑了,还不是嫌我没有钱,所以女人啊,只要是有钱,她就会跟着你,你一没有钱,她就会跑掉。要想你现在的女朋友将来不离开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挣钱。知道吗,错过了这个店,别怪哥哥我没有提醒你哦。”
林永生正在和王莺热恋当中,听到杨小龙这样说:“龙哥,你说的对,我考虑一下,看怎么来说服陈捷。他可不那么好说动的。”
杨小龙:“没关系,你好好想想,他如果开什么条件,你就跟我讲,八万十万的我们胡老板也是可以考虑的。”
与杨小龙分手后,林永生回到宿舍。一路上他思忖着这个事陈捷知道了,以他的品行一定是不会同意的,另外他又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各种经历,如果不是陈捷,可能他还在老家抄水表,也有可能和高海涛一样在家里种地锄田,现在来到了深圳,还是得多亏了陈捷,他想可不能干对不起陈捷的事情,思来想去真让他左右为难。
第二天下班后,他与王莺一同去翻身路新一佳超市买生活用品,回公司路上,他问王莺:“莺子,你们女孩最看重男孩什么啊?”
“人好呗。”王莺说:“还能有什么啊?”她不明白他问这话的用意。
“那我好在哪呢?”
“你没有好在哪啊。”
“那你还跟我在一起?”
“我啊,只是暂时跟你在一起,谁说要永远跟你在一起了?”王莺说完咯咯地笑了。
林永生心里“咯噔”一下,人都说不经意说出的话才是最内心的话了,这王莺看来还是觉得我没出息啊。
“唉,傻林蛋,怎么不说话了?”王莺打趣着问,她从林逸那听到他的初中的外号后,就一直叫他林蛋。
“说啥,我得想想办法让你永远跟我在一起!”林永生恢复了自己标志性的坏坏的笑容。
“哼,可不许干坏事,也不许有坏想法!”王莺警告。
“嘿嘿,我要有坏想法,也要你给机会才行啊。”林永生作势去环抱王莺,王莺笑着跑开。
周六,出租屋里,林永生与陈捷躺在沙发上翻着手机,王莺在厨房刷着碗筷。
林永生:“陈捷,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有人要出钱找你买配方。”
陈捷:“嗯。”
林永生:“你什么态度,表个态啊。”
陈捷:“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是杨小龙找你的吧!”
林永生愕然。
陈捷:“其实卫国都跟我说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们光明正大地上班,不捣鼓那个乌其麻黑的东西,而且卫国说了,让你我离那个杨小龙远点,他不是个好人,你如果跟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兄弟的情份也就尽了!”
林永生见陈捷说得这么决绝,马上对陈捷说:“哪能呢,你放心,咱们兄弟情谊,啥时候都最宝贵。”
二天后的晚上,杨小龙的电话追了过来,林永生说自己努力过了,陈捷就是铁石心肠,根本不可能动摇的,让他想其它的办法。
杨小龙说:“兄弟,你的未来是继续这种打小工,还是坐大奔,抱美女,就看你这次的决定了。”
林永生进退两难,拒绝杨小龙,等于拒绝自己的前程,杨小龙为他描绘的前景的确让他心动,答应他,离开陈捷他也无法可想。正在唉声叹气的时候,想起王莺说起,想出去吃烧烤,就起身去办公室找她。最近一段时候她们技术部都很忙,大部分时间都是加班到十点以后。
到了技术部,只看到王莺正在电脑上处理文件,林永生问:“不是说去吃烧烤吗?怎么还没有搞完啊?”
“快了快了,正好你来了,我要去一下厕所,你帮我看一下电脑,等下电脑部的远程完了,帮了摁下这个扭。”王莺指着电脑屏幕给林永生说。
“好的,你去吧,陈捷他们呢?”
“刚才还在呢,现在应该是跟日本人去车间了吧。”
王莺刚走,电脑部的远程就结束了,林永生按照指令摁了桌面那个按钮,眼前的一幕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屏幕上ERP开着,陈捷的报告配方豁然就在他的眼前。
林永生没有迟疑,马上找来了纸笔,迅速地把配方誊写了下来。方里的有些物料是新采购的原料,他并不知是对应的是什么,不过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先把配方抄下来,就是他自己这么多天紧张后的本能反应。
王莺回到座位的时候,看到林永生还在专心地抄写配方,问:“你在干嘛要抄这个配方?”
“嗯,我也学习学习。”林永生看瞒不过去,就借口说:“陈捷跟我说,要我准备着,瞅准机会申请调到技术部来做研发工作呢。”
“是吗?”王莺很惊喜地问道。
“是的,哎,这里有几个编号是什么东西你可知道吗?”林永生看到里面有几个陌生的牌号。
“这个呀,这个是新的原材料,你也要知道吗?”王莺说:“要不我来查给你吧,一般新的原料来了都会在我这里登记进ERP新原材系统。”彩妆公司全面采用ERP管理,每个功能权限都有一个模块支持,而不同的部门所能获得的模块权限都不一样,林永生平时所能接触到的也仅只有检测方面的权限而已。
林永生大喜,想不到他日思夜想的问题,现在却得来全不费工夫,忙道:“好好,你快来查一下。”
正在王莺记录的时间,林永生好像意识到了一点什么,说:“莺子,这个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跟陈捷讲,我怕他生气啊。毕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王莺抬头看着他,好像要看透他到底想干什么似的,忽而笑着说:“好的,林蛋,你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林永生暗暗长叹一口气:“是啊!”除去几个新原材料,他看到,还有一些是公司现有原料,他在检测的时候到仓库稍微留意下原材料的包装,这样一来,跟杨小龙凑成整个配方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第十章、内忧外患
因为日方特别要求,彩妆公司日方项目开发由原来既定的三个月延宕到六个月,经过大半年的刻苦攻关,反复试验,正当彩妆宣称与日方BV公司的联合开发转化顺利结案的时候,日方BV公司代表松本先生带回了一个令张德和陈捷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消息,BV公司已经决定选择广州盈日公司作为中国大陆的产品转移合作方。
后面的不好的消息继续传来,首先BV公司收回了原先在彩妆公司所有的原有产品授权生产业务,对于彩妆公司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为仅仅BV公司一家,长期在彩妆公司的销售份额中占据了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产量,BV公司的撤出,势必严重影响彩妆公司的当年业绩及以后的市场定位,而且对于彩妆公司的行业声誉都带来了极为不利的影响。
再后来的消息,是原生在事件后又拜访了BV公司的日方总部后I带回来的,从日方获知的情报表明,BV公司并非对彩妆公司的生产能力及研发能力提出的质疑,而是对于彩妆公司的保密制度提出了质疑,因为盈日公司的相关技术资料据说就是从彩妆公司的内部渠道获取而来,所以盈日在事前并不被看好的前提下,成功地在最后关头将配方转化成功,并通过保密制度完成对彩妆公司的最后一击,成为与BV公司合作中的最大赢家。
原生从日本回国后大为恼火,责令严查公司内部管理漏洞,一番声势浩大的****席卷全公司,引起的阵痛无法在短时间内平复,技术部经理张德在这个时候引咎辞职,按他的辞职信来说,是主动承担起在这起事件中的督导责任。
陈捷对于自己这个学长既是敬佩又是怜惜,张德年近五十,头发花白,体形偏瘦。来公司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张德在工作中对他严格要求,像他以前在学校里的导师一样关照他的方方面面,而且他渊博的知识常令陈捷羡慕不已,比如他能仅凭“望、闻、触、感”就可以知道一个试剂瓶里装的是什么原材料,在公司里品目繁多的足足有五百多种原料中,这是应该浸淫了多久才能达到这样的一个技术状态啊。而且平时的工作中,一般的部门经理早就脱产就去做专业的文案工作,但近五十岁的张德仍然每天活跃在研发一线,加班加点地研究产品配方,陈捷知道这是源于张德对这份工作的热爱才让他拥有如此的热情。而今,让他离开他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工作岗位,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在张德离开技术部前,张德找陈捷好好进行了一次长谈。张德首先称赞了他没有为兰大人丢脸,在公司就职期间,表现出了很强的研发能力,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了解完公司的产品,这也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其次张德向他了解了他以后的规划,在这点上,陈捷没有跟张德隐瞒,对于一个近似父辈的师长,陈捷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去隐瞒,他说他的目的将来就是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公司,深圳是一个创业之城,是梦想孕育的地方,为什么自己不能一试身手呢?张德听到他的话,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他说在陈捷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也是一腔热血,希望在这个遍布机会的地方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二十年过去,自己仍然是毫无进展。他告诫陈捷,想要创业,只有好的技术只是一方面,时刻准备着的心与了解市场也是一样的重要!
送走了张经理还没有一个月,陈捷低落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又发生一起对他来说很震撼的事情,就是林永生也辞职了。由头是生产部在一次生产过程中,发现一批新来货的原料与往常不一样,经反映后,发现是林永生检测的,原料的指标明显偏离ERP系统要求的指标,对于林永生这种测试中不认真的行为,首先部门内进行了严肃处理,林永生认为公司处理得太重了,所以提出辞职。
陈捷在宿舍找到正在收拾行李的林永生,林永生看他过来,明白是什么事由,坐到床上也招呼他坐下来,说:“兄弟,感谢你来送我。”说完递给他一支烟。
陈捷只是偶尔与客户应酬的时候会抽一两支烟,他父亲的经历告诉他尽量远离烟酒产品,他摆摆手:“你怎么回事啊,才来一年多,就急着走吗,咋回事呢?”
“这里工资太低了,干活又累,我不愿意干了。”林永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你准备去哪里?”陈捷关心他的朋友,因为林永生毕竟是他从家里把他带出来的,他不想他再回到老家去。
“跟你说了也不打紧,我准备去杨总他们公司上班。”林永生说。
陈捷大惊:“杨总,是杨小龙吗?他们为什么要招你过去?卫国知道这个事吗?”
“卫国应该知道吧,但这个事是杨总自己负责的,我过去主要是帮他做业务工作。”
“嗯,看来你是准备很久了,以前也没有听你说过啊。”
“是的,这里的工作太单调了,工资又低,你知道的,我又没有像你这样的学历,想涨工资很难,只有在有机会的时候多闯一下了。”林永生朝空中喷出一个烟圈。
陈捷沉默了,从林永生的话里面,他感觉到他对现在工作的不满,这种不满也可以间接地说是由他带来的,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当初把他从家乡叫到深圳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对了,阿捷,王莺以后也可跟我一起去那边公司。我也跟杨总说好了。”林永生接着说。王莺跟他谈朋友已经有一年多时间,这个在公司早就不是个秘密。
陈捷更是惊讶:“王莺也去,杨小龙为什么这么照顾你?”陈捷觉得眼前的林永生不再像是之前自己的那个兄弟,他对于他的这些决定一无所知。
“你看你一直都那么忙,我们平时也很少沟通。有些事情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你。”林永生说,这句话让陈捷更是觉得自己过得很失败,对眼前这个同学有了深深的距离感。
“不过,阿捷,我真的是非常感谢你当初把我叫到深圳来,这个事情不能怪你的,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要责怪自己。”林永生看见到他气馁的样子,安慰他说。
陈捷想到这段时间,因为张经理的离去,很多工作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的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跟卫国、林永生几个人一起聚聚了,不由得说:“既然你都决定了,那现在我打个电话给卫国,让他过来一起吃个饭,跟你送行。”
“不,不用了,等下杨总就过来接我了,晚上我就不吃饭了。”拒绝的话让陈捷感觉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人,不像是自己的发小同学,像是一个陌生的同事。
陈捷帮着林永生把行李搬到杨小龙的车上,杨小龙说:“陈工,不好意思啊,挖了你的墙脚,主要是彩妆的人太优秀了,我们公司要发展,也需要优秀人才啊,希望你能理解理解,这个事不要跟彩妆其他人讲啊。”陈捷没有说话,他对这个胖乎乎的老乡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看来,这个老乡总让他有如履薄冰之感,但让他认真想,又没有什么值得让他感觉不好的地方。
林永生在副驾驶位上跟陈捷挥了挥手作别,陈捷就看着杨小龙驾着他的丰田车消失在了滚滚车流当中。
陈捷觉得自己很失败,林永生,可以说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中的一个,现在看来,跟他也是有着不一样的心思,甚至有些事情在谈论中也只是闪烁其词,并不想让他知道似的。他不知道是他自己变了,还是林永生变了,只是自己身边人接二连三的出现变故,对于进入职场还不到两年的他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职场中,与在学校不一样,只是认认真真地做事还是不够的。
晚饭他也忘记了吃,林逸一周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他只是呆呆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两眼望着光秃秃的白色房顶,仿佛脑子里也像这个房顶一样,成了光秃秃的样子。这个房子是他为了林永生来找工作专门为他租的,后来林永生上班后,林逸又从广州来了深圳,这个房子就一直没有退,成了他和林逸一个临时的家,虽然他和林逸没有谈婚论嫁,但大家也都知道,他们这么多年来的纠葛,谈婚论嫁只是迟早的事情。
正在他不知道想干啥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是卫国打来的,他接通了,听到卫国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宿舍吧,下来我带你去吃饭。”
“马上来!”陈捷看到卫国的电话,就感到一阵温暖,因为从小到大,卫国带给他的帮助,在他看来,就是一份无价之宝,下午的时候,他就想到让卫国过来一起为林永生送行,后来林永生不要送行,他自己反倒忘记了去找卫国。
咚咚咚地跑下楼的时候,陈捷才想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跑步了,这段时间的变故,不但影响了他的心情,也影响到了他的习惯。他立马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每天的早跑还是要尽快地重新再跑起来。
卫国的车就停在楼道口,看到他过来,便用他惯用的亲切的笑容招呼他上车。
“班长,下午正说要找你呢,结果你就跟我送安慰来了!你可对我真好啊。”陈捷在卫国面前开着玩笑,不过在卫国眼里,这个陈捷就是他一个长不大的小弟弟,所以他也就笑笑。
“想吃啥?”卫国说:“听说新安灵芝那里新开了一家湖北菜馆,我们要不要去尝一尝?”
“谨遵班长吩咐。”陈捷把座奇靠背往后打平,懒洋洋地在车里伸了一个懒腰。
“对了,班长,跟你说个事你知道吧,林永生到你们公司上班去了。”陈捷说。
“知道啊,不过这个事你可别怪我,我也是下午才知道的。”
两个人找到了那家店,下车的时候,陈捷说:“班长,我记得以前你平时都是开那个丰田车的啊,现在怎么换车了?”
“那个车现在杨总去开了,我现在开自己的车。”卫国说。
陈捷才想起来,下午送林永生走的时候,杨小龙开的正是去年他们去火车站接林永生时开的那部车,当时他觉得怪怪的,现在才知道就是这个车的缘故。
“现在这个杨总,好像升得很快啊?”
“嗯,现在他是胡老板的大红人,走,我们边吃边说吧。”卫国揽一揽陈捷的肩。
两人坐定,陈捷才发现,卫国形容消瘦,比几个月前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关心地问:“班长,你最近是生病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休息不够好,没什么。”卫国倒茶洗杯子。
“噢,可要注意身体呢。”陈捷招呼服务员点菜。
两个人点了传统的湖北菜:莲藕排骨汤,粉蒸,红烧武昌鱼。陈捷说:“怎么啦,班长这是想家了吗?点这么多菜?”
卫国笑笑,并不言语。停了一会儿,说:“陈捷,你真是个呆啊,这么久,你都没有看出来杨小龙和林永生的关系非比寻常吗?”
陈捷本来夹了一块藕,听到卫国说的郑重,放在碗里:“班长,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啊,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好的?这次听说林永生去你们公司上班,就是杨小龙的主意?”
“是的,你自己想想吧,我认为你们公司上次失标的事情也是与林永生有关的。”卫国接着跟陈捷说了当初他怎么与胡老板争辩,怎么杨小龙毛遂自荐主动担纲,怎么盈日公司与日方合作了,与盟友的业务量上升了十几倍!胡老板怎么对杨小龙大加赞赏,从以前卫国手下的一个小小业务经理,现在提拔为业务副总,现在受胡老板直接领导。到如今,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林永生就被杨小龙招到他手下做业务员去了。
陈捷听到卫国的分析,当下义愤填膺:“这次的合作搞黄了,说不定十有八九就是林永生作的怪,我要问问他,是什么目的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掏出手机准备跟林永生打电话。
卫国制止他:“不慌,你现在打,他也不会承认的,生意场上的事,没有谁对谁错。你不要生气,我是看到我们公司的账上有一笔汇向林永生的五万元的开支,才知道这件事情,本以为你也参与了这件事情,但想一想不太可能,所以约摸估计这就是林永生私下干的。在公司都知道你和他的关系,这件事情说出去,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配方方面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们技术部保护不周导致的。你说是不是?”
卫国一番话让陈捷听了后背发凉,本以为这件事情是公司的误判,现在看来,还真的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导致张经理离职的,他心里就难过得不知道想干什么。
“你也不要自责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其实对每个人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知道么?”卫国看陈捷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继续说。
“这一段时间,我在公司的位置比你也不好过。上次杨小龙帮胡老板搞定了盈日公司的事,现在杨小龙业绩上升很快,胡老板明显开始重视杨小龙,现在对我都不理不睬了。”卫国对陈捷说。
陈捷明白了,这个林永生与杨小龙串通一气,不仅是影响了张经理与妆彩公司,而且对卫国在公司的地位也有了严重的影响。
“我倒无所谓,反正还是公司的股东,这么多年的打打拼拼,现在也有点累了,有这个新人成长的机会,我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可是这个杨小龙心术不正,林永生现在与他在一起,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个你可要想想办法提醒他,帮帮他。”卫国在这个时候,还是替别人着想。
听到这里,陈捷心情沉重,这些事情,林永生没有跟他透露过一个字,他现在非常想知道,这么多年的同学朋友关系,在林永生的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才能让他干出这些事情?而林永生一步步滑向杨小龙,他竟然没有半点察觉,这也让他非常自责。
随后的日子里,陈捷也重新找到林永生,两个人重新聚到一起的时候竟然都有些生疏与尴尬,从林永生警惕的眼神中,陈捷知道,这个自己的发小已经无法再和像以前一样和他心心相印、无话不谈,也许正如林永生所说的,他现在需要的是钱和尊重,虽然钱不是检验价值的唯一标准,但也是一项重要的标准。这些在彩妆公司里没法得到,他也已经老大不小了,也希望能成功,他不像陈捷这样有学历有地位,一些非常规的别人瞧不上的手段,他也要想办法去试一试。即使不能成功,至少也代表努力过了。陈捷从他的言辞中,听出了这个“别人”是指谁,他的一颗心渐渐地冰冷,分手前他留给他一句话:“班长让我转告你,说杨小龙不是什么好人,要你离他远一些。”林永生嘴唇一动,似要辩驳,但终于忍住没有说。
第十一章、魑魅魍魉
相较于陈捷在彩妆的日子,卫国在盟友的日子也很难过。过去的一年公司业绩非但没有跟成立的那几年有成倍的增长,反而出现了停滞不前,眼看二零零五年已经快到年尾,今年的业绩只完成了全年的70%,利润也大幅降低,出现了亏损迹象。胡向忠认为是公司的管理出了问题,一方面在外联系买地建厂房的事,一方面强抓公司的管理,卫国也从原来全面主抓公司的内部管理,退后为负责公司的仓贮物流等几个部门,研发、服务、市场现在全部由胡向忠亲自负责。
今天是十二月十九日,公司计划召开股东会议。卫国感觉自己与胡向忠的隔阂这几年来一直在加大,相反,杨小龙却与胡向忠相处得很亲近。杨小龙现在是公司的业务经理,到公司四年来,从仓库管理员做起,逐渐负责了公司的大部分业务,经常与胡总同时进出公司,而最近杨小龙把林永生和王莺也都调入了公司,这些当然都是胡向忠默许的,他反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往往在争论之后,又不欢而散,草草收场。
卫国也不知道自己与胡向忠的矛盾是不是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如果让他选择,他认为盟友是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真的要离开,他是不情愿的。但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却越来越像一个局外人。另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公司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自从公司前年开始全员体检,胡向忠得知了他的身体情况后,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放下工作,休养一段时间。他还真的好好休息了三个月,等他回到公司来后,发现公司所有的运作都做了改动,他反而像是一个闲人了。
公司在前年和去年都没有分红,按胡向忠的意思是分红缴的税太高了,不如用于投资新厂,增加营业额。今年公司的人员增加了不少,业绩与去年持平,是更不可能有利润分红的。卫国下定了决心,这一次股东大会,一定要把公司这两年停滞不前的深层次的原因找出来。
早八点,卫国就到了公司,他先到公司的财务处查看了今年的账簿。令他吃惊的是,公司今年既然多了近800万的私人借贷,而且产生了近300万的利息,对于一个以贸易为主的公司来说,300万利息相当于盟友公司全年营业额的8%,稍微想想就知道这样下去公司是不可能盈利的,贸易公司本来利润薄,就是靠走量来获得利润,现在利润都以利息支付了出去,公司还怎么发展呢?
看到这里,卫国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本来他在公司这个事情上就不是很敏感,只是天真地认为营业额有那么多,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所以向来对于公司的运作就不是很在意,这一段时间因为与胡向忠的不快,也就没有太多关注公司的实际运营,但没有想到,这个借款上升的速度这么快,而且今年付出了这么多的利息,这是他所不知情的,也就是说,胡向忠瞒着他操作了这一切。如果按公司法,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卫国完全可以不承认这些操作,但他打内心里,对盟友公司还是有着深深的感情,不想也不愿公司的实际情况会发展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但现在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这些都成了既定的事实,在卫国来看,公司如果不改正这样的错误,将堕入更深的泥潭,可能再也无法挽救,真到那时,该怎么办?
九点快到了,与会人员都陆续地到了会议室。盟友的董监高不多,除了胡向忠和卫国,董事还有胡向忠的一个哥哥胡向前,还有他的老婆张姐,他的一个朋友叫彪哥的,除张姐外另外两人没有在公司里任职,股份也都是挂靠在胡向忠的名下,俗称暗股。监事长杨小龙,另外两个监事一个是公司服务部门的主管,一个是仓库部门的主管。卫国与他们一一地点头示意,所有人都神态轻松,面带笑容,唯独卫国面色凝重。
会议开始,首先财务经理介绍了公司一年财务运营情况,如同卫国事先了解的一样:公司今年预计完成营业额4000万元,比去年下滑了200万元,利润为负200万元。所有者权益为1800万元,目前公司银行外债为0,民间借贷为800万元。全年的利息支出超过400万元。汇报完毕,下面就是股东质询的时间。
卫国看了看各位参会人员,并没有人准备发言,他也明白,这几年下来,内部的管理人员基本上也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有胡总在的会,带耳朵来就行了,因为重要的事情基本上别人的意见胡总是听不进去的。不重要的事情,大家掺和着胡乱讨论一番,好像是很激烈的样子,但结果往往是无论是照哪一方的提议去做,都不会有很好的效果,当然也不会有很不好的效果。今天正好胡总在会,所以大家都是等胡总先发表意见,然后再添油加醋地提些边角意见,形成大会决议,就可以结束了。
眼看今天的会又要这样,卫国敲了敲桌子:“不知道大家听到这样的财务报告,有些什么样的想法。我所考虑的是,我们公司的策略是不是出现了问题,以至于做了4000万的营业额,却不能够盈利?现阶段贸易商越来越多,如果我们不能够突出重点,体现我们公司的优势,可能很快就会在竞争中被埋没掉,到时候再来奋起直追恐怕还是现在未雨绸缪的好吧。大家另外看看我们二年的时间公司业绩上了一倍,主要是去年涨了比较多,今年还回落了一点,但我们的外债多了800万呢,这个利息完全是消耗了公司的利润,这样下去,公司的流动资金将会越来越小,发展也会受到很大的阻碍。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大家知道,每到这个时候会上只有卫国和胡向忠两个人的声音,其他的人是插不进去嘴的,外面的股东对公司的运营不了解,内部的管理人员受制于行政级别的担忧,自然只说些不疼不痒的话。
胡向忠敲了敲桌子:“对于卫总的这个问题,我来解释一下吧。首先,公司的发展方向是没有变的,就是做化妆品行业最大的供应商,我们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是受到客户增长太快、原材料价格上涨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公司的利润受到了影响。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有再扩大营业额,把运营成本降下来,利润才能够上得去。公司发展的最终目标是上市,所以规模没有做起来,没有生产基地,没有自研产品,这个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希望全体员工朝着这个目标,坚定不移地努力。我们前几年虽然发展得很快,但也暴露了管理方面的很多问题,比如管理不规范,不标准,以至于一些内部的问题犯了一次后又会犯一次,这样的事情希望以后不要发生,出现问题,相关的责任人一定要检讨到位,就是追责到总经理我这里,也要追,一定要挖出根源,杜绝再次发生。”
胡总喝了口茶接着说:“卫总说的公司借贷消耗了公司的利润,这个是现阶段不可回避的问题,我们现在没有生产基地,银行不可能放贷给我们,我们又要发展怎么办?供应商要货款怎么办?员工要工资怎么办?所以借贷是必要的,这也是每个公司都会走过的路,那个公司会没有贷款呢?对不对?”
听到这里,卫国接口道:“胡总,各位股东,一个健康的公司一年能有10%的纯利润已经是非常好的公司了,其实我们公司这两年也是有的,但我的借款利息就超过了这个数,是直接吃掉了公司的利润,我们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把这个方面的开支可以缩减一些,也好为公司的长期发展储备资金啊。”
董事胡向前这时说:“卫总的意思是说这个贷款的利息高?其实这个贷款和利息都是在股东会上通过的,任何股东都可以把资金借到公司里来,说利息高的,知不知道现在深圳的房价涨得多么厉害,这个钱随便在深圳哪个地方买套房,赚得不比放在这里的钱多么?”
胡总:“卫总,刚才我也说了,大胡总和彪哥把钱借给公司,本质上是在救公司,公司如果当初一旦付不出货款,采购不到原料,不能满足客户的订单,对公司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对不?”
彪哥这里吸了口烟:“其实我也是不想把钱借给公司的,我也没有什么钱,这个钱都是我找朋友借的钱,要不卫总,你把钱放在公司里,你来赚这个利息好不好?”
卫国苦笑着摆摆手:“彪哥笑话了,我才上班几年,再说这两年公司没有分什么红,我靠公司发的一点工资哪里有钱放在公司里呢?”卫国看五个董事,四个都已经发言,还有一个是张姐,不用说,她肯定是和胡总站在一起的。按照目前的形势看,他一个人是势单力薄的,另几个好像早就统一了战线一样,即便是动用股东投票权,他仅有的20%股份也不能改变什么的。
接下来杨小龙作为胡总的委托人,对公司营销这一块的总结和来年计划做了一个报告。报告中,杨小龙唾沫横飞,看他的表演阵势,今年的业绩根本不像是没有完成年初的目标,反而是业绩飘红,一片大好的样子。
所以不等杨小龙说完,卫国就打断说:“我说杨小龙,你的报告能不能实际点呢?听你的报告,我怎么感觉今年的业绩完成得还不错呢,是不是还要发一个大大的年终奖?你报告里为什么不提今年年初定的销售额是6000万?我们的目标达成额才2/3?正常我们是不是不该发这个年终奖呢?”
杨小龙听卫国说完,看了胡向忠一眼:“卫总,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年终奖了?做报告嘛,写得阳光一点不好吗?大家都要提振一下斗志嘛,对不对?”
“按你这样说,那是我在给大这泼冷水了罗?杨小龙,今年所发生的彩妆的质量事情,是在你的手下发生的吧,你让公司损失了一个优质客户,而且产品以次充好,给公司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你知道不知道?”卫国一直对彩妆的事情耿耿于怀,这儿的股东可能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了解,他有意把这个典型案例在这儿说出来,纠正一下公司的价值观。
但是他错了,因为杨小龙马上就反击了:“卫总,彩妆的货的问题,后来也没有查出来是我们的问题啊,虽然粘度是低了一点,但不是还是在他们公司的收货范围以内吗?这个不能说我以次充好吧?再说公司买回来的原材料,不就是要卖出去吗?我还帮公司消化了呆原料呢。另外彩妆没有接到的单,广州日弘不都接到了吗?所以我们的客户根本没有少,彩妆没有接到单,那是因为他们的管理不行!”
卫国正要反问他几句,但一眼瞟到胡向忠正看着杨小龙微笑着,他知道,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强辩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他的所有提议都过不了胡向忠的关,又或者说,胡向忠心里早就有了一个结论。于是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任由杨小龙在台上表演,不再发表任何态度了。
最后是胡总来总结,并宣布了公司明年的计划,公司已经在光明看好了一块地,准备贷款投入,然后建厂房,建自己的实验室及生产基地等等,卫国知道自己反对也没有用。因为在胡总那里,早就是拟好应对他反对的说辞:那就是有了地皮和厂房可以通过银行抵押贷款,可以还掉高利息的私贷,这个不正是他卫国强烈要求的吗?
卫国看着开会的脸上表情,有若无其事的,有笑容可掬的,仿佛他在这里才是格格不入。渐渐地他也明白了,今天这个会结果正是胡总想让大家看到的,他让大家知道卫国现在是多么不适合这个公司,看来他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就是想让卫国离开这个公司,但是他想让卫国自己说出来。
卫国思量着,公司的私人外贷方面,除了他,其它的四个股东都有,少的也有一百万,多的高达四百万,每年的利息都有几十万到二百万之间,这些人是不会在这个场合下来反对私人外贷的,因为那样就是直接断了他们自己的财路,打了他们自己的脸。同样,只要自己的利益有所保障,管他是股份分红还是利息呢?股份分红还涉及到交税,这个利息还可以想想办法逃掉一部分税,何乐而不为呢?而杨小龙之流,在公司里虽然没有股份,但这几年,在业务场上吃喝玩乐颇得胡总的心思,职位也是直线上升,卫国了解到他现在的工资加上业务提成已经接近了二万元,而他更是胡总的坚定支持者。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没有了卫国质疑的声音,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不到十一点会议议程便结束了。
会后,胡总招呼着外来的董事中午共进午餐,杨小龙跑前跑后地张罗着,卫国借口说这几天肠胃不舒服,医生说要少吃油腻,就推脱不去了,胡总也没有强求,只是略显惋惜地说了一句:“好久没有看到卫总表现酒量了哦。”
卫国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公司里一会儿便人走楼空,由闹哄哄的状态安静了下来,他看到胡总带着各股东上了停在楼前的车,一辆辆车开出了停车场。
他的目光由近及远,深圳鳞次栉比的高楼都在他的眼前,远处莲花山一片葱茏的绿色,或许现在真的是到了他应该做出最后抉择的时候了吧。
第十二章、翡翠山庄
二零零六年春节前夕,跟往年一样,南下打工的返乡大军为了固定的票源激烈地竞争着,陈捷在代售点前从凌晨两点就开始排队,终于买到了两张从深圳到武昌的火车票。经过返乡前的对故乡的憧憬与一天一夜在绿皮火车、大巴车上的颠簸摇晃,他与林逸终于在除夕当天返回到了楚城村各自的家中。
卫国说自己春节期间有安排,没有计划回湖北;林永生与王莺自从确定恋人关系后,说今年要去江西未来的岳父家,也没有安排回湖北。
二零零五年从开始的充满希望,到后来项目停止,以及张经理与林永生的变故,让陈捷一下子对工作这个命题似乎明白了很多。下半年里,他仍然如同之前一样的努力工作着,公司领导看到他的勤奋与成绩,年底特地给他加薪升职,现在他已经是技术部的科长。新科长上任,让他对来年也有了新的希望,现在有一些研发工作交给助手去完成,他需要腾出更多的时间处理各种繁琐的内外部沟通方面的工作,他所心爱的研发工作反而需要抽时间去做了。下半年某一天,离职的张经理在加入了另一家港资企业后,特地打电话邀请他去做研发部主管,他也委婉地拒绝了。一方面是上次是林永生的原因直接导致了张德的离职,但与他是有间接关系,对于张德,他虽然非常感恩他,希望能在他的手下学习,但又同时害怕自己再给他带去想不到的麻烦;第二方面是自认为在彩妆这个平台符合自己的要求,贸然的跳槽所带来的风险与新公司的不确定性,让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而且自从张德离开,公司赋予他更多的职责,也让他觉得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更好的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为自己的将来打好扎实的基础;第三是张经理现在所在的公司在龙岗,与林逸的公司较远,经过七、八年的分分合合,他和林逸不再是容易冲动的少年,能长久地在一起,才是他们共同努力的方向。
再来说林逸,与陈捷共同在深圳也有二年,加上之前在广州的三年,两人的关系就这样地维系着,在老家她父亲反对的声音中,林逸对陈捷展示了最大程度的通情达理,她独自对抗着父亲的意见,也换来了父亲态度的缓和。她把对陈捷的爱化作对陈捷无声的支持,希望将来他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舞台,能在深圳这个创业的天堂实现自身的价值。
林逸知道,陈捷一直没有跟她提到婚姻的事情,是他一直没有打开他自己的心结,二年前他的父亲病逝所带来的阵痛、家庭经济情况与她爸爸对他的贬抑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事业的道路上,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不能成为爸爸口中那个上了很多年的学还要回去捋牛尾巴的人。而且现在林永生转行做了业务,人前人后都比陈捷风光,让他表面沉静,其实内心更显波澜:他们两个人不在同一起跑线上,而最后林永生还跑到了他陈捷的前面,父亲的话虽然没有成真,但这恐怕也是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另外自从父亲在村里对陈捷家的状况说出话以后,陈捷再也没有上过她家的门,就是在他隔壁表哥高海涛家一张桌子吃饭,陈捷与她爸两个人都只是表面上交流,证明陈捷心里的疙瘩一直没能解开。虽然现在陈捷家的经济情况比之前有所好转,土坯房推倒了改建了一栋两层的楼房,爸爸也发现做不了她林逸的主,陈捷这两年的工作比之前也有长进后,爸爸不再在公众场合说那伤人的话。但之前的言语只怕早就在陈捷心里扎下了根,以陈捷的自尊及敏感来说,他不会不把这些当成一个障碍。
正月初三,阳光正好,在正月里难得有这样的暖和的时候,林逸与陈捷约好一起去她表哥高海涛的种植基地去游玩。
高海涛家就住在陈捷家的隔壁,初中毕业后就留在家里务农劳作,娶的媳妇就是附近村里的,现在也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因为楚城村离城市太近,土地稀缺,前几年在他媳妇的村里面承包了土地办起了桃树种植,听说现在有十来亩地的规模,陈捷与他在闲聊过程中谈起,说要去现场观摩观摩,高海涛当然爽快地答应了,热情地邀请这个未来的表妹夫前去。
距离高海涛说的村庄大约有二十里路,许久没有运动了的陈捷,手脚发痒,难得碰到阳光明媚,便与林逸决定骑着自行车去。
一路上陈捷载着林逸特地绕道荆州古城,顺着古城的外环道向西骑行。古朴的城墙屹立在道旁,城墙外面是茂密的水杉林,陈捷不紧不慢地蹬着车。
十年前陈捷和卫国在古城内读江陵中学,林逸和林永生在城南的民政学校念中专,四个人在周末上下学的时候时常会走这条城墙外环道,很多时候还会碰到,彼时青春年少,而今虽然都在深圳,但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很多。现在环古城墙修缮了步道,清除了道路两边的杂草,靠护城河边新增了石椅与亲水平台,太阳光透过树梢撒在林间的石道上。陈捷心情不错,对林逸说:“你知道之前读高中的时候走这条路,我最喜欢看到和最不喜欢看到的是什么吗?”
林逸坐在后座上,知道他有话,便接口道:“不知道,你说说看!”
“嘿嘿!”陈捷稍微卖一个关子:“之前我喜欢看到的就是你一个人在前面走路,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你和林永生走到一起。”
“为什么呢?”
“你一个人走,我就可以偷偷地跟在你后面,要是你们两个人走到一起,我就不会走这条路,绕到城里面走内环道了。”
“是吗?那个时候你怎么没有跟我说。”林逸微微仰起脸笑。
“那个时候怎么敢啊,林永生追你追到一个学校,而且还跟你走得那么近。我怎么知道你和他是不是在拍拖。”
“那你后来怎么又敢了呢?”林逸笑着问。
“后来也是听到林永生说你没有给他机会。其实后来还是不敢的,所以才只能偷偷地给你写了那封信。”
林逸坐在后座上,双手搂在陈捷的腰间,幸福的笑容洋溢在脸上,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与陈捷分手的那段时间的不快没有在她的心中停留多长时间,她现在工作满意,感情稳定,在她的眼中,陈捷儒雅、热情、沉稳、多才,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
过了荆州古城的西门,再向西一路骑行,很快就到了高海涛所说的村庄。这个地方北靠龙山,南临长江,东接古城,318国道从碧绿的田野中穿行——田中都种满了正在拔节的油菜。跟陈捷所在的楚城村限制开发来比,这边的集约化、规模化的农业开展得让陈捷心旷神怡,赞叹不已。
高海涛从电话里知道他们快到了,老早就在路边等着他们俩,一下车,林逸便说道:“表哥,你这个地方可真是个风水宝地!”
高海涛呵呵笑:“是吧,这地方地广人稀,你看,不远处就是龙山旅游区,空气是很不错的。”龙山是故楚的贵族墓地,现在被开发了做市郊的旅游景点。
陈捷推着车:“怎么,是带我们去哪里看看啊?”
高海涛指着北边说:“嗯,我那个桃园在前面的山脚下,现在就带你们去吧,随便我们还可以在山上逛逛。”
三个人边说边走,一会儿就到了一片起伏的山岗脚下,山岗不高,约二三十米,在这个平原水乡也算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小山。山上稀稀疏疏地种着一些杂树,还有人在上面种一些庄稼。山下的一片农田里,整齐地种着一片桃树林,桃树已有一人多高,枝丫已经经过精心修剪。
高海涛说:“这个就是我的桃园了,总共只有十亩地,有几百棵树,今年的春天,就可以结果子了。这个是有名的早熟桃子,每年的四五月份就可以上市了。”
“海涛,你有眼光,这个门路想得好!”陈捷赞道,这儿离城近,特色种植养殖应该有前景。
“跟你们没法比啊,只是在农村找口饭吃了,本来我们村的土地少,你嫂子家只有她一女儿,地荒着也是荒着,我老丈人他们就跟周围的几个农户调换了一下土地,集中到了一起,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陈捷看着山头,说:“海涛,你干嘛不把这座山一起包了,也一起种上桃树啊。这样连成一片,岂不是更好吗?”
高海涛说:“想也是想过啊,只是能力有限,我们本来就小本经营,没有什么资金的,况且现在村里正在准备把这块地改成公墓。”
陈捷一听:“改成公墓?那不是很浪费啊,海涛你去活动一下,看需要多少资金,我来想办法来支持你,行不行?我是能力有限,卫国我想肯定是会支持你把产业做大的。你想想,到时候满山的桃花,再举办一个桃花节,是不是还可以吸引城里的人来旅游啊?”
“对啊,我们还可以办一个农庄,吃的问题也可以解决,这个在深圳那边是很流行。”林逸也在一旁对陈捷的想法表示支持。
两人一席话,说得高海涛也动了心,他看着陈捷:“真的?你们也愿意做这个?”
林逸跃跃欲试:“表哥,你去联系下哈,差什么我们来一起想办法。”
陈捷也附和:“你不知道,我们在深圳,卫国也经常说起想回来做点事情呢,只是现在抽不开身。”
三人又重新查看了一下小山附近的地形,小山是龙山的余脉,圆圆的形状,大概有一、二百亩的样子,上面除了一些杂树和坟茔,就是附近农村人的菜园子。在收割了庄稼的田地当中,保持着一抹绿色,林逸笑着提议等将来桃园做好了,就叫翡翠山庄。高海涛见他们说得很认真,自己也的确缺少资金,说马上就去联系***,在把这个地拿去做公墓前争取过来做成桃园。
“另外跟你们俩说个事,许燕冰就是这个村里的呢,她的公公以前就是这里的***。”高海涛说。
“什么,你说许燕冰?是初中的许燕冰吗?”林逸一听她以前最好的同学就在这附近,惊讶地问。
“是啊,不过她在婆家可过得不好,跟他老公闹离婚呢,多年都没有回家了。”高海涛说:“她的老家就是那边不远,我现在带你们去看看?不知道今年有没回来。”
说着他带着他们俩向东边的一处房子走去,三间破旧的瓦房离周围房子远远的,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农田之中,门口一个老人正在晾晒被褥,高海涛看见了,上前递烟打招呼:“许爹爹,你一个人在家?燕冰今年有没有回来啊?”
老人看了一下,赶紧招呼他们屋里坐:“哦,海涛!没有啊,现在只怕没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头子了。这两个是……?”
“噢,许爹爹,你看,这两位都是我的同学,这个还是我表妹,我们几个跟许燕冰之前都是一个班的,他们也都在深圳上班。你看你知道许燕冰在深圳哪里上班么?可以让他们之间相互联系联系?”
“是啊,是啊,许爹爹,我和许燕冰以前在学校是最好的同学了!”林逸在一旁期待地询问着。
“噢,我也不知道啊,她自从走了,也没有带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电话是多少。”许爹爹一脸的漠然,岁月的沧桑刻在他额头深深的皱纹里。
三人从许爹爹那里没有问出来一点有价值的消息,稍呆了一会就失望地走了。返回的路上,高海涛跟他们两人说:“许燕冰大概是在你们读大学的时候嫁人了,生了一个女儿,婆家人待她不好,丈夫时不时就动手打她,回到老家后,老家的继母也不肯收留她,勉强在婆家里呆到小孩三岁,就去了深圳,一直没有回来过,现在已经五六个年头了。他们家也是破落了,前几年,她的继母也跟别人跑了,没有音讯,现在就许爹爹一个人在家里过活。你们如果在深圳能打听到许燕冰的下落,跟她带个话,让她经常回来看看她爸爸吧。老人也很可怜!”林逸听了,与陈捷对视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的同学发生了这么大的烃故,两人心里都是怆然。
当天晚上,高海涛给陈捷打电话,说新任***已经同意了他的提议,土地可以不建公墓,而且本来就是公家的地,也不存在土地确权的问题,但承包给他们的价格是一口价一年二万元,二十年的承包期要一次性交清。希望陈捷他们尽快地拿主意,陈捷想想这个价格已经不低,在深圳完全可以供一套房的首付,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说要与卫国和林永生、林逸一起商量一下。
打电话给林永生,林永生说自己才工作,也没有什么钱,想投资也没有实力。卫国听说了计划,又听是桃花村的地,很爽快地就同意了,说让高海涛放开去干,差多少钱他来想办法,这倒让林逸和陈捷喜出望外。
第十三章、十年故知
深圳湾红树林海滨公园,一到阳光明媚的日子,就汇集着从深圳各个角落的人流,这个地方处于南山与罗湖之间,福田的正南端,交通方便,又是民俗文化村与世界之窗的毗邻。这里风平浪静,海鸟与渔船在海空之间游弋,隔着海湾远眺黛青色的香港岛,倏然间人会感觉自己的渺小,明白也只有自然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今天是星期六,受女儿杨馨月的央告,许燕冰特地请假带她来到红树林踏青。从二零零零年,她带着三岁的“小月亮”杨馨月来到深圳,而今已经有六年。深圳,这个打工者的天堂,全国陌生人汇聚的地方,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会打听她的过去,她也与所有的打工妹一样,在每天繁忙的工作中,与同事、客户的沟通中,忘记自己从哪个小乡村走来,忘记那些让自己痛苦的经历,把自己当成深圳人。在那个渐渐淡忘的小乡村里,只有她从童年就开始的痛苦回忆:在她刚记事的三岁,妈妈因为与爸爸的矛盾,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没有抢救回来,当时她看着妈妈悔恨痛苦的眼睛,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离她而去;后来,在她渐渐懂事的时候,爸爸带回了后妈,村里人说,妈妈就是因为后妈才去喝药的,所以她打心底里也很恨爸爸和后妈。后妈不准她继续上学,爸爸在后妈面前永远是一幅耷拉着头偃旗息鼓的样子,完全不像以前在妈妈面前那般趾高气扬。爸爸求她听后妈的话:后妈不是有小宝贝了吗,不要惹后妈不高兴。后来后妈小产了,怪她奶奶没有照顾好,奶奶急得中风,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最疼爱她的奶奶和妈妈都不在了,她不知道在睡梦里哭了多少回。
现在她已年近三十,由于长期在美容店工作,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很多的痕迹,长发倦拥着她桃花般的面容,依旧妩媚动人。女儿小月亮今年九岁,个头已经窜到了她肩膀,别人都说像极了妈妈的容貌,当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从哪里都看不出她已经是旁边这个九岁孩子的妈妈。
小月亮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可能是长期寄居在美容院的缘故,她也从小就聪明伶俐,常常帮助院里阿姨们干活,美容院里来往的客人也都很喜欢她。去年父亲节,小月亮从培训学校回来,带了一件朵自制的纸插花送给她,对她说:“妈妈,你既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爸爸,所以我也要祝你父亲节快乐!”一句话感动得她当着女儿的面就泪湿了双眼,感叹自己女儿也开始懂事,看着小月亮一天一天长大的脸,她伤痕累累的心里的才会得到一丝安慰。
她没有给小月亮讲过她以前的事情,小月亮年纪还小,说了也不会懂。偶尔带着小月亮学习唐诗和宋词,小月亮都会惊奇地问她为什么她能背诵这么多的唐诗和宋词,她才知道这么多年了,有些东西她还是没有忘记。
是啊,她怎么可能忘记得了,小月亮的爸爸至今仍然带着她伤害,他不同意离婚,谈到离婚就会以威胁、喝斥来面对她,她一个小女人,为了保护小月亮,为了不让年迈的爸爸受到惊吓和委屈,她选择了隐忍等待,等到小月亮长大的一天,她希望她们可以逃离那个人的魔爪。
让她担心的是,小月亮的爸爸杨小龙其实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只是她不知道他在哪,实际上她也不想知道。二零零一年那个春节,她因为有家难回,所以就呆在深圳,结果春节过了没多久,杨小龙就赶到深圳找到了她,要带她回湖北!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去的,那里的家让她感觉到绝望,于是她跪在美容院大姐的面前,求她救救她,美容院大姐可怜她,呵退了惹事的杨小龙,帮她退租了原来的房子,让她直接搬到美容院里住。从此,美容院四层的阁楼就成了她和小月亮的家。美容院在步行街的附近,有监控也有巡视的警察,杨小龙不敢对她怎么样,她也知道,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但对于她一个孤身女子来说,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杨小龙带给她的恐惧是无处不在,小月亮五岁那年,她带着小月亮从幼儿园回美容院的路上,杨小龙不知从哪里开始跟踪她,到一个公园的拐角处,他从后面过来把小月亮抱起来就跑,她吓坏了,拼命地叫喊,但没人看见,听到的人认为是家庭矛盾也没有人愿意帮忙,小月亮在杨小龙的背上挥舞着两只小手:“坏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冲上去拦在了杨小龙的面前,杨小龙看见了,放下小月亮走了。当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时候,小月亮正独自站在车旁边大哭,她看见汽车里面一个瘦瘦的男人,带着口罩,看到她们母女团聚,闪了一下车灯就离开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跟车主道谢,从此她就再也不敢带着小月亮走僻静小路,哪怕多绕几个街口,她也要走人多的地方,防止再次碰到杨小龙。
她不知道杨小龙会在哪里出现,在哪里上班,她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出现把小月亮从她身边带走,她知道,他能做到。有好几次,她都会梦到杨小龙恶狠狠地瞧着她,说她带走了他的女儿,还有就是小月亮被他带走,她找不到,走遍了深圳也没有找到,她哭着从梦中惊醒,小月亮也醒了,对她说:“妈妈,你又做噩梦啦,妈妈别担心,小月亮不会离开你的,小月亮不会去找爸爸的,爸爸是个坏爸爸。”她于是才搂着女儿又慢慢地睡着。
现在小月亮九岁,也从幼儿园成为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令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再发生。虽然杨小龙有时仍会跟她打电话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有时会跑到小月亮的学校门口等着见她,她知道,杨小龙还想跟她继续下去。可是在她的心里,已经早就关上了这样一道门,杨小龙出尔反尔是家常便饭,你根本无法预料他会什么时候突然发火,砸碎碗。杨小龙和他的家庭,她再也不想跟这些有任何瓜葛。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凭她自己的一份工作,能把小月亮教育好,不要让她重蹈自己幼年的覆辙。
偌大的公园里,形形色色的男女很多,她戴着墨镜,这样让她更有安全感。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裾,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丝悠闲的白色云朵,她脑海中猛然回忆起一首诗来,那是上高中的卫国信里面记录的,而今,她还能隐隐约约记起句子。然而已别经年,他们早就不再是那时的青葱少年,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女儿说:“小月亮,你自己先玩一会,别走太远,妈妈走累了,在那边凳子上休息下。”
“好嘞,妈妈,我到那边滑会儿去。”小月亮脚踩着滑轮鞋,一脸地无忧无虑,指着海边的石栏杆。
许燕冰将垫子垫在石椅上,坐了上去,暖暖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透过墨镜她看着远处的山峦,思绪似乎也飘向了远方。
卫国,这个名字,离她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从他开始上大学,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算来,到今年也有快十年了吧,十年,可以永久地改变一个人。他或许早就功成名就,结婚生子,他不会想到,在遥远的南国海边,她想起了他,想起了那炽热的诗行:
我喜欢你!
不为了什么,
不因为什么,
就像坦荡荡的白云眷恋着蓝天;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正如一见钟情般的无怨无悔。
我从此便天天想着你!
知道不为了什么,
却知道因为什么,
好似向日的葵花执着的脸庞……
她的眼前浮现过村道上卫国的因紧张而涨红的脸颊,在城墙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如同孩童般的雀跃……“你说过这诗就是为我俩写的,但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是为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
……我从此便天天偷瞧你!
知道为了什么,
更知道因为什么,
即使只有隐秘的快乐;
我悄悄地从你身边走过!
正如那片眷恋着蓝天的白云,
留不下半点雨滴,
不留下一片身影。
“你为什么要偷偷地,为什么要悄悄地路过我的身旁?福州的海边是美丽的,为什么你的心情却如此忧郁呢……”
“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许燕冰掏出电话,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接通:“喂,哪位?”
“老婆……你们在哪里啊,我在你们美容院门口,我来接你们去踏青啊。”杨小龙特意装出来的兴奋地嗓音从电话里传来。
“你叫谁老婆呢,跟你说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总是换电话来找我。”许燕冰早就把他的电话设置成黑名单,结果杨小龙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换个电话来骚扰她。
“怎么没有关系?我还是杨馨月的老爸不?你……”许燕冰听到这,厌烦地挂掉了电话。
“呯……”“哎……呀……”突然一阵叫喊声从岸边栏杆处传来,许燕冰抬头一看,小月亮正手扶着栏杆的铁链,一个小男孩和他的自行车摔倒在地上。小月亮脸上既惊且惧,看来是被吓着了,旁边一个男人扶着她,看着小男孩摔在地上,马上又去扶小男孩。男人戴着口罩,穿着深圳义工的红马甲。
小男孩的父母这时也在一旁跑了过来,看到小男孩已经摔破了膝盖,骂骂咧咧地对小月亮指指点点,许燕冰看到小月亮呆呆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东西也顾不上拿,赶忙就向岸边跑去。
只见穿义工衣服的男人对小男孩父母说了几句,抱上男孩就往公园外面走去,走之前男人又扭头朝许燕冰这边看了一眼。
“卫国……卫国……”岸边的一处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许燕冰心里如似惊雷一般,“卫国?”她顺着叫喊声看去,一对二十多岁的情侣,正朝这边小跑而来。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她回头看时抱着小孩的男人与小孩的父母在一丛树林后面消失了踪影。
许燕冰看着跑过来的情侣,似曾相识,她顾不上安慰小月亮,牵着小月亮的手,对刚才叫喊的男青年问:“请问您刚才可是叫‘卫国’吗?”她边说边取下了自己的墨镜。
“燕冰?你是许燕冰?”旁边的女孩笑着跳起来,牵起她的手:“我是林逸啊!”许燕冰圆圆的脸型,加之嘴角旁的一颗浅黑痣,多年未见的林逸居然瞬间认出她来。
“林逸……林姑娘?”许燕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没错,俏脸,略显咖啡色的皮肤,眼角眉梢尽显笑意,可不就是林逸吗?十多年过去了,她脸上顽皮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许燕冰,我是陈捷,你还记得我么?”一旁的男青年,这个时候也接过话。许燕冰才注意到,陈捷变化很大,不再是之前初中那个瘦弱而又羞涩的小男孩,若非他自我介绍,她一定不会认出他来。
“陈捷,你刚才是在叫卫国吗?”许燕冰瞧着陈捷,陈捷穿着红色的棉质衬衣,与林逸在一起相得益彰。
“对啊,刚才穿马甲的那个,怎么叫他他好像也没有听见!”陈捷懊恼着挠挠头,“我来打电话给他!”说着便拿出电话出来拔卫国的号码。
“燕冰,这可是你的女儿吗?都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啊?真的好可爱。”林逸摸着小月亮的脸,小月亮梳着发辫,扎着五彩的发带。
“是啊,小月亮,快叫叔叔阿姨好!”许燕冰脸红着说,在老同学面前,她还有些难为情。
“叔叔,阿姨好!”小月亮怯生生地靠着妈妈,刚才的一幕,很危险,为了躲开骑车的小男孩,她加快了速度,差点从栏杆上面栽到下面海滩上面去,这里的栏杆离海滩足有两米多高,幸亏刚才那个义工叔叔从一旁拉了她一把,但同时小男孩也因为方向失控摔倒在地上。
“燕冰,春节的时候我们还到你家里去找你呢,结果你又不在家,你一直都在深圳么,快跟我讲讲,你这些年怎么样?”林逸抓着许燕冰的手不放。
“这个卫国,电话怎么也关机了?”陈捷挂了电话说,“真奇怪,刚才明明是他啊,应该能听到我们是在叫他啊。”
三人久别重逢,高兴非常,特别是林逸,遇到了儿时最要好的朋友,让她都不愿相信这竟是事实。时已过午,陈捷提议找个地方吃饭坐下来慢慢谈。当即三人打出租车到附近的蛇口,找了个西餐厅,在着吃午饭的工夫,了解了这十年来各自的情况。许燕冰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有跟其他同学联系,所以大家对她的消息知道得特别少,当知道她在二零零零年就来了深圳,陈捷吃惊地说:“想不到我们在一个城市那么久了,今天才知道啊!”而许燕冰听到卫国和林永生也在深圳的时候,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陈捷抽空打了电话给林永生,他说他正好有客户要招待,赶不过来。卫国的电话却是关机,陈捷恼火地表示晚上要去他的住处把他给抓过来赔罪。
第十四章、半封信笺
许燕冰、林逸、陈捷三人一直聊到夕阳西下,仍意犹未尽。林逸喜欢小月亮的模样,不忍分开,执意要跟许燕冰去她们住的美容院,近距离地弥补这么多年未见面的遗憾;陈捷却对卫国电话关机耿耿于怀,说一定要去下沙他的家里,看看这个卫国到底在搞什么。于是四人兵分两路,各自去乘公共汽车。
蛇口往香蜜湖的公交车上,许燕冰看着窗外站台上挥手的陈捷,对林逸说:“林姑娘,陈捷对你可真不错,你们真是令人羡慕一对!”
“羡慕个啥,你不知道,前几年他是怎么气我的,我们的小月亮才是令人羡慕的呢。”她双手搂着小月亮坐在她的腿上,小月亮脸蛋红扑扑的,抿着嘴浅浅地笑着。
“那你们怎么还不早点结婚?今年你们也都二十七、八了吧?”
“我们都才刚刚到的深圳,陈捷才工作两年,也不稳定,说结婚还早着呢。”林逸说:“陈捷说还想再积累两年,等事业有点眉目了,再结婚。对了,刚才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小月亮的爸爸在哪里呢?”
许燕冰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我们早就没有在一起了。”
“你们,离婚了吗?”林逸有点担心地问道。
“还没有,她爸不同意……”许燕冰今天见到老同学,本来很高兴,一谈到这个话题,眼眶中泪光闪闪,她迅速将视线扭到了窗外。
林逸紧张地看着许燕冰的背影,她微微烫过的头发如瀑布般铺在背上,一直垂到近腰间,林逸轻抚着许燕冰的背,不敢再问。
许燕冰思如潮涌,“卫国”那一声呼唤把她的思绪又带回了十年前,那段甜蜜而又带着辛酸的日子,在她的心里已经尘封了十年。
“对不起,小一,你们刚才说卫国,他现在可结婚了没有?林永生呢?”好一会儿,许燕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回头对林逸强颜欢笑。
林逸怀里的小月亮已经睡意朦胧,林逸轻声的对许燕冰说:“卫国现在已经是一家贸易公司的副总,别说结婚,女朋友也没有。林永生也没有结婚,他两年前才来的深圳,不过他应该快了。林永生刚来的时候是在陈捷公司里工作,前不久跳槽到卫国公司里去了,也是在做销售方面的工作。”
许燕冰回忆着同学们在脑海里的面容,陷入了深深地沉思。她原以为来到这个遥远的南国,可以逃掉所有的人和往事,但是现在,她是一样也没有逃掉。之前她也曾拥有和林逸一样令人羡慕的爱情,只是她的那段感情还没有开花便已经凋零。
三个人回到了名叫“名媛宫”的美容院,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小月亮已经趴在林逸的肩头沉沉睡去,美容院里的客人也已经渐渐做完保养,技师与工人们也陆续地准备下班。许燕冰和林逸轻轻地抱着小月亮,和同事打了招呼,便带着林逸来到了四楼的卧室里。
四楼基本上没有装修,原来是美容院的仓库,因为女老板照顾许燕冰,所以就腾了一间出来给许燕冰母女俩住。与一至三楼奢华的装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四楼是这个临街铺的顶楼,其实只能算作是一间阁楼,没有阳台,就连窗户也只有一半大小,林逸看着光徒四壁的房间,心酸地说:“燕儿,你可受苦了。”
许燕冰从林逸怀里接下孩子,轻轻地放在床上,说:“我苦点倒没有什么,只要小月亮能健康成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小月亮静静地躺在床上,完美的容颜像极了幼时的许燕冰。
许燕冰让林逸在床沿坐下,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取出一扎信封,她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林逸:“小一,你看看这个。”
林逸看她脸色潮红而表情凝重,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性,她郑重地双手接过那封信,信皮上印着福州大学四个红字。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旧得已经发黄了的稿纸,只见上面一面工整的字迹:
亲爱的燕儿:
请允许我这样唐突地叫你一次,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
无法知道今天的你是多么快乐,每次你总是对我说收到我的来信时你会很高兴,这次你拿到这封信时也一定很开心吧,是不是?——我恨我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你带来这样的消息,你的梦不是假的,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从没有想到过我会用这样的手段把你从我的生活中推出去,虽然我以前也知道这样的一天迟早会来。是的,我没有忘记我们的三年前的誓约,我也曾说过要带着你离开那个小乡村,只是现在我无法做到了。在我来福州之前,我是多么盼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带你来到福州的海边尽情地奔跑;但自从进了福大,我却自私地期盼着这一天迟些到来。我自私地隐藏了这么久,我害怕它的出现会肆无忌惮地扰乱你和我的生活,我害怕你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曾经不甘心,三年的努力到头来只酿造了这样的一杯苦酒,更让我自己厌恶的是自己在过去的一年中,一点一点地往这杯酒里添加着各种各样的谎言,来哄骗你,哄骗你不该欺骗的单纯的感情,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得可怕!
本想请求你的原谅,但我又不该请求你的原谅,因为那是一个无理的请求。
四年的时光,在你我过去的日子里也许是一段长的时间,但相对于你的未来,它很短暂……我不知道你在看完我的信后该会是怎样地痛哭——我以前所答应你的,包括下世纪的见面和永不从对方生活中消失的誓言,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泛着光彩的肥皂泡罢了,不管我在过去的日子里怎么样小心翼翼地护着不让它破灭,但它终于还是破灭了——如同纸不能包住火一样——这些都是我们没有办法否认的现实!
现实如同一张狰狞的面具,你瞧我是多么的可恶,口里说着让你快乐,但却带给了你最大的不快乐,口里说着不让你流泪,却用实际行动把你带到了它的面前,我,我真恨我自己!
以前我还有过这样的妄想,哪天我能把你带到我妈妈的面前,我想如果她知道你也姓许,她该是多么快乐!
但这样的梦是没有办法实现了,我不能自私到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地步,我要主动的、不带一点虚假的、真心实意地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不能再回头,我不能把你也带进那个我要去的那个山谷。
恨我吧,怨我吧,我不是你梦中倚马吹笛的王子。
信只有一页,没有署名。
林逸拿着信,说:“这个是卫国写给你的?”初中时候,她隐约地能感觉到许燕冰与卫国不一般的关系,因为信来自福州大学,所以她做了一个推测。
许燕冰点了点头。
“只有一页吗?这封信并没有写完啊,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离开你?”林逸问道。
许燕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在这封信之前,我写过一封信给他,说我们村有一个人在追求我,我想让他帮我想一个办法拒绝;又或者他遇到了比我好的人,所以才一直没有提带我去福州的约定的。”
“不对,不对!”林逸断然说,“据我了解,卫国可不是这样的人。这封信是你自己打开的吗?”
“是的……”许燕冰痛苦地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因为就在那天,杨小龙带着信来到她的家里,在她读完信之后痛不欲生的时候,趁机占有了她,让她永远失去了与卫国继续下去的理由,她没有机会告诉他,追求她的人就是应该是她信里面说的***的儿子杨小龙。打那天后,她在后妈的安排下,不得不嫁给了杨小龙,开始了充满痛苦的婆家生活。后来她生下了小月亮,隐约从村里人的口中知道把她嫁到杨小龙家,是她后妈收了杨小龙的五万元钱后的约定,她无从去辨真伪,反正她已经麻木了,她知道,就是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她无法再回到过去,无法再与她心爱的人儿在一起了。
“可怜的燕儿,你可能真的误会卫国了。你看他今天在公园里救了小月亮,他应该一直就在你的身边!这封信,里面一定隐藏着他的苦衷。”林逸信誓旦旦地说。
许燕冰坐在床上瞧着林逸,她泪流满面,脑子里乱得理不出丝毫的头绪,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脑中盘旋:我真的错怪他了吗?我真的错怪他了吗?
两个人左猜右想,久久没有睡意,快到二点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地和衣而睡。刚刚睡着没有多久,林逸的电话响了起来,忽然的铃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激荡着整个小屋,把三个人都惊醒了。
林逸摸出手机一看,是陈捷打来的,接通了听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卫国出事了!”
第十五章、广厦将倾
卫国从红树林匆匆逃走,当然是听到陈捷的呼唤,更让他感到无法面对和紧张的是他看到许燕冰向他走了过来。霎那间,他只有抱起还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与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借口去医院,狼狈地逃离了现场。他对小男孩的父母说自己是小女孩的亲戚,愿意承担男孩的医疗费用与一切损失,看到有人愿意主动承担责任,小男孩的父母不再说什么,立即跟着卫国一同去了儿童医院。经检查小男孩所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小男孩的父母看着卫国穿着义工的衣服,又主动承担了检测医药费,还亲自驾车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回家,自己也明白小男孩在这个事件中也有责任,所以对卫国不但不怪罪,还非常感激,连声道谢。
卫国在抱小男孩到医院的路上,知道陈捷肯定会打电话给他,他关了手机,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许燕冰。在他的心里,他既希望许燕冰与林逸、陈捷相认,那样可以让许燕冰在孤独的南方有可以讲知心话的朋友;同时他又很矛盾地希望许燕冰不与林逸他们相认,那样他还有机会可以像过去的五年一样,默默地从一旁看着她,关心着她。
送完小男孩一家人,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他不敢开手机,也不敢回住处,因为他无法预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他。他害怕开了手机接到陈捷的电话,他害怕回到住处,陈捷和许燕冰就在门口等着他,那时他将何以自处呢?他象一只无头的苍蝇,又像是一只落水的狗,仓皇地想从这个世界里逃掉,躲进一个无人知悉的角落里去。
大众宝来开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才发现他把车开到了公司下面,公司在车公庙,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打开车窗,熄了火,让自己平躺在驾驶座上,点燃一支烟——这烟基本上都是用来招待客户的,他本人很少抽烟——静静的瞧着眼前的大楼,他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楼的十八层,不过他并没有想要去办公室。
他打开车载CD,Scarborough fair那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西蒙和加芬克尔重唱的魔力,让大一他在英文课上听到这曲子一直到现在都欲罢不能。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把自己沉浸在歌曲带来的无边无际的思念之中,如痴如醉地、心甘情愿地享受这如同情花一样的噬骨之毒!
午后的太阳透过榕树浓密的树冠照到他的车上,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母校福州大学南门口的那株大榕树,在学校的时候,他常常去那株大榕树下面,南门不是学校的正大门,往来的人并不是很多,大榕树不知道有多大年龄了,粗粗的枝丫远远地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占据了方圆直径近三十来米的空间。对于刚到南方的他来说,这是个奇特的物种,树上的气根倒垂了下来,又深深地扎进了旁边的土地之中,长成了比成人胳膊还要粗的支撑根,真的是一树成一林。他好奇地观察着,抚摸着树干,仿佛是依偎着他的爷爷,那个慈祥的老人,没有等到他考上大学的这一天,就带着对孙儿的期待离世了。一九九七年五月十八日以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燕冰给他写的信,在福州,他也没有其他的朋友可以听他诉说,在他的经管系班上,他是一个另类,学校将他安排在与数学系的同学在一个宿舍,在他的宿舍,都是与他一样身体患乙肝病的同学,就他是个外系的。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有默默地来到这里,坐到大榕树下的石凳上,抬头望着浓郁的树冠,把他心中所有的话轻轻地跟它诉说,如同与在天国的爷爷谈心一样。
四年的大学时光很快过去了,大榕树依旧是来时的模样。他在离开它的那个晚上,在树下坐了很久,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放弃继续读研深造的机会,追随许燕冰的脚步去深圳了。那晚,月明星稀,他口噙榕叶,为陪伴了他四年的伙伴,为了他永不可及的爱人,写下了一首诗:
我有一个恋爱
那是五月里七彩的虹
当草叶尖上还滚动着夏日的精灵
小鸟在枝头卖动它湿润的嗓音
我有一个恋爱
那是校门前的那株苍榕
睿智的根须里有几多童话
纵横沟壑的躯干
也时常有小虫儿唧唧
我有一个恋爱
在玉兰花开遍的道旁
一个踯躅的旅人,神色匆忙
紫色的落蕊正缓缓下落
是否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我有一个恋爱
爱那高山流水、芳草萋萋、白云依依
爱只在那深深的心底
因为面对永久的分离
短暂的相逢又有什么意义
诗没有寄给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寄,它与他的所有的旧信笺一起,被他深深地埋在了箱底。
他翻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那是许燕冰在最后一封信里贴在信纸上的一张工厂登记照,自那以后他就将它一直带在身边。照片上的她穿着厂服浅笑嫣然,梳着干净的马尾,虎牙微微地露着,那个时候她还在等着他的召唤,希冀着他能够把她带到他的身边呢。
他迷糊着眼,感觉到倦意袭来,就把车窗关小了些,想在车里小睡一会。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的睡眠质量都不好,常常半夜二、三点钟醒来,思前想后再也无法入睡。他不明白既然回忆只能带给他忧郁和感伤,又为何他偏偏对回忆这样地执着不放?多年的业务应酬对身体的伤害,已经明显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滑向病魔的泥淖中,也让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担心。大约从前年起,他的右胸和右胳膊就隐隐作痛,开始他还以为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就特地强迫自己早早上床睡觉,稍微缓解了一些。去年时右腹部也开始胀痛了起来,胃口也差了,吃饭的时候时常发呕,他明白了,乙肝这个病魔并不会因为他不去想就会消失,相反,它时刻不在提醒他,它已经如附骨之蛆让他难以摆脱。他时常担心,自己一旦倒下,将如何面对他的家庭、他的朋友?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掩耳盗铃般的地活着,不愿意去医院治疗,不愿意在朋友面前坦白,甚至看到治疗乙肝的小广告,都会厌恶的扔掉或都不去瞧一眼。
早些年公司小,并没有安排体检,这两年,在政府政策的要求下,公司也开始安排每年一度员工体检,从那时起,他每次转氨酶都超标很多倍,渐渐的在公司里,他的乙肝也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从胡总与他沟通的眼神里,他也能看出来,胡总开始渐渐地不愿与他沟通,带他一起出差的机会也少了,也时常借口家中有事而不与他一同招待客户。林永生来了后,胡总明显开始将业务从他的身上开始向杨小龙和林永生身上转移,在处理彩妆公司的事情上,他与胡总的意见分歧也直接影响了胡总对他的态度,胡总都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跟他面对面的谈过一次话了,现在杨小龙和林永生成了胡总的红人,一些重要的客户他都把他们两个人带着去跟进应酬,不再像以前一样由他卫国全权处理了。
不过这些卫国并不是非常在意,因为他知道,公司能正常运营,不可能只依靠某一个人,这些年公司账面上盈利情况都还不错,身体让他渐渐力不从心的同时也认为自己卸掉一部分担子也无不可,毕竟他还是公司第二大股东,这个公司刚开始的时候,正是他和胡总一天一天打拼出来的,现在事易时移,多任用一些人才也是正常的,他卫国也绝对不是一个小肚鸡肠容不下别人的人。
当卫国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深圳的天气突变,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卫国看到窗外林永生带着客户正瞧着他,慌忙的打开门,对其中的一位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致歉说:“谢总,不好意思,您怎么光临我们公司了?”
谢总说:“卫总看来工作是太累了,在车里也能睡着?我是今天正好有空,就带着小李他们一起来看看。”
林永生在一旁说:“卫总,我们下午在公司里谈了项目合作的事情,现在胡总说一起去庆祝一下,下楼后,谢总看到你的车停在这里,下雨了,车窗没有关,要过来和你打声招呼呢。”
“哎哟,你看,真是对不起谢总!”
“卫总,你可是帮了我们公司不少的人啊,我过来怎么样也要和你打下招呼啊,怎么样,我们一起去喝两杯?”谢总来自河南,逞亮的前额显示着他在生意场上的自信。
卫国面露难色,因为有胡总在,也并没有让他一同去,所以他也不好自作主张,就在这个时候,胡总的凌志车开了过来:“卫总也在啊,一起去吃饭吧!”胡总难得地邀请了他,化解了他在客户面前暂时的尴尬。
于是林永生、小李上了他的车,谢总上了胡总的车,一行共有十来人。一路上小雨霏霏,两辆车向远处驶去。
大众跟着凌志,一直开到了羊台山中的一个会所才停了下来,这里森林茂密,空气清幽,与之相映的时会所灯火辉煌,人来人往,门前停着各式各样的豪车,一看就是富豪私人聚会的所在,卫国以前也跟胡总来过,知道胡总喜欢把一些重要的客户带到这里来,一晚上的花费总在一两万以上。这里跟与寻常酒店不一样,这里有桑拿、棋牌、客房全套服务,酒足饭饱之后可以继续加深感情,免去酒后开车的后顾之忧。
因为身体的关系,卫国现在见到这样的场合,渐渐地会从内心泛出一种莫名的畏惧,他知道,今天胡总让他来,就是希望他们一起能够把客户陪好,有些客户来公司说是看看,但是最根本的目的不言自明,就是想要供应商好好招待放松一下,通过长期的合作,卫国知道这个谢总是就这样的人。
一场觥筹交错的酒宴,一片呼来唤去的场景,一张张笑容可掬的笑脸,他不知道喝下去多少酒,只觉得头越来越沉,酒精在胃里翻滚着。胡总、谢总、杨小龙、林永生都在夸他名牌大学毕业,学历、胆识、酒量超人,他谦虚地回敬着。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这就是最后一杯了,但最后一杯之后还有最后一杯,终于,右腹部的疼痛和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让他明白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需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以前他都是这样做的,喝了一段时间后,到洗手间用手指把酒扣出来,出来接着跟客户喝,心想这样一方面降低身体对酒精的吸收,一方面也在酒场上撑起了他两斤酒下肚不倒的“英名”,也逐渐地确定了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岂不知这样更加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
他摇摇晃晃地与众人打着招呼,走到洗手间,关上门,洗手间本来就有人呕吐的气味刺激着他的胃,使他不由自主地剧烈呕吐起来,酒精和着食物喷涌而出,一番死去活来的折腾过后,他站起身,顿觉得头晕目眩,右腹的剧痛让他一头滑倒在了洗手间的地板上,头也磕在了马桶上,白花花的吸顶灯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实在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一次,他就想这样睡去了,在睡梦里,没有拼酒、没有病痛、没有离别,在睡梦里,他可以见到他的爷爷,他的燕冰,那个他最亲最亲的人。
当众人发现卫国进了洗手间没有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林永生去敲门,没有回音,破门而入,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山庄马上安排车辆将卫国送到了最近的龙华医院。
晚上十二点,龙华医院立刻安排人员对卫国进行了检查和抢救,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属于重度醉酒,兼肝功能严重异常,上氧气,洗胃等一系列抢救措施紧张地安排着。值班护士长陈敏了解到卫国正是弟弟陈捷的同学,正是他帮助弟弟从毕业的困境中走向正轨,她马上就跟陈捷打了电话。
第十六章、真相大白
窗外雨势渐大,闪电在天空云层里时隐时现,仿佛一个愁绪满怀的人不知道该找谁去倾诉。
等到林逸和许燕冰赶到医院的时候,陈捷已经在医院ICU病房的走廊里等了一个小时,看到两个人着急的样子,陈捷马上跟她们介绍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我姐姐说,卫国是长期的肝功能不正常,兼做业务的关系,造成也肝脏负荷过大,详细情况要等明天检查出来才知道。不过从今天醉酒的情况看,应该是属于酒后造成的肝昏迷,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即便是脱离了危险期,他这个情况,长期饮酒已经对肝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所以肝脏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还不知道,但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陈捷接着说:“我太不关心他了,都只会享受他的关心,哪里知道他的身体早已经脆弱成这个样子,其实他也是需要别人关心的啊。我真是太大意了,我以前就发现他消瘦得厉害,他说他是因为睡眠不好……”陈捷在椅子上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
许燕冰早就伏在林逸肩上泣不成声:“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给他写那封信,为什么不给他回信……”她隐约感觉到卫国有今天一定是与她当初的决定有关。
林逸拍着许燕冰的后背:“燕子,不是你的错,卫国知道你的难处,他知道的,你不要责怪自己了……”
不明就里的陈捷奇怪许燕冰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从她和林逸的表情来看,许燕冰与卫国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或许许燕冰就是卫国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吧。每次在一起的时候,卫国都是欲言又止,而后又是喝酒买醉,他都粗心地错过了,他都以为卫国喜欢喝酒,现在来看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或许卫国在别人的印象中太要强了,要强得没有弱点,哪里知道再要强的人,都有脆弱柔软的一面,他把自己装进自己的蜗壳里,层层地包裹起来,又如同是一只受伤的雄狮,只让自己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舔噬身上的伤口。
这个时候陈敏走了出来,她认识林逸,这个准弟妹,轻轻点头以示招呼,对陈捷说:“卫国现在心跳平稳,呼吸也正常,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因为身体醉酒严重,所以打了助眠针,今天晚上不会醒,估计会在明天上午恢复意识,你们在这里守着也没有用,自己也需要休息,不如明天上午再来吧。”
“姐,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林逸看着许燕冰伤心的样子,替她对陈敏说。
许燕冰也抬着一双泪眼祈求地望着她。
“这……好吧,你们俩跟我来。”陈敏不认识许燕冰,但准弟妹的要求让她不好拒绝。
许燕冰和林逸随陈敏换了无菌服,进了ICU病房,许燕冰看着病床上被各种机器、管道监控着的卫国,他的面容消瘦,脸色蜡黄,早没有了以前初中在她面前红着脸表白的神气,也没有了在村道上说要带他去大城市的霸气,他静静地躺着,葡萄糖注射液滴进他暴着青筋的手背,他不会知道,他日思夜想的、念念不忘的人儿就站在他的面前!
许燕冰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卫国,这个她以为已经淡忘了的人,今天突然出现,她才知道,在自己的心里,她从来就不曾淡忘过。他只是存在于她的心中最深最深的角落,也是她最脆弱的角落。
陈捷带着林逸、许燕冰到医院外面的宾馆里开了一间房休息,自己准备到陈敏安排的医院值班室休息。想到林永生跟卫国一个公司,卫国醉酒他不可能不知道,想想这么长时间来林永生跟自己兄弟越走越远,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马上拔林永生的电话,关机,他又打王莺的电话,他知道他们俩肯定在一起。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王莺半夜被闹醒不耐烦的声音。
“叫林永生那个王八蛋接电话!”陈捷气愤得口不择言。
“嘟……”电话被对方挂掉了。
陈捷继续拔,对方摁掉后,他就一直拔,他望着手机屏幕,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喂,阿捷啊,”林永生终于接了电话:“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还睡你妈的什么觉,卫国被你们喝的躺在医院ICU里你知道不知道?林永生,你还有点人性的话,马上跟我滚到医院里来!”陈捷压抑着对林永生长期来的不满。
“知道啊,就喝了点酒,没有什么事吧!”林永生道。
“没有什么事?他患有乙肝不能喝酒,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进ICU五个小时了仍然昏迷不醒,你知不知道,***,你们公司的人都死哪里去了,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啊。”陈捷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你小子爱来不来吧!”
他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轻轻地啜泣着,他所伤心的不仅仅是卫国的身体状况,更让他伤心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林永生,现在对待老同学这种麻木不仁的态度。
陈敏走了过来,看着弟弟,拍了拍他的背:“别像小孩子了,快去休息去吧,刚劝走了两个,你不会要我来劝吧。明天可能有更复杂的情况需要处理呢。”她知道自己的弟弟过于敏感而又重情,但这个时候,对一个男人来说,需要的不是眼泪,而是决断和面对困难的勇气。
第二天早上八点,卫国被转到特护病房,仍然沉睡未醒。林逸陪许燕冰来到病房,林逸对陈捷说:“一分钟都没有睡,你看她的大眼泡子,唉!我早上去接一下小月亮,你看着照顾点儿吧。”
想着小月亮还一个人在家里,陈捷说:“你去吧,找时间休息一下哦。你也有熊猫眼了。”
“嗯,你也要注意身体!有事情打电话吧!”林逸轻声说。
上午十点时,医生叫陈捷去商量卫国病情。
医生:“你是病人什么人?”
陈捷:“你好,医生,我是他同学。”
医生:“同学?他有没有亲人?”
陈捷:“在深圳没有亲人,医生,有什么情况你就跟我说吧。这里陈敏护士长是我的姐姐。”
医生抬头看了看陈捷:“哦,这个卫国知不知道自己有乙肝啊?”
陈捷:“这个……估计是不知道吧。”
医生:“这么大年龄不知道?”
陈捷:“那……也许知道吧。”
医生:“知道还这样喝酒?真是不要命啊?”
陈捷:“……”
医生:“他现的情况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肝脏情况不容色观,你看这个B超图,已经有了很多节结,弄不好要动手术的。只是希望还没有癌变吧。”
陈捷红了眼眶:“医生,你好好地跟他看看,他……他可不能癌变……他才二十九岁啊……呜呜……”
医生吓了一跳:“好,好,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检查。在我们这,二十几岁也有癌变的啊。”
陈捷:“……”他的脸上肌肉痉挛,表情几近请求。
医生:“好好,你先不要激动。先去交一下费用吧。”
待陈捷交完费返回病房的时候,在门口看到里面许燕冰在跟卫国说着话,卫国躺在病床兀自未醒,他就立在房门外稍等。
“……你怎么这么傻,知道身体不好,还喝酒?……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我你有乙肝?你怕说了我不跟你去福州了吗?……你太傻了。……你是不是还早就知道我在深圳?……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我们娘俩身边,保护我们?……你怎么这么傻呢?”许燕冰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你时常看到我,却不让我看到你,你说你是不是狠心?……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老家不管我,让我受那杨小龙的欺负,你知不知道?……后来你不理我了,我不得不嫁给那个杨小龙,你知道吗?……我要跟他离婚的,但他不同意,他打我,威胁我,变态地折磨我,你知道吗?……”许燕冰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的往事,每一句都重重地敲击在陈捷的心上。
杨小龙?杨小龙是许燕冰的丈夫?为什么他在卫国公司里上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陈捷的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卫国能够知道许燕冰在深圳哪里上班,他不可能不知道杨小龙就是许燕冰的丈夫。那他为什么要把杨小龙留在自己的身边?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阿捷,卫国在这里吗?”身后传来了林永生的声音。
陈捷回过身,铁青着脸,他看到林永生和王莺一起,后面是杨小龙和一个女人,两个人捧着鲜花,提着果篮,看样子是来看望卫国的。
陈捷缓缓地关上房门,他不想别人去打扰许燕冰和卫国的对话。
“嚯,我来介绍,这个是王莺的同学,安嫂安萍萍,安嫂,这个就是我的上帝:彩妆公司技术部的陈科长。”林永生跟陈捷介绍杨小龙身边的女人。
陈捷没有说话,他脸色狰狞,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林永生。
林永生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转过头对王莺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王八蛋!”陈捷突然冲上去就是一拳,打在林永生的脸上,林永生倒地。
场面瞬间大乱,王莺惊叫着去扶林永生,杨小龙也跑过来阻挡陈捷。
陈捷挥舞双拳,又一记重拳砸在杨小龙的下巴上。
两个人爬起来,扭头就跑,鲜花与瓜果洒了走廊里一地,王莺和安萍萍跟在后面。
陈捷捡起一个苹果,向林永生砸去:“滚!”
第十七章、执子之手
当日午后,卫国才渐渐地恢复意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记得吸顶灯在眼前转啊转啊,自己的头还在剧烈的疼痛,胃里和肝区的疼痛好了一些,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沉睡了,现在脑子里还盘旋着昨天晚上宴会的情形,“我不能就这样倒下!”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
当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还是一片雪白,他的手臂固定在床边,药水慢慢地注射进他的血管里,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他依次看到了病床前的陈捷、林逸、小月亮,以及病床另一边的许燕冰,她也正在凝视着他,卫国再一次近距离地看着她,她肤色雪白,长发披在肩头,圆圆的脸还依稀旧时的模样,泪水涌上了他的双眼,他的嘴嗫嚅着,干涩的喉管里几乎发不出声音:“对不起……”能亲口当着她的面说这三个字,这一刻他足足等待了十年!
许燕冰握着他的左手,轻轻地摇着头,为他擦去泪水:“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陈捷在一旁安慰他:“班长,你好好养病,身体要紧。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这些年我都只享受你的帮助了,一点都没有关心过你。”
卫国看了看陈捷,摇了摇头,他想说:我们兄弟之间不要说那样见外的话。
这时护士走了过来,跟陈捷说,要带卫国去做肝穿等检测,以确定肝脏病变的程度。只需要一个人陪同就可以,陈捷看着许燕冰,许燕冰点了点头。推着病床跟随护士去了。
小月亮依偎在林逸身边,对她说:“林阿姨,这个叔叔我是见过的。”
林逸问:“你在哪里见过他?”
小月亮:“小时候爸爸抱着我跑,就是这个叔叔开着车拦住了爸爸。”
林逸与陈捷四目对望,两个人都对卫国这么长时间的隐忍和默默付出心疼不已。
两个人带小月亮去吃午饭,小月亮下午还有古筝培训课,许燕冰让林逸带她去。陈捷也要再跟她和卫国打点外卖回来,他们早上都没有吃东西。
对于卫国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许燕冰毫无准备,十年前他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今天他又突然地闯入她的生活,她的心里不知道是欢喜多过悲伤还是悲伤多过欢喜。当重新看到卫国的那一刹,他消瘦的面庞让她心疼。乙肝这个疾病她只知道是一个很广普性的传染病,因为找工作都会需要查是否有肝炎,小月亮出生也要打乙肝疫苗,她从来也不会在意,认为这些事情离自己很遥远,没有什么关系。而现在,老天就是这么任性,偏偏自己最在意的人却正罹患这个病症,林逸在做公司内的行政人事方面工作,昨天晚上据她的介绍,让她才对这个病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中国是乙肝大国,平均每十个人就会有一个是乙肝病人,但大多数人只是病毒携带者,这些人与正常人一样。乙肝在日常生活中并不会传染,病毒携带者保护得当就是终身潜伏,不会病变;如果没有保护,病毒就会处于活动期,大量复制进而发展成为肝硬化、肝腹水与肝癌;长期睡眠无规律、饮酒、高负荷劳动就是诱发病变的罪魁祸首。现在社会上乙肝歧视的现象很普遍,很多乙肝携带者都无法正常的求学、找工作、婚恋,像卫国这样的人群不太可能不知道自身的情况,他当年选择离开她的最大原因可能就是获悉自己染上了这个病症。
如果真的跟林逸推测的一样,那当年杨小龙交给她的那封信就是有问题的。她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那个让她充满希望又充满恶梦的一九九七年。
那一年,她正好十九岁,在村附近的一个制衣厂里上班,每天都盼望着她的卫国从福州大学寄回来的信件,卫国的信是一个星期两封,她每天工作从早个八点到晚上八点,十二个小时,没有周末,回家后还要完成后母没有完成的家务。虽然每天辛辛苦苦,但一回到家,工作忙完后,打开卫国写给她的信件和诗,就会忘掉所有的烦恼,少女时代的幻想她也曾有过。她在信里对他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他分手了,后来一个女伴跟她说梦是反的,她才又开心了。她还在信里说:她梦到,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骑着白马来找她,说要带她去海边,看那广阔的大海,看那壮丽的晚霞。
她天生丽质,出落得越来越引人注意,略圆的脸蛋上泛着微笑的酒窝,配着长长飘逸的黑发。追求她的男生也排队献殷勤,这当中属她们村的***儿子杨小龙最过分,他为了追求她,想方设法地也进了她所在的公司,每天上下班非要跟她走在一起。那些对她有好感的男青年,一个个都被杨小龙叫人打了,再也不敢接近她。
她很反感杨小龙这样的人,平日起游手好闲,他的父亲仗着***的官职,在村里不知捞了多少好处,比如把村里的田地改成宅基地卖给外乡人,全村房子修得最高最大就是他们家的,这样的人家表面上风光,私底下乡亲们谁不是瞧不上他们家的人品呢。
杨小龙不但上班下班粘着她,还经常往她家里跑,给她、她爸爸和后妈买好吃的送好穿的,虽然每次她知道后,都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的东西扔到院子里,为此爸爸和后妈不知骂过她多少回。这些她都不好意思在信里跟卫国讲,她怕他误会,她也担心他被这个耽误学习。
卫国去了大学都半年了,都没有提之前初中的三年约定那件事,难道他是忘记了吗?她想着,要小小地惩戒他一次,于是在一封信里,她没有忍住,跟他讲了村里有一个男人在追求她,她不想同意,因为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相识了七年的男孩,来到她的身旁,对她说出她盼望已久的话。她把在厂里刚刚照好的登记照贴在信纸的上面,照片上,她自信地笑着,仿佛在对他说:哼!你要是再不抓紧,我就要去做别人的新娘子!
没想到,这居然是她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那封信寄出去很久,她都没有收到卫国的回信,她跑村部的办公室去了几次,都落了空。正在她失望的时候,那年的五月二十八号,杨小龙下班后又跟着她来到她的家里,说有个秘密的东西要给他。她没有睬他,他能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兴趣呢?回到家里后,爸爸不在家里,后妈热情地招呼了杨小龙,杨小龙对后妈耳语了几句,后妈就出去了。她厌恶地看着两个人窃窃私语,没想到他们是在密谋着一场交易。杨小龙跟随她进了她的房间,并把门闩插上了。她警惕地警告他让他出去,他却厚颜无耻地说,他进来了就没有打算要出去。当她起身要去开门的时候,杨小龙亮出了一封信,一封让她盼望已久的信!一看信封她就知道是卫国写来的,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她抢了过来,匆匆地打开,她不在乎杨小龙是不是还在房间里,她太想知道他的消息了。
看到内容的那一刻,她惊呆了,这不是她的卫国!她的卫国竟然要离开她?
“不,我的爱人!”
信无声地掉落在了地上,眼泪如同决堤了的河水,肆无忌惮地在她光滑的脸庞上流下。
这时,杨小龙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对她说:“许燕冰,他不要你了,你就跟了我吧。”他那让她觉得恶心的嘴拼命地往她脸上凑,他的手也不安份地想伸进她的胸前的衣服里!
无边的恐惧向她袭来,她拼命地叫着、喊着,撕拽着杨小龙的头发和衣服,但都无济于事,渐渐地她累了,她没有力气了,她感觉自己正在跌向那无穷无尽的深渊里,没有人来救她,她的妈妈、她的奶奶、她的爱人都离她越来越远了。
什么时候杨小龙走了,她也不知道,爸爸在院子里拿着菜刀要砍了杨小龙,她也不知道。最终,可怜的爸爸也听从了后妈的建议,同意把她嫁给杨小龙。
三天三夜,她不吃也不睡,爸爸老泪纵横地求她:让她想开点,杨小龙家境不错,嫁过去她不会受苦的。她有什么还想不开的?她的爱人已经离她远去了,她现在跟谁又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现在卫国骑着白马来找她,她又怎么有脸面随他而去呢?
“算了吧,再见吧,我的爱人,我的青春!”
那年秋天,她的肚子再也隐藏不了秘密的秋天,她嫁到了她无比痛恨的杨家。
第二年春节当口,小月亮的出生,为她带来了新的希望。她不在乎她的丈夫杨小龙喝酒、打牌、彻夜不归、发脾气时摔锅砸碗,也不再在乎她的婆婆冷言冷语;回到娘家时,也不在乎后妈对她的百般奚落和刁难。终于有一天,她想到为了小月亮,她要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她找爸爸拿了两千元钱,带着小月亮南下来了深圳,希望从此可以逃离那个没有爱、没有温情的家庭。
后来,她得知,她后妈因为爸爸私自给了她两千元钱,自己也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对于木讷而软弱的爸爸,她也不知道这是坏事还是好事。
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病床出来,许燕冰走上去,接了过来。肝脏活体穿刺术,是检测肝脏状态的最好的办法,这个时候她只有多祈祷上天,让卫国从此少受些磨难,让噩梦从此远离,让他们在一起呆的时间更长一些!
许燕冰一只手平静地握着卫国的手,一只手推着病床,她对他微微笑着说:“这下你可逃不掉了啊?”
卫国像一个大男孩一样红了脸,平时他都是远远地望着她,现在梦回萦绕的人儿就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想再放开许燕冰的手。
他们就这样的对望着,甚至忘了病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天都还没有吃东西,他们对过去的一切都没有解释,也不用解释,时间会慢慢地给他们机会。
第十八章、山重水复
一个星期过后,卫国的医检结果出来,病情虽然没有大伙预想的那么严重,但也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医生说必须进行部分肝体切除手术,外加后期的药物治疗,如果保护得当,肝脏可以得到修复,否则就只能靠肝脏移植来延续生命。
这样的消息对于陈捷他们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卫国这六年业务工作及不规律的生活基本上就是一个自暴自弃状态,医生都讲了,这个结论还是比较乐观的。
这一段时间,医院里卫国都是由许燕冰来照顾。她向美容院老板请了长假,每天早晚来回香蜜湖和龙华医院之间,实在赶不及的时候,委托由护士长陈敏帮忙照看。好在卫国这个病症除了检测和注射保养药物不方便以外,平时都与正常人无异。他心疼许燕冰来回奔波,让她不要每天都来,许燕冰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却又准时赶到了。
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医疗费用问题,医生讲了整个治疗周期下来,需要准备五十万。这个数目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原先因为盟友公司规模不大,卫国户口一直也没有转到深圳,所以平时购买的保险都是普通员工在职保险,能够支持的程度有限。目前最大的可能就看卫国的公司能不能负担这笔费用,毕竟身体也是因为工作关系弄成这个样子的。
陈捷与许燕冰、林逸三人合计,决定暂时把这个事不要告诉卫国,由陈捷出面找盟友公司先行谈判。盟友公司在车公庙,离下沙村不远,陈捷之前刚来深圳的时候就住在那里。自从上次在医院把林永生打了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林永生,这次他决定直接到他的公司去找他们老板胡向忠。
当陈捷跨进深圳市盟友新材料有限公司大门的时候,前台王莺看见他,站起来说:“陈……阿捷,你来了?”
陈捷见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虽然还像以前在彩妆的时候称呼他,但已经让他感觉到有点陌生,因为是自己未能及时纠正林永生的错误,在为她感到惋惜的同时又为自己的决定懊恼。现在在这个公司里,相对于杨小龙、林永生,估计也只有王莺,能让他没有反感厌恶之心了。
陈捷说:“你们胡老板在不在?我有些事找他谈一谈。”
“胡总在的,阿捷你先在这等一下,我去通知一下,你先等等啊,理解理解。”她说话的时候怀着歉意及尊敬,很明显之前陈捷在医院发火对她的触动还是很大的。
“好吧。”陈捷就站在门边的一个沙发旁边。他打量着这个公司,地方不大,进门处前台旁边就是一个集中的大办公室,估计人员都出差去了,现在座位都是空着。前台后面是一个会议间,再靠里面有三间关着门的房间,王莺进了中间的一个房间,门牌上写着总经理室,那就是胡总的办公室,另两个房间是分别是副总经理室、财务部,副总经理室就是卫国的办公室。
一会儿的工夫,王莺和林永生从房间里出来了,林永生看到陈捷就叫:“阿捷,好兄弟,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陈捷对他强装出来的夸张的亲热劲有些反感,但他现在不是来跟他置气的,于是侧身躲开他的搂抱,冷冷地回答:“林经理,你好。”
林永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陈捷往总经理室让:“胡总在里面恭候!”
陈捷走进总经理室,这是一个约二十个平方的房间,里面烟雾缭绕,落地窗,胡总和杨小龙正坐在功夫茶几旁边喝茶,看他进来,招呼他:“来来来,陈科长,稀客稀客!过来喝茶!”杨小龙站起来让座。
陈捷说:“胡总好悠闲啊。”胡总去过彩妆公司,陈捷有过一面之缘。
“哪里啊,这年头,生意难做,你看我们三个人正在为这个事情伤脑筋呢。陈科长今天光临,是公事还是私事?”胡总假装不明陈捷来意,先探探底。
“胡总,你们卫总在医院里躺着,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公司派个人过去看一下,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妥啊?”陈捷开门见山,言语之间也不准备留任何情面。
“什么?我不是派杨总和林经理一起去过的吗?啊?那个卫总状况不是还好吗?”胡总边倒茶边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杨小龙和林永生。
陈捷也看了一眼林永生,林永生讪讪地赔笑着,他估计他们肯定没有完成任务,又不敢跟胡总直说,于是开口说:“胡总,说实话,我也不绕弯子了。卫国身体情况,我想公司也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为公司打拼,也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医院的结论是肝脏局部病变,需要切除,后期长期药物治疗,单这次的手术费用,医院说大概需要准备五十万元,你知道,单靠我们个人是无力承担的,该怎么办,胡总看着给个意见吧。”
“五十万元,有这么严重啊?”胡向忠皱着眉,询问的眼神看着杨小龙。
陈捷来的时候就做好了预案,一见他这种态度,当即说道:“胡总,卫国可是为公司才成这个样子的,你们可不能不管!再说,他现在还是公司的股东呢。”
胡总:“管,怎么能不管呢,你看,陈科长,你刚才也说了,卫总是公司的股东,股东也是需要公司正常运营的不是吗?现在盟友正准备投资设立新公司,资金非常紧张,这可怎么办好呢?”
“那胡总准备怎么解决这个事情呢?”陈捷看着胡总老谋深算的样子,打定主意如果他不出钱那就去劳动局仲裁了。
胡总:“我听小林说陈科长你是卫国是非常好的朋友,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同时卫总也是公司的股东,我相信他也非常理解公司的难处。我有一个解决办法,你看看行不行,我们现在不是要设立新公司吗?也要引入新的股东,新股东是准备控股的,如果卫总能够把股份变现的话,我相信解决这样问题就简单了。”
陈捷一听明白了,这完全就是过河拆桥,希望卫国退股啊,他气极但又不动声色地说:“胡老板想得周到,卫总为公司业务发展前几年是鞍前马后,两肋插刀,现在用不上了,就要飞鸟尽,良弓藏啊?”
“瞧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公司的运营真的是困难,这个卫总也是了解的,要不这样,明天,明天我就让杨总带钱去医院,行不行?来来,陈科长好不容易来一趟,喝点茶。”胡总看话已说明,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这时不指望陈捷会答应什么,最后还是要卫国来决定,相信陈捷会把他的话带到,所以热情地招呼陈捷喝茶。
“我看不用了,胡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好意思多打扰,这就告辞了。”陈捷也是明白人,胡总的意思他一听也就清楚了。
“林科长,吃了晚饭再走?”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陈捷不赴这个不清不楚的鸿门宴。
林永生跟随着陈捷下到楼下,陈捷问:“怎么,林经理还有什么指教么?”
林永生苦笑:“阿捷,你别这样笑话我,我也是有苦衷的。”
陈捷:“你有苦衷?你也看到了,这样无情无义的老板你却要跟他去卖命?卫国跟了他六就是现在这个下场?另外跟你说一件事情,我们那天在红树林里碰到许燕冰,原来她就是卫国最在意的人!你可知道谁是她的老公?就是你的那个杨总!你去问问他对许燕冰做过什么事就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把你给叫到深圳来!”
林永生愕然:“这些……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没有学历,没有经验,啥都没有,快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说我拿一千元的工资要做到什么时候?”
陈捷鄙夷地看着他:“你现在可什么都有了啊。恭喜你,林经理!”
林永生:“阿捷,你们不要这么瞧不起我,我知道我比你们差……”
陈捷:“够了!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我还要去医院呢,现在要去赶公交车了,林经理你忙去吧。再见!”
林永生看着远去陈捷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医院住院大楼外,陈捷与林逸在一棵棕榈树旁。
林逸:“他公司的人怎么说?”
陈捷:“胡老板的意思是让卫国退出公司股份。”
林逸:“哼,落井下石,不是什么好人。我这个卡上还有几万块钱,事先言明,这不是借你的,是给卫国看病的,你先拿去用吧。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陈捷接过卡片:“那,我替卫国谢谢你!”
林逸低着头:“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成是自己的人?”
陈捷牵起林逸的手:“我什么时候都把你当成自己的人,只是我不想让你太过苦恼。”
林逸:“卫国当初也是这样想的,你不会想让我跟燕冰一样吧?”
陈捷看她说得凄楚,把她搂进怀里:“不会,不会的!卫国的事我们先不要让他知道啊。”
KTV里,歌曲声很大,林永生走到杨小龙身边坐来,跟他碰了一杯。
林永生:“龙哥,你认识许燕冰吗?”
杨小龙一怔:“咋,是我老婆啊?”
林永生:“听说也在深圳啊。你们离婚了吗?”
杨小龙:“离婚?我不离婚,我为什么离婚?她不喜欢我,我要耗死她!”
林永生:“龙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独恋一枝花呢?”
杨小龙:“哼,她喜欢卫……卫护小白脸,想跟我戴绿帽子,我不会成全她的。”
林永生:“龙哥豪气,来,咱们再走一个!”
厕所里,林永生打电话:“安嫂啊,跟你汇报一个情况,龙哥明天要去上次我们去的那个医院,龙哥的老婆也在那里,啊?我怎么知道的?……安嫂,你不要激动……他们当然会见面,你不是要龙哥娶你吗?这下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吧……安嫂,这个事情如果龙哥知道了,你可别想我再跟你汇报了啊……好好,谢谢安嫂!”
病房里,卫国跟陈捷、林逸在一起。
卫国:“阿捷,按我的了解,胡总是不会从公事账上支钱给我治病的……”
陈捷看了看林逸,意思是他怎么都知道了。
卫国继续说:“我今天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他跟我说要我自己开公司做原料销售。我想现在盟友公司我也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胡总肯定会同意我退出股份,在这点我是同意的。阿捷,虽然我退出股份,但我也不想和公司继续做竞争关系,所以原料销售这个我肯定不会再去做了。但我可以支持你做化妆品,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的病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来做化妆品的研发和生产。”
陈捷:“班长,说实话,我今天去了你们公司,跟你说的一样,胡总的意思是现在盟友要引入投资方成立新的公司,也没有多余的资金,希望你能退股,我看我们就不要同意,去做劳动仲裁吧。”
卫国摇了摇头:“算了,闹僵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大家都是熟人。好合好散吧,我想我和他们现在也不是一路人了,胡总生意做大了,有其他更为合适的人。”
陈捷:“班长,现在杨小龙和许燕冰的事情是怎么样的?”
卫国:“这个你们也知道啦。当年杨小龙找到我,跟我承诺帮他找工作,他就不再骚扰燕冰和她的家人,我就把他招进了公司,这么多年,他还算没有违背承诺。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燕冰了。”他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
陈捷:“也罢,现在那个盟友公司我进去了,就好像进了贼窝子一样,浑身不舒服,你退股了正好,等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创业打拼。”
林逸:“班长,我听说杨小龙一直用尽无赖手段,不同意和燕冰离婚。我们要一起想想办法帮帮她。”
卫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公交车上,许燕冰和小月亮坐在一起。
小月亮:“妈妈,刚才那个卫叔叔就是你们的班长吗?”
许燕冰:“是啊,他是妈妈的班长,那个时候,卫叔叔给了妈妈许多帮助,让妈妈不要退学,继续读书。”
小月亮:“卫叔叔是个好人,卫叔叔得的什么病?”
许燕冰:“卫叔叔肝上长了个东西,不能喝酒,不能抽烟。现在要做手术把长的东西割掉。”
小月亮:“小月亮也不喜欢烟、酒,很臭。小月亮不喜欢喝酒、抽烟的爸爸。”
许燕冰:“那小月亮会喜欢卫叔叔吗?”
小月亮:“喜欢,只要是妈妈喜欢小月亮就喜欢!”
许燕冰把下巴轻抵在小月亮的头上,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看着窗外退后的片片霓虹。
第十九章、天理昭昭
二零零六年五月的一天,星期天。
当杨小龙与林永生到医院的时候,陈捷他们已经一同在外面吃了午饭回到了病房。
杨小龙进门首先看到了自己老婆许燕冰也在病房里,惊愕了一下,马上摸着并不存在胡须的下巴笑着说:“大家都在啊,看到都是老乡哪,老乡见老乡,啥事好商量。”
陈捷问:“杨总今天亲自光临,胡总都有些什么吩咐?”
杨小龙没有理会陈捷,对小月亮说:“女儿过来让爸爸看看,乖。”看到小月亮往许燕冰怀里躲,又对许燕冰说:“瞧你的教出来的女儿,连亲爸爸都不认了。”
许燕冰冷着脸,不看他也不说话。
林逸扶着许燕冰的肩,在一旁说:“杨总,你说说十年前卫国写给燕子的信是怎么回事?”她对那封信始终怀疑,所以此时当着他的面提了出来。
杨小龙见她说这个,他那次在村办公室拿到许燕冰的信好几天没有给她,想以此接近许燕冰。有一天肚子痛,上厕所又没有带纸,想想身上还有一封许燕冰的信,只好拆开,看到卫国要和许燕冰分手,大喜过望,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又看到第二页上卫国坦白患有乙肝,心想许燕冰看到了说不定会去找卫国,就把第二张用了,计划把第一页纸给许燕冰看断了她的念想。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方便承认:“反正大家都知道了,那封信的第二页纸被我丢了,现在我再说多也没有什么用。”
众人都愤怒地盯着杨小龙,他自觉没趣,转对陈捷说:“卫总,陈科,昨天胡总的意思已经表明了。这是十万元钱,胡总让我带来,希望卫总好好养病。”说着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卫国的病床上。
陈捷说:“杨总,我没有听错吧,昨天我跟胡总说的可是手术需要五十万,你这十万元起什么用啊?”
杨小龙说:“卫总,公司现在正在筹备征地建厂房的事呢,这个你也知道是不是,到处需要花钱,根本腾不出那么多钱出来。您看您也是公司的股东,也不希望公司倒掉是不是?您看这事我们也真的很为难啊。”胡总交代他让卫国自己提出来退股,这样可以把退股金压低一些。
卫国说:“杨总,您不提股东也就罢了,您现在提股东,我就想问下,这公司要投资,我这个股东都不知道,也没有表决,您怎么会知道的啊。这样吧,劳烦您今天来一趟,烦请跟胡总带个话,我这身体啊,也不适合在盟友公司做销售了,如果胡总可怜兄弟为公司劳心劳力这么多年的份上,把属于兄弟的一部分还给兄弟,我也就知足了,决不再找盟友和胡老板一丁点儿麻烦,您看怎么样?”
杨小龙喜形于色:“卫总果然是快人快语,您看这是股份退股协议,您看可有意见?”他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纸来。
“你可准备得真是周到!”陈捷见他们把退股协议都拿来了,做的完全是胸有成竹的事。
卫国和陈捷仔细看时,只见上面写着,卫国向胡向忠转让持有盟友公司的百分之二十股份,转让价人民币三百万元整。卫国说:“杨总,现在公司是什么情况,我比你更清楚,一年的利润怎么也有五百万元吧。别说你们现在是引入外部资金投资建厂,就是公司现在的净值不溢价的情况下,我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至少超过五百万元。胡总现在只愿意出二分之一的资金来购买股份,未免是太欺负人了吧。”
杨小龙说:“卫总,公司现在外部投资是属于我们求别人投资,不是别人求我们投资,所以这个溢价就不好说了。您看这个行不行,行的话,您就签字,不行的话,我们就带走,下次找机会您与胡总再当面谈谈。”
卫国现在看看许燕冰,说:“杨总,让我签字也可以,我还有一个要求。”
杨小龙心知肚明:“卫总,如果是公司方面的,我都可以答应跟你向胡总去争取,但如果是个人方面的,就恕不能从命了。”杨小龙以前做卫国的下属,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在胡总面前得到了重用,也能够和卫国讲条件了。
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上次跟杨小龙一起来医院的安萍萍闯了进来:“龙哥,龙哥,你又跑来会你的老婆了?哪个是你的老婆?”她指着林逸问:“是她?”
林逸呸的一声,扭过头去。
安萍萍又指着许燕冰说:“她就是你的老婆啊。好啊,你不是说你早就离婚了吗?你又跑出来见你的老婆。你不是说你要去客户那里吗?怎么是来医院?”她对杨小龙又是推又是打,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杨小龙腾地从床上站起来:“行了!闹什么闹,有什么事情回家去说去。”
许燕冰站起来说:“姓杨的,这么多年了,你赖着不跟我离婚,今天你当着大家伙的面,当着女儿的面,你怎么说?”
“好哇,你还有一个女儿啊?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啊?以后你不要再找我了。”安萍萍哭丧着脸推了杨小龙一把,赌气推门走了。
杨小龙一看左右为难,说:“行行行,卫总,就按你说的办吧。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林永生看杨小龙推门走了,林逸他们都看着他不作声,他慌里慌张地说:“你们大家看着我干嘛,我也走了啊。卫总你好好养病。”
林逸跑出去,叫住林永生:“林子,你还愿意听我的话么?”
林永生:“什么?”
“你不要和杨小龙他们一块吧,我看对你没有好处。班长和陈捷他们也需要你。”
“现在不成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有他们的路,我有我的路,各自安好吧。”林永生说完扭头走了。
病房里,剩下的陈捷看看卫国,又看看许燕冰,不由得都笑了起来,整个病房里充满了温馨的气氛。林逸回来一看:“咦,大家都在笑什么?”
小月亮说:“爸爸好像很怕那个胖阿姨。”
四人又是一阵哄笑。
而后的一个月里,胡向忠为了尽快地完成新公司注册选址建设工作,与卫国的股权也在达成协议的基础上进行交割,卫国经过一个多月的细心调养,各项指标都有所趋好,医院选择了最佳时机为卫国进行了手术,手术中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肝脏和胆囊,医生交代以后必须以健康的生活方式,辅助以抗病毒药物,将转氨酶控制在指标范围以内,以后就与正常人一样了。医院对于卫国之前对于乙肝的误解进行了深刻的教育。
在医院经过了三个月的治疗后,卫国搬离了医院,开始了普通正常人的生活。
杨小龙考虑到完成卫国股份交割对于他在胡老板面前是一个重要的功绩,另一方面安萍萍的死缠乱打也让他头疼不已,权衡再三,最终在陈捷、安萍萍等人的见证下,与许燕冰解除了婚姻关系。在许燕冰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她终于摆脱了梦魇,泪水又模糊了她的双眼。
十月,广州一家工厂的会议室里,气氛紧张,杨小龙和林永生坐在一边,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杨小龙:“钟经理,这我们已经在这等了三天,唐总总是不出面,我们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对面三个人,中间一个戴个眼镜,貌似是钟经理的人开口了:“杨总,你们的原料供给我们的那批货,产品品质出了问题,唐总现在在客户那里,而且还有那么多的赔偿都还没有解决,跟你们公司讲了不可能再付款的。”
杨小龙:“原料有问题你们怎么还会收货呢?只要你们收货了,那就证明不是我们原料的问题的。只能怨你们内部生产管理不到位啊。”
钟经理:“我们内部的确出了问题,相关的质量检测人员已经被我们辞退了,但确是你们的产品出了问题,这个是不容置疑的啊,我们公司也损失巨大。”
杨小龙:“那些我不管,我只知道,你们收了我们的货,就要付钱。否则我今天是不走了,从此吃住就要在你们公司。”
钟经理旁边的一个小伙一拍桌子,用粤语骂道:“够姜你就放马过嚟!”
杨小龙站起来:“哟,这个小哥火气挺大啊!”
小伙也站起来,用牙咬着下嘴唇,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挑衅地看着杨小龙:“嗯!”
杨小龙用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呯”的一声插在桌上:“你小子欠人钱还挺横?知不知道你老子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哈哈……”说着用手拍拍小伙的脸。
钟经理看对方亮了凶器,忙拉住小伙:“阿曾,你出去!”
阿曾被杨小龙打了脸,一张脸胀成酱紫色,一把抓住杨小龙的衣领,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你给滚出去!听到没有?”
林永生看越来越僵:“龙哥,算了,咱们先回去吧。”
阿曾盯着杨小龙,手中却不放松,杨小龙也盯着他,手里并不闲着,去抓桌子上匕首。阿曾见他不肯就范,拉着衣领把他摁倒在桌子。
只听见杨小龙“啊”的一声,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鲜血从他脖子下慢慢地流淌了出来。
林永生慌了,扶起杨小龙,发现他的脖子正好压在他右手握着的匕首上。匕首的刃部划破了颈部动脉,血一股一股地从血管里喷了出来,直喷到林永生的脸上。
阿曾和钟经理见陡起变故,赶紧跑出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林永生用手堵着杨小龙的脖子处的血管,嘴里颤抖地叫着:“龙哥,龙哥,你不要有事……”
杨小龙嘴里咕嘟着,气泡混着血水从嘴里流出来,直流到脖子上,流到林永生的裤子上,他的眼睛看着林永生,充满不相信与恐惧,慢慢地他闭上了眼睛。
林永生大哭:“龙哥,龙哥……快来人……快开车,车……”
陈捷正在实验室做实验,这段时间公司效益不好,很多员工都走掉了,有些实验非要自己去做了。
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是王莺打来的,自从上次和林永生闹了矛盾,他有几个月都没有接到林永生和王莺的电话了,接通后:“喂,喂,王莺吗?”
电话那头只有哭的声音,却不说话。
“喂,王莺,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陈捷追问。
“陈……陈捷……林永生出事了,……他和杨小龙在广州犯了人命案子……”电话那头王莺已经泣不成声:“我已经怀孕了,这……以后可怎么办?”
陈捷:“你不要慌啊,我们马上过来,你是哪里知道的啊?”
“广州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让我们马上安排人过去。”王莺稍微止住了抽泣。
陈捷马上跟公司领导请了假,往王莺那里赶,路上他分别通知了卫国与林逸他们,王莺现在有身孕,得有一个女伴去照顾。
陈捷路途最远,待到了林永生的家里,几个月不见,王莺肚子已经显怀,林逸与许燕冰正在安慰她。卫国见他到来,便跟他讲了详细的情况,两个人商量之后,决定由许燕冰来照顾王莺,卫国大病初愈,不宜远行,林逸与陈捷开着卫国的车前去广州了解情况。
一路上,陈捷懊恼自责:“是我对林永生关心不够,让他走上了歧途。”
林逸关切地望着他:“你也别太过自责,我们先了解情况,我也跟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打了电话,他会跟我们一同去,看了具体事情再做判定吧。”她想到,林永生跟她见最后一面的时候说的话:“我有我的路,各自安好吧。”那眼神中也是充满了无奈和后悔,只是他再也收不住脚步,在人生的道路上,跟随着杨小龙越滑越深。
第二十章、柳暗花明
二零零六年冬,林永生的案子判决下达,在广州警方和深圳警方的协同办案下,林永生因为伙同杨小龙携带管制刀具,采取胁迫手段追索债务,并因此造成人员死亡,林永生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阿曾因过失杀人,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杨小龙意外身亡,但主因是其暴力索债,不再追诉民事与刑事责任。深圳盟友公司涉嫌倒卖伪劣原材料被勒令关停,企业法人胡向忠承担相关民事诉讼责任,并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陈捷、林逸、王莺等人参加了庭审,宣判过程中,当林永生看到王莺挺着大肚子站在观众席上,当庭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恼恨自己当初急功近利,没有听陈捷和林逸的忠告,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心爱的人在忍受十月怀胎之苦的同时,却还要为他的现状担忧。
彩妆公司自从上次经历过与日方合作受挫的风波后,自身的业务发展一直不尽如人意,这一年多来,公司领导层多处寻求合作和被收购,在零七年新年以前,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收购谈判终于有了进展,原公司合作方法国SR公司决定全资收购彩妆公司的股份。大部分原彩妆公司的管理人员得以保留,但因为保密系统被法方质疑与诟病,彩妆公司中的原研发、销售等却在法方的人员裁减范围内。陈捷获知了这个消息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因为从中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解约金而暗自高兴;彩妆公司对他来说是第一份工作,从中他获取了从象牙塔走向社会的第一笔人生财富,在这里,他不但学习了化妆品方面的技术,也重新收获了信心。在这三年里,他在公司里工作刻苦认真,人缘也不错,得到了公司上下层的一致欢迎与好评,在这两年里,他与卫国的友情、与林逸的爱情也进一步的趋向成熟。俗语说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现在周围却有这么多的好朋友好伙伴帮助他,他由衷地对这两年的经历感到满足。
现在三年的平静工作即将打破,当然他没有忘记他的愿望和誓言,去靠自己的努力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但现在他并没有做好准备。所以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迷茫与慌张。
当他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卫国的时候,卫国却在电话那头有些兴奋地说:“我正要和你谈这个事,我现在马上来找你,你等着啊!”他不知道卫国为什么反而那么高兴,自从许燕冰和他重新相认之后,他每天开心得像一个孩子,他曾经对陈捷说:“老天让我过了十年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却给了生命中最贵重的礼物!”
两人再一次地坐到湖北菜馆的包间里,陈捷望着神神秘秘的卫国说:“班长,你和许燕冰是不是好日子近了?也不管我就要失业了,这么高兴?”
卫国说:“不是不是,这个事情尚早,你没听许燕冰说吗?她要等你和林逸结婚的时候,我们才结婚呢,到时候你可不要单独先跑。”
陈捷就更奇怪了:“那我现在要没工作了,你还乐呵呵,真是不够地道啊?这还是我的好班长吗?”
卫国说:“我跟你说个事,你不是老早就有一个愿望,要自己成立公司吗?”
陈捷:“有是有,但我现在并没有做好准备,自己实力也还不够啊。”
卫国:“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你知道我之前在盟友公司做,现在盟友公司因上次官司被关停了,以前的好多客户都没有地方采购原料,于是有很多以前的老朋友都还是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他们想办法,本来我的意思是不与盟友公司竞争的,但现在盟友公司也没有了,竞争也无从存在是不是?我现在想还是把这一块的资源利用起来。本来靠我一个人也是势单力薄,这不正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呢,结果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机会?”
陈捷端起一杯啤酒,沉吟道:“这倒不失于是一个创业的办法。”
卫国接着说:“而且我们还可以另外设立一个研究中心,那样,你一方面可以开发新的原材料,解决客户现场的使用问题,同时也可以开发一些终端的化妆品产品,再通过加工厂进行代工,慢慢地积蓄销路,不正好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吗?”
陈捷听说经营原料的同时还可以继续他的研发工作,不由得对卫国的周密计划佩服得五体投地:“班长,你这个计划周全,我完全同意!对了,你这段时间的身体复查情况还好吧?”
卫国说:“嗯,身体情况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只要按时按量吃药,定期复查就可以。这个还要多亏你和林逸帮我渡过难关!”
陈捷:“班长这么说就见外了。这段时间王莺一直都是跟许燕冰在一起?”
“是啊,我跟她俩在许燕冰上班的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她们三个人正好可以互相照顾,我看她们相处得挺好的。”卫国说。
“王莺就快要生了吧,林永生还要到明年下半年才能出狱,这下他可看不到他的宝贝孩子出生了,唉!”陈捷喝了一口啤酒,卫国也对饮了一口饮料。
“王莺的预产期在春节前,我跟燕冰和她说,让她春节就不回老家了,老家冷,来回跑对小孩和产妇都不好,如果可能,可以把王莺的父母接到深圳来帮忙照顾她娘俩,只希望林永生出来后能痛改前非,好好地珍惜他所拥有的一切。”卫国若有所思,他总是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别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永生早就后悔了,他后悔当初太急功近利了,这个我有责任没有把他带好,被杨小龙利用了。”一提起这个事,陈捷还是很懊恼。
“这些都过去了,不说了,现在最关键的,我们要抓紧这次的机会,把这个销售公司和你的化妆品公司做起来,你说是不是?”卫国向陈捷一举杯。
“你要是同意,新公司注册的事,我就来操作了,以后业务和技术我你二个人就要全面地担当起来,争取尽快让公司走向正轨!”卫国接着说。
“好,这个一切听从班长的安排!”陈捷对于卫国绝对的信任。
当月,以卫国为法人代表的深圳楚月新材料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公司的各项工作在卫国与陈捷的安排下很快就走上了正轨,因为大部分客户仍然是以前与卫国打过交道的公司,一直都很认同卫国的处理方法与经营理念,依托卫国以前的熟悉的供应渠道,在当月公司就实现了盈利。
深圳市妇幼保健院的产科病房外,王莺的父母、许燕冰、林逸和小月亮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王莺周五晚间发现羊水破裂,连夜送到医院后,胎儿又没有了动静,在医院等待了一天后,被注射了催产针,现在被推进产品已经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还是没有动静。
一个护士走了出来:“王莺的家属?王莺的家属在哪?”
一群人围了上去:“护士,怎么样?”
护士:“她丈夫呢,丈夫怎么不来?”
许燕冰:“她丈夫有事呢,我是她姐,她怎么样?”
护士:“什么事能有生孩子的事大吗?你进来跟我进去一下,产妇不会生也不配合……”
王莺母亲:“护士,我进去吧。”
许燕冰:“伯母,我进去吧,我生过孩子,你放心,我一定让莺儿安安全全地出来。”
护士:“就你吧,老人家在外面等着。”
许燕冰跟随护士进了产科病房,护士让她穿好无菌服在产房外稍等。
在她旁边一个男的正在跟另一个护士讲话:“护士长,能不能拉去剖腹啊?”
护士长边走边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生孩子生到一半能去剖腹吗?有没有点常识?”
男人:“……那怎么办……”男人紧张得脸都白了。
看到护士长走开了,许燕冰安慰他:“别紧张,女人生孩子都要经历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不经历这个过程,她就不会成为一个坚强的母亲。”
男人打量着许燕冰:“……谢谢!”
看护王莺的护士走了过来:“王莺的家属是吧,产妇已经生了,男孩!五斤六两,你去帮产妇准备一点红糖水和鸡蛋吧。”
许燕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马上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外面等候着的林逸和王莺的父母,林逸一听说高兴得跳了起来,就蹦跳着下楼去给王莺准备红糖水加鸡蛋。
红糖水送进产房不一会儿,载着王莺和婴儿的产床就推了出来,王莺脸上挂着疲倦的笑容,小婴儿经过洗澡后,脸上红扑扑的,躺在被窝里安静地睡觉。林逸看着王莺,伸出大拇指夸她真棒,小月亮围着产床,好奇地看着婴儿,低声地说着:“小弟弟,我有小弟弟罗……”
许燕冰一扭头,刚才产房里的男人也正慌里慌张地从产房里出来,脸上挂着喜极而泣的笑容,逢人便说谢谢!来来许燕冰面前,还特地给她鞠了一躬:“谢谢你!”
许燕冰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这个谦恭的男人,任何人或事物在生命的面前不都是卑微的吗?这个生命诞生的地方,有的人脸色凝重,有的人喜形于外,而她却再一次地模糊了双眼,哽咽了喉头。
第二十一章、曙光初现
楚月新材料的生意从公司设立以来,营业额稳步上升,卫国的身体状况也得到很大的改观,他依照医生的安排,每天按时吃药,定期体检,身体渐渐地也不感到疲乏了,晚上睡觉也恢复正常,困扰了他很久的右胳膀和右腹部肝区的疼痛,也逐渐消失了。现在他用切身的体会明白自己以前的讳疾忌医是多么的错误,不但赔上了健康的身体,还差点影响到两个人、两个家庭的一辈子。
所以楚月新材料的员工,所享受到的是每年全面彻底的体检,卫国不止一次的现身说法,向大家介绍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身体情况,并要求大家平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该休息就休息,宁可公司挣得少点,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员工用健康的身体来换公司的效益。各员工也将心比心,充分利用了平时工作时间,提高了效率,整个公司的面貌比之前盟友公司要焕然一新。
因为公司人手问题,许燕冰也放弃了原来美容院的工作,来到楚月公司做了内勤负责人。工作自然比之前要费心力,但比之前体力劳动要少。美容院的姐妹们听说了她的事迹,知道她与初恋情人分别了十年之后重逢,苦尽甘来,都纷纷为她祝福。许燕冰也非常感谢各位姐妹特别是老板娘这么多年的照顾与偏爱,让她在举目无亲的深圳能够坚持到现在,欢送宴会上,许燕冰又一次的泪酒当场。车公庙与香蜜湖相隔不远,许燕冰还是会经常去美容院看望她的那些好姐妹、好老板。
公司的副总陈捷,自然是公司最忙的那个人,卫国由于身体问题,有些情况下不能够长途出差或特殊应酬,这些事情还是只能让陈捷上阵。作为公司重要的合伙人和技术负责人,卫国让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给陈捷,陈捷说没有那么多的资金投入的,卫国说你就先欠着,等有钱还公司就是了。陈捷知道,这是卫国特地支持他,希望他能在深圳把这个工作作为自己的事业来做,成就他自己的事业梦想。
除了平时的销售工作外,陈捷对于公司进货原料检测也是专门安排人员重点把控,他知道盟友公司就是在后期杨小龙操纵公司后,用劣质原料掺合格原料,最后在客户处产生质量问题,这才是盟友公司的失败之源。所以公司初创之始,他就与卫国商量在进货检测方面不要马虎,该添置的仪器设备每一项都要添置,而且全部都是购买最为精密的仪器。每次带着客商来公司参观,客商看到公司规范的检测与管理手段,又听说陈总原来是从彩妆公司研发部门出来,所有客商都是刮目相看,以前认为这个还有着些孩子气的陈总原来是真正的科班出身——彩妆公司在化妆品行业素有“黄埔军校”的称谓!
另外,陈捷也没有放松对于产品研发方向的努力,他一直认为自己只能在研发方面才能展现自己所长,有些客户在产品上解决不了的问题,也都乐于与他交流,反而解决问题更加快速准确。卫国和陈捷他们平时接到的一些护肤品和消毒用剂的小订单,陈捷就会在公司里确认研发配方后,再交由自己的老上司张德的公司去代工生产,这样不但保持住了楚月公司的全面性,也让陈捷对于新产品研发有着新的期盼。
忙碌中的岁月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秋季十月林永生出狱的日子,陈捷、卫国带着王莺等老同学一起开着公司的七座别克车去广州看守所接林永生出狱。王莺抱着九个月的儿子林志成,这个名字是林永生在监狱里起的,他还是在小志成刚满月的时候见过一面,到现在小志成已经牙牙学语了,他还就只见过他的儿子那一面。
看守所高墙深院,中午时分,小角门“咦咦吖吖”地打开了,林永生站在门口与狱警确认了手牌,提着简单的行李从门里走了出来,他一头短发,穿着白色短袖上衣,牛仔裤上面还是如他刚到深圳的时候一样,布满着破洞。三年前,他从内地来投奔陈捷,三年过去了,他仿佛又回到了一个起点,岁月对于他来说,这三年仿佛停滞了一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陈捷一行人正从车前走过来,他看清楚了,有卫国,有林逸,有许燕冰,有王莺……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望着他们忏悔地跪了下去……
陈捷看他停住,突然跪了下去,着实很诧异,赶紧连跑几步,扶住他,陈捷说:“永生,你这是干什么?你看看都有谁来接你了?”
林永生不愿起来,他拖着腿,一步一步向着王莺走去,王莺抱着小志成,此刻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陈捷卫国一左一右地扶着林永生:“永生,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你不要这样。”
林永生走到王莺的面前:“莺儿,我对不起你!你跟着我受苦了!”
王莺止不住眼泪,抽泣着把孩子放在林永生的怀里,自己跑回车里去了。
林永生怀抱着小志成,泪流两行:“儿啊,我对不起你。”小志成在他的怀抱里咧着嘴笑。
陈捷:“永生,别难过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什么难过的,我们兄弟一起扛过去。”
卫国:“永生,你起来,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再让王莺伤心,要让王莺和小志成过上安乐的日子!”
林永生看着两人:“我也对不起你们,这些年,尽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捷:“别说这样的话,你快起来,我们还指望你跟我们一起干事业呢!”
卫国:“永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看王莺还在等着你呢,儿子也这么大了,你可要担起男人、担起家庭的责任呢。”
林永生缓缓站起,走到王莺的身边:“莺儿,孩子现在会叫爸爸了吗?”
王莺回过头,看着林永生因为劳教晒着黝黑的面庞,破涕为笑说:“你……你倒是问他自己啊?”
在接回林永生后一个多月的一个早上,陈捷接到老上司张德打过来的电话,张德跟他说,在光明招商局科技园有一家化妆品企业,因为持有人有两个方向的事业,现在为了集中力量做另一个,想把这家化妆品企业转让,问陈捷有没有兴趣接手。
陈捷和卫国商量后,决定去现场了解一下,并邀请张德作为介绍人一同去。现场是一个独立的公司,在一栋厂房的十五楼,整层只有这一家工厂,工厂内环境还过得去,拥有妆字号和消字号许可证,面积约六百平方米,里面设备设施较全,目前化妆品做得少,主要做一些消毒剂、清洁剂等卫生产品字号。整体看来,陈捷和卫国还是很满意,老板开价三百万元。
回程路上,陈捷一直默默不语,卫国知道陈捷对于这家公司的资质情况还是比较认可,但三百万元的确超过了他们现在的承受能力。现在楚月公司业务还在上升阶段,资金也非常吃紧,作为公司的副总,陈捷肯定明白这个情况,不能为了一个公司把另一个公司的发展搭进去,卫国计划着怎么样用公司的现金流来从银行贷一些款来,这个因为没有操作过,没有这方面的渠道。
卫国:“阿捷,怎么一声不吭?”
陈捷:“嘿嘿,也只能看看了,如果再过个一两年,凭我们公司现在的发展势头,吞下这个公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卫国:“你不想现在就把他买下来吗?”
陈捷:“想啊,这个的确是我实现自己梦想的好时候,平台够大,也有现成的销售渠道,正好弥补了我们现在的短处,但是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资金啊。按我的估计,我们至少还短缺一百五十万。”
卫国:“我们再想想办法,那个老头说是多久后决定?”
陈捷:“老头说一个星期,还是看张经理的面子,如果我们吃不下来,就转让给别人了。”
……
晚上,陈捷若有所思,林逸看他半夜不睡觉,就知道他又有什么难事解决不了,一般情况下,陈捷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去问,两个人已经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不过这一次,林逸还是找了个机会打了一个电话给许燕冰,许燕冰把从卫国处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了她,原来就是为了买公司的资金。林逸看着愁眉不展的陈捷,悄悄地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她对陈捷说,总公司有事让她回一下广州,三天后回来。
三天之后,卫国把陈捷叫到一边:“你所短缺的一百五十万资金已经有了。”说着把一张卡放在陈捷的手上。
这下轮到陈捷惊讶了:“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这你不用管,我人脉多,你赶快去处理收购公司的事情。”卫国胸有成竹地说。
二零零八年元旦,在楚月新材料有限公司成立一周年暨深圳逸敏化妆品有限公司开业庆典的典礼上,作为深圳逸敏化妆品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兼法人、楚月新材料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陈捷给大家汇报了两个公司成立及以后的发展方向。员工与两个公司的供销伙伴都参加了这次大会。
会议后的宴会上,陈捷没有看到林逸,就找到许燕冰问:“小一在这个场合下去哪里了?”
许燕冰:“陈总,这么多年,你真的在乎过林逸吗?”
陈捷很奇怪:“这是说哪里话?我们从小到大,认识也二十多年了,不在乎会在一起这么久吗?”
许燕冰:“林逸的总公司打电话过来,要让她回总公司就职市场策划部副总,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广州的路上了。”
陈捷感到很心惊:“什么?我们公司刚成立,她却要走?我是准备她留下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呢?”
许燕冰研究地看着他:“阿捷,你这些为什么之前不当她的面跟她说呢?”
陈捷:“我是准备说的啊?”
许燕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当你准备说的时候,已经晚了。”
陈捷:“这是什么意思?”
许燕冰:“阿捷,你知道逸敏公司购买过来的所短缺的资金是哪里来的吗?”
陈捷:“不是卫国借的吗?难道是她……”
许燕冰:“正是!林姑娘卖了她在广州的房子,凑齐了那一百五十万……”
陈捷没有等许燕冰把话说完,马上跑出了酒店大堂,他要去把他的小一找回来!
第二十二章、桃之夭夭
林逸的不辞而别,她的确是在恼陈捷。他陈捷凭什么任何事情都让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陈捷凭什么把所有事情都替她安排好,为她做主?她从中专毕业后,十七岁到广州找工作,为了避免与他的学历落差开始自修本科、自修研究生的课程,不知花费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只是希望将来与他不存在隔阂;她工作三年就用自己的收入在广州早早地贷款买了房子,这些全都是她林逸一个人完成的。他陈捷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为谁才做的这些改变,他犯了个人主义、大男子主义的错误,而且错误得越来越深,难以自拔,反而还自以为是感觉良好。
虽然她的爸爸在村里说过伤陈捷自尊的话,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陈捷也不是一样没有扔掉他的矜持,展现出他的大度,给她的爸爸说个和解的话。
林逸开着车,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地流过,这许多年与陈捷的往事在她的眼前如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放过,眼见着卫国与许燕冰已经重归于好,林永生也得到了王莺的谅解,只有她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捷的电话追过来,她不想接,任由铃声在座位上一遍一遍地响着。那是齐豫的《橄榄树》,吟唱的是三毛那神奇的女子。陈捷也说过她林逸如同三毛一样执着、感性,只可惜这个三毛还没有遇到知她懂她宠着她的荷西。
与此同时,陈捷离开庆典活动后,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反思着自己,他才发现这么多年他对林逸亏欠太多了,他发现林逸一直在努力,弥补她与他的学历差距,弥补她爸爸的无心之言,他的被动和她的主动,他甘之若饴,曾经认为自己获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他从没想过,在这每次重新开始的背后,林逸所付出的远比他陈捷多得多,可以说,他陈捷在经营感情方面,是幼稚的,是不成熟的,他对林逸的数次冷落也绝对不可饶恕!这些,他以前都只是用自己创业和奋斗来解释,林逸却是每次都是用实际行动来包容他。
陈捷知道自己这次的决定又伤了林逸的心,父亲看病和他毕业找工作时他的决定让他与林逸开始了近一年的冷淡期;这次他又一次没有跟她讲,是不是又要重复以前的故事?
他清楚林逸的车牌和她的开车习惯,林逸又不接电话,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在广深高速上面飞驰着。终于在夜色将黑未黑的时候,在靠近长安的地界他追到了林逸红色的粤A牌照的马自达。
陈捷车的疯狂闪灯和滴滴声引起了林逸的注意,她和他的车一前一后在长安下了高速。
陈捷停好车,跑到林逸的车边,林逸降下车窗。陈捷看着脸上尚有泪痕的林逸,说:“小一,对不起,对不起!”
林逸带着哭腔说:“你陈副总经理,陈总经理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陈捷面红耳赤:“小一,我知道我错了,没有你,也没有我的副总经理,总经理。”
林逸冷冷地:“原来你是为这个来找我……”
陈捷一惊,知道自己表达又不合适,忙解释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我以前一直以为生活的担子男人一人担就够了,现在来看,我就是自己自私,我不把该什么事情都装在我自己一个的肚子里,不跟你说,我不该把你想得那么小气,我不该对你爸爸的话耿耿于怀,不与他说话。反正,所有的都是我错了。”
林逸:“你就是故意气我的。”
陈捷:“真的不是的,我只是想着怎么样把公司做好,把我们未来的家经营好,少让你操点心,真的没有其他的心思。”
林逸:“你就是什么都是为你自己操心,一点都没有为你刚才说的那些操心!”
陈捷:“是的,是的,都是我太自私,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就是个大傻瓜!”
林逸:“那你说怎么办?现在总公司让我回广州去上班,我们又要两地分居了。”
陈捷:“现在这边公司才成立,那我……我也不管了,我跟你去广州,我们把公司开在广州也是可以的。”
林逸眼里闪过欣喜的光芒,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算了吧,这样,你会说我太自私的。”
陈捷:“那怎么办才好?”这个在研发中满是主意的脑袋不由得没了主意。
林逸这时从车里走出来:“你可真是个傻瓜啊……”
陈捷听出来林逸话里面没有责怪的意思,想到另一件事:“坏了,我可又干了一件事,没有跟你说。”
林逸气恼:“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陈捷跑回自己的车里,拿出一个袖珍的法兰绒盒子:“小一,我又偷偷一个人做了这件事,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件!本来我是准备在今天宴会上跟你说的,现在,我想说,我们俩春节的时候结婚吧!”他把盒子轻轻打开送到林逸面前。
林逸看到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铂金戒指,戒指中央穹起处被雕刻成梅花花朵的模样,在路灯的照耀下璀璨夺目。她以前想过很多种陈捷求婚的场景,而现在,两个人却在高速公路旁决定终身大事。
陈捷看林逸不出声,担心地问道:“小一,你初中送给我的诗,梅花尚能傲苦寒,我何不能笑风霜。这些年,一直是我座右铭,很多次被生活击打得遍体鳞伤时,我就会想到这句诗和她的主人,就会重新充满激情和斗志!我会一直记得,永远不会忘记。这次你突然走了,我的心一下子空了,我才知道,其实你才是我的全部,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林逸低着头:“傻瓜,我不去广州了,我以后就永远留在深圳,我去跟公司说,我就要结婚啦……”
陈捷高兴得紧紧抱住她,久久不愿分开。
三月,荆州城西郊桃花村,高海涛全家一早就在农庄忙开了。
二年前,高海涛在陈捷的倡议和支持下,承包了村里的二百亩的山头,经过他两年多时间的经营栽培,上面已经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桃树。当时林逸根据这边地势为这个座山取名为翡翠山庄,后来在城里为宾馆做物资配送的王维维得知情况与他们商议,把这里改扩建成吃、喝、玩、乐、种、养一体化的现代化农庄,几个旧时的小伙伴一拍即合,桃花村翡翠山庄就正式挂牌成立。
桃花村自古就有种植桃花的传统,相传当初刘、关、张从孙权手中借得荆州,为纪念当初的桃园三结义,故在城郊遍植桃花。这几年更是在高海涛等人的影响下,增加了不少的种植面积。但以高海涛这个翡翠山庄的桃花最为集中和壮观,现在正值春暖花开之际,二百多亩的桃花初绽花蕾,处处蜂飞蝶绕,一片桃红如同彩色的锦缎,铺展在田野之上。
今天不但翡翠山庄挂牌,也是荆州第一届桃花节开幕的日子,同时也是高海涛的老同学们结婚的日子,陈捷与林逸、卫国与许燕冰、林永生与王莺三对新人不但是工作中的搭挡,而且还是二十多年的同学,经过多年的磨难,终于走到一起。他们共同选择桃花节开幕的日子,在翡翠山庄里完成他们的终身大事,包藏着对往昔峥嵘岁月的留恋及对家乡父老乡亲的深深祝愿。
山庄里,花团锦簇,早就摆好了流水的席面,同时身为深圳两家公司和翡翠山庄合伙人的卫国和陈捷,对桃花村、楚城村、楚南村的男女老幼宣布,他们要带头摈弃旧风陋俗,过来参加婚宴不收份子钱,希望大家都来到桃花村感受美好春光。
山庄外,在临靠着318国道的村广场上,已经摆起了规模宏大的场面,用来接待市里的领导讲话和各种文艺节目表演,四周一些商贩们也早早就找好了地方,准备为来踏青赏花的人们兜售当地的特产和手工艺品。
上午十点钟左右,随着市领导的一声令下,荆西桃花村桃花节正式开幕。我们看到卫国和林永生正带领着市里各位领导,参观着翡翠山庄的布置;我们看到陈捷搀扶着林逸的爸爸、他的岳丈,正在门口恭迎着来访的客人;我们看到已经龙钟的许燕冰的爸爸脸上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正和乡亲们敲着锣鼓,一条金色的巨龙正伴随鼓点舞动腾挪;我们看到陈敏和她妈妈在一起,带领入席的客人依次就座;我们看到山庄负责人高海涛、采购大管家王维维正带着他们初中的同学在一起激情迸发的喊着“青春不落幕”;我们还看到林逸挽着许燕冰、许燕冰牵着小月亮、王莺怀抱着小志成正从山庄走来,三位新娘穿着红艳艳的中式礼服,脸上笑意盎然,在漫山遍野的桃花映衬下更是秀丽无双、明妍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