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岁末,我再次从深圳回到了老家湖南涟源。尽管全国各地的疫情仍如星火点点,当局再三呼吁全市师生在深圳平安迎接新年,然而,我只能义无反顾选择回家。两星期前,我刚陪母亲在长沙做了手术,那是母亲四十年前的结扎手术之后,平生的第二次手术。我请了一星期的假陪她,与母亲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那几天,她每天都要表达一下对耽搁我上班的内疚,以及对我陪伴在侧,悉心照顾的感激。手术后的治疗让母亲日夜寝食难安,病中的她,心里却更担心独自在家的老父亲是否能够照顾好栏里那一头长到了两百多斤的大肥猪,还有近四十只日日叫唤,并能每日贡献两位数字的鸡蛋的母鸡们。院子里,踱步的八只老鸭,也需要早晚安抚以一小桶食料。此外,鱼塘里游弋的那群鱼也盼望着每日青草的供应。在她的坚持下,母亲手术后三天出院,回到了跟父亲生活了五十年的家。
我搭乘的火车在凌晨七点抵达娄底车站,在火车上,我已经接听了母亲的两次电话,第一次母亲问我到站了没,第二次母亲告诉我要回家吃早饭,砂锅里的鸡已经差不多炖好。当的士司机送我到家,两鬓斑白的母亲已经在寒日的家门口等候,她接过我手里的一箱车厘子,带着不安问,这水果很贵吧!父亲在厨房忙碌,他正准备青菜上桌。自二十七年前,我离开家乡南下深圳,后来又在深圳结婚生子定居,每一次回乡与父母团聚,都有一种熟悉的陌生。他们依然是含着笑,带着无与伦比的喜悦向我炫耀他们种的葱茏青翠的菜地,吃饭的时候往我碗里不停的夹菜,在我回来前,把楼上的书房卧室洗手间打扫干净......时光流逝,他们坚守的村子人员日渐稀少,他们走路步子也越来越迟缓摇摆,炉灶上炒菜的铁锅也越换越轻巧......
到家后的当天,父亲担着竹簸箕出门,我提出要跟父亲去地里看看。父亲和母亲经营的地是舅舅过世后留下来的,舅舅家离我家相距只有几百米,老屋已经空置了近十年,经历了一次翻修,平日父亲和母亲照看着。父亲说自家平时吃的蔬菜有一小片菜地就够了,其他地主要用来种经济作物,如花生,大豆,玉米,红薯等。父亲把种出来的花生拿去榨油,大豆做成酱豆子送亲戚,剩下的就做豆腐,红薯则部分加工成红薯干,其余的存放在舅舅家地窖里,是喂猪和喂鸡的主要原料。父亲从地窖里捡了两簸箕红薯,趁他封地窖口的功夫,我憋了一口气担起红薯往外走,父亲想拦我放下,我咬紧牙,快速将红薯挑出了舅舅家堂屋的大门。从舅舅家到我家,我挑着近一百斤的担子歇了三次,也换了三次肩,最后喘着粗气到家!
学校的圣诞休假为两周,除了带母亲去长沙做了两次治疗,回中学母校给学弟妹演讲,我绝大多数时间呆在楼上的书房。我尝试给父母做饭,父亲却坚持只让我准备菜料,原因是他和母亲吃不惯我做的少油少盐不辣不香的清淡菜。每次我想尝试为他烧柴火煮猪食,或者将他弄回家的萝卜红薯弄碎之类的活,他总是硬生生地把我支开。父亲种了我喜欢的红萝卜,芫荽,茼蒿,看着我如同孩子一般兴高采烈要去菜地采摘青菜,此时他才显出不与人争的大度。我回家三天后,父亲做了两箱豆腐,因为我跟他提过儿时家里做豆腐的难忘场景,还有白糖配豆腐脑的甜润,刚出锅的油炸豆腐的香软。豆子是父亲自己种的,一大早,父亲把浸泡好的豆子用机器碾碎,然后再将碾碎的豆渣子过滤,豆浆水在灶房的大锅里煮沸,煮沸的豆浆加明矾就成了豆腐脑,豆腐脑用细纱布包裹着装入做豆腐专用的木箱里,父亲在木箱盖上放上重物,豆腐脑中的水就会从木箱下面的小孔流出来,豆腐就自然成形了。我跟着父亲制作豆腐的节奏,分别享用了豆浆,豆腐脑,和豆腐,里面满满的童年幸福味道!
圣诞节过后,湖南普降瑞雪,每天要用柴火灶煮一锅猪食鸡食鸭食的父亲,任务更艰巨。父亲俨然像海明威笔下与鲨鱼搏击的老人一样顽强。他穿着厚重的胶靴,用粗硬的老手在雪地里拔出萝卜,抖掉泥土与残雪,然后挑回家,在屋前的摇水井前,用井里的水将萝卜一一清洗干净,然后再把萝卜弄碎,在灶房烧柴火煮潲,为鸡为鸭为猪准备一天的口粮。我依然插不上手,只是偶尔提醒他烤火暖身,父亲为了显示他对寒冷的蔑视,他不仅拒绝了我弄的烤火箱,还在偶有停歇的时候,安之若素地呆在室外看雪景。
2021年最后一天,我在长沙迎接在杭州工作的妹妹回湖南休假,在妹妹家,一大家人围聚着,欢笑着,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用餐后,妹妹和妹夫送我去火车站搭乘当晚火车返深,我将在行驶的列车上从2021跨越至2022;此刻,在内蒙求学的小儿子也结束了新鲜的大一第一学期,带着回家的喜悦与温暖,端坐在呼市飞往深圳的航班上;正在创业中的先生卸下一年工作的重担和当天的劳累,花了一个半小时,从龙华开车回到宝安家中,开始享受难得的假期;在西安西北工业大学读研的大儿子,在2022到来的前几天,突然地过上了幸福的肥宅生活,每天怀着希望,等着志愿者把盲餐盒送至宿舍。而我的父母,又在老家的老宅里,盼望着,期待着在即将到来的春节,远方的我们都能按期归来!
2022, 愿我们相聚有期,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