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降临，华灯初上。
白天因高温而萧条的布吉老街热闹起来了。
餐厅服务员忙碌的身影，奶茶店排满着的长队。一路走过，各家店铺的音响都提醒着收钱码到账多少钱。
还有暮夜而出的各种地摊，衣服、首饰、手机贴膜、小吃等等，男女老少各有不同，蹬个三轮、或搭个架子，见到行人就叫卖，为这座城市拉开夜生活的序幕。
张芸被表嫂带到了地摊街的路口，这条小路是老街和另外一条路的交叉路，只有一盏路灯，路的两边平时都是被几家卖衣服和手机贴膜的地摊霸占着。
“就顺数第三个卖玉米的老头。”表嫂用眼神意识张芸看。
张芸顺眼看去，那是一个夹在两家卖靓妹装衣服摊中间，小小的摊，装着玉米的大铁锅架在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尾上，旁边还有一锅冒着烟，飘香的茶叶蛋。
看摊的是一位苟着身子，对每一个过路人都友好的笑着叫卖的白发老人，满脸皱纹，即使在昏暗的路灯下，还能看到他脸颊的黑色老人斑。
这条路，张芸没少走，但还真没有留意什么时候多了个卖玉米的老头子。
“我观察了好几天，这几个摊，就那个老头收现金，其他的都基本是支付宝、微信收款。”表嫂说着，把一张对半折叠的一百元递给张芸，“去吧，买两根玉米，两个茶叶蛋，咱两分着吃，不要告诉你哥。”
张芸看着她递过来的粉红色纸币，有些迟疑，“嫂子，这样不好吧？”
表嫂不耐烦的啧了声，一把抓过张芸的手，把一百元放到她手里，“多大点事啊，没事的，快去吧。”
张芸用拇指摩挲着手里的纸币，自从电子付款普及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纸币了，这种手感很陌生，陌生的让她心跳加速。
她咽了咽口水，怯怯的看着表嫂，“可是，要是被发现了……”
表嫂好气说道：“发现不了！这手感很真，不然那天我在菜市场卖菜的时候，又怎么会被骗？”
张芸转头又看了一眼白发老人，此时老人正乐呵呵的给一对情侣装玉米，玉米给出去后，男的拿出手机，不知道说了什么，老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不知道说了什么，拿玉米的姑娘想把玉米给回老人了，老人才转身，忙把挂在自行车头的一个二维码拿出来。
“要不，嫂子，还是算了吧……”张芸回过头。
表嫂看到了她眼神里对老人的怜悯，说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别看他好像很可怜的样子，我都打听过了，他在深圳有两套房子，就布吉这就有一栋出租的，收租都可以够他吃下辈子了。他摆地摊，只是赶上国家开放地摊政策，消遣时间而已，真不差这点钱，现在可怜的是我们，收到这钱我也很无辜，还倒贴了九十块，不花出去，我怎么回去跟你哥交代？”
张芸今年刚毕业出来深圳找工作，因为疫情，行情不好，一直找不到工作，寄宿在表哥表嫂租的房子里，表嫂平时在菜市场里卖菜谋生，早出晚归，家里还有两个娃娃要养，生活本身就拘谨，再加上疫情，自己又住进来，生活就更加的拘谨了。
被表嫂连催带哄，张芸羞愧，不敢反对，最终还是迈开步子向玉米摊走去。
“阿伯，玉米怎么卖？”张芸问道。
可能是深圳两套房子的土豪身份，她看白发老人的眼神没有了先前的怜悯。
“三块一根，靓女。”老人乐呵笑道，露出仅剩一颗的门牙。
张芸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指了下茶叶蛋，“鸡蛋呢？”
“一块五一个。”老人说完，生怕她不买似的，又说：“茶叶蛋料都是我自己调配的，鸡蛋也是新鲜的，良心买卖，不卖隔夜蛋。”
良心两字，让张芸心跳如打鼓，她拽紧手里的纸币，说道：“给我拿两根玉米，两个鸡蛋。”
“好嘞。”老人笑呵呵的，麻利的用塑料袋装了两根玉米，两个鸡蛋，递给张芸，“一共九块，靓女。”他犹豫了下，又问道，“可以给现金吗？”
张芸一愣，就像做贼心虚，还被当场抓到似得，如打鼓的心跳突然慢了一拍，随即跳地更快，仿佛要跳出喉咙。
“为、为什么？”她问道。
白发老人无奈的笑了下，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回过头，看了眼挂在自行车头的绿色二维码吊牌。
“这微信二维码是我儿媳妇的……”他惭愧的说道，“我老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扫码支付，扫的钱到哪里去了，我看不到，也拿不到，只有真真实实拿在手里的人民币，才能去买口饭吃……可是，我今晚卖了五根玉米，全都是扫码支付……哎，现在的年轻人，手上都没有现金，时代发展真的太快了，我们老年人也真的老了，跟不上了……”
张芸看着老人无奈的笑容，布满岁月的沧桑。他身上穿的藏青色衬衣已经洗的发白，下面是松松垮垮的西裤，配的是一双破旧的解放鞋，看上去有些寒酸，跟表嫂口中说的深圳两套房的土豪身份差的有些远。
她捏在手里的纸币顿时像个烫手芋头。
“那你儿媳妇怎么不把钱取出来给你啊？”她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人低低叹了口气，把挂在自行车头的二维码取下，“靓女，你要是没有带现金，就扫码吧……”
张芸拽紧手里的纸币，看了眼老人无奈的表情，又看了眼他手中的微信二维码，良久，她说：“阿伯，你等我一下，我去小店换个零钱再回来。”
她说完，转身就跑了，留下白发老人站在原地，目光泛着欣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可是直到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地摊也都收完了，那个去小店换零钱的靓女还没有回来。铁锅里，剩下的两根玉米早已经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