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比起实现，期待总是那么廉价。

张宽毕业之后便是来深圳做一名有头有脸的程序员，当然有头有脸这词是他给自己加上的修饰而已。刚下火车，他就感受到了深圳不一样的空气，清风伴着花香袭来的瞬间，张宽又再一次对深圳这个城市产生了新情愫。

这是张宽第二次来深圳，第一次还是他少时，暑假时期同父母来深圳旅游。显然，他早已不记得那个时期的深圳与现在的深圳有何不同，他大抵也就记得是在那同样的酷暑时节，在人潮拥挤的火车站内向出口走去。

新入职的公司是在福田区，张宽在来之前已经联系好了中介准备看房。男生住宿总是比女生要求少些，自然也就没那么奇怪的名堂。他把行李暂放在了他同学家，换了件新衣，就跟着中介跑房去了。

公司在福中路上，房子所在当然靠附近的最好。中介骑着小电驴带着张宽穿梭在彩田路上，一路讲着他来深圳的故事。张宽似乎对这种莫名的拉家常方式非常有好感，彷佛回到了表哥载着他在县城里溜圈打混的时光。

就这样在中介自说自话，张宽自我回忆间，他们到了莲花一村楼下，房东也正在等着他们。

“你们来的还挺早啊，今天正好这个租客在，所以也是赶上时候了。平常他可是经常出差的，不在家的。” 这个房东个子不高，估摸着1米55出头，长相算是粤式女人的样子，操着一口南方但不是粤式的口音，满脸笑意地跟中介和张宽介绍着这个房子，像是给张宽介绍对象似的。

“是吗？那确实来的挺是时候呢。”中介听着房东热情地介绍着，也象征性地回应一句。

“这房子呢，是前年才空出来租出去的，这一任租客前年就跟我签了两年的租期，现在他准备空出来是因为他老婆要回老家待产了，所以也就不继续租了，整个房子维护的是很不错的。”

“待产？所以这对夫妻不在一起住吗？”听到这，张宽很诧异。因为在他的一直以来接触的家庭观念中，夫妻就是要在一起生活的。

“你是刚毕业吧，小伙子。”房东打量了下张宽问道。

“嗯对，我今年刚毕业。”

“第一次来深圳？”

“第二次了，以前很小的时候来过，但是也都没什么印象。”

“那难怪。深圳这样的城市，大部分都是外来的，没多少本地的。像我，我是90年代来的，那个时候深圳哪有现在繁华。”

“所以，大姐您是哪里人呢。”

“我老家湖北的，你老家哪的。”

“我是江西的。”

“江西老表啊，挺能吃辣吧。”

“还行。”

“小伙子，你才毕业，以后你就会慢慢习惯，深圳这样的家庭多了去了，就是这样，时间久了你就会习以为常。”

张宽脸上略显诧异，但思维上，好像似乎又能接受这样的方式。

房东看了看张宽，眼里透出了一丝忧伤，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大抵是张宽和她儿子年纪相差不大，好似看见自己儿子在别的城市为梦想奔波的模样。

房东带他们上了电梯，出电梯后，张宽打量着这层楼的结构，电梯左右两边走廊上都是房间，像一个少了底边的梯形结构。房东的房子就是在出电梯左边走廊的最里面。这种老式架构的房子在大城市的老城区比较多见，这是90年代流行的房子结构。

一条长廊里住着十几户居民，门口随意摆放着鞋架或桌椅，也不会担心被别人拿走，上下班时邻里间的问候总是格外亲切。不过现在长廊的住宅结构已经很少见了，新式住宅总是独立且私密的空间，当代人们生活追求的已然不是如何与人建立沟通桥梁，而是追求独立的个体如何创造存在的价值。

当然，这也是时代变迁的自然规律。

房东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出现了一个穿着西裤和白衬衫的男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样子。

“你们好，你们好，请进。房间有点乱，因为刚出差回来，还没来的及收拾。”只见男人一脸礼貌地将大门推开，请我们进屋。

“实在不好意思啊，刚出差就带人来看房子，你都还没来得及休息。”房东倒也是同样礼貌客气地回应着这个男人。

张宽也同时哈腰点头对这个男人作出了回应。房子不是很大，大概就40多平，一眼望去，除了简单的生活摆件之外，客厅的双屏电脑与一块黑板吸引了张宽的注意。

黑板上的显示的几个“触底反弹”“日K线图”，张宽猜测这个西裤衬衫的租客大抵应该是从事金融行业的人。

“所以，大哥你是从事金融的吗？”张宽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嗯是的，租这个房子主要还是为了工作方便，离单位比较近。现在是因为我太太准备生了，所以我也就陪她回家一起休假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谈吐优雅，着实不像张宽想象当中的那种油腻、不爱干净的老大叔租客。或许这可能就是深圳的租客真实模样，张宽心想。

大概了解了下房子的基本面貌与价格。在来之前，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每个月将预设好一大笔的支出款项在租房上，因为对他来说，他希望除上班之外的生活一定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

“小伙子，你觉得房子怎么样？”房东一脸笑意地看着眼前这个稚嫩的男生。

“哦挺好的，大姐。我想再等中介给我多看个几套。”张宽一向不善言辞，也不知道怎么将价格这事直接挑明问房东，只能这样委婉地表示。

“好啊，我回头再给你多看几套。”中介似乎见多了这样的拒绝话术，张宽话音刚落就接上了。

作别了这个房东，中介又带着张宽去营业点拿另一个房子的钥匙，也在莲花一村里，走去的路上，张宽忍不住问道：

“大哥，你说刚才那个文质彬彬的租客是学金融的，但是别人不是说干金融的都很挣钱吗？怎么那个租户老婆生了，他还在租房呢？”

中介倒也不厌其烦地回答着眼前这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在这个城市，买房是头等大事，你也知道深圳这房价，不是区区几百万能解决的，纵使搞金融的再有钱，那也得挣够房子的钱，还得算上各种吃喝拉撒的开销，如果没有足够的余地，那租房这个方式可能是比较好的选择了。”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么一说可能对他来说，他现在的选择是最适合他的。”

他们边说边走着，中介例行地带张宽逛了逛这个村。

小区算是比较陈旧的环境，但是生活还算是很便利，楼下就是各种小超市、面馆、药店，还有广场、篮球场等。听中介说，这以前是公务员小区，所以生活设施很齐全。

小区的小广场上很多老人带着小孩在玩耍，这个场景像极了张宽以前在家楼下跟他的好兄弟们一起打闹的时候。就在遐想间，只听到突然有人喊道：

“那个垃圾桶怎么着火了？”

“是啊是啊，有烟冒出来。”

张宽和中介被人群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股烟越来越浓，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正当张宽准备找水源的时候，一个穿着睡衣和拖鞋的中年妇女拿着水瓶走上去，遮住嘴鼻往垃圾桶里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向里面浇了浇水。不一会儿，烟好像没那么浓了。

“没事，不知道谁把烟头扔里面了，我给浇灭了，没事了。”妇女面无表情地对大家说。

见状，人群渐渐散去了。

但是，张宽始终放心不下，还是前往垃圾桶那看了看。确实，妇女已经把火源浇灭，大抵是不会有意外发生了。

在张宽的印象中，意外的发生总是会引起某些人的焦虑，特别是中年妇女。但是，刚才那位中年妇女却完全打翻了张宽的刻板印象。那种临危不乱的模样，张宽都有点望尘莫及。

从小城市来到大城市，他早已做好遗世独立的心理准备，只专注自己的工作，早已接受了不被大城市所接受的心态，但一切却超乎他的意料。下到街道小区才能真正感受到深圳真实的模样，张宽对这个城市似乎又多了很多不同的看法。

或许是因为自己见识还是太浅，又或许是因为对自己适应能力的不自信。张宽不禁嘴角一撇嘀咕道：“也许未来的生活没我想得那么糟糕”，他的眼神里加多了一分神采，甚至有一丝期待。

中介拉着张宽继续跑房，因为中介有钥匙，且房子是空房，所以这次并不需要房东的带领。没有房东在，这个中介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这套房子我太熟悉了，面朝东南，因为阳台没有雨棚，所以下雨的时候偶尔会飘雨进屋，厕所以前墙壁脱落了一块，现在补上了，还有卧室……”

“现在中介对房子都需要熟悉到这个程度吗？”张宽不好意思的打断到。

“当然，作为中介肯定是要熟知房源的，但是也不会熟知到这种细节。我对这个房子这么了解是因为，这是我当时来深圳租的第一个房子。”

“这么巧吗？”张宽的话比内心实际的感受显得平静。

“而且这房子上一任租客其实就是我。我也是前不久才退的租。”中介的眼神里似乎有点落寞。

“那你现在住哪里？”张宽问。

“反正不在这了。”

“为什么要搬走？”

“大概都是些不愿提起的往事罢了。曾经，我和另一个人也和你一样有着同样的拼搏梦想，想在深圳落地生根，但是现实总是打破每一次幻想。”

“看来是令你伤心的故事了。”

“当时的伤心，在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狂风暴雨里的小雨点而已，人生两三事，到头来都是过眼云烟。”中介从兜里拿出根烟，点上继续说，

“以前，我和她也像你一样，刚出学校，理想呢不过就是一起在深圳创业，然后买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后来她家里发生变故，被迫回了老家，这一去也是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听说是没多久她就结婚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你说，现实打击人的样子也真是不留情面，真是太可笑了。”

张宽一直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听着中介感叹，想试图理解他，但是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好意思，我说的有点过于多了。我只是觉得，这个社会太过于残酷，你以为是你的东西，最后可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期待永远是最廉价的东西吗？”张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真不像他的口吻。

中介回头看了看他，笑了笑回答：“或许吧。”

他们随后向窗外看去，车水马龙的街道，有人到来，有人离开，有人走进了这个城市，有人离开了这个城市。

“这个房子租金多少，我定了。”张宽突然决定。

中介听到这话，眼神带点惊讶，但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租金和中介费我都可以给你争取优惠，如果可以，我现在联系房东进行交接。”中介没有了刚才忧愁的模样，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

张宽看了眼中介，点了点头。

他心想：“在深圳，唯一能得到治愈，消除愁绪的方式或许就是搞钱吧。”

张宽其实很清楚，也对中介编得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他不过是心中对这个城市，对在这个城市生活有了期待。

这个期待的萌生可能是面对西装革履的租客时出现的，也可能是当妇女浇灭了垃圾桶的火苗时出现的，或许也有可能就是因为中介说的这个故事。

不管怎样，比起实现，期待总是那么廉价，随时可以出现。人一旦有了期待，凡事便有了附加价值，而实现便成为了昂贵的使用工具。

张宽抬头望向这个城市的天空，憧憬的瞳孔越放越大，他清楚，他已经身处在这个圈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