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竟然拿到睦邻文学的奖,目瞪口呆惊讶万分之余,竟有此生圆满的满足和感叹。仿佛这是一段长路的终点,我在这里得到了绝对的肯定和礼赞。其实,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如果不能拿它做个好的开端,便也失了它的意义。我终于认可自己,终于可以慎重地拿出雪白的稿纸,对自己说“用心去写,你可以的。”
稿纸倒是真的铺在了桌上,且还设有倒计时,睦邻文学的组委会要求获奖者提交一篇获奖感言。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跟鲁迅孙子是一样一样的,一篇一千五百字的感言,整整坐在桌边耗了三天却还是写不出来。字没写出几个,头发倒是每天洗,因为写不出来就急得挠头,好好的头挠着挠着就痒起来,于是就去洗头,借此倒是也可以临时避开一会枯坐写不出文字的煎熬。这就是近一年时间鲜少阅读和写作的结果。
得以获奖的《寻猫记》是去年夏天在写的小说,打算参加当年的睦邻文学大赛,但是最后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截稿日前完成。今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很少阅读和写作,内心里已经放弃了参加比赛。但是在比赛截稿的前两天,心里不由自主地还是惦记着这个事情,总觉得不参加比赛像是没有完成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自己没法给自己一个交待,于是临时决定参加比赛,连夜重新检查了一遍,在系统里做了提交。这算是去年的耕作在今年开出的花朵。
我那些偷偷摸摸在手机备忘录里趁身边没人的时候写的点点滴滴,我挤压出各种时间所看过的书,还有我因为对自己毫无信心,认为写不出好作品而做的放弃,我以为除了我自己就无人知晓,却发现每一条都被记录地清晰明白,并直接带入到后面的运算里。真是人在做,天在看,所有的惰怠和努力,都对应于某个未来,那嘉奖和惩罚来的或早或晚,但迟早会来。这公平,如同断喝,足以让昏昏半睡的人立马清醒。
写作于我很多时候是种折磨,想到一个主题后就想着去写点什么,但很多时候往往又没有时间写,为此很是烦恼。有时候终于有点时间可以用,又写不出来文字,这些时候都有内心在煎烧的焦灼。颇有朝受命夕饮冰,昼无为夜难寐的感觉。但是又不甘心放弃,不由自主地,还是想写,还是要写。我不得不承认我内心里始终热爱它,我想这是天赐的。逃不脱,逃脱了,我便也不再是我,不再是在做真实的自己。
有一年暑假,儿子参加了一个钢琴比赛,只是一个小小的区级的比赛,但是却非常严谨而正式地分了三个步骤,预选赛、决赛、和颁奖典礼,小伙在决赛中以全场最高分拿了金奖,颁奖典礼那天,我原本在医院住院,傍晚偷偷遛出来,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到典礼的举办地区文化馆。我看着他在台上被授予奖杯和奖金,看着他娴熟地演奏那首获奖的曲子。我的喉咙里有云团一般的东西卡在那里,堵得想流泪,这就是所谓的感动吧!感动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是这么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比赛,要取得成绩,背后有多少付出。我觉得一个人的一生中必须有一些这样的闪光时刻,才不枉这漫漫的旅途,才有生而为人的意义。我在台下对自己说:好好努力!有一天像小伙这样,像台上的每个获奖选手一样,为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取得成绩和肯定。
但也只是这么一想而已,我并不认为我真的哪天可以以获奖者的身份站在台上,于是想完便也忘了。直到睦邻文学把这样的时刻给了我,我才想起这些曾经。在我几乎要打算放弃写作的时候,这种被认可,让我得以重新肯定自己的热爱,让我有信心继续写作,也有信心去做好更多的事情,这不是简单的鼓励,而是拯救和转折。
有一天我看着《寻猫记》里的花猫饼干,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孩子会不会以为世上只有它一只猫?在它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孤独?这种孤独足以被称之为恐惧。”它一定非常渴望见到其它的猫,至少是了解它们的存在。就像我写点文字从不愿让身边其他人知道一样,作家一词于我太遥远所以太陌生,身边再无其它像我一样热爱写点文字的人,所以我才偷偷摸摸地写,写完了还要把文档埋进电脑深处隐蔽的文件夹里。在被拉入睦邻文学的微信群后,我有一种躺在猫堆里的温暖和喜悦,我们的品种、花色、脾性各不相同,但是我们都有柔软的皮毛和好看的尖耳朵,这多好啊。不过有时候看着几个在群里抹高了袖子热火朝天用大段文字大把时间在聊天的人,我也不禁心生疑问:“他们是怎么有时间写作的?他们的文字不需要时间去一点点敲打吗?他们不需要清净的环境去为作品做冥思苦想吗?难道他们是一边磕着瓜子聊着天,一边就把美好的篇章写了出来?而我觉得这么费劲,是不是因为我根本不适合?”直到我看到张夏说她要退群了,因为会不由自主关注这个群并在里面说很多话,太浪费时间。而陈彻说她只是在睦邻文学提名颁奖的这两三个月里,为了给睦邻暖场加油才在群里说说话,她还提到自己曾经三餐未食地从早晨写到晚上,一直写到除了眼睛其它哪也动弹不了,被家人紧急送医。世间的大道理从来都很简单,百分之一的灵感很重要,其余的九十九,全是努力,再努力。
我急切地想去深圳,去近距离地看看那里的街巷和人们。到深圳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张之先老先生拍照,张之先是张大千的侄孙,我在邻家的群里看过他给其它作者拍的照片,那样的光影和未经后期处理而自有的生动面容,是手机或普通照相馆里未曾见到的。睦邻组委会给大家提供了这样难得的机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错过的。先生的工作室在街道上的文体中心里,简简单单的一个二楼的房间,门边的木牌上写着“深圳市老年摄影协会”,我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门脸儿真的配不上先生的名字和艺术。但先生的和蔼可亲,让人感觉不是进了摄影工作室,而是去隔壁邻居老大爷家里聊会天问问他猪手花生汤怎么做好吃。先生耐心而温和地教我内心如何放松,教我怎么摆出自然的姿势,又一遍遍地调光,一遍遍地拍,以便找出最好的效果。我内心颇有些诚惶诚恐,觉得太麻烦先生,我说随便拍一下就可以了。先生非常肯定地说:“不,没有随便拍一拍,拍就要拍出满意的照片。”拍完照片,老先生挑出最满意的两张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待签字晾干,装入相片袋交给我。先生说这个工作室是完全公益的,不收取拍照者的任何费用,打印相片用的纸张和油墨,都是志愿者捐赠的。这就是深圳吗?卧虎藏龙,而龙不骄虎不傲,看淡一切名利浮华,把最暖心体贴的关照,给到每一个前来的居住者和过路人。
我也急于在颁奖礼上亲眼见到其它的写作者们,想知道他们看起来是否会和其它人有什么不同。及至参加完颁奖典礼,短促的照面之后,我认真回忆了一下,这群人看起来就像在任何一个城市的街头随机圈定出来的一样,并无特殊性。但我知道,在内里,我们有与街市上其他人的不同,那就是对文字的热爱和为之努力的勤奋。我喜欢这小小群体里的每一个人。来深圳前,我和张夏互加了微信,她对《寻猫记》的肯定让我大受鼓舞。张夏已是出版过好几本书的实力作家,我曾计划着在深圳的时候,要好好找她聊聊,虽然我永远不可能像她那么优秀,但我还是因为敬佩而想知道她的许多。我甚至想去她家里,近距离地看看她的生活,看她怎样找到写作的灵感,都是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去完成她的作品。但是最后因为时间和场地的原因,我甚至都没能跟张夏说上话,在晚宴快结束时,因为需要提前离开,我去找张夏道别。那一刻她才认得我,她看着我,怔了几秒,我想我们都为没能坐在一起聊一聊而感到遗憾。张夏离开座位要送我,我让她留步,可她起身执意一路把我送到餐厅的出口,看我走进灯火通明的街道。此刻,回忆起她的相送,我仍然觉得她还在我身后。我想我会再去深圳找她好好聊一聊。
相比于全国其它大大小小的城市,哪怕是上海北京这类同样汇聚了大量外来人口的城市,深圳仍然是最为特殊的一个。我问过几个我认识的深圳人,觉得深圳怎样,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是否还会来深圳。有两个人告诉我说,来这里许多年了,虽然在这里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但始终是没有根的感觉,如果时光倒流,也许不会选择来深圳。其实我知道,让一切重来,他们都仍然会是此时此地此身的自己,他们内心里的拼劲不会让他们躺平在其它地方的生活里。他们的也许,应该只是关于红玫瑰白玫瑰不可兼得的微微遗憾。唯有Emma说她太爱深圳这座城,因为这里充满活力和希望,这里有比其它地方更多的公平,在这里只要踏实努力就必定会有获得。
Emma是我在邻家认识的文友,她在看了《寻猫记》后加了我的微信,她说她看到了这世间的另一个自己,我们为此而特别约了见面。在彼此对视的几秒钟之后,我立马知道我不是Emma,Emma也立刻看出我不是她。她的活泼热情,干练利落,细致体贴,能力和情商,都是我所望尘莫及。我不禁质疑,Emma是如何在我这个弱弱笨笨的人身上,看到了她自己。但我深知用文字去判断一个人的准确性。我和Emma一致认定,我是那个曾经的Emma,深圳这座城市已经改变了那个腼腆的瑟缩的不自信的她,让她成为今天这样落落大方,优雅知性的优秀女子。Emma说我们俩今天看着确实完全不同,但是这丝毫不妨碍我们成为贴心的朋友,没有哪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求异和求同可以是一起进行的,共同的是,我们都是积极努力的人。
我忽然有了一种错觉,觉得我是个深圳人,是这个成熟内敛、温暖开阔、热情优雅、积极奋进的城市里的一个分子。深圳于我本遥远而陌生,我跟它在许多年前仅有的交集,不过是寥寥几次的路过。但是自从在《深圳青年》上发表了我的第一篇文章《何日君再来》之后,深圳便成为了我的幸运之城,成为我心中的诗和远方。现在,深圳于我是这世间最美的城,再无其它。在回到自己居住的华东小城后,想着深圳宽宽窄窄的街道上,勒杜鹃和异木棉,开出的深红浅红,仿佛人间正是春天,仿佛我是半生归来的少年郎,我将揣着这座城给予我的这一切,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去走自己的路。
我和深圳和文学的故事,刚刚开始,有的是功夫,有的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