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梗概：

深圳是个大熔炉，丢进来就能被练就成钢铸造成剑。这部时代感特别强的深漂题材的小说，更像是一部电影，是那个年代深圳的缩影。以几个代表性人物以及深一代、二代的塑造，隐射出九十年代青春奋进的年轻人群像，引人走进那段尘封已久的悠悠岁月，有独特的史料价值。见证历史、讴歌时代，以及人世间绕不过去的追求不平凡、励志、追梦、成长、感恩、亲情友情爱情、包容、诱惑，加上打工夫妻、留守儿童、命运的复杂、艰难的抗争等巨大信息量，塑造出复杂人性，细致刻画了人物随环境改变而发生的变化，没有非黑即白，个性鲜明、寓意深刻。本文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深刻揭示人性，在深圳这个时代造就的多元化的移民城市，有诱惑也有包容，有迷失也有感恩。且小说真实地还原了深圳的发展，以及当时的社会风貌和形态，博人共情、引人共鸣。同时《蝴蝶撩拨我睫毛》诗意的题目寄寓追梦人生，也深情地描绘了对深圳这座城市的深厚情感和感恩之情。小说注重细节描写，细腻生动，情节结构顺畅，伏笔千里，铺垫有致，可读性强。语言简练，虽为长篇，并无赘述。

高中毕业的蓝青和同学林菊婚后仍酷爱读书，读完《平凡的世界》就对外面的世界起心动念了。于1995年不惜五岁的女儿成为留守儿童，用粮袋装行李，随着时代大潮去了深圳。苦难岁月中的二人相濡以沫、相扶相携、每天都在努力，终于度过了食不果腹的日子，也有了稳定的工作。在回老家过年准备把女儿也接来深圳时，发现两家父母为两个弟弟娶不上媳妇落泪，于是只能承担起来，后续几年打工挣的钱全部给了家里，完成任务后才将留守儿童接到深圳。蓝青和林菊通过自考，都取得了本科学历，又通过培训班学习，林菊做到了工程师，蓝青做到了销冠。经过打工路上多个曲折，九转功成，后来买房、买车、开公司，最后公司上市，女儿也出国留学。财富自由后，林菊仍勤劳、朴实、上进，善始善终，而蓝青经不起诱惑，膨胀后变成一无所有。最后在林菊的包容和帮助下，将写了一辈子的书法用于书法培训，有了心怡的归宿。生于平凡敢于追求不平凡，经历不平凡归于平凡。更有耐人寻味的是，蓝青因为要带女朋友回老家过年，遂花五百万修路建房建设家乡，被誉为福泽乡里的大善举。

福建人大专毕业的冷秋阳，开始是林菊主管，跟林菊因误会产生感情，但能发乎情止乎礼，而且跟蓝青和林菊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后来冷秋阳和乔晓玲结了婚。冷秋阳跟蓝青一起创业，做了副总，最后在蓝青走下坡路时取代蓝青做了董事长。乔晓玲是从一个初中生通过学英语成长起来，成为公司高管。

高中毕业的砖窑场会计卞春雨，不顾老婆简安的反对，离家出走来到深圳，经过不断地学习考试，做到了财务总监。后来跟蓝青一起创业开公司。他跟老婆简安从没感情到产生感情，是简安自己努力的结果。小学毕业的简安刚到深圳时格格不入，后来通过努力成长为饭店老板，在深圳这个大熔炉里炼就成钢、铸造成剑。

贵州山区女孩麦苗，因未成年进不了厂，被黑心的中介欺骗，沦落到发廊做特殊服务。后来遇到卞春雨，命运发生改变。

师专毕业的米亚楠，因婚姻不幸来到深圳，从一个普通教师成长为校长。政法大学毕业的苗禾，孤标傲世、特立独行、恃才傲物。来到深圳做了律师，因想成为高伙，就必须要善于构建团队关系。于是苗禾收敛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成为了一个降尊临卑、从善如流，具有亲和力同时又不卑不亢的人。

河南人段勇因做电脑培训成为老板。善良热心的艾虎一直踏踏实实在一线，是更多普通打工者的代表。因篇幅限制，只能高度概括总结，总之是那个时代这座移民城市的缩影。

正文21万字偏长，因此先节选部分片段文字如下：

他们不愿重复父辈们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他们为外面的精彩世界走出了家门。

蓝青软软地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感觉又像是躺在山坡上、躺在花丛中、躺在夕阳下。他闭着眼睛深嗅油菜花的香味，睁开眼睛看见蝴蝶翩翩起舞。他奋力起身也随蝴蝶飞去，闪电般来到如仙境的蝴蝶谷。成千上万的蝴蝶友好地落满他通身上下，头发、耳朵、鼻尖、嘴唇、身上、手脚上无处不在，他成了蝴蝶人。正当蓝青被蝴蝶重重包围无法抽身时，突然听到宿管的声音：“蓝青在吗？刚有个公司打来电话，通知你明天去上班。”

那你还敢在大街上过夜啊！夜晚查暂住证比白天还凶，分分钟就把你抓走了。然后送去樟木头干活，再然后送回老家。

蓝青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本科大学生。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像拍戏一样反复排练，介绍自己是某某大学毕业。因他怕面试时说错毕业证上的信息，也怕说谎时会脸红。他不厌其烦地背了N多遍，背着背着就习惯了，嘴巴说溜了也不再脸红了。他重新写了简历，在学历一栏毫不犹豫地填上大学本科。他兜里揣着那个假文凭，穿梭于龙华三和人才市场，甚至去了关内的人才大市场。他在做最后冲刺，亦或是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将所有能押的全都押了上去，孤注一掷。.......蓝青拿着九百港币，激动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也数了好多遍。明明知道完全正确，可还是不停地数。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接触港币、第一次领工资、第一次迈入职场、却也像第一次行走了江湖。........蓝青喝了一肚子闷酒，更像是喝了满肚子汽油，仿佛整个人瞬间就能被点燃。本以为全世界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万万没想到自认为最牢固的一块居然被轻易撼动。他按捺着心中怒火在别墅等白云，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宁。........蓝青服安眠药自杀了！他道尽途穷、生无可恋，毅然决然把自己毁誉参半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林菊去培训班上课时，因不放心蓝柳自己在家只能带着一起去。培训老师说你这学费交得值啊！一份学费两个人学，太划算了。........林菊想起关口陆续都要拆了，就恍惚开车过去。看着已成为一片废墟的布吉关，想着她和蓝青的感情，那曾经的一切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的心也如同那残砖断瓦一样碎了一地。九五年冲关的情景历历在目，回忆让她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然而再多的眼泪也无法冲刷掉那积淀已久的情怀，心里深刻的烙印是永远也拆不去的。

春雨真是搞不懂，早上明明吃过一根油条，现在竟然又饿了，这不争气的肚子总是跟他闹意见。由于饥饿他感到四肢无力，原本并不沉的行李这时却有千斤重。他的双脚也像深陷在老家的泥巴地里，每迈一步都很艰难。当工地上那“哐哐”的声音越来越近时，春雨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那夯实地基的每一次击打，夯在地上也如同夯在他心上。他的心跳跟大地的颤抖达到了共振，似乎整个人即将四分五裂，像个被击碎的瓷器。.........春雨从梦中惊醒，扯着被角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水，可泪水又奔涌而出。.........卞春雨挠着后脑勺说，用一百万吃顿饭我是心疼，因为那上趟厕所也就没了。.........卞春雨已为人夫、为人父，但从未品尝过爱情的滋味。虽然也曾跟麦苗有过那么一段明铺暗盖的日子，但终究因麦苗年纪太小而止步，充其量不过算是做了件好事。

此时窗外星光明灭，寂静的夜不时被穿行的夜行车划破。从此，简安这个听惯了老家鸡鸣狗叫的农村妇女，在车水马龙、华灯璀璨的城市里迈出了微不足道的一步，也是改写后半生的脚步。........发廊宽大的玻璃大门敞开着，一张长沙发上挨着坐了七八个环肥燕瘦、衣不蔽体的女人。屋里只有两三个理发的位子，只是并没有理发的痕迹。简安也不知道该找谁问，站在门口胡乱喊了一嗓子——这里招工吗？

冷秋阳在这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时异常冷静，他甚至想写个大大的“冷”字挂墙上。因怕会突兀，不能应景扫别人的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把冷字放在心里。

米亚楠终于破茧成蝶。当教育局发公文公布他成为副校长时，那双如秋水寒星般忧郁的眼睛湿润了。........深中大门口如云的考生家长身影里，米亚楠双手紧紧握着轮椅靠背的两个手柄，犹如用力扯着一条越飞越高的风筝线，唯恐线断筝飞像流星那样逝去。

苗禾到深圳后，孤傲的个性发生了很大改变。他在最初做普通合伙人时也曾特立独行、恃才傲物，后来想成为高伙，就必须要求自己善于构建团队关系。于是便收敛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成为一个降尊临卑、从善如流，具有亲和力同时又不卑不亢的律师。

他们静静地坐着眺望着远方，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初升的月亮挂在山顶上空，缓缓地移动着，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亮。周围的景色斑驳陆离、柔和似絮，有深有浅、若有若无。远处依然传来建筑工地夯实地基发出的声响，在这万籁寂静的夜晚更加清脆。尽情歌唱的夏虫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极其单调的旋律，永不停歇。微风轻拂着头发，撩拨起身体最深处的本能和欲望。.........他们迅速脱衣，胡乱扔在地上。蓝青坐在衣服上，林菊默契地骑在他身上，他的脸贴在她的胸间。他们完全失控了，毫无顾忌地喊出声来。正当大脑一片空白，意识中全世界都不存在，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一个响雷般的声音传来，使他们像从云端重重地摔到地面，又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当头棒喝。一个男人大声喊：“干什么的！”

一个少年就这样沉沉睡去，再也没能苏醒过来。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段如太阳般灿烂的青春从此陨落。也许这个年轻的生命是在不知不觉中化作一缕轻烟飘然而去，然而留给父母的痛却是永远的、撕心裂肺的、巨大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他们用眼泪和着泥土，将卞月入土为安。

童年的无忧无虑让两个留守儿童，虽缺失父母的呵护，却也在自娱自乐中快乐地长大。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寻常、那么按部就班、那么日复一日。

题记：

我像个孩子一样

在你的怀抱学会了说话

学会了走路

也像一张白纸

你手把手教会我

在这张纸上画出了五色斑斓

画出了追梦路上的酸甜苦辣

画出了收获季节的累累硕果

画出了鲜花盛开蜂蝶绕履

画出了蝴蝶撩拨我睫毛

画出了我笑着醒来时的醉态

画出了雄鹰在蓝天下越飞越高

你是谁？

春天的故事里记载着

你的名字叫——深圳

第一章：冲关

1995年4月，点瓜种豆、育苗插秧，蓝溪村勤劳的人们开始描绘春耕生产的景象，犹如古诗《乡村四月》：

绿遍山原白满川，

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

才了蚕桑又插田。

垂杨柳的嫩牙完全长成柳叶，婆娑飘逸，像柳树披着的一头长发。微风吹过，婀娜的柳枝翩翩起舞，又犹如搔首弄姿的舞女。栀子花次第开放，虽然素雅，但它的芳香沁人心脾，给人一种诱惑的力量。

院子里的桃花已经过了盛开期，花瓣落进泥土里，毛茸茸的小果实取代了美丽的花朵。田野里满眼春色，空气中飘散着阵阵花香并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抚摸着人们的脸，再加上温暖阳光的沐浴，舒服得让人直想睡觉。绿油油的麦苗和金灿灿的油菜花交相辉映、错落有致。田埂上零星开着些不知名的野花，花香引路、蜂蝶绕履。这春天的大地就像穿了件华丽的衣裳，又像一幅完美画卷。

蓝青和林菊走在田埂上，走在花丛中。蝴蝶不时在眼前戏绕，不由得张开双臂随着蝴蝶奔跑起来，去追寻那美丽的蝴蝶梦。而当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奔赴那充满未知的他乡，不免有些惆怅和不舍。

婆婆做好了早饭，并且准备了带在路上吃的干粮。林菊站在新绿葱茏、栀子花香的院落里，满心的离愁别绪，眼眶湿润。在婆婆几次催促下坐下来吃饭，可没一点胃口，只呆呆地看着五岁小姑娘蓝柳漫不经心地吃着。婆婆忙说快点吃迟到了，蓝柳索性站起来说不吃了。林菊帮她把小书包背好准备出发，她突然大声嚷起来：“妈妈，你还没帮我梳头啊！”林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恍惚。

幼儿园设在小学校里面，需要走两里路才能到。路上林菊要抱着蓝柳走，她不愿意非要自己走。她是想再抱抱她，而她要去路边采野花。可怜的孩子哪里知道，今天起妈妈就要出远门了。婆婆的主意：你们只管走，不用告诉她，告诉了就走不了了。

一到学校门口，蓝柳撒腿就要往教室方向跑，林菊一把抱住亲了好几口。她很不情愿地挣脱，随即消失在她迟迟不肯离去的目光中。林菊淌眼抹泪回到蓝溪村，回到那精心打理了几年的院子。蓝青已经收拾好行囊，不仅带上了他的最爱——写书法的整套装备（他从六岁描红开始到长大后临摹书法家字帖从未间断，每年全村的春联都是他写。），连棉被也带了一床，这样在外面就不用买被子了。

于是两个大编织袋，一袋装棉被，一袋装两个人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二人各自拿一袋。当起身出发时林菊又转身回屋，把《平凡的世界》装进袋子，并在书里夹了一张蓝柳的照片。蓝青说这本书不是看完了吗？她说还想再看一遍，这是精神食粮，遇到困境时翻一翻，也许就能爬坡过坎。

爸妈送到村口，他们互相千叮咛万嘱咐地告别。看着老妈抹起了眼泪，才意识到人不管长到多少岁，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母亲最大的牵挂。儿行千里母担忧，老妈对他们的牵挂和他俩对蓝柳的担忧一脉相承。

他们不愿重复父辈们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他们为外面的精彩世界走出了家门。然而他们心里也清楚，此刻走向的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也许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亦或是一条光明的路，一条通往梦想彼岸的路。不管结局如何，他们都将无怨无悔。愿所到之处皆为热土，愿所遇之人皆为良善吧！再见了！蓝溪村；再见了！亲人。

几经周折，于晚八点前到达上海火车站。人生第一次路过这么大的城市，二人比刘姥姥进大观园有过之而无不及。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眼前的景象应接不暇，林菊看得呆了。走在前面的蓝青回头大声喊：“看什么呢！跟紧我啊！别弄丢了。”她这才回过神来，小跑着跟上。

售票大厅里人头攒动。蓝青顾不上感叹，把缝在衣服里的钱拆出来两百，就匆匆去张罗买票了，林菊待在原地看行李。良久他又匆忙回来说：“人太多了，找半天找不到你，找你拿钱买票呢！”

“钱不是拿了吗？”

“只有从上海到广州的火车，我们要先到广州，然后再坐汽车到深圳。现在到广州的硬座票都卖完了，只有卧铺票了，卧铺票两百一张，所以得再拿两百。”

“可是我们总共就六百，这一下子就用掉四百，以后怎么办啊？”

“那没办法，天这么冷，我们也没钱住旅馆，只能走。”

二人握着两张昂贵的卧铺票，跟着人流到了月台，只见硬座车厢上车的人特别多，旅客带的行李多半是肩扛担挑的蛇皮袋之类。而卧铺车这边人少，皆从容上车，穿着打扮也显得很有档次，行李几乎都是行李箱、双肩背包。他俩是唯一用编织袋装行李坐卧铺车的人，感到格格不入。因此低眉顺眼，一找到床位就把两个编织袋塞进床底下。

林菊睡了下铺，蓝青睡中铺。对面下铺的旅客是一位中年女人，卷发、春秋季改良旗袍、漂亮的长披肩、精致的高跟鞋，气质中透露出优雅和傲慢。那女人一进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惯熟，打开行李箱，依次拿出各种零食和洗漱用品，不一而足、应有尽有，摆满两张床之间共用餐台。最后又拿出拖鞋，换掉那双迷人的高跟鞋，带着睡衣往厕所走去。

林菊傻傻地看着女人一连串动作的完成，看着她背影的离开，一种强烈的自卑感袭来。于是赶忙把编织袋拖出来，从里面拿出婆婆烙的饼和煮鸡蛋放在床里边，并用被子盖了起来。

这饼是婆婆专门为出远门准备的，小碗口大小芝麻白糖馅的饼寓意为圆满，表示出了远门要记得回家团员的意思。平时一般不舍得吃，只在中秋节才会做。然而对于这家乡最能拿得出手的食物，在这卧铺车厢里却像做贼似的，完全没勇气堂堂正正亮出来。

对面中铺的旅客是位成熟稳重的男士，戴眼镜，宽宽的肩膀，匀称的身材，三十五岁左右。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里面是雪白衬衫，脚穿黝黑发亮的皮鞋。男士进入车厢放好行李，就径直坐在过道窗边的座位上，似乎在刻意让位置给那位女士，因两张床之间的空间只能容纳一个人活动。

少时，女人换好一身真丝面料睡衣回来了，香水味顿时飘散着。她优雅地半躺下，打开个非常小的收音机。这时男士站起身，敏捷地爬上床铺准备睡觉了。周围安静了下来，林菊感觉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便起身问上铺的蓝青要不要吃东西，没想到他已经睡着了。林菊见对面床铺的二人都睡了，才悄悄拿出芝麻糖饼吃起来。吃了两块饼和一个鸡蛋，感觉口渴了。想到火车上有开水，遗憾的是没有杯子，怎么喝呢？她急中生智，捧起双手接水喝，不过这样只能接冷水。实在口渴了，冷水也喝到饱腹。

次日早上旅客们陆续起床，安静了一夜的车厢变得嘈杂，上厕所的人排起了队。林菊睁开眼睛，静静地瞅着上铺床板躺着想孩子，想得心疼。这时她似乎感到屁股下面有点异样，猛地撩开被子，失声喊：“完了！好事来了！”

喊声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蓝青迅速从二层床铺上下来，看着被污染的床单：“今天3号，我记得是6号来，咋回事？你是不是喝了冷水？”

林菊这才恍然大悟，昨晚喝了那么多冷水导致生理期提前了。惊慌失色中迅速将床底下编织袋拖出来，也顾不上怕编织袋被别人瞧不起了，拿出卫生带和卫生纸直奔厕所。当她带着害羞回来时，只见那位优雅傲慢的女人振振有词，操着上海口音普通话说：“做人要有社会公德，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但造成这样的结果也要负责任，要主动找列车员赔偿。”

蓝青低眉顺眼：不好意思，我们真的没有钱。我们是出来打工的，仅有的一点路费盘缠都是借的。关键是已经不多了，需要留着吃饭。

女人顿时尖叫：哎呦呦！骗谁呢你！没钱还坐卧铺。

林菊忍不住了，疾言厉色：“我们没买到硬座票，没办法才买的卧铺。我们是很穷，但从来不骗人。”一语未了，她哽咽难言。可是那女人仍然不依不饶、咄咄逼人：“没钱就可以当成不负责任的理由嘛！没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嘛！我早就看你俩不顺眼，没素质的乡巴佬，你们不主动交罚款我就叫乘警了。”

此时的蓝青那火腾就上来了，他紧握着拳头、咬着牙：“说什么呢！乡巴佬怎么啦！一没偷二没抢，怎么就没素质啦！我看真正没素质的人是你自己，这台面上的东西全是你的吧！别人就不用放嘛！不看你是个女的，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别以为乡下人好欺负，我们农民也是有尊严的。”

那女人被蓝青唬住了，没再吭声。正僵持着，那位一直没说话的男士开口了：“你们都别吵了，罚款是应该交的，你俩没钱交不起也可以理解，这钱我替你们给。”

他一面说一面拿出一百元，从二层床铺下来，一把塞给林菊，然后径直洗漱去了。林菊拿着那张钞票，如泥塑般不知所措。蓝青说咱遇到好心人了。要不这样吧！钱咱先收下，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以后有钱了就马上送还给他。

火车要次日下午才能到广州，全程约三十个小时，这漫长的旅途除了睡觉或看书就是吃东西。经历了这件事后，林菊不会觉得自卑了，大大方方地吃着糖饼，这没什么丢人的。贫穷并不可耻，只要努力，相信一定能改变。

下午蓝青坐在过道车窗前看《平凡的世界》，那位男士拿着本企业管理的书走到对面坐下，书看累了二人开始聊天。蓝青这才得知他叫司晨，江苏人，在深圳开公司，是个老板。司晨了解蓝青要去深圳打工后，就问他想找哪方面工作？有没有一技之长？

蓝青如实回答，并说自己和老婆林菊是同学，都是高中毕业，但这些年读过很多很多文学类的书，也不知道是否有用。司晨摇着头说：“你这种情况工作不好找啊！只能做普工。你读了很多文学书基本用不上，打工跟文学是两码事。不过你读的书多基础是好的，如果有条件可以先充充电，读些技能方面的书，你的可塑性很大。”

蓝青想到司晨是个老板，于是弱弱地问：“老板，我们能去你那里打工吗？”

“我公司是做方案的，我的员工都是专业院校毕业，都是做设计的。像硬件设计、软件设计、平面设计、结构设计等，没有你俩能做的事情。要不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地方，那里工厂比较多，你俩自己先去闯一闯。如果以后遇到困难，没办法的时候再来找我，我一定还会帮助你们。”

蓝青和林菊感动得眼眶湿润，萍水相逢，他这样一次次帮助，真是遇到了贵人。深圳这么大，却没有一个熟人，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有了司晨的指点，就像在迷雾中看到了一束光，有了奔走的方向。

火车正点到达广州，蓝青跟司晨握手道别。司晨说自己在广州还有事要办，明天才能回深圳。然后把从广州到深圳的交通方式指点了，便匆匆离开。蓝青二人按照指引方向，经过摸索询问，终于找到了开往深圳的长途大巴。买票上车落座后，只见同排座位的一个女孩，一双眼睛左顾右盼：“你们去深圳哪里？我是第一次出门，要去田面村找我老乡，但我不认识路，你们可以帮忙指引吗？”

“你还有老乡在深圳，我们啥都没有，幸亏火车上遇到一个好心人指点去布吉秀峰。不过你也别担心，俗话说口下通四方，找不到就多问问吧。”

当车窗外飘然而过的路牌显示“深圳”字样时，他们心里踏实了很多。透过车窗，带着神秘感、好奇心贪婪地看着这个初次谋面的城市。显然未见大上海的繁华，沿途可见很多未被开发的荒芜空地。山脚下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山上全是枝叶扶疏、苍翠茂盛不知名的树。一些正在施工中的建筑工地时而从车窗闪过，直到靠近镇上楼房才多了起来。

思绪万千中大巴车在一排建筑物前停下，司机高声喊所有人下车过检查站。蓝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个女孩猜测着：“应该是要检查特区边防证吧？听我老乡说过。他告诉我出来前要先办好边防证，否则不让进去。你们没有边防证吗？”

“我们真不知道要办边防证。这可咋办呢？”

“必须下车，先下去看看再说吧。”

下车后那个女孩随着人流去排队，她挥着手说了声再见。蓝青四下打量，只见建筑物上一排大字“深圳市经济特区布吉检查站”。验证大厅前人头攒动，长长的队伍正在有序通过验证窗口，人们手里都拿着一个几页纸的小本子。正当他傻傻地东张西望、茫然不知所措时，一个约四十来岁、中等个子偏瘦的男人凑到跟前。只见他头发稀疏，穿着白色衬衫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红色背心。男人鬼鬼祟祟，压低声音说：“没边防证吧？我这儿有，一百五一本。”他说着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广东话口音。蓝青没理会他，而是领着林菊去了大厅，找工作人员咨询。

原来，彼时深圳特区的范围是指罗湖、福田、南山、盐田四个区，俗称关内。宝安和龙岗还不属于特区，俗称关外。关内和关外之间设置关口，有布吉关，梅林关，白芒关，南头关，沙湾关等。深圳成为经济特区后，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人纷至沓来。为了便于管理，也为了防止关外大量务工者无序涌入关内，市政府制定了进入特区需办理通行证的规定，也就是边境管理区通行证，俗称特区边防证。所有人和车辆经过关口时，一律需验证。

了解情况后二人陷入无奈，因特区边防证只能在户口所在地公安局办理，这个消息简直让他们万念俱灰。正当二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时，那个红色背心男人似乎看穿了，又一次走近蓝青，用力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没边防证吧？我这儿有，一百五一本。”

蓝青试探着问有用？男人答包过。

“我们没那么多钱，一百五两本行不行？”

男人失声把家乡话说了出来：开乜玩笑，木哒咯！

“那给算便宜点行吗？”

男人眯了眯眼睛：一百三一本吧！没得再少了。

“可我的钱也还是不够买两本啊！”

林菊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皱如核桃。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念头涌了上来：我要强行冲过去。她把蓝青拉到一边说了想法，他竟被吓到了：“闯关不成功被抓起来怎么办？你这种行为可能违法了。”

“你买假证才违法呢！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不然你告诉我怎么办？就这样被拒之门外吗？这么辛苦来到这里，还没见到深圳长什么样就回去了，也不甘心啊！况且回去的路费也没有，是真正的骑虎难下啊！行了，就按我说的做吧！假如闯不过去被抓了任由他们处置。你不要受影响，在这里好好干。我等被放出来回老家办了证件再来。”

蓝青还是觉得不妥，刚想反驳就被堵了回去。林菊不容分说，叫来那个红色背心，给蓝青买了一本边防证。并把两个编织袋都让他拿着，自己只身排队伺机冲关。

队伍缓缓地往前移动着，而她的心跳却在加剧，仿佛要蹦出胸膛。呼吸变得急促，血液直往头上涌，能明显感觉到头部脉搏的跳动，每分每秒都在被煎熬着。这时天也渐渐黑了下来，虽然关口灯火通明，而她却感到窒息。

林菊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不断调整着冲关方案。眼看就轮到了，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哭！扮可怜。

也许是急中生智，也许是高度紧张导致，也许是本能反应，也许是实在太累了，不由自主想大哭一场，而不是在演。林菊呜呜咽咽哭诉道：“呜呜......我走失了，我跟家人走散了，我去上厕所回来就找不到他们了。我的证件都在包里面，包在他们那里，他们肯定已经过去了。我得找他们拿到证件返回来给你检查，我是有证件的。”

那位穿着制服的男士看了一眼，似乎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若无其事：“你不用过去，我叫保安领你去办公室处理，你到旁边等一下。”

林菊顿时意识到得赶快跑，决不能跟保安去办公室。于是并不征得他的同意，加快脚步径直往里面走。他看她强行通过，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离开岗位紧赶几步追去：“不行不行！你回来啊！”他大概意识到不能擅自离岗，又转身回去了。

林菊头也不回拼命地跑，仿佛听到有人喊：“保安，有人冲关了，快去追啊！”

她气喘吁吁跑到一条马路边，感觉安全了才停下脚步观察四周。只见跑过的地方首先是个停车场，这才明白，过检查站时所有人下车，人和车分别走各自的通道，车过了检查站就停在这边的停车场，等验完证的人回到车上再继续行驶。

正当她站在马路边一面环顾一面气息尚未喘匀时，蓝青提着两个编织袋艰难地朝她移动着。林菊赶忙迎着跑了过去，眼泪夺眶而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叹。蓝青帮她擦了眼泪，她把冲关的经过描述了一遍，他笑了：“这么多年居然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坏啊！”她从他的话里听出的不是责备而是表扬，红着脸说这也是无奈之举。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公交车都停运了，这里一片荒芜，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询问的人。二人面面相觑，突然蓝青眼前一亮：“检查站那边有个废弃的岗亭，我们就在那里呆一夜，明天再想办法。”

他们又饿又累，背着编织袋往岗亭走去。夜晚的气温总是比白天低，凉风一阵阵吹过，不禁打了两个寒战。幸好还有路灯把整个检查站照得亮如白昼，光给了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人很大安慰，它的温暖支撑着，在这异乡陌生的土地上不觉得害怕了。

岗亭空间很小，刚好能容纳两个编织袋，坐在上面感觉好多了，起码风吹不进来，里面是温暖的。林菊感慨要是在深圳能拥有哪怕就这么大的家都知足了。蓝青听了，来了句豪言壮语：“你等着，五年后我让你住比这个大一百倍的房子。”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这点梦想都不敢有，那还出来干什么，在家种地好了。”

看着蓝青坚定的眼神，林菊心里感到暖暖的，虽流落街头也不觉得苦。这时蓝青把糖饼拿出来吃，林菊嘴里咬着，不觉又想到了家里，鼻子一酸，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蓝青赶忙劝慰：“哎呀！这么快就想家了呀！你这一天哭多少回了。家里没事的，蓝柳没事的。再怎么样，家里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热饭热菜有得吃，有舒服的床睡觉。我们在外面才难，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得了。或者这样，等在深圳有了着落稳定下来后，想办法打电话回去。”

“咱家又没装电话，怎么打？”

“可以打到小学校啊！写信回去让家里把电话号码抄来就可以打了。行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战斗呢。”

于是二人背靠着岗亭的壁，微闭双目睡了起来。空旷的四周很安静，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建筑工地的声音，那机器夯实地面发出的沉重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看来工地是二十四小时作业的，那一幢幢高楼崛起的背后，是建设者们披星戴月、夜以继日、风餐露宿的辛勤付出，对建设者们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早上检查站通行的人多了起来，蓝青起身说去打听打听。少时，他带着一脸惊讶回来：“哎呀！闹了半天我们搞错了。司晨指引的秀峰工业园属于布吉，布吉属于龙岗，龙岗属于关外，不需要过检查站。昨天在到达检查站前就应该下车，那里已经是布吉了，从布吉可以直接转车去秀峰工业园。”

林菊睁大双眼：“就是说你办的边防证白办了？我费那么大劲冲关也白费了？现在还要返回到关外去？”“是的，都是多此一举，是瞎子点灯，搞乌龙了。”

感觉像是在梦里一样，劳民伤财白折腾一宿。他们回到布吉镇，坐上去往秀峰方向的公交车心里才踏实起来。公交车从镇中穿过，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林立的楼房、成熟的商业。途经人才招聘市场和图书馆时，蓝青说以后肯定要常来光顾这些地方。

布吉镇离秀峰工业园只有七公里，很快就能到达。他俩心情激动起来，感觉就像是去见一个梦中情人，既神秘又紧张。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它的样子，虚构它的场景，马上就要真实地呈现在现实中了。这一年蓝青和林菊都是二十九岁。

第二章：启航

当车在主干道上行驶大约六公里后，在一段上坡道的岔路口停下。只见路边有个指示牌指向岔道方向，上写“秀峰工业园”。然后那辆车在主干道上继续行驶。

蓝青和林菊每人背着个编织袋往坡上走，一面四处观望。脚下的这条路径直通往一片楼房林立的工业园，园区坐落在这个小山坡的顶上，形象地说就像是将一座小山的山顶削平后建了楼房在上面。道路右侧的山涧里有些菜地，几个戴着黑色裙边草帽的妇女在担水浇菜。只见绿油油的一大片，无法分辨是什么品种的菜。路上时而有车辆驶过，却没见到一个行人。

园区并不封闭，没有设置大门，可自由出入。蓝青去向保安了解情况，林菊抱着被子站在一边看风景。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太阳的光芒从云朵里穿过，洒下道道金光。不远处传来熟悉的昨晚听了一夜的声响，顺着声音望去，一处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呈现出繁忙的景象。由于脚下的位置比较高，可以隐约看到建设者们忙碌的身影。

蓝青打听了转身走来：“工业园有很多工厂，有内地的，也有港资厂和台资厂。做什么的厂都有，玩具厂、电子厂、塑胶厂、印刷厂等不一而足。招聘普工一般就在厂门口贴招聘启事。基本上每个厂都有宿舍可包住，吃饭的话一般都在工业园买快餐。”

蓝青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看得出来他口渴。林菊也口渴着，但谁也没说出来，都在忍着。蓝青尽力在干涩的口腔中聚集点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那保安说这里女人找工作比男人容易。像我们这种情况就必须得保证有一个人先进厂，这样才能有落脚的地方。据说宿舍里管得不严，有些夫妻俩偷偷住在一起，买一块帘子把床围起来就行。”

林菊并未多想，把身份证和高中毕业证找了出来，又将马尾辫认真梳好。本想再换身衣服，怎奈没地方换，总感觉自己衣服很老土。她上身穿黑色高领打底衫，外套是蓝色的格子衫，下身是黑色脚踩裤，脚穿人造革的鞋子。这一身在老家还算不错，也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但现在到了外面的世界，从农村穿出来的衣服难免让人不自信。况且来了例假又两天没洗澡，折腾一路身上已经有馊味了。她一边嫌弃着自己，一边怯生生地走进园区。

园区里一排排楼房鳞次栉比、整齐划一，目测大概有八层高。这是一个集工作和生活于一体的工业园，宿舍楼的一楼全是店铺，经营范围皆与员工生活相关，有饭店、服装店、小诊所、理发店等。另外还有溜冰场、录像厅、桌球等娱乐场所，应有尽有。

林菊在园区穿行，在每栋楼招聘启事栏浏览，选择符合条件的招聘岗位。可绝大多数岗位都有要求做满一年的工作经验，她不符合，只得望而却步。心想难道别人都是天生就有经验的嘛！正困惑中，途经一栋楼一楼的大玻璃窗，只见里面正在上班的工人各自站在一人多高的机器跟前作业。机器上有一个小门，随着一声“咣咣”的声音发出后，工人打开门，伸手进去将一个东西取出，随即又将小门关闭。固定的时间间隔，反复做着这个动作。

林菊看了许久，心想：这个工作这么简单，应该不会要求经验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找不到工作又得流落街头，大胆进去问问再说。于是径直往里面走，却被门口保安拦住：

“做什么的？”“找工作的。”“找什么工作？”

她往车间方向指了指，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问那边开机器的岗位要人不？

“刚从家里出来的吧？那个叫啤工，我帮你问问还要不要人。”

他说着拿起电话拨打：“一个女的，大约三十岁。身高足够了，有一米六几。”

保安放下电话努嘴示意：“去吧！上四楼人事部填表吧。”

林菊喜出望外，一口气上到四楼。从楼梯一进来首先是办公大厅，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排办公桌。每个座位上的人都在忙碌，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和讲电话的声音交汇着。她傻傻地站在门口，心里涌动着感慨和羡慕，甚至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能在这里上班该多好啊！

“你，过来。”一个声音瞬间让她回过神来，怯生生地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往里面走。女孩将一张表格递给她让先填一下后走了。林菊紧张地填完表，看着犹如两颗炸弹的“高中”和“务农”几个字，两眼发直、手心冒汗。

少时女孩回来，迅速扫了一眼表格：“你的条件基本符合，只是没有经验。不过算你运气好，我们这次招聘两名储备员工，可以给你机会学习。这里是一家台资厂，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格。希望你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学好好干。注塑部啤工的薪资待遇是，试用期三百元每月，满试用期可转正加薪。上班按三班制，每天八小时，每周上六天。现在帮你办理入职手续，明天正式上班。”

终于被录用了，林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差点欢呼起来。这才顾得上打量女孩，只见她上身穿短袖白底黑条纹T恤衫，衣服的下摆扎在牛仔裤的裤腰里，脚穿黑色皮鞋。脖子上吊着个蓝色吊绳的工牌，显出职业女性气质。林菊欣赏着女孩的穿着，同时羞于自己的老土打扮，尤其是脚踩裤。此时如果有一把剪刀，她会毫不犹豫把踩在脚底的那部分剪掉。

林菊想到吃住问题，弱弱地问是否包吃住？

“我们厂暂时只包住不包吃哦！”

“也行，住比吃更重要。那我今晚就能住宿舍吗？”

“当然能啊！”

入职登记办完后，女孩让明天把照片准备好送过来，才能去办暂住证。林菊还是第一次听到“暂住证”这个词，便问做什么用的。女孩说暂住证是用于登记外来流动人口的，没有暂住证、没有工作、没有固定住所，就属于三无人员。被查到又没有解决办法的，就会被送到樟木头劳动半个月，再遣送回原籍。

林菊听了想到蓝青，心里害怕起来。没想到才解决边防证，又出了暂住证。真是应验了那句俗语：在家日日好，出门时时难。从离开蓝溪村到现在，短短两三天时间就经历了很多事情。不过还好，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才是最重要的。

接着女孩给了一张裕荟电子厂住宿通知单，让去管理处认领床位。林菊接过纸条乐得心花怒放，暂时抛开蓝青没有暂住证的烦恼，快步下楼报告好消息去了。蓝青坐在路边，眼睛频频望向园区方向。当林菊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猛地起身，未及到跟前就急切地问怎么样了？她一面把纸条递给他，一面得意地说：“反正我今晚不用流落街头了，你我就不知道了。”

蓝青闪电般一把夺过纸条并展开，嘴里喃喃地读着上面的字。然后竟一个熊抱把林菊从腿部位置高高抱起，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失声尖叫起来。他们笑着叫着，仿佛声音响彻山谷，和建筑工地传来的声音交相辉映，融为一体。

他们抱着被子愉快地往宿舍方向走去，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应该是中午下班吃饭的时间到了，突然间园区每栋楼出口鱼贯而出很多人涌向通道。乌泱泱一片，就像天降神兵，又像无数只鸟铺天盖地从树林里飞出来觅食，令人震撼。紧接着生活区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饭菜的香味弥漫在园区上空。所有吃饭的地方满满的都是人，南蛮北侉、各逞乡音、人声鼎沸。卖快餐的地方人最多，大家排着长长的队等着打饭。

及至到了管理处登记，他们幸运地领到了下铺。只见长方形的房间里总共摆了六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已经住了人的床位都用床帘围了起来。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条形桌。蓝青调皮地说，知道我要来，写书法的桌子都准备好了。

正四下打量时，最里面一个床位的床帘被拉开了，下来一个睡眼惺忪、穿着睡衣的女孩。林菊立马上前跟她打招呼：“我们是新来的，住六号床。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女孩带着睡觉刚醒的鼻音说她上夜班，起来上厕所。

林菊刚好想找洗澡和上厕所的地方，就跟着女孩一起去了。出门往左走到最边上就是厕所和冲凉房，整层楼共用的。林菊继续跟女孩了解情况，她说：“这里人太多，早晚用水高峰，冲凉房和厕所都要排队。每天下午一下班，每栋楼都会发出一种山洪般的声音，就是无数个水桶接水造成的。”

林菊脑补她说的那种声音，同时闻到很大股尿味。女孩说：“卫生环境是很差，因人太多厕所太少。有些人等不到厕所就在冲凉房小便，还有些人在冲凉的时候想上厕所，懒得出来就就地解决。长期这样能不难闻嘛！”

林菊回到房间，蓝青说好饿，糖饼还有吗？她说还剩最后一块。蓝青手捂肚子又问还有多少钱？出去吃个饭吧！现在你有了工作又有住的地方，就不用那么紧张了。林菊把钱拿出来数了数，还有三十多。蓝青一把夺过钱：“走，吃饭去，吃饱回来再收拾。”“要不你去吧！我吃那块糖饼就行。”蓝青不由分说，拿出糖饼一分为二，递给林菊一半，强行拉起她胳膊，嘴里咬着饼含糊不清地说：“哎呀！走啦！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他们下了楼来到一个卖快餐的档口。蓝青并不关心菜的种类，向卖快餐的男人问没有碗可以打饭吗？那男人穿着白色的厨师衣服，看起来好像从来都没洗过似的。他正在给旁边的人打菜，漫不经心地说有袋子。说着拿起一个塑料袋套在一个大瓷碗上，一只手轮着勺子：“要几块钱的？要几份？”“最便宜的几块钱？”蓝青问。

男人不耐烦：“一块钱的全素，两块的有荤有素。”“那要一份两块的。”

那人先将大瓷碗装满了饭，接着将一勺猪肉烧豆腐、一勺青菜全部盖在饭上面，然后将塑料袋从碗里拎起递给蓝青说筷子自己拿。林菊凑上去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后，跟着蓝青走到路边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榕树下。蓝青说这咋吃啊？林菊接过袋子双手捧起：“你先吃，我的手就是你的餐桌。”蓝青笑了：“这餐桌可真够大的，还是真皮的。”

蓝青一面说一面挑了最好的一块肉先喂给林菊。她像几年没吃过肉了，又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五味杂陈的眼泪流淌下来，流进了嘴巴里。蓝青赶忙去擦：“咋了？林妹妹（蓝青常常称林菊为林妹妹,因她泪点低，又姓林，故而得名），是要给菜添点盐吗？别难过了，这不都吃上肉了，还哭啥！”

“家里再穷，起码粗茶淡饭能吃饱。现在两个人同吃一份饭，连碗都没有。这次出来打工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哎呀！这不都是暂时的嘛！难道永远就这样啦？怎么可能呢！经历些苦难也许并不是坏事，二十年后再回首，你一定会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林菊看着蓝青香喷喷地吃着：“哎，你刚为啥不买两份素的呢？那样就可以每人吃一份，就都能吃饱了，花的钱一样啊！”

蓝青擦了擦嘴角的油说：“请问那样的话还能吃上肉吗？吃肉既有营养又愉悦味觉，即便两人同吃一份，也是有了吃肉的满足感啊！呵呵。”“那咱俩以后就天天吃肉吧！做一个只能吃得起肉的穷人。”

他们吃完了饭，并没有扔掉一次性筷子。蓝青又买了瓶水，同样一人喝一半，喝完瓶子也没丢。吃了肉饭恢复了力气，回宿舍爬七层楼也没那么累了。二人回到宿舍，发现几乎每个床位都有了人，大概是回来午休的。对面三号床的下铺一个男人半躺着休息，目光直盯着蓝青。然后操家乡口音的普通话问老家哪儿的？找到哪个厂了？

蓝青试着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跟他聊上了：“我们是安徽的，第一次出来打工。我还没找工作，她进了裕荟厂的注塑部。看样子不是同个厂的住在一起，是随机安排的吧？你们的床帘在哪里买的？我们是不是还得买很多东西？”

那人索性不睡了，把枕头倚在背下靠着：“这宿舍属于工业园，所以管得没那么严，不然你俩也不可能在一起住。这一间其实是女生宿舍，我也是来蹭老婆床的。”

说话之人名叫段勇，三十来岁，河南人。段勇接着说：“要买的东西挺多，首先是热得快和水桶，这样才可以烧热水冲凉。还有床帘、床垫、洗衣粉、拖鞋。东西楼下小店都有，不过去旁边村子里会便宜点。”

段勇说完忽又郑重其事，招手让蓝青坐在他床沿说：“买这些东西都是小事，办暂住证才是最重要的啊！你要尽快进厂才能办暂住证，不然被查到就会被三无人员专车拉走，就得去樟木头做半个月劳工，然后遣送回老家。”

蓝青吓得皱起眉头：“啊！真没想到还有这事。听说男人不好找工作，要是没那么快进厂，遇到检查该怎么办？你们来得早应该有经验。”

“要机灵点，得会躲。比如你在外面走着，看到那边查暂住证了，别傻乎乎地还往跟前去。又比如来宿舍查暂住证了，你也可以躲进厕所。反正就是看到穿制服的人就躲着走，没事也别在外面瞎逛悠。”

“为啥男人就不好找工作呢？”

“电子厂百分之九十都是女工，厂里都是细活，适合女孩子做。男人只有笨力气又没耐心，并且男人多了也不好管理。有些地方的男人喜欢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甚至偷盗厂里东西出去卖，这就把他们全省的口碑都带差了。有过这样遭遇的厂，就会在招工时打括号备注：XX省的男工不招。不过，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不好找工作，学历高的、懂管理的、有一技之长的，不仅工作好找，而且工资高哩。”

大约半小时后，宿舍里变得嘈杂起来，大家陆续起来上班了。这时一个长头发的龅牙妹横眉冷眼、满腹抱怨：“一中午就听你们叽哩哇啦，没见人家在午休嘛！这里是集体宿舍，不是你们家。”

这个心直口快且性格泼辣的女孩名叫花娥，二十六岁，老家云南。花娥最后出门，走到门口似乎意犹未尽，于是折返，上下打量着蓝青说：“我们宿舍现在总共住下了三对夫妻。有些话必须说在前面，我还没结婚，这里本来是女生宿舍，同意你们男人住进来已是仁至义尽。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夜里睡觉都老实点，别干不该干的事。否则我就去管理处投诉，把这帮男人全赶走。”

花娥说话的态度由狠到柔、语速由快到慢、音量由高到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她目光落在蓝青的脸上身上没移开过，一抹红晕悄然浮现在她那因龅牙而显得不好看的脸颊。

蓝青被花娥看得有点蒙，以为身上有什么不妥，低头看着自己。蓝青帅气的脸庞和一头浓密的头发给人一种男性的诱惑，他阳光开朗的个性很具亲和力，同时那高大健壮的身体又具有一种征服的力量。他上身穿了一件质地很差的蓝色圆领长袖T恤，由于很薄，隐约可见两块胸肌。T恤下摆扎在裤腰里形成倒三角，使他肩宽腰细的身材一览无余。脚穿一双白色运动鞋，鞋面已经折出很多褶皱。蓝青虽然一身廉价的服饰，也掩盖不住超凡脱俗的气质。

花娥凝固的表情让气氛陷入僵局，林菊微笑着打破尴尬：“好的好的，一定一定，都是文明人，不干那不文明的事。”花娥这才默默下楼去了。

林菊关上门，噗嗤笑了：“听到没？以后睡觉老实点哈。”“饱食思淫欲，现在饭都吃不饱呢！哪还会想那个啊！不说这个了，现在把要买的东西列个清单，应该也只能买必须品，钱严重不足了。能省的都得省，比如可以用洗衣粉洗头，洗发水太贵了。”

二人来到村里的菜市场，发现里面跟老家的集市差不多，卖什么的都有。他们买了床帘等必需品外，还买了些面饼。这面饼看起来有点像省去了配料包的方便面，是按斤两称着卖的，很便宜。蓝青说回去用热得快煮一下就能吃了，虽然没有油盐味道，但是能充饥。所有东西都买完后数了数钱，还剩二十块。这么点钱肯定撑不了几天，以后吃饭问题怎么解决？林菊担心起来。而蓝青却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回到宿舍，用热得快烧水洗澡、洗头，然后又把衣服洗了。林菊感到很累，就躺在刚铺好的床上。蓝青顾不上休息，他要试一下用热得快煮面。“热得快”其实就是一个带有插头的电热管，烧水时将电热管放在水里，插头插入插座即可加热。蓝青出去接了一瓷碗水端回宿舍，然后把热得快放进碗里，通上电开始烧。水开之后放入一个面饼，继续煮着。

林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正欲睡着时，只听见“啪”的一声，蓝青也“啊”的一声。原来是那个热得快爆炸了，蓝青的手、胳膊和身上都被烫到了，不过不是太严重。也幸好他个子高而且是站在旁边，溅起的开水没有烫到脸和眼睛。

就在这时室友们也陆续下班回来了。蓝青问段勇有没有见过热得快烧水煮面爆炸的？段勇说：“我告诉你，热得快不能干烧，必须要全部浸在水里，且水要足够多才不会爆炸。”

“哦！那就是了。没放面饼的时候没事，放了面饼后把热得快挤到了一边，露出了水面，所以爆炸了。”

“以后别用热得快煮面了，危险！我建议你们买馒头吃，很便宜的，一块钱四个大馒头。看得出来你们不富裕，我这里多出一条热得快，送你吧！”

“兄弟，好人啊！那我先用着，等发了工资买一条还你。”

第三章：相濡以沫

宿舍的小床勉强能容纳俩人，只是需要其中一人侧身睡才行。蓝青平躺着，占据了小床三分之二的位置。林菊侧身躺在他的臂弯里，头枕着他的肩，背贴着墙壁，尽量缩到最小。他们躺在床帘围起来的小世界里，亲密地说着话。她说：“我明早就去上班了。你被烫伤，暂时别找工作，休息两天再说。”

“我是没打算明天就找工作，不是因为被烫伤，这点小伤影响不了我。我想到火车上司晨说的话，就先充充电，让自己能有个较高的起点。不过这就得辛苦你了，你为我们的生活提供保障，我才有条件缓冲。还记得那天路过布吉看到的图书馆吗？我明天就步行走路过去查资料，看些管理方面的书，起码要在理论上先懂得管理。大概学习一个月左右，就去尝试应聘管理人员。”

“我没事。不过，我们的钱维持不了多久，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呢？”

“段勇说大馒头一块钱四个，明早咱买四个馒头，我带两个去图书馆，早上吃一个，中午吃一个。再用今天那个矿泉水瓶子装一瓶自来水带着。你跟我一样两餐吃两个馒头，厂里应该有开水喝。晚上回来咱俩就去吃一份荤菜饭，这样每天花三块钱，还能天天都有肉吃。晚饭吃得好才能睡个好觉，否则就会被饿醒。”

林菊不觉哽咽难言、泪流满面。蓝青怕哭出声来，赶忙用手捂住她的口鼻：“别哭啊！宿舍这么多人呢！这天天都有肉吃还哭啥？是不是嫌两个人同吃一份太少啦！”

她知道他又在开玩笑，却泣不成声：“你一个大男人，一个馒头怎么能够呢！而且还要读书学习费脑子，喝的还是自来水，还要走那么远的路。”

“自来水是经过消毒的，应该没事，我扛得住。一个馒头肯定不够，敞开了吃我能吃十个。没办法啊！一个馒头能保命，只要不被饿死就还有希望，只要活着就要努力。无奋斗，不青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蓝青的声音渐次变得模糊，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弛了下来，微弱的鼾声响起，他带着梦想入眠了。而她依然伏在他宽厚的胸口，感受着他那燃烧的血夜。

次日清晨，昼夜不停的建筑工地发出的声响，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清脆，震荡着山谷，然而很快就淹没在了上班族们匆匆的脚步声中。一排排早餐档前围满了人，边走边吃的早餐将包子、油条的味道混合着，弥漫在园区上空。崭新的一天，在快节奏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

为躲避查暂住证，蓝青和林菊很早起床，各人带着两个馒头，分头去迎接新生活。蓝青穿着那双破旧的运动鞋从秀峰走向布吉，用双脚丈量那七公里的距离。他一步一个脚印，踏在那些平坦的、崎岖的、泥泞的路上。大地浑厚的脉搏从脚底传到内心达到了共振，这便是天人合一，是自然之道。也许正是因为受到了大地的助力，蓝青步行这么远的路并没有感到累。他到了图书馆坐下来边看书边休息时，反而体会到了最高境界的轻松和舒服。

蓝青对知识的渴求超过了对食物的需求，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完全忽略了只吃一个馒头而产生的饥饿。他面前堆放着几本企业管理的书，这些专业知识之前从未接触过，却油然而生浓厚的兴趣，心无旁骛地读着。

蓝青在图书馆泡了八九个小时才回工业园，晚点回去一是可以多看些书，再者也可以躲避查暂住证。返回时他走在那七公里路上，回想起高中读书的时候。徒步从家里到学校，两年下来磨练出了一双强有力的大脚。或许这不仅仅是一双脚，这是坚不可摧的意志，是战胜困难的勇气。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只要一直向前走，天总会是蓝的。

林菊怀着紧张且激动的心情到了裕荟厂。她先被领到注塑部主管办公室，只见主管大腹便便、皮松肉懒。他穿着浅蓝色的工作服，衣服和身体紧密贴合，之间没有一点空隙，鼓出的肚子看起来像个巨大的包子。他的腰部扎着皮带，位于小肚子位置，裤子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他头发向后梳得很整齐，光溜溜的，发际线很高，露出明亮的额头。

林菊跟主管四目相对时，瞬间捕捉到他的威严，他不拘言笑，完全没有亲和力。他指着厂规说：“厂规你等下慢慢看。有一件你听清楚，我们的模具很贵，以后干活小心点，如果因你个人原因造成压模，那可是要重罚的，到时候别怪我没告诉你。”

林菊紧张地问什么是压模？主管没回答，起身走到注塑车间，向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招手说你来教她。然后又让林菊先去四楼领工衣和厂牌，把工卡拿下来放在卡钟架上。说完就回他的办公室了。眼镜男二十多岁，中等身高，黝黑偏瘦，看起来结实，张口也是普通话：“我叫艾虎，是技术员，老家广东河源。你老家哪的？”

林菊感到技术员比主管亲切多了，不再拘束地介绍了自己。然后很开心地办了厂牌、拿到工卡、领到两套工衣。工卡是一张硬纸卡，把工卡插入卡钟，就会在相应位置打出当时的时间，以此记录考勤。工衣很漂亮，浅蓝色短袖和深蓝色长裤。她迫不及待地去洗手间将那身老土衣服换下来，学着别人的样把衣角扎在裤腰里。她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心想晚上给蓝青一个惊喜。

林菊美滋滋地回到车间找到艾虎，见他佩戴的厂牌跟自己一样，也是用别针戴在胸前，而办公室的人则是蓝色吊绳挂在脖子上，不禁好奇询问。艾虎说：“管理人员厂牌跟普通员工的是不同，操作工吊着个厂牌不方便做事，还有可能会引发事故。就像你的长头发，也是要挽起来才能上岗。”林菊听了，默默地将头发挽了起来。

接下来艾虎开始讲解注塑流程，林菊注意力高度集中，脑子飞快地转着，大概了解了加热系统、成型系统、冷却系统、气压系统等注塑成型的来龙去脉。心下思忖：自从走出蓝溪村，每天接触到的人和事都是全新的。必须得有一定的反应速度、理解和接受能力、应变能力，不然可能就会应接不暇。即便做个操作工，也没那么容易的。

林菊想起主管说过的“压模”，便自作聪明：“如果没有及时将产品取出来，是不是就会造成压模？”

“挺聪明的嘛！是的，不及时取出产品，前后模闭合把产品压在里面，就出故障了，模具就必须卸下来去维修。拆模卸模、抛光组装，这样一折腾造成的损失可不小。当班员工肯定要被罚款，每次罚一百元呢！”

艾虎边讲解边演示，他将刚取出来的塑胶件，用剪钳减去像树枝一样的那部分，并用刀片刮去四面毛边，一面说：“这个是水口，得要及时剪去，不然冷了就会变硬不好剪了。剪去水口之后，接着就要刮批锋，检查质量。”

午休时间林菊没回宿舍，不想爬七楼，得保存体力，一个馒头带来的能量得省着点用。注塑机跟前摆放着一张工作台和一个凳子，上班时间不允许坐，休息时可以。她打了碗开水，很珍惜地把那个馒头吃了，然后坐着休息。

下午四点就下班了，林菊想到要拍照片办暂住证，就去园区找照相馆。拍完照片，仍就在园区四处转悠着等蓝青。不经意间在一家印刷厂门口看到一则招工启事，她眼前一亮。启事上写着招临时工，一块钱一小时，早八点到晚八点期间随时都可以做。并且临时工的工资是现结的，做完出来时就能领到钱。

林菊喜不自胜，竟然遇到这么好的事，这是老天爷在帮忙啊！以后每天下班来做三个小时，每天的生活费就有啦！她简直欣喜若狂，直接就进去干活了。很开心地干了两小时，怕蓝青等不到她着急，就从印刷厂出来了。怀揣着刚挣的热乎乎的两块钱，直奔那颗大榕树而去。这是她和蓝青第一次吃快餐的地方，是约定的汇合地点。

林菊一高兴打了两份荤菜饭，在大榕树下等蓝青。她神清气爽、心情舒畅。抬头望着天边，已是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阳光渐渐变成橙黄色，映衬着晚霞，是那么绚烂多彩。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却仿佛闻到家乡油菜花的香味，忽地又想起她和蓝青共同创作的那首小诗：

风吹麦浪跃如蛟，

油菜花香鸟不巢。

醉卧泥床抬望眼，

蝴蝶撩拨我睫毛。

林菊此刻在意念中闪电般回到了蓝溪村，伸出双臂高喊着蓝柳的名字。蓝柳穿着红色衣服，颤动着两根冲天羊角辫，喊着妈妈奔跑而来。她们的声音交织着，响彻整个村庄。

正当林菊感到嘴巴里有了咸味，一本书轻轻拍了她的头，猛地睁开眼，是蓝青回来了。他帮她擦着眼泪：“林妹妹，咋又哭了？”“闭上眼睛就想家。”

蓝青上下打量着：“哇！工衣真好看，显得你更漂亮了。咦！你还打了两份饭啊！是要庆祝第一天上班吗？”她像个立下战功的将士，骄傲且得意：“何止！要庆祝的事比你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以后咱俩的吃饭问题，我林菊全权负责。”

“那我还算是个男人嘛！落魄到靠女人养。”

“咱俩还客气啥！走，回宿舍吃饭，边吃边说。”

他们忍着饿爬上了七楼，也顾不上说话，狼吞虎咽地吃开了，实在是太饿了。蓝青挑出碗里的瘦肉放她碗里，她又把肉分一半给他。蓝青急了：“我不喜欢瘦肉你是知道的，不要再给我了。”她捂住碗：“我饭量小，给我这么多，哪里吃得完啊！”

二人吃完饭冲了凉上床休息。他抱着她说：“你还没说打算怎么养我呢？”她把做临时工的事说了，可他并没有因此很开心：“等于你打两份工，这样太辛苦了，我于心不忍啊！”

“哎呀！这些活都不累人的，比起在老家肩扛担挑，根本不算回事。你不用担心，真累不到我。再说我们现在已经食不果腹，陷入如此困境，我怎么可能还不去努力呢！”

他深情地亲吻了她的额头：“不过你干这么多活，一餐吃一个馒头肯定顶不住，别晕倒了。明天起你每餐加一个馒头，我不用加，反正就坐着看书而已，不怎么消耗能量。晚餐还是只打一份荤菜饭，暂时还吃不起两份。”

“不行！你不加我也不加。你走那么远的路，读书又费脑子，怎么不消耗能量，怎能不需要营养呢！需要的更多才对。”

正说着，蓝青竟然睡着了。宿舍里声音嘈杂，室友们有的聊天，有的放收音机。这样的环境他都能很快入睡，说明确实很累了。他一天来回走十四公里的路，吃得又少，一定很疲乏，很容易入睡。

次日清晨，蓝青花了两块钱买了八个馒头，林菊想让他带六个，他执意不肯：“你知道相濡以沫这个成语的由来吗？泉水干涸了，鱼靠在一起以唾沫相互湿润，相互守护，共渡难关。如果有一条鱼多占了那么仅有的赖以生存的唾沫，别的鱼可能就会有危险。我不想做那条自私的鱼。”

不知不觉中，林菊迎来了成为上班族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大清早，她就发现段勇坐在床上看一张长方形的纸卡，上面全是字根和字母，G王旁青头（兼）五一.....。忙问这是啥？段勇说这是万能五笔字根表，他在自学电脑打字和金山文字排版。这表是他老乡给的，老乡在布吉做电脑培训。

蓝青和林菊赶忙都凑过来学，段勇很得意地讲解如何打字、拆字、练盲打。二人听了感觉也能学会，只是连电脑都没见过，没办法实操练习，只好先把字根表背熟。蓝青感叹：“咱赶上了电脑高科技时代，必须学会这项新技能。我在图书馆也对电脑做了些了解，我们可以先从打字学起，然后再学习排版编辑，学习DOS操作系统。找工作会电脑那可是加分项，来到深圳才知道技能有多重要。咱俩虽然没读过大学，但并不影响学习技能，只要努力肯吃苦一定能够掌握。人家美国人都能发明电脑，我们要是连操作都学不会，那也太弱了。”

接着蓝青给家里写了封信，让把小学校的电话号码抄过来。下午他们和段勇、花娥一起去爬旁边那座山。他们从工业园左面一条盘山小路过去，只见路边是一片很大的荔枝园。一颗颗如伞状华盖的荔枝树，碧绿的叶子和淡黄色的小花中，已经有一部分青涩的小荔枝果挂上了枝头。果园入口和路边都有醒目的标识牌，上写：严禁采摘！违者罚款三百元。

继续往山上走，只有一条很窄的小路，说是路，其实就是走的人多了形成的。沿小路两侧都是些杂树和自然生长的植被，树木扶疏、枝繁叶茂。当到达山顶放眼望去，高高低低的楼房皆一览无余、尽收眼底。他们伸出双臂高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第四章：卡拉OK

蓝青边学习边尝试着在布吉人才市场找工作。星期天林菊不上班，本打算去印刷厂做一整天临时工，可蓝青怕她累着，就让跟他一起去人才市场感受一下，顺便再去布吉公园逛逛。

早上室友们还在睡懒觉他们就出发了，依然是步行去布吉。蓝青说走习惯了就感觉不到累了，权当是锻炼身体，尤其是跟亲爱的林妹妹相伴而行就更加轻松愉快了。他俩十指相扣，路边的景观树的树叶滴着露珠，空气新鲜而芳香。几只鸟儿清脆地鸣叫着，声音悦耳。伴随着一缕缕金色的光芒，太阳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朝气蓬勃的清晨让人感到心旷神怡，也带来了美好的开始。

招聘大厅里人头攒动，蓝青在每个公司的招聘档位前浏览，林菊默默地跟在后面。当她看到招聘职位要求的本科、专科学历时，不禁为蓝青担心起来。可他依然在有意向的职位前递交了简历，同时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招聘单位经过初步了解，认为有必要进一步面试的，就会发一张复试通知单，约定时间再去公司复试。他们差不多把所有的招聘单位都走了一遍，最后只收到了两张复试通知单。即便如此也很开心，至少有了两个机会。

从招聘大厅出来已是中午，蓝青拉起林菊的手说：“走，我带你去布吉公园逛逛，到那里再吃饭。”他们仍然是带着馒头和自来水当做中午饭的。

他俩手牵手往布吉公园方向走，沿途经过一些饭店。有的快餐店为了吸引顾客，就将快餐摆出来在门口卖。诱人的饭菜香味让他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林菊本能地吞咽着口水，甚至还听到蓝青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这时蓝青猛地握紧她的手往前跑去，一面说：“别磨蹭了，有一段路呢！快走。”

她完全明白他跑开的用意，顿时鼻子一酸，难过的眼泪奔涌而出。眼泪流到嘴里，她尝到了五味杂陈。及至到了公园，找了个长椅坐下，蓝青说：“这公园是个好地方，我每次在图书馆看书累了就来转转。”

林菊喝着那瓶自来水问：“招聘要求大多都是大学毕业。咱是高中，显然达不到要求，为啥还能收到复试通知呢？”蓝青啃着馒头：“其实我开始也跟你一样担心，看到要求大学毕业的职位根本不敢投简历。后来我试着问了一个求职者，他悄悄告诉我，找工作得脸皮厚，大不了就是遭到拒绝，又不会怎么样。况且那些招聘要求也不是绝对的，如果你很多方面都能被认可，不是大学毕业也可以被录用。当然，如果同一职位的竞争者各方面都差不多，那一定会选择大学生。”

“看来凡事都不能轻言放弃，得去争取。”

“是的，不仅如此还必须加倍努力。我们没有大学文凭，那就得比大学生更加优秀才行，不然用人单位凭什么录用你呢！”

吃完后蓝青说先去那边草地休息一下，而且那边可以边休息边听歌。少时渐渐听到有歌声传来，便寻声走到近前。蓝青说这叫卡拉OK点歌台，两块钱点一首歌。只见平地舞台中央摆放着一台架起的显示屏和一组音响，舞台背景幕布上写着“卡拉OK”几个艺术大字。观众席是一排排红色折叠椅，现场大约有二十人就坐。台上一位男士手持麦克风看着显示屏，随着音乐很投入地唱着《海阔天空》。歌声铿锵有力、醉人心扉，从歌声里能听出一种坚定。蓝青说咱没钱点歌就别坐椅子了，在旁边山坡草地上坐。

这时《海阔天空》已曲终，接着上台的是一位时尚女孩。只见她披肩长发上戴着白色棒球帽，一件白色短袖休闲上衣并没系纽扣，而是在前襟底部将特别设计的长长的衣角扎起一个结。上衣里面是黄色打底小背心，突显出丰满的胸部。下身穿一条破洞露膝牛仔裤，脚穿黑色皮鞋。音乐响起，女孩拿着麦克风，声甜人美：《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女孩娴熟深情地唱了起来，歌声沁人心脾、感心动耳。林菊听得呆了，木雕泥塑般听完，余音袅袅，意犹未尽。接着女孩又唱一首《谁的眼泪在飞》。蓝青说：“这卡拉OK本来就是自娱自乐的，唱得好不好都无所谓，自己开心就好。我是没钱，不然也点歌唱了。还是这外面的世界精彩啊！在老家见都没见过。”

他们一直听到卡拉OK散场才离开。回去的路上，淡蓝色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云卷云舒、如棉似絮。微风吹动着它们柔软的身体，袅袅而行、浅吟低唱。晚风轻拂着他们的脸，悠哉游哉。蓝青牵过林菊的手十指相扣，那一刻的温暖如同涓涓的小溪水在流淌。蓝青和林菊在温柔缠绵的时光里相依相偎、相守相惜，尽管连饭都吃不饱。

回到宿舍，段勇一见就迫不及待地说：“你们去哪了？我一直在等你俩。今晚会来宿舍查暂住证，蓝青赶快躲一躲。”他俩顿时心跳加快紧张起来，赶忙就要往厕所去躲。段勇又说：“不确定几点来，不可能一直躲在洗手间，别人还要用啊！要不蓝青去楼顶睡算了。”

“行，我这就去楼顶。”

“我陪你一起去数星星，把床垫被子都带上去。”

“不用，你明天还要上班，我在楼顶坐一宿就行。”

林菊也不争辩，把被子卷起就往楼上走，回头说：“愣着干嘛！把床垫拿上来啊！”

楼顶就像一张无比巨大的床，他们躺在大床正中央凝望着天空。点点繁星犹如一颗颗晶莹闪烁的宝石，镶嵌在深邃的夜空中。四周灯光迷离，远处传来工地不厌其烦的响声。大自然的美好冲淡了他们对查暂住证的恐惧，且感到了一种浪漫。蓝青不由得俯在林菊身上，欲开始动作。她忙说：“不行，可能还会有别人来，难道只有你没暂住证？”“除了段勇，谁还能想到来楼顶！这既能躲避检查，又能恩爱一番，美得很呢！难得的机会。嘿嘿。”

林菊在半推半就中身体已经发软，而蓝青却坚硬无比。一场剧烈运动后，他们汗出如浆，瘫软无力。蓝青像一只猛虎在奋力奔跑捕获并享用完猎物一样安静了下来，不多会微弱的鼾声淹没在夏虫和建筑工地那永不停歇的声音里。

次日蓝青经过管理处时收到老家来信，他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和林菊一起看信。信上说家里很好，蓝柳也很好，并把小学校电话号码抄了过来。这封信是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的两页纸写的，手握这散发着泥土香味的粗糙信笺，林菊泪流满面。此刻她仿佛回到了蓝溪村，回到那朝思暮想的地方，依稀看见蓝柳那张稚嫩纯真的笑脸，听到她没完没了的问为什么。

整个夜班林菊一直在想：明天跟蓝柳在电话中要怎么解释呢？为什么抛下她？去了哪里？在外面干什么？她时而激动、时而开心、时而难过、时而期待。早上下了班，她跟着蓝青去打长途电话。马上就要跟孩子通话了，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心里突突乱跳，眼圈一红不觉垂下泪来。蓝青说：“别哭啊！赶快憋回去。蓝柳听到你在哭会害怕的。”

等老师叫来了蓝柳，蓝青把听筒递给林菊，她带着刚哭过的浓重鼻音说：“喂，蓝柳，我是妈妈。”电话那头传来蓝柳稚嫩的童音：“妈妈，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你在这个小盒子里面吗？你是怎么变成这么小进去的呢？我也想进去，进去就能看见你了。”

蓝柳的话让林菊心如刀割，一把把话筒塞给蓝青，冲出去蹲在地上捂住脸泣不成声。蓝青假装高兴：“蓝柳，我是爸爸，我和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打工。你在家好好上学，我们过年的时候就回去带你了。”

“什么是打工？为什么要打他呢？他会很疼吗？爸爸，你们那里有没有小蛇？小强带了小蛇到学校，那小蛇会动，小芳被吓哭了。我不怕，我知道那蛇是假的，不咬人。”

林菊努力调整好情绪，蓝青一面把听筒递给她一面小声说：“两个问题，一什么是打工？二我们给她买个玩具——会动的小蛇。”

林菊心领神会：“蓝柳，打工就是跟你四叔在地里干活差不多意思。那个会动的小蛇这里有卖的，我买一个寄回去给你，还买些好吃的一起寄。”“好啊好啊！我有小蛇，小强就不敢吓唬我了。有好吃的也不给小强吃，小强是个坏孩子。”

跟蓝柳通了电话，知道她在家还好，林菊踏实地回宿舍睡觉了，睡几个小时还得起床去做临时工。蓝青继续出去找工作，一直没找到工作，又怕林菊担心，总是说不用着急，虽然面试了这么多公司都没有被录用，但每次面试过程本身也会有收获、有成长，最终肯定能找到，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蓝青整天在外面跑，他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已经分辨不出那青色的胡茬，人也瘦了很多，头发长长了也不舍得花钱理。他的帅气被打了很大的折扣，显得很粗糙。室友们遇见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蓝青还没找到工作啊！这句话已经变成跟他打招呼的专用语了。蓝青也感到有些难为情，但并没放在心上。而热心的段勇说：“蓝青找不到工作可能是因为没有联系方式。别人找工作都离不开CALL机，你没有怎么联系啊？即便找到工作也没法通知。”

蓝青挠着后脑勺：我现在连饭都吃不饱，CALL机那么贵哪里买得起呢！我都是在复试结束时当面问结果的。遇到当时不给结果要我等通知的，也就只能放弃了。

段勇说：“这样吧！我有个老乡有CALL机，帮你借来使使。”蓝青谢不释口，再次被段勇感动。段勇就像冬日里的一轮暖阳温暖着他，又像是一道光，照亮着前行的路。

林菊打听到村里一间杂货店能买到小蛇，很开心地买了回来。她躺在小床上，把小蛇放在手边，蓝青回来一拉床帘，一条蛇猛然窜到眼前，他惊叫：“啊！你跟小强一样是坏孩子。”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蓝青和林菊买了些大白兔奶糖，加上林菊夜班厂里发的省下没吃的方便面和小蛇一起，找到邮政局，将包裹寄回了家乡。尽管这件事花了不少钱，致使生活受到了影响（由一餐两个馒头又变成了一个），但心里是踏实安乐的。他们用这种方式弥补对孩子的亏欠，同时也慰藉着自己的心。

第五章：好事双至

林菊一走进车间就见工友们个个精神焕发、神采飞扬。正犯嘀咕时艾虎微笑着说今天发工资。“发工资啦！这可是我第一次领工资，好激动啊！”林菊开心地领到两百六十元。她兜里揣着钱，打了两份荤菜饭在老地方（那棵大榕树下）等蓝青，等到路灯都亮了才看到他的身影。他面无表情地走来，她想肯定又没通过面试。正打算告诉他发工资时，突然他猛地一个熊抱把她从腿部位置高高抱起，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她边笑边想：上次找到工作他也是这样抱我的，难道他找到工作了？

未及发问，蓝青接过两份饭，脸上笑开了花：“打两份饭庆祝吗？你是不是有先知先觉啊！咋知我面试通过啦？”

蓝青果然找到工作了，林菊激动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赶忙从兜里拿出钱，美滋滋地说：“本来是要庆祝发工资的，没想到今天好事双至啊！早知如此就不打两份饭啦！”“那么林妹妹的意思是下馆子喽！”

他俩激动地笑着闹着，喜不自胜。当走到宿舍楼梯口时，蓝青猛地弯下腰强行把林菊背起。她也不客气，拍打他的背喊着加油。当到达三楼时她又强行滑下来转到他背后，背不动就推着他走。他俩几乎得意忘形了。

回到宿舍，非常满足地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拉起床帘躺着说话。蓝青说录用他的是一家做钟表的港资企业，在沙头角那边，厂里包吃包住，条件待遇都很好。每月一千港币的底薪，综合工资约一千二左右。每周上六天班，周日休息就能回秀峰。下周一报到，周日傍晚就提前过去。今天周五，刚好利用这两天时间把几件事处理一下。

林菊躺在蓝青的臂弯里，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踏实：“真是天道酬勤、功不唐捐啊！听说港币比人民币价值高，你工资是我的三倍。真棒！”

“明天我先理个发，收拾干净后就去找司晨还钱。后天星期天，你不是说要请工友吃饭吗？那就周日中午吧！”

次日蓝青理完发，穿上那件最好看的白色T恤和米色裤子，上衣扎进了裤腰里面，精神焕发。除了皮肤颜色还没变过来外，那个帅气阳光的大男孩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双手插兜，心情愉悦地走在那去往布吉的七公里路上，哼着小曲开心地去找司晨了。

通过长时间到处跑找工作，蓝青对深圳公交线路有了丰富经验，可以很轻松地找到一个陌生地方。蓝青携带着在关口买的假边防证，进入罗湖市区。当见到司晨时，本以为他认不出自己了，没想到竟脱口而出蓝青的名字。司晨还请了他吃饭，蓝青感动：“司总，我是来谢你的，怎么能让你请我呢！我请你才对啊！”

“你这么守信能来，我很开心啊！说明我没看错人。其实当初给你那一百块根本就没打算要回来，今天你的出现让我感到很欣慰。放大了说，我真心希望同胞都能具有优秀的道德品质，拥有责任感，有一颗感恩的心，自律、自立、自强，这样的人未来才能走得更远。”

接着司晨询问了蓝青的近况，司晨竖起大拇指：“这就是年轻人该有的奋斗精神。不过我猜你肯定吃了不少苦，看你的肤色就知道了，跟在火车上遇见时判若两人。其实在我看来这些都没关系，皮肤晒黑了还能变回来，饿过肚子才知道珍惜吃饱的时候。人们常说逆境是锤炼强者钢铁意志的熔炉，人有过磨练才能收获成长，努力过才不会有遗憾。”司晨像一个导师，传递给蓝青最宝贵的东西。

晚饭后冲完凉，蓝青和林菊躺在小床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半夜林菊醒来一次，闭着眼睛想心事。这时隐约听到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不紧不慢带着节奏，像是挑担子时扁担发出的。这声音又很微弱，犹如从很远的地方随风飘来。

林菊被这声音吸引，不由得越发仔细听着，身体里压抑着的那种本能似乎被唤醒，居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生理反应。她支棱起耳朵极力搜寻这声音的来源，当确定是由段勇床的位置发出时，她想起了当初花娥的警告：集体宿舍里请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次日中午蓝青和林菊早早来到园区一家小饭店，点了五个菜还要了一份炒米粉。这炒米粉是来广东后才见识的，在他们的认知里米面没有韧性，无法加工成条状，不明白广东的米粉是怎么做出来的。平时见别人吃那炒得干干的酱油色的炒米粉时，总想着等有钱了也要尝尝味道，这次就毫不犹豫点了。

工友们还没到，林菊忍不住说起夜里听到的声音。蓝青说：“这个段勇，居然在集体宿舍干这事！我敢肯定这不是第一次。我得说说他，不然哪天被花娥听到可就有他好看了。”

“要说就今天说，趁着昨晚才作案证据确凿，一定叫他不要再犯。这事若被花娥发现肯定会赶他走，说不定连你也一起赶走呢！”

“赶走还是其次，就花娥那性格绝不会留一点情面，那还不得让人尴尬地钻地缝啊！”

工友们陆续都到了。花娥的出现让人眼前一亮——带了荔枝来。她说：“我知道蓝青和林菊还没吃过荔枝，早上就去旁边荔枝园买了刚摘下的。瞧，这叶子上还带着露水。”

“哇！咱可比杨贵妃有福气，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荔枝。”林菊带着感激之情和无比敬畏，郑重地拿起一颗荔枝，剥开褐红色粗糙外壳，一个乳白色圆滑鲜润、晶莹剔透的果肉出现了。她如同拿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一般将果肉放入口中，甘甜的汁水瞬间征服整个味觉，清爽滋润、细腻无渣。这时才终于明白了杨贵妃，懂了那些文人墨客为荔枝留下的千古绝唱，享受了古代君王都无法企及的奢侈。

林菊沉浸在荔枝带来的幸福里，已然忽略了招呼大家吃饭。蓝青忙说：“今天请大家一起聚聚，主要是想表达谢意。在座的各位一直以来对我和林菊照顾有加，我们感恩于心。总想表达，只因囊中羞涩未能如愿。这次她发了工资，我们才得以来向大家说声谢谢！”

蓝青说着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个躬。段勇赶忙打断：“哎呀！说说就行了，还鞠啥躬呀！大家都这么熟了。”

蓝青给花娥买了健力宝，她却要喝啤酒。林菊既不喜欢啤酒的馊味又抗拒白酒的辣，向来不爱酒。蓝青示意她喝健力宝，她虽点头应着实则不舍得，悄悄将饭店免费茶水倒满一杯。

酒过三巡后艾虎说：蓝青你俩太客气了，要说帮助其实也没啥，都是举手之劳。况且大家来自五湖四海，相遇就嗨缘分。今天我帮你，明天也许就是你帮我，彼此相互照应，真没必要记得这么清楚。

段勇说：其实我们愿意帮你俩，也是因为一看你俩就是好人，是能跟我们相处得来的人。同时你俩也是我见过最能拼、最能吃苦的人。一餐只吃一个馒头，两人同吃一份饭，喝的是自来水，还步行去布吉图书馆看书学习，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艾虎又说：还有啊！林菊一个人打两份工，夜班发的方便面居然不舍得吃，都寄回老家了。他们自己省吃俭用，可对别人却如此大方，发了工资马上就请吃饭。

蓝青笑着打断：哎哎，跑题了啊！这一人一句说的尽是我俩。我们请大家来吃饭，是要感谢你们的善举，要表扬也该表扬你们啊！不说这些了，来，喝酒，感谢的话都在这酒里了。

下午蓝青把行李装进编织袋，把凉席放进塑料桶里提着就出发去报到了。林菊送他去布吉坐车，他们依然是步行过去。蓝青说：“在一起形影不离、耳鬓厮磨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分开。我们经历着跟孩子的离别之苦，现在又要.....”

“我没事的，你放心吧！只是一下子分开可能会像丢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不踏实，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还好咱俩生活能力都很强，都能照顾好自己。”

“我就是怕你哭，你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反正周六晚上我就回来了。”

此时林菊的眼泪控制不住奔涌而出。蓝青笑了：“不是说不哭的嘛！我敢肯定你的第N个前世是林黛玉，眼泪特别多。”

第六章：美丽的谎言

蓝青带着激动和忐忑奔赴人生职场的第一份工作，一切都是未知的、陌生的、从零开始的。他不断给自己打气，默默加油！他全力以赴，自己对自己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蓝青的职位是PMC。PMC的工作职责主要是生产计划与进度，以及物料计划与管理。PMC运作相关知识是蓝青在图书馆查资料记下的，他脑子里记了很多管理方面的理论，所以面试的时候可以侃侃而谈。这些记住的理论帮助他在面试中蒙混过关，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资深职员，殊不知他连BOM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蓝青并不认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是投机取巧，他想：大学生不也是先学理论然后实战的嘛！自己相当于上了一个速成班而已。只要能把学过的理论很好地运用到实践中，很好地开展工作，应该就没有损害到任何人的利益，可以心安理得。

蓝青就职的这家公司是个封闭式的独立园区，里面有一个篮球场和一个小花园，种植些花草树木和草坪。蓝青很喜欢这南方的城市，绿植和花草随处可见、赏心悦目。这里虽然以夏天为主，也很炎热，但这万紫千红带来的热烈是积极向上的，催人奋发，同时也省去了冰天雪地、万物凋零带来的的凄凉。

蓝青一手背着编织袋，一手提着塑料桶和凉席，从大铁门进入后首先去找宿管。宿管带他去了管理人员宿舍，一个小单间，两人的住宿标准。冲凉房和厕所每层楼共用。蓝青室友名叫包峰，年轻的广东人，中等身材，圆脸戴眼镜，穿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手腕上戴着表，显示出他的品味和实力。包峰的眉宇间堆满了冷漠和傲慢，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蓝青从宿管那里得知，包峰也是PMC部门的跟单职员，三年工龄。蓝青本想着有个这样的室友太好了，可以很好地跟他学习，可没想到人家话都懒得说。蓝青进门就向包峰热情地打招呼，包峰仰着脸不搭话。蓝青热脸碰着冷屁股，尴尬不已。

包峰轻蔑地看了一眼蓝青的编织袋和塑料桶以及凉席，眼角划过冰冷的鄙视。当蓝青发现宿舍里有书桌椅子、电风扇、漂亮的木床，竟连床垫都是现成的时候，不禁失声叫了起来。而包峰却从鼻腔里哼了句：土包子！

蓝青终于明白包峰为什么不理他了，既气愤又委屈，瞬间感到血往头上涌，紧握的拳头发出嘎嘎的响声。心想：咱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风里雨里不辞辛劳种出粮食供给社会，却得不到尊重，被人看不起。蓝青越想越气，终于控制不住，如猛虎一般咆哮起来：“我可以忍受你的冷漠，但是，请不要用你的狗眼看低农民。没有土包子，你他妈喝西北风去！”

包峰个头比蓝青小一号，打架的话显然不是对手。况且蓝青的强势也有力地震慑了他，看得出来包峰害怕了，一句话没说夺门而逃。蓝青消了消气，平静下来后开始整理床铺。他躺在床垫上颠了颠，感到非常柔软舒适，比在秀峰的高级很多。

接着蓝青去了冲凉房。当他将热得快放进塑料桶准备烧水时，惊奇地发现有现成的热水，水龙头打开热水就来啦！他吹着口哨，痛快地洗了个淋漓尽致，然后去食堂吃饭。按说他应该在管理人员小食堂就餐，可脚步却不由得走进了普通员工大食堂，心下思忖：自己没一点工作经验，还不及一个普通员工呢！有饭吃就已经很感恩了。

次日蓝青早早起了床，见包峰还在睡，估计昨晚很晚回来，就蹑手蹑脚上班了。他来到五楼办公室，同事们都还没来。他环顾着发现一间电脑室，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走进了摆放着一台电脑的小房间。他想试一下会不会打字，毕竟万能五笔输入法理论是烂熟于心的。他小心翼翼按了开机电源键，果然屏幕亮了起来，一行行英文在屏幕上滚动。蓝青瞬间感到有点激动，可开机之后就完全束手无策了。面对这个平生第一次接触的电脑，就像是面对刚出生的孩子，既新奇又无从下手（彼时电脑还是DOS操作系统，没有桌面）。

正当蓝青对着电脑一筹莫展时，突然看到旁边贴着一张操作指南。这让他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太好了！仿佛在黑夜前行的路上点亮一盏灯，豁然开朗。他按操作指引新建了文档，打开万能五笔输入法尝试着打起字来。他拙手笨脚，摸索了老半天才打出十几个字。他边打字边想：这里条件这么好，下了班去买本学电脑的书，以后每天晚上都来学，一定能学会。不仅要练熟打字，还要学会金山文字编辑和制表格。蓝青想到这里，感到浑身是劲。

蓝青正忙活着，办公室叽叽喳喳嘈杂起来，那空空的座位上陆续填满了人。他赶忙按照操作指南关闭电脑，向人事部走去。按部就班办理了入职，并留了照片准备办暂住证。蓝青梦寐以求的暂住证终于有了着落，他终于取得了暂留深圳的合法资格。接着领到一个蓝色吊绳的工牌，戴上了工牌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蓝青心跳加快、喜不自胜，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从此迈入了职业生涯。

一切都办妥后，蓝青去见PMC翁经理。经理给PMC组的同事们做了介绍，并且安排包峰负责带蓝青熟悉工作。最后翁经理示意去会议室私聊，蓝青机灵地从座位上拿了笔和本子跟着。路过电脑室，翁经理指了指：“你以后的工作要用到电脑，工程部的BOM表电子档，都存在电脑里。你在电脑里展开BOM，生成物料需求，很方便。”

翁经理给蓝青的工作安排是：第一周熟悉了解跟PMC相关的各方面，包括生产流程、生产能力、采购周期、仓储能力、品检能力、出货和报关等环节；第二周开始切入实战，根据业务部转入新订单的量和交期，制定一系列生产计划和物料采购计划，并组织各部门开会传达、统筹调度。

最后蓝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感到脑瓜子嗡嗡直响，像在云山雾海里。恰巧翁经理又安排了包峰带他，这无疑让他陷入了更加不利的境地。蓝青坐在位子上深呼吸，什么也不去想，刻意让大脑一片空白。良久，他把笔记本打开，看着刚记录的工作安排，长舒一口气：有什么好紧张的呢！按翁经理交代的做就行了。这一周熟悉了解情况，结合自己所掌握的理论，多看多想多问，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不怕辛苦，加班加点。将弦绷得紧紧的，虽不指望能射中靶心，但也别偏离得太远。

林菊自从蓝青走后，总是感到很失落。二人这么多年的耳鬓厮磨，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依恋，改变是一个过程，需要时间来适应。蓝青走之前叮嘱过：现在我也找到了工作，而且工资不低，你就没必要再做临时工了，有时间多读书学习。林菊没听，继续打零工，觉得充实才能化解惆怅。蓝青不在身边，林菊最开心的就是跟蓝柳打电话，蓝柳说：“妈妈，我问奶奶在电视里能不能找到爸爸妈妈？奶奶说能找到，可是我找了几天都没有呢。”

蓝柳的话让林菊感到万箭穿心，这孩子从来没有直接说过想念爸妈，但从她的每句话里都可以强烈地感觉到。只不过孩子还小，不懂得表达感情，全渗透在话语里流露出来。林菊不由得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加倍努力创造好条件，尽早把蓝柳接到身边。

林菊每日不辍劳作，但却不觉得累。不过当想起蓝青让她读书学习，她又有了新的想法：未必学习就一定要捧起本书来读，日常工作中也有很多值得学的，比如跟艾虎学习注塑调机技术。于是试着问道：“艾虎，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做技术员，你可以教我吗？”

“收你这个徒弟没问题，不过这个工作很少女人做的，你没事学着好玩可以，想学会了找这个工作未必行。你自己掂量看要不要学，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以教你。”

于是林菊饶有兴趣地学习注塑成型原理和设备的操作技术，学习模具的相关知识以及各种塑胶原料的特性。她还顺便跟艾虎学说广东话，有人说粤语像鸟语一样，而她却很喜欢。

林菊掰着手指数的星期六终于到了，按约定蓝青是周六下午下班赶回秀峰。林菊今天上早班，下了班先去做了两小时临时工，然后兴冲冲地去迎接蓝青。她走在这条七公里路上，悠闲地欣赏着黄昏美景。差不多走到这条路的一半时，蓝青提着个塑料袋出现了：“等车那公交站台旁边的西饼屋，正在烤的面包好香好香，太诱惑了，忍不住买回来给你尝尝。”

“那今晚就不打饭了，回宿舍吃面包吧！”

“要不去爬山吧！到山上边看风景边吃。”

当走到荔枝果园那里时天就黑了。他们找了个较平坦的位置坐下。蓝青将一块面包拆开包装，一分为二。林菊象征性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拿起面包首先按压，感受它的松软。再闻其味，不仅闻到了浓郁的香味，还能闻到甜味。面包酥香柔软的口感、甜蜜的味道，颠覆了他们对面食的认知，这比吃了一个多月的馒头要好吃太多了。

二人很珍惜地吃完，静静地坐着眺望着远方，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初升的月亮挂在山顶上空，缓缓地移动着，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亮。周围的景色斑驳陆离、柔和似絮，有深有浅、若有若无。远处依然传来建筑工地夯实地基发出的声响，在这万籁寂静的夜晚更加清脆。尽情歌唱的夏虫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极其单调的旋律，永不停歇。微风轻拂着头发，撩拨起身体最深处的本能和欲望。

他们迅速脱衣，胡乱扔在地上。蓝青坐在衣服上，林菊默契地骑在他身上，他的脸贴在她的胸间。他们完全失控了，毫无顾忌地喊出声来。正当大脑一片空白，意识中全世界都不存在，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一个响雷般的声音传来，使他们像从云端重重地摔到地面，又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当头棒喝。一个男人大声喊：“干什么的！”

林菊顿时吓得骨软筋酥、心胆俱裂，本能地哆嗦着穿衣服。蓝青一面穿衣一面颤抖着声音，语无伦次、语焉不详：“我们是夫妻，我们有结婚证，住集体宿舍。”

男人语气缓和下来：“那我不管，我是看果园的，听到声音以为有人偷荔枝。你们下次别在这里了，走远一点啊！”说完径直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们久久不能平静，剧烈的心跳持续着。他们没有力气马上离开，瘫坐在地上，她无声抽泣着。蓝青抱着林菊，一只手不住地拍着她的背，有气无力地说：“别怕，我们又没做坏事。不过这更加激发我要努力了，作为男人，跟老婆过个夫妻生活居然受到如此惊吓！我很自责，将来一定要给你买个大房子。”

“这不怪你，你这么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了。咱俩共同努力吧！”说完站起身，二人紧握双手，踏着月光，相互依偎着往宿舍走去。

周一上午蓝青被通知去开大会。他平生第一次参加会议，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拿着笔记本早早来到会议室。会议主旨一是梳理在途订单的完成情况以及存在的问题；二是新订单的导入及相关工作安排。会议进行到后半场，总经理说：“我们新研发的那款女表，送样给客户经过几个月的评估确认，终于下了一个首次小批量产单。不过我们可要慎重对待这个单，品质、交期各方面都一定要做好。首单做好了，这个产品才有可能长虹，才不会夭折。大家明白吗？”所有人异口同声说收到，一定做好！

大会散后，因PMC打头阵，所以他们没有离开会议室，当即留下继续开会。翁经理安排包峰跟这个单，可包峰却说：“翁经理，我建议这个单给新来的同事蓝青跟比较好，给他个锻炼的机会。”

“不行，他是新人，你没听总经理说不允许出差错嘛！新订单不能给他跟，只能让他跟成熟的订单。”

“老大，你不能偏心嘛！我还不是刚来就跟大单。要不这样吧，蓝青跟这个单，我来协助他一起完成。蓝青，我考虑这个单量不大，你刚来跟个小单最合适不过了，相当于练练手。”

蓝青看清了包峰慢条斯理话语背后的咄咄逼人，于是爽快地说没问题。蓝青心想：包峰是因那天在宿舍发生的不愉快记下了仇而针对自己。不过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我如果再不接的话，岂不是认怂！再说也总是要面对的，不接这个单就得接那个单，与其畏手畏脚，不如漂亮地应战。

接下来蓝青全力以赴投入到工作中，按照订单的数量和交期，结合公司内部的实际情况制定生产计划和物料采购计划。查资料、参考以前的案例，忙得不亦乐乎。那天蓝青正在忙着做物料采购计划，根据BOM表生成物料需求，然后交给采购备料以及安排开模生产。心无旁骛之时，坐在后面的包峰走过来，悄声说：“蓝青，那颗编号为N26的物料不用开新模，这颗料跟FX300订单上的F16是一样的。你可以对照一下这两个料的图纸，外观和大小尺寸都一模一样。F16物料的模具是现成的，可以直接使用。这样的话就省去了新开模的费用，可以节省成本呢！”

包峰特意将两颗料的图纸拿出来，蓝青仔细核对了，确实是一样的。于是他谢过包峰，直接按F16备货了。自从上次开会包峰主动要协助蓝青工作后，他对蓝青的态度转变了很多。二人在宿舍虽然没有深入聊天，但彼此很客气，相敬如宾，表面上也还算过得去。

蓝青穿梭于各个部门之间，跟各部门对接人进行反复沟通。制定的计划安排下去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跟进度，以及一些协调工作。尤其是生产部，有些订单交期相近，生产安排常常撞车，这就需要通过很好的沟通协调才能解决问题。

蓝青看着日夜呵护的产品就要进行到成品组装环节，既兴奋又担心，期待的心情就像对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周三那天，蓝青起得很早，他先去篮球场跑了步，然后抖擞着精神来到成品组装车间。只见领料员已经在领物料了，便又亲自做了检查核对，没发现任何问题。

正当蓝青放松心情期待着他的处女作时，突然生产线躁动起来——物料F16用不了，方向反了。生产主管经过再次确认后，立即发出停线指令，并且马上召集各部门开会，分析原因，找出对策。

蓝青顿时傻了，木雕泥塑般看着产线乱作一团，看着领料员动作飞快，将物料来来回回、搬来搬去，直到包峰叫他：“愣着干嘛！开会了。”

会议由生产经理主持，他眉头皱如核桃、神情凝重、开门见山：“工程部和模具部，不会是你们把模具开反了吧？这颗料怎么会方向反了呢？”

“怎么可能！我们啥时候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这颗料根本就没开模具好嘛！”

生产部经理遂将目光投向翁经理，翁经理四下搜索蓝青，蓝青忽地起身说：“是没有安排开模，因为N26跟F16两颗料完全一样，为了节省成本，就用现成的F16的模具备的料。”

研发设计部经理一听就急了，“啪”的一声拍着桌子：“如果是这样，我们的BOM上就会直接写成F16，而不是给你N26，同时也会备注清楚的。这明明是两个编号，意思就是两种物料，怎么能通用呢！就像你的左手和右手，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绝不是同一个东西，它们是有方向的，是方向相反的两个东西。这是常识，你白痴啊你！”

蓝青脑子“嗡”的一声，一双愤怒的眼睛看着包峰，气愤填膺。翁经理从蓝青的眼神和表情里看出了端倪，说道：“包峰，这是你给蓝青出的主意吧？不然蓝青一个新人怎么会知道有F16这颗料的呢？”

包峰幸灾乐祸：“老大，你又冤枉我，这是蓝青自作主张、自作聪明的。他查看之前的生产案例时看到了F16，自认为不开模能节省成本，他也能跟着立功啊。”

“你既知道为啥不提醒？况且当初开会你自己说要协助他，你就是这样协助的嘛！”

蓝青跌入包峰挖的坑里，他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让蓝青怒发冲冠、怒目圆睁、咬牙切齿。他犹如一支射出的箭，闪电般来到包峰跟前，封住衣领咆哮：“老子第一次忍你是怕丢了这份工作，今天拼着这份工作不干了，回家种地去，也要教训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会议室一阵骚乱，同时上来好几个人拉住了蓝青，使他被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无奈，蓝青像丢个垃圾袋一样，重重地把包峰弃掷于地，然后走到会议室正前面，弯腰鞠躬：“对不起！我没把工作做好，我不称职，我辞职走人，因此造成的损失从工资里扣除。”说完转身走出会议室，快步离开办公室，回宿舍收拾行李去了。

发泄完的蓝青回到宿舍，倒头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痛哭。正哭着翁经理敲门进来了，蓝青忙问：“翁经理，是不是我的工资不够赔偿损失？”

“蓝青啊！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包峰确实有陷害你的意图。不过你自己也有责任，少了一个确认的环节。当然，我也有责任，我太忙了，没有仔细审核。并且我认为有包峰带你，应该不会出问题，谁知你俩有矛盾呢！至于损失，因你预留了安全时间，交期应该不会延误，还不至于造成损失。我来其实是要挽留你。这次的情况事出有因，不能让你独自背锅，你虽有责任但罪不至此。你到公司后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留下来好好干，我们看好你。”

“非常感谢经理对我的认可，还专门来挽留我，真的受之有愧，实难从命。不妨实话跟你说吧！我其实就是个高中生、是个农民，来深圳才两个月，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面试时夸夸其谈的内容，是在图书馆看了一个月的书背得的理论，实际上我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我撒谎了，一直心中有愧。另外还有跟包峰的关系也让我无法再在这里做下去，我们同处一室，真的无法面对。”

“原来这样啊！不过你那理论记得可真够熟的，你去做个培训老师给别人讲课都绰绰有余了，呵呵。其实谁的经验都不是天生就有的，通过这种方式应聘也无可厚非。至于包峰，他是个小人，不用理会他。你的人品和工作态度以及工作能力都很OK，我再一次郑重挽留你。要不这样，你先回去休息几天，行李暂时不拿走，做个两手打算。一周后如果决定不走了，我安排你继续上班。如果执意要走，也不迟啊！反正你现在走，财务也没算工资，还是得再来一次领工资的。”

蓝青起身鞠躬：“行，我听从安排。谢谢经理！”

这天林菊下了早班没有马上走，留下来跟艾虎学了会调机技术，然后又出去做了三小时临时工。当她出来时已是万家灯火了，她进小餐馆准备吃碗面，这时一个男人猛然坐在对面，并大声喊老板点菜。

蓝青，这不是蓝青嘛！咋回事？我不是在做梦吧？蓝青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呢？林菊揉了揉眼睛，惊疑不定、惊讶不已。这时只见那男人一脸严肃，捏着嗓子：“你别看我，我不是蓝青，只不过跟他长得比较像而已。千万别当我是你老公啊！咱可没这艳福。”

林菊这才缓过神来，用拳头捶打他一面说：“吓死我了！不带这么玩的。咋回事？是不是天漏了，你从天上掉下来了？”

“天上只会掉下林妹妹，才不会掉下我这等浊臭混账男人呢！”

“别贫了，快说咋回事。”

“别着急，先点菜吃饭，边吃边说，快饿死了。”

等上菜的时间，蓝青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回宿舍没见你，猜你肯定做临时工去了。我就在那个厂附近等你，你出来时又悄悄尾随，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还惊喜！都成惊悚啦！你咋今天回来了？今天又不是周六。”

“其实也没咋。就是我跟的那个单现在已经生产完成了，我不是连续两周都加班没回来嘛！经理说我辛苦了，就给放了几天假。”

“你们经理真好！真够体贴的。不过你确实辛苦了，都瘦了。”

蓝青突然一脸的庄严宝相，正色道：“还说我，也不看看你自己，疲倦成啥样了！所以我刚点了好菜给你补补，你自己肯定不舍得吃。我告诉你啊！以后不准做这么长时间的临时工，太辛苦了。”林菊听了心里暖暖的。

饭后回到宿舍，洗漱完毕他俩拉起床帘，蓝青说：“我这几天的安排还是去图书馆看书，我们的轨迹直接调回到之前找工作时的状态。”

“经理不是让休息的嘛！再说你这不都有工作了嘛！就别天天去充电了。就在秀峰找个临时工做几天，挣点钱。”

“我不累，不用休息。看书学习是一种很好的投资方式，做临时工才能挣几个钱啊！你看我读书学习后找到的工作，工资是你打多少零工也换不来的。所以我总劝你有时间就去学习，你又不听。”

“可咱眼下不是还没钱嘛！我俩的工资都还没发，上个月我的那么一点工资已经用完了，不打零工就得喝西北风了。再说我也没闲着啊！我用自己的方式在学习，一边上班一边跟艾虎学做技术员呢！”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该打。你在学做技术员，这很好啊！”

“也未必有用，艾虎说他没见过女技术员。”

“他没见过而已，不代表这个行业就绝对不招女技术员。学个技术肯定是有用的，不管什么行业都有男有女，连妇产科都有男护士呢。”

林菊躺在蓝青怀里，一面聊天一面看着他那张俊朗的脸，已经褪去了找工作时晒黑的颜色，白净且润泽。她伸出手指摁压他的脸庞，感受那健康、力量的弹性，抚摸他青青的胡茬，亲吻他温暖的嘴唇。他将嘴巴贴近她的耳根，软语温存：星期天去山上。他呼出的热气，使她的耳朵痒痒的，这句话也撩拨起身体的本能反应。

次日蓝青依然步行七公里去图书馆、去人才市场投简历、去逛布吉公园。他已经考虑清楚，不准备回沙头角上班了，他要重新找个工作换个环境。不过这次找工作心态跟以前完全不同，毕竟也是有过工作经历的人。蓝青在经过第一份工作的实战后，对工厂的运作、各个部门及各个职位都有了一定的认识。他对这次找工作有很大的把握，打算一周之内就搞定，无缝对接去新公司上班。这样他的这次失业就能不留任何痕迹，免得林菊为他担心，同时自己也不用面对别人投来的异样眼神。一个美丽的谎言就这样诞生了。

周日到了，蓝青找不到理由还去图书馆，只能放下工作不找，跟林菊一起过周末。而林菊因珍惜跟蓝青在一起的时光，毅然放下临时工不做，一整天跟他腻歪在一起。他们早上美美地睡到自然醒，下午当天空挂着的火球没那么滚烫时出去爬山。路过荔枝果园，回想起上次受到的惊吓还心有余悸。如今荔枝已经下市，荔枝树失去了往日的辉煌，默默矗立在大地上，似乎在养精蓄锐，备战来年。

他们一鼓作气爬到山顶，找了块光滑的山石坐下休息。举目眺望，只见漫山遍野都被浓烈的、沁人心扉的绿色笼罩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植被和杂树，高高低低、深浅不一、浓淡相宜。接近黄昏时，蓝青努嘴示意往后山，二人趟着草丛艰难地走去。山上很安静，当拐进一片丛林时，除了听到鸟鸣还听到另一种声音——女人的呻吟。蓝青一把拉住林菊：“嘘，别过去，那边有人，跟我们一样的人。”说完他俩相视一笑，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终于找到一个相对安全又舒适的地方，不过已经很累了，于是坐下来休息。林菊抹着汗说这样折腾很难进入状态喽。

“是嘛！林妹妹，我给你来点刺激的，让你马上进入状态。等一下可要控制好哦！别叫得山下都能听见啊！”他一面说一面迫不及待地脱衣服，并从裤兜里掏出两张报纸铺在地上。

“你这是有备而来啊！在哪里搞到的报纸？”

“岂止是有备而来，我是蓄谋已久。”

顷刻间，二人的身体如藤树缠绕般交融在一起。肆无忌惮、放荡不羁，就像那不需要讲文明的动物。他们沉醉其中，已经顾不上乘虚而入的蚂蚁和蚊子。身上被荆棘划破流血，竟全然不知。他们大汗淋漓、精疲力尽，一轮又一轮。直到把身体里躁动不安的小虫子捉拿干净，才带着被掏空的身体踏着夜色轻盈地回去。

次日蓝青去了一趟沙头角，把行李和工资拿回来。尽管没那么快找到工作，计划的无缝对接方案没有成功，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蓝青首先找翁经理告辞，然后去财务部领到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九百港币，这可是一笔巨款。他拿着沉甸甸的信封，激动地把钞票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也数了好多遍。明明知道完全正确，可还是不停地数。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接触港币、第一次领工资、第一次迈入职场、却也像第一次行走了江湖。

然而蓝青心里清楚，这些第一次对自己有多么重要。虽然才只做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有了这宝贵的工作经历，足以为他在以后的职业生涯中奠定坚实的基础，同时也树立了各种工作都能胜任的信心。并且蓝青已经学会了操作电脑，这对以后的职业生涯无疑是锦上添花。多么令人欣慰啊！

蓝青回到秀峰天已经黑了。林菊正在宿舍看书，见蓝青带着行李回来，惊得双目圆睁、舌桥不下。而蓝青却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微笑着拉起她的手说下楼吃点东西再慢慢解释。林菊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数落：“难怪几天都不去上班呢！还说什么经理给放的假，原来就是已经出厂了。”蓝青也不说话，只嘿嘿地笑。

到了小餐馆，蓝青仍然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大着嗓门喊：“老板，来个红烧肉，一瓶啤酒，再炒个米粉。”

“失业了还吃红烧肉啊！恐怕以后又得每天啃馒头了，就别浪费了吧！”

“林妹妹放心，每天啃馒头的苦难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你有这么厉害的老公，还愁没饭吃、没钱花嘛！”

蓝青说着将揣在兜里的信封拿出来。林菊打开看时只见一叠钞票，是从未见过的图案和颜色，猜想应该是他发的工资港币。蓝青得意地努嘴说数数。林菊颤抖着手数完了九百港币，笑容瞬间在脸上绽放。也不再责备他点红烧肉，反倒说你挣了这么多该奖励，再加个菜吧！

“有酒有肉，还加什么！对了，明天去银行办个存折，把钱存起来，放在宿舍不安全。这可是我的第一桶金啊！如果不是有人挖坑使绊，我肯定没问题。我已经很努力了，对得起这份工资。不过我不应该对你撒谎，本以为几天就能找到工作，没想到高估了自己。”

“你找工作没有通讯工具，也是个很大的问题。要不咱买个传呼机吧！”

“你知道一个传呼机裸机就要多少钱吗？一千三百左右呢！最差的也要九百多。并且每个月还要交月租费，咱可买不起。”

次日起他们的轨迹又回到之前的状态。林菊依旧打两份工，有空就跟艾虎学技术。蓝青早出晚归步行去布吉，边找工作边读书充电。唯一有区别的是吃饭，再也不用每天啃馒头了。

第七章：假文凭

蓝青这次找工作还不如上次顺利，心想：我现在是要理论有理论，要经验有经验。除了对PMC工作熟悉外，其他职位也都能胜任。在沙头角那段时间，我很用心地对许多职位都关注、了解、学习了，甚至有些职位还有了自己的独特见解。可这一天天过去了，竟然没被一家公司录用，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蓝青这次没好意思再找段勇借他老乡的传呼机，而是留了宿舍管理处的电话号码，为此还给了宿管十块钱作为酬谢。也就是说联系方式也没问题。

那天蓝青从图书馆出来，外面大雨倾盆走不了，就在门口廊檐下避雨。同在避雨的还有一个年轻人，此人身高体胖，圆圆的脸就像是个充满了气的气球，非常饱满圆润。原来此人姓雷，老家湖北的，也正在找工作中。蓝青被找不到工作的苦恼裹挟着，感慨道：“真搞不懂，你说我面试的时候对答如流，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都还可以啊！而且面试官当时也表示了认可，为啥就不通知我去上班呢？”

“你什么学历？有大学文凭吗？”

“我高中毕业，没读过大学。”

“如今全国各地的人如潮水一般涌入深圳，人才都过剩了。招聘单位现在招人可挑了，不是大学生很难找到管理层的工作，只能去做普工。不过做普工的人还更加多，简直人满为患。你应该也清楚，做普工男人不如年轻女人有优势。唉！我们这些学历低的老男人很难在深圳立足喽。”

“啊！我还不到三十岁呢！就成老男人了？”

“相比二十的可不就是老男人嘛！我二十七了，早就把自己定位成老男人喽。”

“可咋办呢？我一个大男人只能靠老婆养着。我老婆每天打两份工，可要是不这么拼命干，我们就没钱吃饭了。我偷偷住在她们女生宿舍，用个床帘围起来，才有了这么一点安身之地，不然就得露宿街头。另外还有个暂住证的问题，没工作就没有暂住证，整天提心吊胆啊！一直靠运气才没被抓走。唉！真想大哭一场，太难了。”

小雷看着蓝青痛苦的表情，凑近悄声说有办法可以帮到他。蓝青忙问什么办法？小雷说：“我是初中毕业。最开始我一直在找普工干，可很长时间也没找到。后来一个老乡帮我搞到一本大学文凭，并鼓励我找管理工作。我不是啥都不懂嘛！所以就来图书馆查资料。建议你也买个文凭。”

“大学文凭还能随便办？那文凭是真的还是假的？用假文凭犯法吗？”

“肯定是假的啊！现在很多人用假文凭，犯不犯法还真不知道。不过我个人认为不算犯法，咱一没偷二没抢，也没伤天害理，只是谎报了学历而已。即便以后被查出来，大不了被开除，还能把你怎么样呢！如果真算是违法，那也只能法不责众。”

“那带我去办一个。多少钱啊？”

“我老乡也不愿意知道他的人太多，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要办的话只能我替你跑一趟，你给点跑路费就行。加上跑路费，合计两百元整。”

“两百，也太贵了吧！我老婆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多啊！”

“哎呀！这么高含金量的东西两百还贵呀！你知道吗？有的中介介绍个普工工作，介绍费都得五百块呢！何况这是大学毕业证啊！要不是觉得咱俩投缘，刚开口就跟你要五百喽。我这是纯属帮忙，只收你个本钱啊！”

“那行吧！是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另外，要办哪所大学的毕业证呢？”

“先得交三十元定金。我看你也没有BB机，没法联系，那就三天后还是这个时间地点，你交尾款我把证给你。至于办哪所大学，你可以要求，也可由我老乡决定。”

小雷把自己的假证拿出来问蓝青是不是很像？蓝青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几遍：“从来也没见过真的，无法知道像不像，表面看起来还行。不过我看你这所大学是个默默无闻的，为啥不挑个名牌大学办呢？”

“默默无闻的大学才不会引人注意，不容易被查出来。不需要那么好的，只要有块敲门砖就够了，不然总是在门外徘徊，再大的本事不进去也没办法施展。我们有能力工作，只是差一个标签。”

几天后蓝青取了钱，换回了一个大红色的本子，上面烫着金字：*******普通高等学校毕业证书。毕业证书登记号、学校印章、校长印章等应有尽有。蓝青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本科大学生。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像拍戏一样反复排练，介绍自己是某某大学毕业。因他怕面试时说错毕业证上的信息，也怕说谎时会脸红。他不厌其烦地背了N多遍，背着背着就习惯了，嘴巴说溜了也不再脸红了。他重新写了简历，在学历一栏毫不犹豫地填上大学本科。他兜里揣着那个假文凭，穿梭于布吉人才市场，甚至去了关内的人才大市场。他在做最后冲刺，亦或是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将所有能押的全都押了上去，孤注一掷。

果不其然，用了大学文凭后复试机会多了起来。蓝青马不停蹄跑了一段时间，那天累得爬不起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阳光大男孩，似乎变成了一株被骄阳晒干了水分的枯草，失去了生机，终于垮了下来。

蓝青软软地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感觉又像是躺在山坡上、躺在花丛中、躺在夕阳下。他闭着眼睛深嗅油菜花的香味，睁开眼睛看见蝴蝶翩翩起舞。他奋力起身也随蝴蝶飞去，闪电般来到如仙境的蝴蝶谷。成千上万的蝴蝶友好地落满他通身上下，头发、耳朵、鼻尖、嘴唇、身上、手脚上无处不在，他成了蝴蝶人。正当蓝青被蝴蝶重重包围无法抽身时，突然听到宿管的声音：“蓝青在吗？刚有个公司打来电话，通知你明天去上班。我已经把公司名字和地址写了下来，你按这个过去就行。”

蓝青猛地从蝴蝶谷回到宿舍，翻身下床，动作飞快。因来不及拉开床帘，一下子就把穿在床帘上的线扯断了。床帘瞬间落下，小床暴露了出来。蓝青像是被电击一般，一把夺过宿管手中的纸条，仔细看清了自己的名字和公司名（雅域钟表制造厂），确定是真的找到了工作。他激动地握住宿管的手，甚至有拥抱的冲动。

林菊下班一回到宿舍，蓝青就一个熊抱将她从腿部位置高高抱起，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这个动作让她瞬间明白，他找到工作啦！蓝青这棵失去了水分的枯草在一场春雨之后变得生机勃勃，这个萎靡不振的大男孩又生龙活虎起来。

雅域厂位于平湖，是一家港资企业，独立园区，封闭式管理。蓝青应聘的职位是生产部拉长，综合工资一千二港币。生活条件也很好，包吃包住，住宿标准为两人一间房。不过这里的宿舍房间很狭窄，两人住的房间里面只摆了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墙上装了一台摇头电风扇。雅域宿舍也跟秀峰一样，每层楼都有公用的洗手间和冲凉房。每层楼共用已经很好了，有些地方还是整栋楼共用。

次日蓝青室友童家利到了，他也是这一批招聘进来的生产线拉长之一。这一批入职的四名新人陆续到齐后，生产经理安排了四名资深拉长带他们，蓝青跟着名叫关霞的姐姐学习。关霞，三十五岁，江西人。身材娇小纤秀，五官精致，一头浓密的短发显示出干练。关霞在雅域已经工作十年了，这十年里她从一个姑娘升级为人妻、人母，现在儿子都已经八岁了。关霞在离雅域最近的学校旁边租了房子，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安逸。

蓝青很庆幸能跟这么优秀的前辈学习，暗下决心要加倍努力，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而关霞也很善于带新人，能根据新人的性格、能力、悟性和态度因势利导、循循善诱。蓝青工作热情高、活泼开朗、积极肯干、悟性高、且吃苦耐劳。关霞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第八章：转厂

时间飞逝，转眼已经入秋了。蓝青和林菊在深圳过完了漫长而炎热的夏天，迎来了萧瑟绚烂的秋天。秋天的天空蔚蓝而深邃，白云悠闲地飘浮着，云淡风轻、秋高气爽。依然是光芒万丈的太阳不再倔强，终于妥协，收敛了它的炙热，变得友好。其实这南方的夏秋季节变换，除了气温有些许下降外，其他变化并不明显。依然还是姹紫嫣红，花开照常，绿植的绿色丝毫未减，也不见满地金黄的落叶。

不知为何，这种不动声色的秋天常常会让人伤春悲秋，让人想家，想念家乡那火辣辣、金灿灿、笑语盈盈的秋天。蓝青和林菊踏着春的脚步来到深圳，经过春天的播种、夏天的耕作，在这金秋收获的季节也有了一点成就感。食不果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工作已经稳定，甚至还有了三千元的存款。他们很从容地走在了打工者的行列，过着踏实的打工生活。

蓝青在雅域厂进步很快，现在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一方面得益于师父关霞毫无保留的传授，另一方面自己也付出了很多。他勤奋刻苦、虚心学习、用心做事，在那一批入职的四位新人中表现最好、脱颖而出。

蓝青跟同事们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大家都很喜欢他活泼开朗的性格。他常常积极组织拉长们聚餐、卡拉OK、打球等活动。并且对他自己拉上的员工同样也花了很多心思，使他们积极主动、有热情、有活力、有归属感。蓝青所做的这一切，冥冥之中也是在做增强团队凝聚力、加强团队协作精神的企业文化。

工作和生活的关系永远是相辅相成的，轻松愉快的生活可以带来更好的工作状态。蓝青在雅域每天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公司最大的国外客户过来验货，是需要跟生产线互动的，因此蓝青又开始学习英语了。他在宿舍和生产线的很多地方都贴了英文单词小纸条，以便随时记。他的上铺床板也被贴满了单词和句子，这样每天晚上入睡前，抬眼就可以读，带着这些单词进入梦乡。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英语学习，他可以跟老外客户做一些简单的沟通了。这小小成绩的取得，使他更加有兴趣学习。

林菊在裕荟电子厂一边上班一边跟艾虎学习做技术员，每天按部就班。不过最近从台湾过来了一位副总，要求所有人每天早上都要进行半个小时的军训。军训内容是：或走正步、或站军姿、或跑步、或做俯卧撑、或匍匐前进。做不到的挨骂不算，甚至被罚款。直闹得大家抱怨无门，叫苦不迭。

蓝青周末回来竟发了脾气：“按台湾本土那一套来要求打工者，这分明就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跑个步做个操或许无可厚非，俯卧撑和匍匐前进真的太过分了。”

“可不是嘛！不过这是全厂统一要求的，别人都在坚持，我还能怎么样呢！”

“为什么要坚持？这样的坚持有意义嘛！”

“不坚持不行啊！工作是饭碗丢不得，丢了再找就难了。”

“辞工！即便工作难找也要辞工，然后到我那边找。不要总是担心找不到工作，你看我，那么难不也找到了嘛！”

林菊顿时眉欢眼笑：“好！听你的。去那边找了工作，你也就不用每周往秀峰跑了，既省时间又省交通费。”

裕荟电子是林菊出来打工进的第一个厂，而且在这里跟艾虎学会了做技术员，对它有很深的感情。花娥得知消息后眼圈红了，非常不舍，她给林菊买了两个很贵的大芒果。蓝青和林菊还从未吃过芒果，有时看到路上有挑担子卖芒果的，没钱买，就只拿起来闻闻香味。

花娥给的芒果林菊不舍得吃，一直留着。直到那日益增加的黑斑吞噬了美丽的橘黄色，鲜嫩的皮肤长满皱纹，才将那腐败的皮撕下，将甘甜多汁的果肉珍藏在身体里，同时珍藏的还有那深深的友情。

林菊结算完工资，将东西一应打包好，跟工友们道了别，静候蓝青来接。因时间关系他们这次没再步行七公里那段路，而是坐了工业园到布吉的班车，这也是他们到秀峰后第一次乘坐班车。这条用脚步丈量过无数遍的七公里，在车轮底下很快就走完了。蓝青和林菊坐在车里不住地回头望，不禁眼眶湿润。这条路上留下了他们太多的脚印和汗水，他们在这条路上笑过、哭过、歌唱过、憧憬过。他们在这条路上给彼此的温暖和力量，通过脚下这土地的介质永久传递，这条路已经深刻在心里。

林菊住进了蓝青宿舍，次日就穿戴整齐去找工作。雅域附近有很多厂，其实整个深圳也可以说到处都是厂，深圳就是一个巨大的生产基地。但全国各地纷至沓来打工的人也确实太多了，造成供大于求，于是找工作就变得很难。林菊从雅域旁边第一家厂开始，挨个浏览厂门口贴的招聘启事。招聘信息真的太少了，而找工作的人却很多，一路上遇到的络绎不绝。

林菊连续几天下来仍就一无所获，当她在宿舍抬头看到上铺床板上贴满了英语单词时，不禁感慨起来：咱俩一样都是高中毕业，可是现在的差距竟如此大了。他通过努力成了管理人员，我却连普工都找不到，我真没用啊！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林菊每天早出晚归，雅域厂门口的保安都认得她了。他们不再通知蓝青来接，她就像雅域的员工一样自由出入。这天下午，林菊来到位置较偏的利领厂，发现大门口贴着一张招聘启事，上面仅有一条信息：招聘注塑部技术员一名，要求男性，高中以上学历，一年以上工作经验，底薪八百，包食宿。

林菊心想：这里要求的是男性，有没有可能女性也可以呢？不妨问问吧。于是走到门卫室窗口探头问女的可以应聘这技术员吗？

“不要女的，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嘛！要求男性。如果女的也可以，就会说男女不限。这么简单都看不懂啊！”

林菊顿时红了脸，怏怏不乐地回到宿舍，见到蓝青就把那个厂招技术员的事说了一遍。蓝青正站在门口喝水，着急讲话竟被呛到了，一阵猛咳后说：“别轻易放弃啊！我告诉你，找工作就得脸皮厚，只要能胜任就一定要去争取。招聘启事上的要求一般也不是绝对的，是指一些常规条件，经常会有例外的。至于经验方面，我不是常跟你说嘛！经验不是与生俱来的，谁都有第一次。你这么用心跟艾虎学了那么久，相信一定能行。面试时要敢于大胆展示自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加油！”

蓝青这番话，就像赛场上教练给队员的鼓励一样。而林菊也像是被鼓足了干劲即将上场的运动员，坚定地握紧拳头。

次日林菊到达利领厂门口时发现已有十几个人在排队了，清一色男生。当她走向队伍尾部时引来一些异样的目光，似乎在说：不要女的，没看那里写着了嘛！眼瞎呀！

少时只见一位女士从厂区里面走来说，都进来填表。女士将填完的表收走时，林菊紧张的心突突乱跳，因她撒了谎，说自己有两年技术员的工作经验。女士再次回来时，念到了包括林菊在内的三个人名字，让他们仨留下，其他人即刻离开。林菊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通过了初选。不过紧接着又惴惴不安起来，因为真正的面试还没开始，接下来才是最难的理论和实操考试。

仨人依次进入注塑部考试，林菊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担心自己这个冒牌的技术员会露出破绽，越发心虚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两手心直冒汗，硬着头皮往注塑部里面走去。不过当她闻着熟悉的胶味，看着那一缕阳光从巨大的排气扇窗口射进来时，仿佛又回到了裕荟厂，她想到了艾虎，心里这才踏实，脚步也变得有力了。及至走近面试官，只见他突然泥塑一般，两眼直直地瞅着不说一句话。林菊被看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不觉低下了头。

少时面试官回过神来，面带尴尬之色，考了实际操作又问了些相关的问题。不过他们的眼神再也没有碰撞过，双方皆闪烁躲避。其实林菊刻意避免跟面试官四目相对，目的是在心里将他当成艾虎，好让自己不紧张。而这样做也确实很管用，感觉考得还不错，只有几种塑胶粒的热熔温度没答上来。

此时的面试官已不像先前那么奇怪，他和颜悦色：“这个记不住不怕，温度参数而已，是记忆性的东西，不属于技术。我有时也记不住，用的时候查一下就行了。当然常用的像ABS、PC、PP等必须得记住，也能记住。”

三个人的实操考试全部结束后，面试官跟那俩男生说：“不好意思，你两位不太适合，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他俩没说一句话，一副很失落的样子，怏怏地往厂门口走去。接着面试官转头对林菊：“你的实操考试通过了，什么时候能来报到？”

天呐！居然被录用了！林菊喜不自胜、心花怒放，忙说今天就可以办理入职。

“那行，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我是这注塑部的主管，叫冷秋阳，老家福建的。你呢？”

“哇！原来是主管，冷主管好！你是福建人，难怪有闽南话口音。我叫林菊，安徽人。”

“以后叫我秋阳主管就行，冷主管没温度，呵呵。”

“秋阳这个名字非常好。秋阳，既不如盛夏的阳光那么热烈张扬，又不像春天的阳光那般温柔妩媚。并且秋天又是收获的季节，寓意非常好，读起来也朗朗上口，很好听呢！”

“父母没文化，我的名字是一位有文化的老先生给起的。他当时这样解释：姓冷太过萧瑟，要用‘阳’字来中和。”

“中和得恰到好处啊！”

“我看应该是你解读得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美的解读。好了，不讨论名字了，去办理入职吧。”

林菊找到了工作，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无意间又跟主管聊得很愉快，建立起了很融洽的关系，话语投机，互相好感，不由得心甜意洽，这才顾得上打量起这个极具亲和力的主管来。冷秋阳穿一套卡其色工作装，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目测有一米八。他皮肤白皙、发型时尚、超凡脱俗、英俊潇洒，身体看起来略显单薄，五官脸型精致。

办理入职时人事说，技术员的工资每月八百，但吃住条件跟普工相同。林菊心想：最重要的就是工资高。至于条件，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再差的条件对我来说都不足挂齿。

林菊拿到了厂牌，仍然是用别针别在胸前，而不是羡慕的那种蓝色吊绳，为此心里稍微有一点小失落。接着去宿舍楼认领床位。跟秀峰工业园相比，独立厂区的宿舍管理很严格，这里的女生宿舍是不允许男人进的，男女宿舍分别走左右两边不同的楼梯。每层楼都有公用的洗手间和冲凉房，房间里面只有床位。

全都安排妥当后，林菊回蓝青宿舍搬行李，不过没有放行条，只好等蓝青下班。及至蓝青一进门，林菊就急不可耐地告诉他找到了技术员工作。说完便下意识地等着他欢呼，谁知他竟然面无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欢喜。她满腹狐疑：这是咋了？

这时只见蓝青闷声不响走到林菊近前，突然猛地弯腰将她从腿部位置高高抱起，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林菊这才如梦方醒，大笑起来。这已经是他表达此种心情的专属动作，也是第四次抱她了。接着蓝青说：“走，去庆祝一下，然后我送你过去。”

蓝青先去开了放行条，然后跟林菊十指相扣，心情愉悦地来到商业街，就坐一家客家饭店，点了几个招牌菜，还点了个老火靓汤。林菊不喝酒，狂吃。蓝青开怀畅饮，微醺中说：“现在咱俩工作都这么好，工资加起来两千多了，想想睡到夜里做梦都能笑醒。我老婆既漂亮又贤惠又能干，给金山银山都不换。”

林菊笑得肚子疼：“也没人要跟你换啊！自己留着吧！只有你稀罕。”

吃罢，林菊扶着喝醉的蓝青摇摇摆摆、晃晃悠悠地回宿舍。照顾他躺下，并用热毛巾帮他擦脸。这时他猛地伸出胳膊勾住她脖子强吻，期期艾艾地说：“你，别走，我想要。”

林菊推开蓝青，转身倒了杯温开水给他喝了，便带上行李和放行条从雅域出来。她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抒发心情。微风吹着她的头发，心里喜不自禁，虽然满身挎着行李，却感到无比轻松和愉快。这次找到的技术员工作，是她收获的意外惊喜。真没想到平时跟艾虎努力学技术，竟成就了一份好工作，真是功不唐捐啊！

林菊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甚至想高歌一曲，又怕别人听见了不好意思，于是便轻声哼唱《甜蜜蜜》。不觉已经到了利领厂，到了这个会让她更加努力的地方。

第九章：你把我灌醉

林菊做了注塑部技术员，开心之余想到最多的还是怎样把工作做好，毕竟不是真的有经验，不得不用心竭力、将勤补拙、谨言慎行。好在这里的主管看起来很好相处，这对她来说大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感觉。

第一天上班林菊很早就到了，正心无旁骛工作时，突然身后“嘿”的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是主管冷秋阳。主管一张阳光般的笑脸瞬间带给她一丝温暖，他爽朗地说：“怎么这么早！还是第一次发现有比我上班更早的人呢！”

“做技术员不就得早点来嘛！把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员工才能准时开动生产。不浪费员工的时间才能提高效率。”

“说得很好啊！看来我招对人了，对你刮‘眼’相看。”

林菊噗嗤笑了：“主管真幽默。”

“我据此判断你原来主管肯定不幽默，不然怎么这么微不足道的一句就把你逗笑了！”

“何止不幽默，简直就是声色俱厉。秋阳主管你随和开朗，极具亲和力，让人没有一点距离感。我原来那个主管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专横跋扈。他的管理也是冰冷的，其理念是：领导就是要严肃，员工才会怕你，才能有威信。没错，工友们确实都很怕他。不过我觉得作为一个员工，其实内心是希望能有一种有温度的管理，希望跟领导之间建立一种很友善的关系。员工服从领导的管理要发自内心，这样才能有积极性，才不会有逆反心理。要培养员工良好的团队协作精神，如果团队的头跟队员之间都没有培养出感情，那这个团队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有凝聚力的团队呢！当然，管理也必须要有完善的制度约束，制度是刚，有温度的管理是柔，刚柔并济，才是一个优秀的团队。”

“语出惊人啊！从这番话里可以看出你有做主管的潜质，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主管。没错，我的管理理念是：在轻松愉快中不乏严谨，在幽默风趣中不乏威严。咳！咱俩只顾聊天了，赶快干活吧！按规定新来的技术员前三天是要跟着我学习的。那么从现在起，我不仅是你的主管，也是你的师傅。呵呵。”

经过三天系统性的学习，林菊真正成为一名技术员。她很感激冷秋阳，在他的栽培下她可以很从容地工作了，这对她来说是何等重要啊！为了表达谢意，她提出请他吃饭。出了利领厂向右有间大排档，他们选择坐在了外摆位。秋阳说：“大排档很受欢迎，特别是晚上吃宵夜，趁着星光，吹着轻柔的晚风，无拘无束地喝喝酒、聊聊天，感觉很放松、很惬意。许多大排档还配有台球桌，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打打台球、谈天说地，便可将所有的压力释放。”

秋阳做主点了两个炒菜、两瓶啤酒、两份炒米粉，他说：“我知道你喜欢吃炒米粉，因此点两份，点少了我可能就没得吃了。呵呵。”

林菊倒满两杯酒说：“秋阳，我从来不喝酒。不过特意请你，自己一点不喝也不好意思。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全程喝上满满一杯。可以吧？”

“这话说的！我还以为真舍命了呢！着实感动了一回。在我看来一杯酒还不够润喉咙的呢！这样喝酒还有啥意思，我肯定不同意。”

“老大，不是有前提嘛！我真的不会喝酒。”

“不会可以教你啊！我本来就是你师傅嘛！”

“你没见过我喝酒，我酒后的样子很可怕的，我怕把你吓着。”

“有多可怕？难道你喝了酒就变成贞子了？我这人可是好奇尚异的，你这么说我就更加想见识见识了。”

林菊正不知所措，秋阳又说：“要不这样吧！也不逼你了，我们来玩游戏，凭本事喝酒。你赢了既不用喝酒，又不用担人情。”

林菊心想：没想到秋阳会这样，本以为他会怜香惜玉，女生一般都不会喝酒，他肯定知道啊！不过他既这样说了，再推辞就没意思了。于是爽快地说：“没问题，奉陪到底。你说要怎么玩吧！”

“我们来玩——猎人、狗熊、枪。游戏规则是：猎人赢枪，枪赢狗熊，狗熊赢猎人。六杯酒为一局。”

游戏开始，几个回合后秋阳领先，林菊紧张起来。秋阳说：“现在已经过了半局，我们得清库存了，各自把输的酒喝了再继续。”

林菊心想：喝了也好，马上我的脸就会绯红，他就不会再要我喝了。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随着一声“干了！”林菊像喝中药一般，一口气连续喝下两杯啤酒，顿时耳热心跳、面若桃花，一阵猛烈咳嗽。秋阳终于怜香惜玉了，赶忙过来拍她后背：“看来你真不能喝，那还是算了吧！我一个人喝吧。”

“没事，刚喝得太猛了。我说不能喝酒，其实是指喝酒会脸红，我是沾酒脸就红。”

“反正你不要再喝了，我自斟自饮，你陪我说说话就行。”

接着他们聊了些厂里的事，不知不觉秋阳就喝了几瓶啤酒，像是有点儿贪杯。于是林菊提出回去吧！起身去买单，没想到秋阳趁上厕所已经把单买完了。这下林菊可急了：“怎么能这样呢！说好我请你的啊！”“我从来不让女人买单。呵呵。”

他们踱步往回走，很快回到宿舍楼下。当林菊跟秋阳道了别，然后往右边女生专用楼梯方向走去时，不知为何，秋阳跟在她后面也往右边走。她立刻回头：“错了，你该从左边上，右边是女生宿舍。”说完就意识到这话多余，难道他还不知道男生要从左边上嘛！他是个老员工，恐怕闭起眼睛也能找到自己的宿舍吧！

秋阳也不作声，还是默默地跟着走。林菊判断他是喝多了，不明白方向了，便再次提醒。说着已经到了二楼转角平台，可他还是跟着。这时林菊猛地转身把秋阳往后推，才发现他竟然泪流满面、双唇颤抖、哽咽难言，忙问主管怎么啦？

秋阳嘴角抽搐着：对不起！你不能喝酒，我却让你喝得满脸通红。我不放心你独自回去，要看着你进房间，一步都不能少。你进了房间我就马上离开，可以吗？

林菊忍俊不禁：这么几步路有什么不放心的，喝醉酒的人可真有意思。林菊实在拗不过便依言而行，快步上到三楼打开宿舍门进入后，转身用眼神示意他快回去，随即将门反锁了。

利领厂管理人员的小食堂不做早餐，所有人早餐都在大食堂吃。周一早上林菊在食堂遇见冷秋阳，他打了饭径直走到林菊旁边的位子坐下，她微笑打了招呼。秋阳默默地吃了几口说：“林菊，前天晚上不好意思，我喝多了，让你见笑了。”

“哪里会见什么笑！那我喝了酒面红耳赤的样子不也很见笑嘛！”

“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可能是你身体里缺少一种酶，从而无法将酒精代谢完成，使得面部毛细血管扩张而引起的脸红。喝酒脸红的人确实不宜饮酒。”

“可是除了脸红发烫外，别的也没有哪里不好，应该不碍事吧？”

“有些伤害是不知不觉的，是你感觉不到的，就像.....”

林菊问就像什么？此时的秋阳面露伤感之色，站起身说该上班了。林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感到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时光飞逝，春节临近。这天冷秋阳在办公室做统计表，对注塑部所有人回老家过年的情况进行摸底，以便安排生产。林菊填了回家过年，而秋阳却填留厂过年。林菊很不解：“福建离深圳这么近，你为啥不回去过年？”

秋阳脸上掠过一丝忧郁：不回就是不回，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林菊想起上次请冷秋阳没买上单，就又约了他。因担心秋阳抢着买单，菜还没点就先押了一百元在收银台。秋阳今天兴致不高，闷闷的，没有一点笑容，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林菊怕他喝多了又像上次那样，还未曾开始喝就说让他少喝点。

“不，今晚我是一定要喝醉的。”

“为什么？喝醉酒伤身体，何必呢！”

“哎！你请我喝酒，又不让我喝，到底有没有诚意啊！”

林菊欲辨已忘言，竟不知说啥好了。秋阳感到气氛有些尴尬，转了笑脸：“要不这样吧！你以茶代酒，我们还是来玩上次那个游戏。这样才有喝酒的气氛。好不好？”

“你喜欢就好，原是来请你的，当然以你开心为最终目的。”

游戏一开始他们还能按规则来，后来就乱了，明明是林菊输了，秋阳却端起她的杯子喝起来。林菊拍着桌子大笑：“老大你赖皮，你喝了我的酒。不，你喝了我的茶。”

“你输得太多，我怕你肚子装不下。”

不知不觉秋阳的酒已经喝到了八成，林菊担心他喝醉了，忙说：“秋阳，歇会再喝，我们来聊天吧。我问你，你过年为啥不回老家呢？”

秋阳沉默半晌，不禁低头落下泪来：“我本不想说这些事，你又来招我。你可知道，其实我有一肚子话想对你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已经压抑很久了。”

林菊向来眼泪多，也见不得别人哭，看着秋阳落泪，不禁也潸然泪下：“秋阳，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咱们虽然只是工友，但我当你是朋友一样。”

秋阳神情凝重：“林菊，我本来真的没勇气说，今天喝了这么多酒，也就豁出去了。只是你得答应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准不理我，行吗？”

林菊听他如此说，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不禁红了脸，不住地点头。这时秋阳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我的故事很长，先从你那天来我们厂面试说起吧。”

林菊心下思忖：根据女人的直觉，估计他会说喜欢我之类的话。可这不过就是一句话，不至于是很长的故事啊！看来还有别的事，会是什么呢？

秋阳眼睛并不看林菊，只盯着那杯刚斟满的酒：“那天来面试技术员的人不少，你的技术虽然能达到要求，但比你更好的不止一个，我却录用了你，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后来你解读我名字的时候，那一刻也打动了我。你说秋阳既不如盛夏的阳光那么热烈张扬，又不像春天的阳光那般温柔妩媚。”

未及秋阳说完，林菊说：“也许是这句话有点文采吧！仅此而已。”

“也不仅是这句话，后来我发现你各方面都跟其他工友不一样，我对你的感情首先来自于对你的认可和欣赏。你每天最早上班，总是最后一个去食堂；下班后你如果看到车间有漏关的灯，一定会去关掉，绝不会像别人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工作任劳任怨、从不计较。你的好我都数不过来。”

“这些不过都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有些事你不知道而已。秋阳，我跟你说实话吧！我那次面试的时候撒谎了，我欺骗了你，欺骗了咱们利领厂，我心里有愧。实际上之前我并没有做过技术员，我只是注塑部的一名普工，没事的时候总爱跟技术员学习，学会后出来找工作的。”

“这说明你学得很好啊！面试的时候我居然没有识破，你的实操和回答问题都很OK。其实谁都不是天生就有经验的，反倒是你这种好学上进的精神很可贵。”

此时的秋阳已不再流泪，林菊的眼泪也被风吹干了，静静地听着他接下来的故事。秋阳红着脸继续：“虽然第一天见就喜欢你了，但我并不打算向你表露半点，只想默默地埋在心里，直到那晚我喝醉了，硬是要送你回房间。林菊，你知道吗？很多事情其来有自，没有无缘无故的的眼泪，那晚我的眼泪是有故事的。”

林菊听他说到“喜欢你”这几个字，不禁羞得耳热心跳。正欲告诉他自己已经结婚了，未及开口，又听他说到眼泪的故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时只见秋阳又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林菊劝他别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要喝，我得喝了酒才能放空自己，才能触碰这心底的故事。其实我结过婚，也有过孩子。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和她都在利领厂打工，她怀孕七个多月已经不能再上班了。按说她挺着个大肚子，我理应请假送她回老家待产，可我想着请了假工资就少了，而且还得花路费盘缠。正盘算时可巧我们那里有个跑运输的老乡，说可以帮忙捎带回去。我一时财迷心窍贪便宜，就把她送上了老乡的那辆大货车。然而这一送竟成了永别，我亲手将她娘儿俩送上了不归路。大货车不明原因路上出了车祸，她和老乡全部遇难。一尸两命啊！我太混蛋了。”

秋阳说着已涕泗横流、哀哀欲绝，而林菊也早已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秋阳哽咽着继续：“我得到消息，再见到她时已经在太平间了。我两腿直发软，路都走不了了，槁木死灰一般把她娘儿俩送回老家安葬，两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成了一座土丘。处理完后事，悲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在老家一刻都待不下去，便匆匆返回了深圳。从此我再也没回过老家，再也没在家过年了。我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去无法面对她娘儿俩，无法面对家人，无法原谅我自己。我只有躲在这异乡，才不会触景伤情。”

秋阳哭得像个孩子抽泣着：“还记得你来面试那天我吃惊的样子吗？你长得像她，尤其是气质更像，我当时都惊呆了。也正因如此，那晚你喝得满脸通红，一个人回去我才不放心。我担心你走楼梯会摔倒，一定要送你回宿舍。我已犯过一次大错，不能.....”

秋阳捶胸顿足、哽咽难言，已经悲痛到了极点。林菊担心他会因悲痛而窒息，哭着轻移脚步走到他身后，抱着他因抽泣而颤抖的肩膀。这时他猛地站起身抱住她相拥而泣。

良久，秋阳平静了一些继续说：“我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出事之后消沉了一年多，每天几乎不说一句话，除了工作之外就是在宿舍躺着。后来总经理找我聊了，他说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别再把自己搭进去。命运多舛，人是拗不过命的，命运的安排也只能认啊！想开点，生活还得继续。或许时间是万能钥匙吧！后来我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笑脸。林菊，你的出现更加让我打开了禁锢已久的心扉，是你让我重新燃起了爱的火焰。不过，我还是不能回家，不能触碰那最痛的地方。”

林菊听着这个男人声泪俱下地表白，心里五味杂陈。她很感动，也很心疼他痛苦的样子，更加自责为什么不早说自己是个有夫之妇，罪过啊！不过她记得进厂面试填表是填了已婚的啊！难道当时太紧张了没填？究竟为何不得而知了。

这时秋阳哭中带笑说：“终于把故事讲完了，也把想对你说的话说了。现在好了，我轻松了，没事了。至于你，我开头就说过了，不管怎样都不许你不理我。最后我想给你唱首歌《你把我灌醉》，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秋阳一副沧桑的嗓音用情地唱着：“爱，让我自找伤害。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你那神秘的笑脸是不是说，放不下你是我活该。”

冷秋阳的故事把林菊的眼泪都掏空了，把她的心也碾碎了。如果不是这个故事，她可以很轻松地拒绝他。现在她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样子。然而又担心他会越陷越深，那就是对他更大的伤害了。于是林菊含泪忍痛打断他：“是的！你活该！你就不该喜欢我，你就不该爱上一个有夫之妇，你就是在自找伤害。”

这犹如晴天霹雳的话语，让秋阳的歌声戛然而止。他身体僵硬在那里，如木雕泥塑一般。林菊心疼极了：“秋阳，我不是故意的。我早已结婚，老公就在附近那个雅域厂。都怪我没早点告诉你这些，对不起！”

良久，秋阳似乎静止的生命慢慢回过神来，他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了，声音微弱，喃喃自语：“林菊，你不用自责，你没错。但我也没错，爱你是我的权利。当然我也懂得有缘无分的无奈，也知道要——发乎情，止乎礼。都这么大的人了，我能处理好。只希望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愉快地相处，不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可以吗？”

林菊不住地点头，并感到很欣慰。冷秋阳能从这么深的感情里面找到理性，能坦然地接受现实，这是他的人格魅力。此后的日子里，林菊和冷秋阳成了最好的异性朋友，一直到老。

发乎情，止乎礼。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情，但只忠于一份爱；可以有很多追随与仰慕，但只选择一份相守和尊敬。这个世界除了圣洁的爱情，还有更珍贵的友情。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大家都在张罗着买火车票，只是特别难买。蓝青和林菊来深圳后还没回过老家，这是第一次经历打工回乡过年。要在哪里买火车票？火车路线是怎样的？皆一概不知。周日一大早，林菊就到蓝青宿舍商量买火车票的事。室友童家利说：“据我所知，你们应从罗湖火车站去往安徽。”

林菊叹气：我没有边防证，入不了关，去不了罗湖市区。唉！咋办呢！

蓝青说：我听拉上一个员工说，安徽也可以从东莞走，说从东莞走还便宜些。不过票非常难买，运气好能买到站票，也有上车补票一说。看来只能去试试了。

中午蓝青和林菊在商业街吃饭，聊到回家过年，林菊说回家过年想想都激动，可我们主管却要留厂过年。蓝青问缘由，林菊就将冷秋阳的故事巨细靡遗地叙述了一遍。蓝青听了不冷不热：“你去约一下冷秋阳，我要见他，今晚我们仨一起吃个饭。”

“你想干嘛！都跟你说了，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他向我表白我婉拒了。我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才答应跟他做普通朋友的。如果我想跟他发生点什么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会跟你提。不是嘛！”

“你紧张什么！我是想开导开导他。他这样一直不回家怎么能行呢！他考虑过父母的感受嘛！过年家家团圆，只有他一直缺席，老人心里该有多痛啊！该有多担心啊！他想过嘛！”

蓝青的胸怀如此宽广，林菊很感动。可当她找到秋阳说明一切时，没想到他的反应特别大：“林菊，你为什么要告诉你老公我喜欢你呢！这不是挑事嘛！居然还要跟我一起吃饭，这得有多尴尬，请问你是怎么想的啊！他说的好听，来劝我回家过年，谁信啊！明明就是来找我打架的。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这样的人吧！别人喜欢他老婆，不仅不生气还来请吃饭，怎么可能呢！你一个冰雪聪明的人，这会怎么糊涂到这步田地。我跟你说，打架我不怕，但我不会应战，因为先没道理的人是我。行了，我回去睡觉了，你们自便吧。”

“秋阳，你不了解，他是个有胸怀的人。况且咱俩又不是真有事，都跟他解释清楚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夫妻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相信你俩认识了，以后也能成为好朋友，彼此值得深交的朋友。走吧！见了你就知道了。”

林菊也不管秋阳是否愿意，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他半推半就跟着出来了。蓝青在大排档点好了菜，因听林菊说过秋阳会抢着买单，就先押了一百元在收银台。见秋阳走来，蓝青忙站起来热情地跟他握手，秋阳脸上也露出了从容的微笑。落座后蓝青说：“秋阳，首先谢谢你对林菊的照顾。想必你也知道了，她原来并不是技术员，有幸跟到你这么好的主管才做了下来。不然的话，估计早就被炒鱿鱼喽。”

“哪里！林菊很优秀，是个难得的好助理。我们注塑部的技术员，实际上也是主管助理。我做这么久主管以来，她是我最满意的。”

寒暄几句后他俩斟满酒干起杯，笑语盈盈、气氛融洽。及至酒酣耳热之时蓝青说：“秋阳，你的故事我听林菊说了。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很欣赏你，也想跟你成为好朋友。”

“我的故事本意是想表达自责和悔恨，你们怎么听成有情有义了呢！”

“我懂你意思。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凡人，谁也没办法规避意外。说你有情有义，正是体现在你的自责和悔恨之中。”

秋阳扼腕长叹：“唉！再怎么悔恨也没用了，就算我去死，也换不回她娘儿俩了。”

“是啊！失去的永远都无法挽回，那么就要珍惜眼前拥有的。失去的感情也许只能用来缅怀，珍惜当下的感情才不至于酿成下一个失去，造成更多的遗憾。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吧！”

蓝青说到这里，倒满两杯啤酒，端起一杯跟桌上的那杯碰了一下，也不说话，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后再看他时竟眼圈红了：“秋阳，这几年，你失去了她娘儿俩，知道你父母失去了什么吗？他们失去了那娘儿俩，外再加上一个你啊！明不明白啊？”

听到这里，林菊的眼泪也奔涌而出。蓝青的话像一把刀扎在秋阳心上，痛得他泪如雨下。秋阳一字一顿喃喃地说：“我想家，我想阿母，我想阿爸。”

他们仨人难过了好一阵，蓝青一面拭泪一面说：“秋阳，想家就回家吧！记得给阿爸、阿母捎些礼物。”秋阳含着眼泪，拿起酒瓶给蓝青和自己斟满酒，一面不住地点着头。

这南方冬天的晚上，坐在外面还有点冷。此刻晚风吹拂着他们，虽身体发冷，但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第十章：过年

春节放假前很多人都在准备回老家的年礼，蓝青因对深圳还不熟悉，就约了冷秋阳星期天一起去罗湖东门步行街。林菊没有边防证去不了市区，只能遗憾地在宿舍呆着。

据秋阳介绍东门老街最早的名字叫深圳墟，历史很悠久。老街形成于明代中期，是形成时间最早、最成熟、最具规模的商业旺区。特区建立后老街成为深圳最早的商业中心，长期引领和左右着深圳的消费潮流。

老街街貌古朴，广场的古钟、南庆街的思月书院依稀可见岁月的痕迹。在这沉淀着历史的老街街区内，有林立的店铺、熙攘的客流、摆满街面的各色商品，以及曲折幽深的小巷，还有那百年生命、聚气生根的大榕树。俗话说没到过东门老街，就不算来过深圳。蓝青光顾这有着深刻历史烙印和文化底蕴的地方，应接不暇、流连忘返。

步行街商品包罗万象，其种类之多令人惊叹。在这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在思月书院附近，蓝青的脚步被一家文房四宝店吸引，对里面陈列的毛笔、宣纸、墨砚等爱不释手，对书法的情怀致使他不惜重金买了一堆。蓝青又在种类繁多的玩具店，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玩具。秋阳笑了：“你这哪是来买礼物，简直就是来搞批发，准备回去开店的吧！”

“我和林菊两家都是大家庭，孩子多得很，买少了不够分。”

接下来要给父母买礼物了，秋阳说：“这样吧！给阿姆们都买镯子，买不起金的就买银的；阿爸们就买件外套。”蓝青看到秋阳买给父母的礼物都是双倍，可见他没忘前岳父岳母那一份。面对琳琅满目的糖果饼干等零食，蓝青无从下手，秋阳说：“就买老婆饼、大白兔奶糖、旺旺雪饼这几样就行，老人孩子的就都有了。”

东西都买齐后秋阳带蓝青去吃他从未吃过的好吃的。蓝青带着好奇，相跟着来到一间招牌上有个大大的字母M的餐厅，只见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点餐的人排起了长队，取到餐的人双手托着一托盘，里面既没炒菜也没米饭，尽是些没见过的。

秋阳看着应接不暇的蓝青说：“这叫麦当劳餐厅，美国品牌的连锁餐饮，连锁店遍布全世界呢！这间店是1990年开业的，非常有名气，因为这是除了香港台湾之外，麦当劳在中国开设的第一家餐厅，是Number one耶！我每次过来都爆满，很多人不光是来就餐的，也有来喝咖啡谈事情的。”

几天后蓝青和林菊踏上了期盼已久的回家路。出发前他俩在商业街吃早饭，顺便买了些馒头油条带到火车上充饥。然后到平湖的长途汽车站坐上汽车，一路顺畅到达东莞火车站。当进入购票大厅，眼前的景象让人不禁瞠目结舌。大厅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人们叫喊着、冲撞着，嘈杂无序、乌烟瘴气、热浪翻滚。排队买票的队伍已经从大厅排到了外面的广场，整个广场乌泱泱也全都是人。如果从上空俯视整个火车站，这情景就像暴风雨中湍急的河流漩涡，二人瞬间就被吞没。

蓝青简直看傻了，苦笑着说现在去排队都找不到队伍尾部在哪。看来要在这里过夜喽！恰在这时有个男人从蓝青身边挤了过去，嘴里低声自语、念念有词：“我有一张票要转让，我有一张票要转让。”蓝青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问有安徽的票吗？

“有一张站票，票价是原票面的三倍多。也只有这一张了，要吗？”

“站票倒是不要紧，只要能回家就行。不过，你这也太贵了吧！而且只有一张，我有两个人，要你一张票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有一张票就能进站，上车后再补一张就成。我又不是票贩子，哪有那么多票啊！”

蓝青心想：如果错过这张票的话，回家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只要能回家，花点钱算什么，钱去了还可以再挣嘛！

“你要不要？不要我就去找别人了。快着点，可别耽误我。”蓝青无奈地付了钱，可林菊还是很担心检票口那里过不去。蓝青取笑：“哎呀！当初刚到深圳过不了关，你不都是硬闯过去的嘛！怎么这次认怂啦！你认怂不要紧，还有我呢！这次看我的。”

他们往候车室去的时候，又看到那个人在人群中转让一张票，蓝青说这票贩子太狡猾了，处心积虑啊！开始检票了，蓝青礼貌地说：“您好！得跟您商量一下，我老婆不小心把票弄丢了，可她不仅不识字脑子还有毛病，我必须得带她一起走。您看能不能上车补票呢？”

检票员目光迅速在林菊身上扫了扫：“可以上车补票，但是请不要撒谎，快进去吧。”过了检票口他俩兴奋地跳了起来，小跑着往前冲。林菊大笑着追打蓝青：“哎！说谁不识字呢！说谁脑子有毛病呢！就你识字，就你脑子灵光！撒个谎立马就被识破了，还好意思说。”

林菊说着将蓝青背着的行李扯下，跟他分别提着编织袋的一边提手。蓝青继续打趣：“也就只有他看你还像个识字的、像个正常人。不相信你随便在旁边拉个人来问，你说请帮忙看一下，我像不像个脑子有病的人？你看人家会怎么回答你。”

“哎呀，我脑子确实不好使，你教的这些太复杂了，根本学不会。要不这样，你先示范一个给我看，我学会了马上就去问。”

他们说笑着来到月台，然而眼前的一幕又把人给怔住了，刚才的笑语盈盈顿时变成了愁云密布。林菊跺着脚：“太多人啦！这怎么能挤得上去呢！既上不去火车，还谈什么上车补票哦！而且你那张不惜重金买的票不也得废了嘛！这可怎么办啊！”

“别慌别慌，这又不是只针对我们，大家都一样，为什么就只咱俩上不去呢！”

火车徐徐进站，还没等停稳人们就骚动起来，瞬间车门口的人就挤成了人墙。车门尚未开，不知怎么车窗就被打开了，有人疯狂地从车窗往里面扔行李，也不管坐在车窗边的人是谁，也不问别人愿不愿帮忙接，反正就只管往里面丢。坐在车窗边的一些不好说话的人，把丢进来的行李又给丢了出去，于是双方相互呵斥，混骂起来。

排在队伍后面的人总也挤不上去，竟把前面的人给扒拉开，自己挤上去。被扒拉开的人自然也不示弱，必将用同样的方式回敬，叫骂声响成一片，只可惜没时间打架。有的一家两人只上去一个，上去的人扒着窗口焦急地喊着没上去人的名字，没上去的在下面急得大哭。

第一次见识这种挤火车的壮观场面，蓝青和林菊全蒙了，完全挤不过别人。眼看时间不多了，车就快开了，蓝青急了，瞬间变得力大无穷，像个千斤顶把林菊以及前面的人全都顶入了车门。他们几乎都被挤成了肉饼，一股压力直逼心脏。终于车厢门紧贴着蓝青后背衣服关闭了，林菊回头跟蓝青相视一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果当时有办法记录这一刻的笑容，那一定是这辈子最开心的。

火车缓缓开动，终于踏上了回家过年的旅程。虽然被挤成了肉夹馍，但想想很快就能见到亲人、见到蓝柳，不由得心花怒放。然而此时心情虽然很好，但身体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林菊的脸上满是汗水却抽不出手来擦，即便将手抽了上来，却再也放不下去了。她跟前后左右的人身体都是零距离挤压式贴合着，倾斜而立的身体跟脚并不在一条线上，却不会因此而摔倒，只感觉特别难受。好在火车开动一段时间后这种状况得到了缓解，车厢内空间渐渐大了起来，人和人之间不再紧密贴合，甚至可以挪动了。蓝青说这就跟老家收粮食一样，一口袋粮食本来已经装满了，只要把它用力颠一颠、撞一撞，然后还能装不少呢！

后来他们挪到了两节车厢连接处的通道上，往车厢里面放眼望去，只见没座位的人可真多啊！车厢里没有任何一块没人的空地。大家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坐在行李上、还有的甚至直接席地而坐。少时，流动售卖车出现了，林菊惊讶：“这水泄不通的人群，售卖车怎么过呀？”“放心，他们肯定有办法，不然就不会推车出来了。”

正说着，只听售卖人高声吆喝：“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让一下。”蓝青噗嗤就笑：“好对联，不仅对仗工整，还有横批呢！”

随着吆喝声，售卖车所到之处，阻碍通行的人全都很配合地起身让路，这大概是火车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吧。到了夜间，大家都东倒西歪着睡觉了，更有几个不顾尊严的人钻到别人座位底下躺着睡了起来，且鼾声雷动。蓝青和林菊嫌地板脏不愿席地而坐，一直站着。

随着火车越行越远，陆续有人到站下了车，终于有了座位。坐在位子上的感觉真是太舒服了，以至于秒睡。当痛快地一觉醒来时，蓝青和林菊该下火车转汽车了。他俩戴着新织的围巾，那长长的围巾两端在风中摇曳着，像舞者的水袖。一阵阵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扑面而来，吹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牙齿嘚嘚地打着颤，脸上像正在裂开无数条口子。手脚顿时麻木，不一会就感觉不到存在了。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这样的时候叫人如何不念叨南方冬天的好呢。

天黑的时候二人到了蓝溪村。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家门，正欲喊蓝柳却发现堂屋里空无一人。正疑惑时只见灶房低矮的门框中透着昏暗的灯光，腾腾热气轻轻逸出，不断向空中升腾。院子里弥漫着炒米的香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甜味。

他俩不约而同，随手丢下行李向灶房跑去。到了灶房门口，蓝青对林菊做了个“嘘”的动作，于是悄悄在门外偷看偷听。只见爸妈、弟弟蓝松、妹妹蓝翠、蓝柳全都在里面，他们在做炒米糖。蓝柳扒在桌子边沿，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被切成一片片的米糖，眼神中流露出吃的欲望。这时奶奶说：“现在还是热乎的，不脆，明天才好吃。”

蓝柳不听话：“我要今天吃，我就要今天吃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米糖上，没人想到外面还有埋伏。蓝青忍不住了：“蓝柳，别吃炒米糖了，我有更好吃的给你。”

大家循着声音齐刷刷地投来惊讶的目光，蓝柳失声喊着爸爸妈妈。完全出乎意料，她没有忘记爸妈，林菊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蓝翠说：大晚上你们这样突然冒出来，把人魂都吓飞了。

蓝松说：要知道你们回来，我和翠骑自行车去接你俩，就不用摸黑到家了。

老爸说：你俩别进来了，这灶房蹲不下，都去堂屋。对了，还没吃饭吧？他妈，我来烧火，你给俩孩子做点饭吃。

老妈淌眼抹泪：柳啊！天天找妈妈，这妈妈回来了，你咋不动了？还不快去抱抱。

林菊一把将明显长高了的蓝柳抱在怀里，接着又被蓝青抢了过去，带她去拿好吃的、好玩的去了。老妈煮了面，碗底暗藏的肉和鸡蛋比面还多。家里的饭真的太好吃了，他俩吃了那么多仍觉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偷吃了两块还不脆的炒米糖。这炒米糖是家乡过年家家必备的传统美食，纯手工土法炮制，酥脆香甜，非常好吃。一个人吃糖，旁边的人都能闻到香味。

次日早上蓝青把老婆饼、糖果等在堂屋桌上摆好，预备招待前来找他写春联的乡亲们，然后就跟林菊出发去了县城。他们是去办特区边防证，必须得赶在公安局放假前把这件大事办成，才能踏实地过个好年。

特区边防证顺利办完，以后在整个深圳就畅通无阻了。况且暂住证也妥妥在手，工作也很顺利，工资收入也很满意，在深圳简直就是无忧无虑了。大事已搞定，二人一身轻松，于是去县城的百货大楼办年货。可巧在那遇到高中同学卞春雨和他老婆简安，只见他俩穿着体面的呢子大衣，手里大包小裹买了很多东西。

卞春雨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中等个子、偏瘦，却很精神。他老婆倒是比他还高大，浑身上下圆溜溜的，面如满月、皮肤细嫩，乌黑发亮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她说话粗声大嗓，很强势的样子。二人看起来并没有夫妻相，好像是胡乱凑合的一对。

春雨特开心：老班长，多年不见啊！你和林菊果然在一起了，在学校时我们就猜着了。

蓝青忙辩解：其实那时候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俩根本就没谈恋爱，你们那都是瞎猜，我们是毕业后才相好的。要说在学校那点事，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铺垫而已。

“谁信啊！那还不叫谈恋爱，这个世上就没有谈恋爱这回事了。你们上课是同桌，放学又一起去小河边，整天腻歪在一起形影不离。又是郎才女貌，绝对的般配，不谈恋爱别人都会觉得可惜。早说你们没谈，那当初我可就有机会了，我就要猛追林菊了。嘻嘻。”

简安在旁边听了，猛地一把揪住春雨耳朵，咬着牙说好啊你！居然还有暗恋！

当着同学的面，春雨也不示弱，狰狞着说：“哎呦！你又动手！那时又不认识你，你又不是我老婆，前八百年的事，管得着嘛！”

蓝青大笑：这都哪年的事了，你俩犯不着还为这起争执。

春雨嘿嘿笑着：“开玩笑的，过年了凑个乐。不过今天咱们既然遇上了，那可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恰巧也到了饭点，我来安排饭店，中午一起吃个饭。”于是双方便打开了话匣子，故事皆从高中毕业后开始。

卞春雨毕业后在家种地总觉不甘心，出去闯荡又不知该往哪走。正迷茫时有媒婆上门说亲，说的是邻村姑娘简安。可谁知这简安才小学文化，且珠圆玉润，各方面跟春雨都不相称。春雨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一口就给回绝了。后又听说简安舅舅在乡政府当乡长，或许能给他安排个工作。再加上春雨父母贪图简安家不要求盖新房，也极力劝说。春雨在各方权衡之后，虽不喜欢简安，也就勉强答应了。结婚后春雨果然在乡里的砖窑厂当了会计，再后来他们家就在村里盖了大瓦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当春雨得知蓝青现在深圳打工时，竟也想要出去。简安一听就不乐意了：“好不容易给你安排了工作，多少人羡慕啊！你居然要出去打工，傻不傻呀你！打工能有这工作好吗？你现在既有工资拿，又不耽误家里种地，咱家一年的收入只怕是打两年工也挣不来的。没听林菊说嘛！一个月才三百块钱，你去干什么！”

春雨说：三百块是刚开始的时候，后来不是拿到八百了嘛！而且蓝青能拿一千多呢！

简安厉声说：那也不行！反正我坚决不同意你出去打工。

春雨神情凝重：其实我也很纠结。说实话，自打毕业以来，我这心里就好像一直有一团火烧得难受，常常会感到很憋屈、很压抑。父辈们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就是一面镜子啊！简安，说真的，在你眼里这个工作很了不起，搁在见过大世面的人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简安戟指怒目：瞧把你狂得！在砖厂做会计还委屈你啦！多少人求之不得呢！闯什么大世界！说得好听，搞得不好跟拾荒没两样。

林菊闻着浓浓的火药味忙说：春雨，简安说的有道理。其实外面的世界也不容易闯，要吃很多苦的。特别是现在的深圳，找个普通工作都很难。原因是近年来全国各地太多人涌向深圳，导致劳动力过剩供大于求了。没有一技之长，都很难生存下去。这是真的，不是危言耸听，不是吓唬你。

春雨疑惑的眼神转向蓝青：你俩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春雨，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当初前后找工作就找了两三个月，你信不！我们吃过的苦可能是你无法想象的。不过你想出去的心情我是懂的，就像当初的我一样。要清楚自己追求什么，想要怎样度过一生，是选择安逸还是挑战。其实把这些问题搞清楚，何去何从就有答案了。这事你俩回去商量商量再说吧！要不这样，我先给你留个地址，也好有备无患。果然出去的话就去找我们，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以避免像我们当初那样流落街头。”

林菊赶忙补充一句：出去的话记得一定先办个特区边防证啊！

蓝青找了纸笔给春雨写了地址条。简安阴阳怪气：“现在有钱人都用传呼机、大哥大联系，你们咋也不留个传呼机号码呢？”蓝青面露不悦之色：“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有钱人，没有传呼机，也没有大哥大，让你失望了。”

春雨瞪了他老婆一眼，疾言厉色：“你给我闭嘴！不是说了回家再商量嘛！”

蓝青趁春雨两口子吵架之时去收银台结了账，说时候不早了，散了吧！年货还没办齐呢。于是四人在有些尴尬的气氛中道了别，各回各家了。

回到蓝溪村，只见蓝柳正在跟孩子们玩，并将新书包和玩具拿出来炫耀；爸妈在灶房炒花生瓜子，一个灶下烧火，一个灶上翻炒；蓝松带着黄豆去镇上磨豆腐；村里井畔处最是热闹，妇女们一面东家长西家短，一面用刚打出来似温泉一般的井水洗这洗那。亲爱的蓝溪村沉浸在浓浓的过年气氛中，而林菊看着这醉人的烟火气总想流眼泪。

少时乡亲们纷纷来找蓝青写春联，大伙吃着老婆饼七嘴八舌问个没完。林菊不厌其烦地描绘外面的精彩世界，诉说那南方的春夏秋冬、花开花谢，讲述另一番别具风味的人间烟火。

当丰盛的年夜饭做好，拼了两张桌子才坐得下那么多人。哥哥们虽已分家另过，但过年还是会在一起。于是，蓝青兄弟喝酒猜拳，声音震耳欲聋；孩子们一会跑去放烟花爆竹，一会又跑回来吃两口，动如脱兔、欢天喜地；妯娌几个边吃边聊，其话题总也跑不出蓝溪村。

吃完年夜饭接着围拢来看春晚，正看得高兴时老爸悄悄地叫蓝青和林菊借一步说话。只见他老人家面露难色：“跟你俩商量个事。年前有人给蓝松提了亲事，女家不嫌咱穷已经答应下来了。要是咱这回商量成了，这门亲事就能定下，初二就让蓝松去给女孩家拜个年。”未及老爸说完，蓝青抢着说好事啊！

老爸又说：那丫头个子有点矮，也就没提过高的要求，没说让咱盖瓦房。

林菊笑了：这是跟我学的，我是她的榜样。嘻嘻。

蓝青调皮地说：你个子又不矮，当初也傻乎乎地不要瓦房。

林菊拌唇撅嘴：我倒是想要呢！你盖得起嘛！

蓝青抿嘴笑：开玩笑的，就不能来点幽默嘛！

他俩说着目光转向老爸，静待下文。可是他却吞吞吐吐，似乎后面的话难以启齿。蓝青安慰：“爸，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对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老爸这才说：本来想写信跟你俩说这事，你妈说等过年回来当面讲好一点。

蓝青急了：哎呀！爸，直接说重点不就完了嘛！

老爸叹了口气：唉！这女家虽然不要咱盖房子，但条件还是提了两条。一是她相中了你俩住的这间房，让腾出来给她；二是女家要一万块彩礼钱。家里情况你俩是知道的，这一万块钱去哪弄呢！你妈说只能指望你俩在外面挣了，你俩不帮衬的话你弟就娶不上个媳妇了。

林菊失声道：不会吧！我结婚没要瓦房，就这么一间茅草房还有人跟我争啊！况且，她说得好听不要瓦房，却要这么多钱！那还不如要瓦房呢！咱还能得一房住。

蓝青锁着眉：看来全都是我俩的事啊！爸，这对林菊不公平。当初她啥也不要就嫁过来，如今刚有点起色，正为自己的好日子打算呢！没想到又要替弟媳妇挣彩礼钱，这叫谁能做到哦！要说腾出这间草房倒是可以商量，反正我们暂时住不上。但这一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我们手里又没有，还得出去挣，那要是挣不到呢！你让人怎么应承呢！

老爸说：看你们写信回来说，一个人一个月都有一千多，那攒起来不也快嘛！

林菊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爸，我们攒了钱是要接篮柳去深圳上学的，这下又要泡汤了。

老爸捶胸顿足：都怪我没本事啊！害你们跟着受苦。我也实在没办法，老大老二都分家另过了，断不会帮一点忙，况且他们也拿不出来。我和你妈两个老家伙去哪弄钱呢！小松又没读什么书，只能守着这两亩地。全家只有小青文化最高，也只能指望你啊！

蓝青看看老爸又看看林菊，非常为难：“爸，大过年的别难过了。这事我们商量一下再说，去看电视吧。”

蓝青用手指帮林菊抹去眼泪：“老爸真不会挑时候，就不能等过了年再说嘛！”林菊苦笑着：“就是，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才回来过的年，可别糟蹋了。走，带蓝柳放鞭炮去。”

年初二一大早林菊给蓝柳穿上新衣服，带上年礼去外婆家拜年。林菊娘家的情况跟蓝青家几乎一模一样，几个哥哥都盖了新房、娶了媳妇分家另过了，剩下一个没结婚的弟弟林树，跟爸妈一起住在茅草屋里。

林爸怕蓝柳嫌冷呆不住，就在老屋里生了火，晚上围着烧得旺旺的火堆闲话，甚是温暖。林树拿来玉米粒，丢在火堆里炸爆米花。蓝柳乐不可支，兴奋地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小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鼻尖和额头皆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那玉米炸开时发出的“啪啪”声，和着蓝柳清脆婉转的笑声，在寂静的夜晚如此悦耳动听。

林爸一面凑着火一面打听外面。林妈说：“你们赶明儿过好了，一定得把你爸带出去见见世面。自从你们去了广东，他整天就稀罕听那广播讲南方的事。”

林树说：姐夫，我也想出去打工。家里这光景你们也看到了，根本没有出头之日。眼下我连个媳妇都说不上，再不改变这辈子估计得打光棍了。

林爸忙说：你哪里走得了！如今我和你妈都老了，配合着还能干些活。你走了，那这几亩地就得荒了。

林树嗔怒道：又不让我走，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打光棍吧！你们算算，家里弟兄这么多，一个个有了房子、有了媳妇就都分家跑了，过自己小日子去了。剩下我一个没人管，爸妈也老了，难道最小的就活该倒霉嘛！还有姐，一毕业就去别人家做贡献了，并且连彩礼也不要。你想想这个家你就没有一点责任义务了吗？

林菊说：说得没错，我们都太不应该了，个个都在为自己小家庭忙活，没人关心你。不过农村家家都这样，抱怨也没用，重要的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好在咱这是镇上，要不托媒人说说看，或许有下面村里的女孩会稀罕呢！

林树没好气地说：住在这茅草老屋里，哪个女孩眼瞎愿意跟我，还用得着试嘛！

林妈不觉抹起了眼泪：如今是真说不起媳妇啊！没一个女孩家不要瓦房、不要彩礼钱。去年街南头老王家，东挪西借盖了瓦房娶了媳妇，拉了一堆饥荒。谁知那媳妇一过门就要分家，还一分钱欠账都不愿意顶，完全都落在老两口头上。后来要账的天天堵着门，老两口实在没办法，买了包老鼠药倒在稀饭里吃了。两手一撒走了，倒也省心了。

听到这里林菊不由得低头垂泪，想到在蓝溪村同样也是这个问题，还不知道怎么解决，来到这边又加了一码。看着已经年迈仍需不辍劳作的父母，想着埋天怨地、无可奈何的弟弟，听着那骇人的真实故事，以及迫切需解决的留守儿童的问题，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方能拯救这一切。

林妈这段话说得一家人沉默不语、愁云密布。只有天真未凿、无忧无虑的蓝柳仍炸着爆米花，乐此不疲。她咯咯地笑着，将炸好的爆米花逐个塞进每个人嘴里。

良久，紧锁眉头的蓝青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声音：“爸、妈，你们别发愁了，林树盖房子、娶媳妇的钱，我和林菊会全权负责。不过可能没那么快，我们得慢慢去挣。这样吧，以后每三个月我就汇一次款回来，你们收到钱就开始备材料，先把地基打起来。也可以一面托媒人物色，那些女孩家看着房子已经在盖了，应该就会有动心的。”

林爸忙说：不成！蓝溪村那边还有个弟弟没成家吧？你得管你那头。古语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不用管我们。

林菊说：两个弟弟都得管。我们两家兄弟姐妹这么多，就数我和蓝青读书时间长，这个担子我俩必须挑。好在我们现在出去打工能挣点钱，要搁去年没出去时还不敢讲这个话。

次日林菊和蓝青去了姐姐家拜年。当他们把六百元钱还给姐姐时，她笑了：“你们能还上这钱，说明在外面混得还不错，这我就放心了，也就不客气收下了。”

春节过完返深前，蓝青把从深圳带回的钱留下仅够返深的路费后，悉数交给了老爸。蓝青说：“这些钱应该够蓝松办喜酒用的。以后我和林菊在深圳挣了钱都会陆续寄回来给蓝松补交彩礼钱，另外把瓦房也盖起来。你和我妈就别操心了，照顾好自己身体就行。”

当冬日的暖阳洒满冰冷的大地，当悠扬的汽笛声划过城市上空，蓝青和林菊放下不舍及苦难的家，带上勇气和希望，再次踏上了征程。他们坚信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漆黑而寒冷的冬夜，去迎接明天灿烂的朝霞。

及至回到厂里，工友们差不多都到了。大家纷纷拿出各自家乡的点心相互品尝，不时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回了一趟家乡的工友们，就像被一场春雨滋润后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庄稼，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也像加满油的汽车马力十足。

初八那天利领厂举行开工仪式。员工整齐列队，厂领导相对而立。于八点八分准时燃放鞭炮，直炸得烟雾缭绕，红色鞭炮纸屑漫天飞舞。接着总经理说：“按照惯例，下面给大家发红包，首先来发十位劳模的红包，叫到名字的上台来领。”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林菊听到第十位劳模居然跟她同名。正东张西望在人群中四下搜寻，总经理又连续喊了两遍林菊。正纳闷时，站在前排的冷秋阳回头招手：“林菊，上来啊！没听错，就是你。”众人都笑了。

林菊的脸刷就红了，心想：我才来半年，怎么可能被评上劳模呢！不是至少做满一年才能参与劳模评选吗？正想着，秋阳竟来到她跟前，拽着一条胳膊就往台上走，大家又都哄堂大笑。这时生产部经理向大家解释：“林菊入职时间不长，按规定是没有资格参与劳模评选的，我们这次给她评的是默默奉献奖。林菊以厂为家默默奉献的精神，其他部门可能还不甚了解，但注塑部的员工应该不会视而不见吧！希望大家以后都能向她学习，让我们共同努力，为利领厂的美好明天加油！”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林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着实感到受宠若惊。心想：我本是个好学之人，认为做事情的同时其实能学到很多东西，越是做得多越能学得多。于是就养成了爱做事的习惯，没想到竟无意中获了奖。

林菊手握红包喜不自胜，仪式一结束就想去找蓝青告诉这个好消息。正准备走时被冷秋阳叫住了，他也想去，于是一同前往。见面后蓝青迫不及待拿了个红包出来递给林菊，得意地说今天刚得的。秋阳一把抢过红包，林菊赶忙又去往回抢。秋阳仗着个子高，将手举过头顶拆出红包里的钱数了起来，整整一千块，失声赞道：“天呐！这么大的红包啊！我们厂劳模红包才一百块。”

蓝青说：“这是我特别贡献奖的奖金。我的不算大，我师父的五千呢！”

林菊把自己一百元的红包拿出来，故作羞涩：“本打算在你面前炫耀一下，现在都不好意思拆了。”“其实不必在意红包里的钱多少，能被认可才重要。”蓝青说。

秋阳说：“你两口子都够优秀的。行了，这红包也得了，可以出去痛痛快快地玩玩了，我们去溜旱冰吧！”于是他们兴致勃勃往旱冰场去了。明媚的阳光尽情地洒满大地，湛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绿植不随季节而枯萎，花朵在冬季里依然盛开。这便是深圳的冬天，它是如此热情奔放。从寒冷的老家回到这温暖洒脱的地方，他们也变得活力四射起来。

偌大的溜冰场热闹非凡，延续着浓浓的年味。他们三个人的组合越滑越快、越滑越好，轻盈得像空中飞舞的燕子。蓝青说：“秋阳，你应该会一些花样溜冰吧！秀一下。”于是秋阳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时而像陀螺一样旋转，时而单脚滑行像一只飞翔的鸟，时而在设置好的障碍处交叉穿梭顺畅自如。秋阳帅气的姿势引来众多溜冰者的围观，掌声不断响起。

元宵节那天清晨，沉重的哀乐声把林菊从睡梦中惊醒。她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确定不是在梦中后仔细听着厂区的广播播报。原来是敬爱的***同志逝世了！林菊的身体如电击一般从小床上弹起，同时坐起来的还有好几个室友，大家面面相觑，沉默。当她感到眼泪流进嘴巴里时，听到了室友的哭声。

今天天空灰暗阴沉、凝重肃穆，没有人还记得元宵节。荔枝公园旁边的***画像前，摆满了黄色的菊花、洁白的马蹄莲和雪白的纸花。络绎不绝的深圳人自发地、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涌来，默默不语、泪眼涔涔、心情沉重。人们敬献鲜花表达送别之意和不舍之情。人们虔诚地鞠躬，在心里深情地呼唤：**同志，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深圳特区从边陲小渔村，到初步建成现代化城市，每一步都浸透着**同志的心血。没有**同志，就没有深圳特区的今天。涉足在深圳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将永远铭记、永远爱戴**同志。

第十一章：“雅”字开头的厂

蓝青自从进了雅域一直表现很好，他的工作得到领导认可，跟同事关系也很融洽，产线员工也都喜欢这位既帅气又有亲和力的拉长。一切皆顺风顺水顺人意，这就更加使得他工作热情高涨，干劲十足。不久后生产部经理辞职了，厂领导开会讨论决定从拉长中内升一个，那么关霞当然是最佳人选，她当仁不让，也是实至名归。可厂长李先生又提出让蓝青来做副经理，关霞和蓝青这两人搭配，必能确保生产部无忧。蓝青就这样升了职、加了薪。

话说卞春雨自那次遇见蓝青后，在家就待不住了。他完全不考虑听说的工作如何难找、在外面如何吃苦，铁了心地要走。不过对于老婆简安的反对，他却无法置若罔闻，毕竟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不顾一切一走了之，起码得得到应允。他苦口婆心做工作，但却数次央求未果，好说歹说也不通。这天春雨苦思冥想后说：“简安，要不咱俩一起出去，就像蓝青两口那样夫唱妇随多好啊！”

简安嗔怒道：“你就只知道考虑自己！我们走了俩孩子怎么办？丢在家里我可不放心。你让我学蓝青两口，跟你说我恨着他们呢！要不是遇见他俩，也不至于把你的魂勾走。”春雨气得脸像个霜打的茄子，却欲辨已忘言。

简安担心春雨会走，悄悄把蓝青写的那张地址条给藏了起来。其实那张地址条上的内容，春雨在第一次过目时已经记住了一部分。大概是深圳龙岗平湖镇，厂名是雅什么，“雅”字后面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哪条街哪条路也没看清。

中秋节过后庄稼基本收完了，春雨心系外面的世界，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潮涌动。而简安认为春雨没有地址条，已然被牢牢地拴在裤腰带上，也就放心了。春雨面对如此境地，感到再没了指望，绝不可能得到简安的应允，也不再幻想能拿到地址条了。他心下思忖：没有地址又何妨呢！既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出去的打算始终在心头，那么还需要畏惧困难嘛！大不了也就多吃点苦头。如果我怕吃苦就不会想要出去了，好好的在砖厂当个会计，虽然工资不高，却既不耽误种地又能照顾家，岂不好嘛！

春雨经过一番梳理更加坚定了出去的脚步，毅然决定离家出走。于是办理了特区边防证，接着去砖窑厂辞职。彼时农村的企业工资是一年到头才发，春雨这次领到不少钱，但他却只留下两百元作为路费盘缠，其余全都留给家里。心想：我一个大男人再怎么苦都不要紧，这样不辞而别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留多点钱下来自己心里或许能好受些。春雨找了个装谷子的大蛇皮袋，悄悄地卷了一床薄被、两套衣服。接着又将家里做饭烧火用的柴草备了许多，甚至将两个水缸都挑满了水。

就在那个初冬清冷而漆黑的夜里春雨蹑手蹑脚起身了，他来到俩儿子睡的小床前，亲吻了正在熟睡中的孩子。然后背起蛇皮袋行李，沿着出村的小路，踏着黎明前的曙光，迎着飕飕的冷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一条充满未知的路。当他走到村口时回头眺望，瞧着那全村最高的自己的屋子，泪水噙满了眼眶。他喃喃自语：路是自己选的，绝不后悔。

一路汽车、火车、公交车，历尽千帆、辗转数次，终于来到蓝青地址条上所指的深圳龙岗平湖镇。自打离开家门春雨走的每一步都只考虑省钱，不会去管遭了多少罪。火车票一日买不到，他就流浪着等第二天再买，反正就必须买到最便宜的。也幸亏带了那一蛇皮袋行李，竟比火车上的座位还软和，到哪儿累了都可以坐在上面歇歇，冷了便拆出被子来披在身上。早上他会选择既便宜又耐饿的油条买三根，那便是一天的伙食。幸好还带了个保温杯，买油条时跟人家讨一杯开水，吃了冷硬食物，喝点热水也算是给胃一点温暖。

到了平湖镇，春雨打算挨个寻找“雅”字开头的厂。可没想到平湖镇太大了，跟老家的乡镇完全不是一回事，仅靠一双脚走着去找太不现实了，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于是他调整了思路，决定先找工作，只要能进得厂立了足，暂时找不找蓝青关系不大。

春雨在各个厂门口浏览招聘启事，发现招工的厂不多，且各种条件限制，总被拒之门外。春雨白天忍着饥饿徒步走了不知道多少路，夜晚随便找了个街头巷尾、犄角旮旯，掏出被子歪靠着将就过夜。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待遇，也只享受到了一晚。次日早上他买油条时，好心的早餐店老板说：“我在这做生意见过无数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刚从老家出来的。”

“是的，好眼力，呵呵。”

“我看你买三根油条只吃一根，包起来两根，就知道你身上不宽裕。”

春雨红了脸：“是快没钱了，只能一天吃三根油条，夜晚流浪睡大街。”

老板正色道：“一天吃三根油条没人管你，只是这大街可睡不得，昨晚没被抓走算你运气好。”春雨听了不明就里：“睡大街也没招惹谁，为啥会被抓走呢？”

“我告诉你，要在深圳畅行无阻必备三证：身份证、暂住证、边防证，否则就是三无人员。我猜你肯定没有暂住证，这可不是玩的，抓到就送樟木头义务劳动半个月，然后遣送回原籍。你这点都没搞清楚就敢来？”

春雨吓得心头乱跳：“我同学只说要办边防证，并没说要暂住证。”

“你同学说的没错，边防证是在老家办，而暂住证要在这边有工作才能办。”

春雨不由得叹气：“唉！那咋办？对了，你知不知道有个叫雅什么的厂？”

“没听过。看来你只能去住旅馆了。从这条街右转过去有一家旅馆很便宜，你去那住吧！

春雨道了谢怏怏离开。走到墙角僻静处，不觉鼻子一酸垂下泪来。哭一阵又想想也没办法，既然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于是往旅馆找去。这是一家看起来很不像样子的小旅馆，进去一问果然便宜，每晚只需十元。登记好后踏着脏兮兮的楼梯往上走，当通过昏暗的过道时，一股老家种地用的化肥尿素味道呛得他一把掩住口鼻。春雨捏着鼻子进入房间，顿时明白为什么便宜了，原来这就是集体宿舍。只见里面摆了六张上下铺铁架床，床上的铺盖脏得简直不能见人。屋子里弥漫着脚臭味，有几个男人正鼾声雷动。

春雨掏出自己的被子铺在上面，然后带着毛巾按前台告知的方向去通道尽头找公用的厕所和冲凉房，这时终于明白那熏人的气味是从哪里来的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儿应该有两个月都没打扫过，简直让人无从下脚，真搞不懂别人都是怎么进去的。春雨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角落就有扫把、铁锨和大号塑料桶。心想既然家伙事都有，咋就没人打扫卫生呢！

春雨因赶着洗漱了好去找工作，便自己动手打扫起来。他先用铁锨将地面垃圾铲进垃圾桶，又接几桶水冲了一遍，铁锨贴着地面铲垃圾发出阵阵刺耳的响声。这个打扫的流程跟在老家打扫猪圈一样，他很熟练就把活干完了。正在这时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走来，没等到跟前就未语先笑：“哎呦！在楼下就听到了。你不是刚住进来的吗？怎么帮我干起活啦！”

原来是帮春雨办理入住的那个女人。听她说着普通话他也学着：“你这不打扫还进得去人嘛！怎么这么脏都不打扫呢！”

“平时都是两三天就打扫一次，因我病了两个月干不了活，就脏成这样了。也不奇怪，住的人多糟起来很快的。我是老板娘，因没请工人，活都是自己干。”

“难怪！不过这垃圾要送到哪里去呢？得赶快弄走就不臭了。”

“附近有垃圾站。可我身体十病九痛没力气，还得麻烦你帮忙送一下，你好事做到底。要不这样吧！我把刚收的十块钱退给你当做酬劳，你看行吗？”

春雨心里喜不自胜表面却不露声色：“行！那先带我去认垃圾站的路。”

次日该交续住房费了，春雨心想：昨天因打扫卫生，老板娘给免了房费。如果今天继续帮她打扫其他楼层，说不定还可以免。这是靠自己劳动换来的，应该也不算占人便宜吧！姑且先去问问。春雨红着脸向老板娘讨活干，老板娘说：“行吧！看来想在你这挣房费算是没指望了，反倒是我的钱被你挣去了。我看你是个好人，才同意这么着的。”

春雨顿时感到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放松了。身上的钱不用交住宿费，只买油条的话还是能维持十来天的，真是太好了，他乐得一边干活一边竟吹起口哨来。春雨每天早出晚归，一面打扫卫生一面找工作。他先从附近的厂开始，由近及远地毯式挨个找。后来走得远了，脚步不及只能坐公交车去找。可一晃十来天过去了仍旧没找到，他身上最后一块钱用完了，再也没钱买油条，没钱坐车了。

晚上，走投无路的春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感到头脑发胀、六神无主。他开始想家、想孩子，再次苦思冥想地址条上的内容。正想得出神，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简安，只见她冷笑着将地址条拿了出来，划着一根火柴忽地点燃了。春雨猛地起身试图去抢那冒着火苗的纸条，这才从梦中惊醒。他扯着被角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水，可泪水又奔涌而出。

春雨呜咽的哭声惊动了同宿的人，对面床铺一个男人靸着鞋蹭蹭下楼去找老板娘：“你快上去看看，一个大男人一直在那里哭，别出什么事吧！怪吓人的。而且这样也吵到大伙睡觉，明天都还得去找工作呢！”

老板娘惊讶：原来是你在哭啊！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春雨哽咽着：“钱用完了，还没找到工作，走投无路了。”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

老板娘想了想：对了，我有个老乡在工地上做事，还是个经理。我给你写个字条，介绍你过去看看，或许那边有事做。不过工地的活累人，你能吃苦吗？

春雨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抹去眼泪说：“不怕，只要有事做、有个落脚的地方、有口饭吃就行。我是农村来的什么苦都能吃，麻烦现在就写给我，这儿有纸笔。”春雨唯恐写了字条又被弄丢，就从蛇皮袋里将一个笔记本拿出来，请老板娘将介绍信和地址写在上面。这才踏实地睡去，尽管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次日春雨早早起床，忍着饿将脏了的厕所都打扫干净，以表达对老板娘的谢意，然后提着蛇皮袋到前台退房。老板娘说：“我给你拿十块钱吧！不能让你白干。十块钱虽不多，还够买个早饭坐个车。”

身无分文的春雨本来打算步行去工地的，没想到老板娘又给十块钱，感动得他眼眶湿润，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老板娘，太感谢了！你是好人。我刚干活是为了感谢你帮我介绍工作的，没别的意思。不过既然你好意给这钱，我就先拿着了，确实需要。以后挣到钱一定第一时间专程回来还给你，决不食言。”

春雨揣着十块钱，听到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响，饥饿难忍，就去买了一根油条吃了。然后搭上公交车，奔着希望而去。及至到站下了车，打听了还需步行一段路才能到建筑工地，便背着行李吃力地走去。春雨真是搞不懂，早上明明吃过一根油条，现在竟然又饿了，这不争气的肚子总是跟他闹意见。由于饥饿他感到四肢无力，原本并不沉的行李这时却有千斤重。他的双脚也像深陷在老家的泥巴地里，每迈一步都很艰难。

当工地上那“哐哐”的声音越来越近时，春雨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那夯实地基的每一次击打，夯在地上也如同夯在他心上。他的心跳跟大地的颤抖达到了共振，似乎整个人即将四分五裂，像个被击碎的瓷器。

春雨踉跄着走进一间临时搭建的办公室，未及开口只觉两眼金星直冒，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胶凳上。办公室有三个人，一人忙问是哪个组的？有啥事？春雨缓了缓后从蛇皮袋里拿出笔记本打开，有气无力地说：“我找王经理，老板娘介绍来的，这是她写的信。”

这时另一人走来拿起本子，瞧着上面的字说：“我老乡介绍来的没问题，但工地暂时不缺人哦。”春雨一听这话，眼泪都要下来了，简直失望透顶。正欲央求，又一人说：“王经理，我那个组有个人需要请假二十天回趟老家，要不就让他顶二十天？”第三个人忙说：“不行！他这小身板只怕连机台都够不着，还别说扛水泥包了。”

此时的卞春雨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忽地站了起来：“我能干，我有力气。只是这两天没钱吃饭力气饿没了，如果有饭吃马上就能恢复。我在老家是种地的，种地的人怎会没力气呢！让我在这干二十天，就有转圜的余地了。请一定收下我，感谢！”

那仨人相视一笑。王经理说：“看你是我老乡介绍来的，就给你这个机会。不过如果干不下来，弄了个半途而废，那可是要走人的，而且没有工资哦！”

“那是自然，到哪都是这个理。不过我还想问一下，这里包吃包住吗？”

仨人又相视一笑：“不仅包吃包住，还有肉吃呢！现在就带你去宿舍认床位。”

春雨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如果不是旁边有人不好意思，必喊两嗓子。春雨跟着王经理到了宿舍，同样也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只见一排排一溜溜全是上下两层的铁架床。床上铺盖、衣服乱七八糟，床下烂鞋子、臭袜子踢脚绊手，地上水桶、脸盆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的脚臭、汗臭。可见这里的卫生状况比那旅馆有过之而无不及。春雨此刻忽然明白了，这些才是劳动者身上特有的气质、专属的味道。或许这并不是什么臭味，而是令人敬畏的香味，在这脏乱差的背后却是灿若朝霞一般的美丽。

宿舍隔壁就是食堂。王经理说一会就开饭了，吃完饭就去试工。中午的伙食，菜只有一种：猪肉烩黄豆芽，每人一勺。大米饭不限制，可以随便吃几碗。春雨自从离开家就没吃过热乎饭了，吃了半个多月的油条，感觉自己已经瘦得跟油条差不多了。

猪肉烩黄豆芽真的太香了，春雨在老家也常吃这菜，但从来都没这么好吃过。他狼吞虎咽两碗饭下肚后，就跟没吃一样，肚子还是扁扁的。一口气吃下去四碗，菜也吃完了，感觉肚子虽饱但嘴巴还想吃。于是又打了一碗米饭，跟打菜的师傅要了一勺豆芽汤，拌了饭，痛快地又干完了。这才一面用手背拭去嘴角的油，一面满足地打着饱嗝。然后欲站起身时，却像有人从下面猛地拽住衣襟，身体重又跌了回去，他知这是吃撑了站不起来。这时一工友忍俊不禁：“兄弟，吃太多等下干活肠子会断的，可得悠着点。”

春雨红了脸：“太饿了，实在忍不住。其实我在老家吃饭还吃不过我媳妇呢！”

春雨弯腰捂肚去找王经理安排试工，没想到经理如此体恤，就只带他去看看别人怎么做，并没实操，不过今天也不计工资。春雨笑了：“那还计啥工资，我吃了的比工资还多呢！”

都说工地活辛苦，没想到会辛苦到如此地步，这让春雨始料未及。本来一直说自己能吃苦，看来那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说的话，是还没有过这样的境遇，对苦还没有足够的认识。他这次面对的才是真正的极限挑战，才是人生的最大考验。并且他也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再苦再难也得咬紧牙关挺过去。

王经理给春雨安排的工作是给搅拌机投送料，也叫喂料。就是人工把水泥、沙子等材料倒进搅拌机里，混合搅拌后使其成为水泥砂浆。春雨用他那纤弱的身躯背起一袋袋水泥、一包包沙子，走向那高高的搅拌机喂料台。仅仅一天不到他的肩膀和背就磨破了，渗出了鲜血。而在背水泥包的时候飞散的水泥落到创口上，腐蚀性的水泥使伤口钻心地疼。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倾倒水泥包。那扬起的水泥灰跟身上、脸上、头发里的汗水混合，很快就凝固了。而想要除去就得连同皮肉一起才能扯下来，头发上的也只能剪掉。干完一天的活，晚上回来脱下的衣服、裤子、袜子，放在地上全都能站立不倒。而这些衣服鞋袜再怎么洗，依然还是硬梆梆的，其分量也变得很沉了。

春雨全身多处被水泥灼伤，千疮百孔，就像上了战场受了伤的战士。他的疼痛除了来自皮外伤外，更有过度劳累带来的骨头里面的腰酸背痛。他白天干活时麻木了，已经不知道疼了，只是到了夜间，疼痛折磨着一夜竟醒来好几次，没办法好好休息。他只能一面流泪一面拼命地咬牙坚持，汗水、泪水、血水交织着流淌已分辨不清。无可奈何的春雨唯有在心里呐喊着：老天爷啊！放过我吧！别让我疼行嘛！

然而一种强大的内驱力，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促使卞春雨接受着这身体和毅力的双重挑战。他踉踉跄跄将泪水咽进了肚子里，用意志力支撑着。每挨过一天，他都会在夜晚躺在床上时暗自庆祝一番，心想：只不过是二十天，又不是两个月，更不是一年。只要这条命还在，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去。

春雨坚持干到第六天，在食堂遇见王经理，他哈哈大笑：“春雨，你的头发怎么像狗啃的一样啊！”春雨苦笑：“水泥和汗水搞到一块凝固了，没办法洗只能剪掉啊！”

王经理一拍大腿：哎呀！怎么忘记给你拿个帽子呢！按说临时工是不给发工衣工帽的，但我可以帮你找个旧的不是嘛！唉！事情一多就疏忽了，让你受了这般苦。

春雨说：“有工衣工帽保护当然会好很多啦！现在给也不晚，还有十几天要干呢！谢谢经理！”王经理见春雨疲惫不堪，又说：“你要不要休息一天？不可能二十天一天都不休息吧！我看你状态不太好。”

春雨一振：经理，早知能休息早就歇一天了。还以为顶别人的班，我不干就没人了呢！说实话这活是我平生干过最累的，几乎累趴了。我虽然很累却不敢吱声，生怕不要我干了。

“嗐！我原本以为你不休息是怕耽误挣钱，也就没提这事。那既这样你明天就休息吧！顺便去街上拍个照片，回头我帮你把暂住证办了。”

春雨听了眼睛放光：啊！我以为只干二十天不会帮我办暂住证呢！没想到经理主动提出来了，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这个暂住证，我帮你办可以不办也可以，都说得过去，不过办了对你却是一件大好事。大家都出门在外就要相互理解和关爱，就像老板娘，跟你萍水相逢不也帮你介绍工作嘛！”

春雨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次日，他到街上打算先理个发，收拾收拾再去拍照片，才知那被水泥祸害得像狗啃一般的头发根本没办法修剪，只能剃光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黑又瘦又没头发，一阵心酸。但转念一想：头发没了可以再生，身上的伤口也能愈合。现在既有钱挣又能办暂住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应该高兴啊！

此后春雨每隔六天休息一天，加之穿上了工作服，戴上扛水泥包专用的帽子，干起活来完全没有刚开始那么累、那么痛了。他甚至也可以像工友们那样，一面干活一面唱起歌来。

春雨休息时除了睡觉补充体力，还会帮宿舍以及王经理的办公室打扫卫生。王经理说：“明知道打扫卫生不会给你算工资，怎么还这么傻呢！”“白天睡多了反而夜里睡不着，不如做点好事算是报恩也算是积德行善，好保佑我日后能找到工作。”春雨说。

“你在老家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一技之长？”

“做砖窑厂会计。不过并没有从业资格证，不是专业的，只上过培训课，不值一提。”

“你有基础，以后考个证，也是有可能做会计的。不过这是后话，得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我给你个建议，不妨考虑做跟记账有关的工作，比如仓管员就很适合。”

“我之前在很多厂门口看过招聘启事，为啥从没见过有招仓管员的呢？”

“在厂门口招的一般都是普工，像你这样的做普工反而不容易。我以前在人才市场找工作，经常见到有招仓管员的。你是不是还从没去过人才市场？”

春雨噗嗤笑了：“我又不是人才，怎敢去人才市场！况且也不知道还有人才市场这回事，只知道有菜市场。”

“找工作可不用那么谦虚，说得难听点要得脸皮厚。不过也需要有真才实学，吹牛耍嘴皮子可不行，迟早会露馅。”

“经理，你把我说得动心了，我想尝试一下。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心动不如行动，接下来首先要做的是学习。巧了，我那刚好有一本仓库管理的书，建立台账、清晰标识、先入先出等上面都有，明天就把书给你。”春雨感谢的话又说了一箩筐。

二十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短短二十天在人生长河里不足一滴水，但对于卞春雨来说就是一个金灿灿的整个秋天。是带来希望的转折点，是贵人相助永远铭记的岁月，是山重水复中的柳暗花明。

春雨手里握着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来跟王经理辞别。他泪眼涔涔地握着经理的手，不厌其烦地说着那句话：你和老板娘都是我的贵人，我会记住你们的。

春雨离开工地直奔老板娘的旅馆，将一百一十元钱往前台一丢：“老板娘，这十块钱是还给你的，一百块用于预订十天的房，我要住在这里慢慢找工作。”

老板娘看着归来已改变了模样的卞春雨，既心疼又难过：“看来这工地的活真不是一般的苦啊！瞧，都写在你脸上啦！这么辛苦挣来的钱我可不能收。”春雨也不答话，微笑着提起行李上楼去了。少时，老板娘就听到那铁锹铲垃圾发出的刺耳声响。

那本仓库管理的书已被春雨记熟了，他尝试着去人才市场找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学历又不高，找工作的过程必然是曲折的。不过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春雨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成长进步着。他从第一次面试的紧张拘束，逐渐变得从容淡定。从每天见识的增多，找工作的经验也变得丰富起来。他兜里揣着王经理办的暂住证和在工地挣的钱，踏实地认为找到工作只是时间问题。老板娘让他在简历上留了前台的座机号码，这无疑又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天春雨在人头攒动的招聘大厅里，惊喜地看到一家招聘单位的名字是“雅”字开头的，忙问有没有一个叫蓝青的人？那人的回答让春雨跳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他要了地址，准备等找到工作后再去跟蓝青见面，心想：到那时不仅很有面子，而且也不用惦记找工作的事，玩起来心情也爽快些。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春雨找了一天的工作回到旅馆，经过前台时被老板娘叫住了：“春雨，今晚是你在这儿住的最后一晚，明天该退房了。”

春雨不明就里。老板娘笑了：“你咋不乐呢！是不是找工作找傻啦！”

迟钝的春雨轻声问：我还没懂你的意思，为啥让我退房呢？

老板娘大笑：有电话通知你明天去上班呢！可不得退房嘛！

此时的春雨没有欢呼雀跃，没有欣喜若狂，唯有两行热泪在他那黝黑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春雨当晚请了老板娘去饭店吃了顿饭，以示感谢。第二天特意去了工地，请了王经理吃了中午饭，下午才去那家厂报到上班。

第十二章：深圳一日游

周日早上冷秋阳在食堂遇见林菊：“看报纸没有，莲花山公园建成对外开放了。要不我们找蓝青一起去爬莲花山吧？”“好啊！我正想着今天去哪玩好呢。”

莲花山公园始建于1992年，因七个山头相拥状如盛开的莲花而得名。莲花山海拔并不高，他们很轻松就爬到了山顶。俯瞰中心城区——福田区、罗湖区，只见新落成的地王大厦和国贸大厦像两颗璀璨的明珠，为深圳这座年轻的城市绽放着光芒。从八十年代的国贸大厦到九十年代的地王大厦，深圳的进步从穿入云霄的高楼上得到最好的印证。

深圳的秋天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名不副实的冬天也已经过了半，在不知不觉中又到年底了。周日林菊和冷秋阳去雅域找蓝青，准备到东门老街新开业的的茂业玩，走到大门口时被保安叫住了：“来得正好，那边有个人找你老公，带他进去吧。”

林菊顺着保安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又黑又瘦的小个子男人站在大门边，隔着钢筋条两眼直直地看着里面。走近忙问你是？那人一转头失声说可找到你们了。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林菊认出是卞春雨，遂从头到脚上下打量：“差点没认出来，你咋变成这样了，还理个这么酷的发型。”“唉！一言难尽。走，见到蓝青再详细说吧。”

及至宿舍，春雨摸着光光的后脑勺把经过简单叙述一遍，最后说：“既没暂住证又没钱，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好在这个世上好人还是多，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度过了难关，找到了工作也找到了你们。本打算立马就过来的，可我第一次进厂，要学的东西太多，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直到现在感觉差不多上路了，才出来放松放松。”

林菊忙问找到的是什么工作？厂子在哪里？离这儿远不远？

“不远，就在辅城坳，做仓管员。也是那个好心人指点的，又给我书看，不然我哪知道还有这样的职位。”

蓝青说：这么近，以后可以常来常往了。得了空再把你所经历的那些苦难，以及那些好心人都详细讲来听听。

林菊说：说到苦难，个中滋味我们都是尝过的，好心人也遇见很多。我觉得人经历些苦难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反倒能收获成长变得更强大。苦难的尽头往往是破茧成蝶的美好，是黑暗过后的光明。

秋阳说：你理解得很到位，证明是在苦水里泡过的，才讲得出这样的话。好啦！既然都渡过了苦海已经在岸边了，就别心有余悸了。刚蓝青不还在写‘诗酒趁年华’嘛！我们都是俗人，虽不能诗但能酒。走，出去吃饭喝酒逛街去。

冷秋阳来深圳有几年了，到处都很熟悉，他做向导来了个深圳一日游。其路线为华强电子大厦——国贸大厦——地王大厦——***画像——大剧院——东门老街。

及至华强电子大厦，秋阳滔滔不绝解说起来：“电子大厦建成于1982年。虽然只有二十层高，却是当时深圳的地标，是深圳的第一座高楼。深圳电视台成立初期，还用了电子大厦作为每天的开播画面呢！”

电子大厦的周边是一些工业区，正在被改造施工，兴建一个庞大的电子产业。后来这里成为赫赫有名的中国电子第一街——华强北。如果说华强北电子街是一条河，那么电子大厦就是这条河的源头。在电子大厦的见证下，深圳电子工商业逐渐成长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第二站到了国贸大厦。蓝青又把八五年建设者们以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建起来的国贸大厦跟春雨讲了一遍。春雨惊得舌桥不下：“我的妈呀！三天建一层楼！感觉像是痴人说梦，这也太厉害了吧！真不可思议。”

林菊说：“真像是个神话故事、像一个传说啊！但它却是一个震撼人心的史实。这是咱深圳的骄傲，也是中国人的自豪。”“这国贸大厦一诞生，就把电子大厦给比下去了。国贸大厦不仅成为了当时深圳的地标，也是当时中国的第一高楼。”蓝青说。

离开国贸大厦，秋阳说：“我带你们去看雕塑《开荒牛》吧！是以开拓进取的深圳精神为题，创作的城市雕塑作品。”走近雕塑，只见一头老黄牛奋力向前，努力拉起一个大树根。隐喻千千万万特区建设者在汗水淋漓地挥洒激情、埋头苦干、奋力向前的开荒精神。

林菊指着树根问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蓝青说：“我在图书馆看过资料，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树根，而是指落后的意识，是穷根。如不拔掉这些根深圳就难以发展。特区建设就像《开荒牛》寓意的那样， 破除保守观念、解放思想、开拓进取、勇往直前。”

接着来到今年刚刚建成投入使用的地王大厦。这座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建筑，就像一枚巨型墨绿色宝石矗立在半空中。地王大厦代表着深圳建筑的高度，也是深圳发展的写照，更是深圳的荣耀之光。在它挺拔的英姿里，蕴藏着未来深圳发展更加惊人的速度，更加锦绣的前程。这中国第一座钢结构的建筑，再次超越了国贸大厦，成为深圳的标志性建筑，当时中国的最高建筑，也是当时亚洲第一高楼。

林菊笑了：“这一会工夫可都超越三回了。从电子大厦到国贸大厦再到地王大厦，深圳的高楼一次次被刷新、一次次被超越，越来越高了。再过几年岂不是会有够得着天上星星的高楼啦！”“那是必须的，手可摘星辰，到时候我上去摘星星给你。”蓝青说。

春雨也不说话，只顾看高楼，肃然起敬。他的目光从地面一层开始漫漫往上移动，当到达大厦顶尖时脖子再没有往后仰的余地了。秋阳煞有介事：“哎，兄弟，帽子掉了。”春雨慢慢将目光从地王大厦转向秋阳，一脸疑惑：“我没戴帽子啊！”大家同时大笑起来。

蓝青忍俊不禁：“别理他们，跟你开玩笑呢！感觉怎么样？”春雨感叹：“这可真不敢想啊！我在老家砖窑厂只知道建房用砖头，没想到这楼竟是用玻璃做的耶！开了眼界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高的楼。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

时间到了中午，秋阳说：“我们赶往下一站***画像和大剧院吧！都不远了，最后到东门老街再吃饭。那边有很多好吃的，不仅有种类繁多的小吃，还有各种菜系的馆子。”

当走近***画像时，《春天的故事》的动人旋律顿时从耳边渗透到心田。不知道为什么，这醉人的音乐每次聆听都会心潮澎湃、眼眶湿润。秋阳看着敬爱的**画像说：“这是去年更新的第三个版本了，之前的版本是人工绘制的，这个是电脑喷绘的。现在的画像和标语都是最完美的。”

接着来到大剧院，秋阳说：“就在门口看一眼吧！这大剧院是1989年建成开业的，是弘扬民族优秀文化、倡导高雅艺术的地方。不过我可从没进去过,不舍得花钱买票，嘿嘿。”

林菊说：“秋阳你咋跟我们一样呢！我和蓝青通常去玩的地方都是不用门票的。我想等以后有钱了，第一要去的就是门票最贵的世界之窗和锦绣中华民俗文化村。”“那你恐怕还得再增加一个欢乐谷，看报纸上说欢乐谷明年就能建成了。这三个景点挨在一起，都得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秋阳说。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到了东门老街。街边小吃花样繁多、不一而足，煲仔饭、木桶饭等饭饭飘香，林菊看着竟走不动路了，每样都想尝尝。最后他们来到一家湖南湘菜馆。几个人胡吃海喝、插科打诨，自然醉得也快。进来时还是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三个男人，一打啤酒下肚全都萎靡不振了。借着酒劲，本难以启齿的话也敢摆在桌面上说了。只见春雨伸出一个弯起的食指，示意蓝青和秋阳靠近，小声说：“你俩来得早，跟你们打听个事，打工人都住在集体宿舍，那夫妻生活怎么解决？”

蓝青淫笑着，嘴巴贴近春雨耳边说了两个字“山上”。春雨抿嘴笑：“嗐！去山上也不行啊！我一个人难道去找树精嘛！哎，听说路边或者公园都有站街女，还听说发廊有这种服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好意思进去问。”

秋阳红着脸：“哇塞！你才出来两个月就熬不住啦！我都熬了几年了，从未去过发廊。还有那站街女，我都不知道怎么分辨是不是揽客的，万一搭讪错了怎么办？”

他们说这些，林菊不好意思听，便去收银台买单。饭后原本还想去逛新开业的茂业百货，可三个男人路都走不稳了。确实难以成行，林菊就领着他们摇摇摆摆回厂里去了。

第十三章：留守儿童

春节如期而至，蓝青和林菊照例挤火车，跋涉千里。一脚踏进家门，只见蓝柳这一年来个子长高了，也更懂事了。她对家里的新成员小弟弟很友好，将吃的玩的一股脑拿给他，也不管能不能吃、会不会玩。

林菊见家里添了丁，考虑婆婆无暇照顾蓝柳，就将她送到外婆家读书。外婆家左边邻居是开杂货店的，店里还装有一部座机电话，林菊高兴得直拍手，以后打电话给蓝柳可就太方便了；右边邻居家有一个比蓝柳大两岁的小男孩，名叫小小，蓝柳很喜欢跟他一起玩。小小跟着奶奶生活，父母都在上海打工，同样也是只在过年时才回来一趟，完全把回家当成走亲戚。可怜这些孩子们，一年跟父母团聚的时间就只有几天。

蓝青和林菊陪着蓝柳在外婆家住了几天，为的是带她适应新环境，做一个过度。安排好了一切，他俩踏实地回了深圳。返深的火车一如既往拥挤，甚至一年更比一年人多。但是不管有多曲折，最终都能回到深圳。他们已经适应了这种春节返乡的千军万马、脚步匆匆，理解了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必须回家过年的心情，同时也丰富了在人潮汹涌中行走的经验。

返深后二人照例逐个拜访老朋友。那天他们到了司晨那里，见他腰间挂着个东西，蓝青忙问大哥大咋变这么小了？司晨大笑：“这叫手机，大哥大跟它可没法比，这个灵巧方便好用很多。上市半年了，你还没听说吗？以后BB机和大哥大都会被淘汰。蓝青你咋不买一个？”

蓝青红了脸：司总，不瞒您说，我还停留在BB机的梦想里呢！一直没钱买。

司晨说你俩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还可以啊！怎么会没钱买呢？林菊说：“我和蓝青两家都有个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的钱全靠我俩挣。”一语未了，蓝青示意不要说。

接着二人又去了秀峰，在跟艾虎、段勇、花娥几个老朋友聚会时，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段勇即将做电脑培训，要当老板了。

段勇这两年一边上班一边默默地学电脑，如今他的电脑操作已经很厉害了。恰巧他有个老乡在布吉开电脑培训班，这次过年回去，二人一拍即合准备合伙在秀峰再开个班，由段勇来打理。大家都为段勇高兴，也很羡慕他当了老板。段勇得意地说：

“电脑培训会越来越火，因为有市场啊！科技的发展推动社会的进步，同时也带动着人们必须提升自己，不然就会被时代所淘汰。未来电脑将会是工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而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泥腿子出身的人，必然都需要学电脑。其途径肯定是业余去培训班学，既不耽误上班又学到了电脑操作技能，因此众多的电脑培训班应运而生。这既成就了个人对电脑操作技能的掌握，也成就了培训事业的发展。我在报纸上看到微软公司发布的消息，现在的操作系统Windows95，即将在今年6月份升级到Windows98。那是具有图形界面的单用户多任务运行方式的操作系统，功能更强大、桌面快捷方式更好用、更直观、更易掌握。”

段勇满腹经纶、妙语惊人，大家全神贯注地听着，像是已经坐在他的培训班课堂上。蓝青一面听一面感到触动很大，他想：还是深圳机会多啊！只要肯努力一切都有可能。我也不能甘于落后啊！得加油才行。

卞春雨因从家里偷跑出来，过年也就不敢回家。又因他做仓管员需要用电脑记账，于是赶忙抓住假期时间报了班学。冷秋阳因家庭负担不重又还没再婚，比较容易攒到钱，当手机这个新生事物出现时他也按捺不住去了华强北。于是腰间皮带上就别着一部诺基亚8310，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显得时尚有光彩。他同时还买了台DVD摆在宿舍，看看碟片、听听歌，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蓝青和林菊买不起手机，只能买电话卡在电话亭打电话，主要是给蓝柳打。这一年关于蓝柳的消息有好有坏，好消息让人安心，坏消息让人揪心，最坏的消息让人欲哭无泪。

蓝柳最爱一起玩的小朋友是外婆家邻居小小。小小奶奶脸软心慈、百顺千随、体弱多病，再加上小小一贯好动顽皮，奶奶着实没精力管，也压根管不住。于是小小就像个没笼头的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奶奶忍着病痛在后院种了些时令蔬菜，院子里还长有几棵果树。春天里百花盛开，后院成了桃花源；秋天果实累累，贫瘠的院子也充满诱惑。俩孩子总爱在后院玩，童年的无忧无虑让两个留守儿童，虽缺失父母的呵护，却也在自娱自乐中快乐地长大。他们就像奶奶喂养的小猫，饿了也知道回家吃饭，天黑了也晓得回家睡觉。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寻常、那么按部就班、那么日复一日。

蓝柳在外婆家不知不觉经历着春夏秋冬，如今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蓝青、林菊也跟小小父母一样，都买了羽绒服寄了，也许这是表达对孩子亏欠弥补的唯一方式。小小奶奶因寒冷而旧疾发作卧床不起，因此小小只能在蓝柳外婆家吃饭，俩孩子也就更加形影不离了。这天傍晚外公嫌冷在家里生火，因柴草湿了燃不着浓烟直冒。烟气呛得俩孩子眼泪直流，待不住便跑去小小家后院玩。

小小家后院的井口边，洗衣服洗菜倒的水结成厚厚的冰，多日不曾消融。俩孩子就在那里溜冰，清脆的笑声在万籁俱寂、万物休眠的冬天里传播着，给沉寂的大地带来一缕生气。

天渐渐暗了下来，突然间听得“扑通”一声巨响，顿时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放声大哭。大家正纳闷，只见蓝柳惊慌失措哭喊着跑来：“小小掉井里啦！”

外公和林树正在烤火，父子俩听了这话，立刻箭步飞往小小家院子，快速移动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疾速而过带起一股凉飕飕的风。及至到了井边，林树二话没说，两手撑着井口就要往井里跳，被外公厉声呵道：“慢着！这样下去还怎么上来！得栓绳子。”

外公一语未了，外婆拿着绳子和棍子赶来，哆嗦着将绳子一头拴在棍子中间位置，另一头拴在林树腰上，并将棍子横担在井口，林树双手紧抓绳子垂入井中。万幸的小小因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浮在水面，并没有沉下去，羽绒服就像救生圈一样救了小小。

林树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在怀里，如获至宝。而当他又听到小小的抽泣声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遂向井口喊道：“叫多几个人来，一起往上拉。”

外婆拿了绳子来后就去喊邻居来帮忙了。外公在井上用尽全力拉绳子时，那绳子上的大手从两只变成了四只，再变成六只，变成八只。林树抱着小小一寸一寸向上移动，成功上岸。

小小获救了，有惊无险，只呛了几口水。大家七手八脚帮小小脱了湿衣服，擦干水裹进被窝里。外婆又煮了红糖姜茶，可小小不愿喝，他也不哭闹、也不说话，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弄。有邻居说这是吓着了，缓一缓就好了。众人走后，奶奶坐在小小床沿泪流不止。及至凌晨，她感到一阵阵发晕，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次日清晨太阳依旧升起，光辉洒满冰封的大地。日迈月征、朝暮轮转，大自然的一切都在重复着。然而有些人的一生却在一夜之间就被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外婆煮好了粥，带着蓝柳一起端去小小家。蓝柳抢在外婆前面直奔小小床边，一面推搡着一面喊他起来吃饭，可小小没反应。外婆俯身凑近轻唤几声，依然没反应。仔细看时，只见小小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面红耳赤、浑身滚烫，直挺挺地躺着。外婆顿时慌了，失声喊道：“小小奶奶，小小发高烧了，估计昨夜里就开始烧了，得赶快送医院。”

奶奶慌忙穿衣下床，靸着鞋，一面哆嗦着系钮扣，可总也扣不上。及至小小床前，伸手搭在他额头一摸，瞬间就被吓哭了。外婆忙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赶紧帮小小把衣服穿好，我去找林树来送他去医院，靠咱俩也背不动呀！”

林树背着小小，奶奶和外婆相跟着，匆忙赶往镇上医院。他们的脸被自己急促呼出的白气笼罩着，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冬清晨，额头却渗出细密密的汗珠。及至到了医院，医生责备说怎么现在才送来！这孩子可能已经烧坏了。奶奶吓得骨软筋酥、心胆俱裂、放声大哭，并将头往医院墙上撞。她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孩子受到惊吓会发烧呢！怎么不整夜守在孩子身边呢！怎么就去顾这条老命而丢掉了这条鲜活的小生命呢！

林树忙问孩子还有救吗？烧坏到什么程度了？医生说：“这孩子的命是能保住的，只是以后可能就没那么聪明了。”

小小，这个曾经那样活泼可爱的孩子，这个被打工父母无暇监护的孩子，这个让奶奶心痛得流血的孩子，这个让所有人都痛心疾首、扼腕长叹的孩子，从此走进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烦恼也没有欢乐、没有喜悦也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更没有追求，唯有那永远无法泛起涟漪的一潭死水。

小小的事让蓝青和林菊再次意识到留守儿童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当即决定：再穷也要在深圳租房子，再难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于是请假回去带着蓝柳告别亲人，踏上南下的路。这是蓝柳第一次出远门，她蹦蹦跳跳、乐不可支。这也是蓝青和林菊期盼已久、终成所愿的事，然而林菊却高兴不起来。原因一是两家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的任务尚未完成，还得再支持他们一年；二是蓝柳到了深圳，租房子、交学费、生活开支，这些钱都还没有着落。而蓝青却说：“哎呀！不用愁眉苦脸的，现在的情况总比刚来深圳时强很多吧！蓝柳既然来了，那只能该花的还是要花。至于帮衬兄弟，我们尽力而为，实在不行就再往后拖一拖呗！”

蓝青在关霞家隔壁租了一间房，那是一间空屋子，什么都没有。不过这样的房子才最便宜，也才能租得起。他们直接打了地铺，又去菜市场买个煤油炉子、一个小铁锅、三副碗筷。吃饭睡觉两大问题就算解决了，却没怎么花钱。

关霞给了一个砧板。说是砧板，其实就是在哪里找来的一块木板，可以勉强用来切菜而已。林菊把在宿舍用的塑料桶拿了回来，把砧板放在上面瞬间就凑合成了一张小桌子。虽简陋作用可不小，做饭时用来切菜，吃饭时可当餐桌，蓝柳写作业时就成了小课桌。有了这个小桌子的支撑，一家三口开启了苦中作乐的新生活。其实不管有多苦，已经把蓝柳带来了深圳，这才是最大的心愿、最好的慰藉，虽苦犹乐、甘之如饴。

这房子虽然什么都没有却有个洗手间，这比有什么都重要。来深圳后住过的宿舍都是每层楼共用洗手间，现在有专用的，真是太方便了。蓝柳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她在地铺床上翻跟头打滚，再怎么闹腾也不用担心会掉下来。她在老家从未见过洗手间，没见过水龙头，没见过上了厕所可以冲掉。于是不厌其烦反复上厕所，没有也要假装蹲一下，然后按下冲水器，然后再从水龙头放水洗手。

冷秋阳和卞春雨得知蓝柳来了，赶忙过来看看，没凳子就一屁股坐在地铺床边上。秋阳似乎有一种天生会带孩子的本领，他跟蓝柳不一会就熟络起来。秋阳将帽子抛向空中，让她用头去接，乐不可支。他们欢快的笑声感染着每个人，在这如此艰难的岁月里，孩子给生活增添了欢乐。

林菊不经意间瞥见秋阳腰间空空的，失声问手机呢？他苦笑着说：“唉！手机跟别人姓了。那次回老家，就在车站我正专注打电话，没想到有人从背后一把夺过还在通话中的手机撒腿就跑，等我反应过来赶忙去追，哪里还追得上，那人几个弯一转就跑没影了。”

春雨说：“可不是，如今深圳的治安很不好，不劳而获、走捷径的人越来越多。最恐怖的是那种飞车抢夺，大都抢的是女人的包包、金项链、耳环之类。这造成的财产损失倒是其次，给人带来的身体和精神方面的创伤才最可怕。”

大家说着皆唏嘘不已。快到饭点了，林菊说去买点菜回来做饭，秋阳笑了：“拉倒吧！就你那煤油炉子做饭，而且连个桌子也没有，我可不想跟小猪似的趴在地上抢食吃。咱闺女来了，我得请她去吃很火的面點王呢！”

秋阳的话把蓝柳逗得咯咯笑。她牵着秋阳的手走在前面，完全不理会爸妈了，真可谓是有奶便是娘。

第十四章：培训班

段勇的电脑培训做得红红火火，不仅教Office，还教AutoCAD画图呢！段勇还说要去别的地方增加分店，要做连锁，要创立品牌，要把培训机构做大做强。这事对蓝青和林菊都有很大触动，蓝青心里起着波澜：我在雅域虽然从拉长做到了生产部经理，但用了假文凭，心里一直有负罪感，也不踏实。我以后要努力了，起码得参加自学考试，先把英语专科考过然后再考本科，要拿个真文凭回来。

而林菊却对段勇说的AutoCAD制图软件颇感兴趣，因她在注塑部接触模具对图纸有所了解。也曾动过学画图的念头，只是无从下手，如今培训班就可以学制图，多么好的时机啊！于是就在商业街找了一家培训机构，交了学费报了名。同时也跟蓝青一样报了自考，进入非常充实忙碌的状态。既要上班又要学习，既要带娃又要买菜做饭过日子。好在关霞儿子刘关冉已经在读三年级了，他不用接送，可以帮忙领着蓝柳一起上下学。蓝柳的吃饭问题是学着关霞的做法解决的，早晚在家吃，中午带饭到学校。

在一个春眠不觉晓的早晨，因闹钟失灵仨人都睡过点起晚了。一阵慌乱后蓝青说：“别慌别慌！昨晚我买了河粉，我来炒河粉，你带蓝柳先去上厕所、刷牙洗脸。”

蓝青迅速点燃煤油炉子，很快将河粉炒好盛在盘中，放在长方形砧板跟塑料桶组成的餐桌上。恰在这时，刘关冉背着书包在门口向里面喊上学走了。蓝柳在洗手间听到关冉的喊声，匆忙跑了出来。当她经过餐桌时衣服挂到砧板的一个角，瞬间餐桌翻了，刚炒好的那盘河粉底朝天扣在了地上。此情此景，把四个人全都惊得舌桥不下。沉默数秒，林菊厉声呵斥蓝柳，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时只见蓝青默默蹲下，轻轻地将盘子翻过来，接着起身拿了一双筷子，将上面一层没着地的河粉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装满了半盘子。林菊看着蓝青一连串动作，扎心般地疼，遂躲进洗手间哭得哀哀欲绝。少时，蓝青敲门：“没时间哭了，我还没洗脸，上班要迟到了。”

蓝青和林菊业余挤出时间学习虽然很累，但想到只有学习才有出路便浑身是劲。林菊对于心目中一直高不可攀的AutoCAD制图软件，没想到一上手就产生浓厚兴趣，很快就入门了。况且她在注塑部做这么久，常跟模具打交道，对制图原理是有基础的。制图软件其实就是将数据表达出来的工具，懂得制图原理这软件也就不难学了。

初级课上完三节后，林菊就可以制图、修改、标注尺寸、添加文字编辑了。她甚至有点沾沾自喜骄傲起来，直到听见培训老师的那段话，才从飘飘然中清醒过来。老师说你们不要以为会画条线、画个圆、会复制、会标个尺寸就OK了，这些本来就是非常简单的，是基本操作。仅仅相当于幼儿园小朋友学会了横竖撇捺，后续学习的路还长着呢！

林菊去培训班上课时，因不放心蓝柳自己在家只能带着一起去。培训老师说你这学费交得值啊！一份学费两个人学，太划算了。这天林菊在冷秋阳办公室忙完工作后聊天，她说：“我和蓝青都报名参加自考了，已经去自考办领了准考证，办理了英语专科自考证，又买了英语相关教材。而且我还在学AutoCAD制图软件，还要带娃，以后都没时间玩了。又忙又累，真希望能有三头六臂。”

“这样啊！听你这么说，我也坐不住了，也想去报自考。”

“你本就是大专毕业，还报什么？”

“傻呀你！我就不能去考个本科呀！本科多好啊！”

卞春雨也报了自考。那天他特意找到蓝青他们解惑：“多年没读书了，拿起书本就想睡觉，记到后面忘了前面，累得很。看着那么大一摞书真想放弃，不考算了。”

林菊说：可以理解，人都有惰性，自学的效果肯定没那么好。也不知道有没有培训自考的？如果有老师带着学就不一样了。

冷秋阳说：有啊！成人学校就有自考方面的课。

蓝青说：咱们得从根本上认清一个问题，要认识到以后学习就是常态。要有不断学习的思想准备，特别是我们这些高中毕业的人，要明白学习才是改变和提升的唯一途径。春雨，我要是你的话，不仅要报自考，既然有会计基础，就要考会计从业资格证。你不会就满足于做个仓管员了吧！人一旦有了追求就有了动力，学习起来就不会打瞌睡，不会觉得累了。

秋阳和春雨不约而同鼓起掌来。春雨说：“老班长，你这一席话犹如一盏灯，照亮了我前方的路。其实讲起来读书考试又能有多苦呢！难道还能比那时候在工地干活苦嘛！那样的苦都吃得，还有什么苦吃不下呢！以后再打瞌睡就想想那时候，恐怕让我睡都睡不着了。”

秋阳说：“是啊！况且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我们不学习又怎么能跟得上呢！不学习就会被淘汰喽。”

林菊说：“说句实在话，我们没考上大学，本来以为这辈子就种地了，没想到改革开放了，有了机会来到深圳，也有了许多学习的机会提升自己，弥补人生缺憾。政策、大环境一切都这么好，难道我们还不懂得去感恩，不知道去珍惜，不努力去把握，还有理由去懈怠嘛！反正我发自内心地想说，真的很感谢这个时代！必当努力。”

蓝青自从进了雅域顺风顺水、升职加薪，工作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这年八月，雅域高层领导结构有所调整，张小姐替换李先生从香港来深主持工作。张小姐今年三十八岁依然单身，据说她是个工作狂，又是个霸道总裁，工作作风是令行禁止、雷厉风行。她的到来就像在雅域点燃了三把火，将公司烧了起来。

张小姐一到任便两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各项工作巨细靡遗、整理整顿、严抓细管。果然把一些摸鱼混日子的、难以胜任的揪了出来。当然，对于一些表现好的也都给予了鼓励和嘉奖，其中就有生产部经理关霞和蓝青。

张小姐如此大动干戈致使气氛紧张凝重，为了缓和这带着火药味的工作氛围，她安排了一些能跟属下拉近关系的活动。一个周六晚上，她领着高层管理人员聚餐后又去唱歌。张小姐连续喝了不少酒渐次微醺，她唱邓丽君的歌，并点名要蓝青陪唱。蓝青说自己不适合唱邓丽君的歌，让另找人，她执意不肯，并且说自己站不稳，要靓仔（蓝青）扶着。蓝青双眉紧蹙，也不顾及会冒犯领导，不但不扶反夺门而逃。

蓝青回到出租屋，一屁股坐在地铺床边说：“完了，今天把张小姐给得罪了。以后不知道这个霸道总裁会怎样打击报复呢！”

林菊忙问缘由，他说：“她喝多了，先是让我陪她唱歌，我还能做到隐忍不发。后来又让我扶着唱，跟她勾肩搭背。还是饶了我吧！我让她难堪了。”

“你想歪了吧！也许人家并没别的意思。毕竟喝多了，确实站不稳才要你扶的。”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为啥偏偏只要我扶着呢！”

“你长得帅呗！谁不喜欢帅哥呢！”

“长得帅也不能谁想要就给谁吧！那还有没有尊严啊！”

好在张小姐后来并没有对蓝青怎么样，反而更客气了。一天张小姐叫蓝青去她办公室，聊了些工作上的事，然后让他把手机号码提供给她，蓝青说还没买手机。几天后张小姐回了趟香港，再次返深时带来部手机。当她像个小女生似的，妩媚温柔地将手机推到蓝青面前时，万万没想到，她期待的笑脸却皱得像个核桃，蓝青竟然婉拒了。

蓝青这次着实让张小姐颜面扫地，她难得的耐心终于都被耗尽了。她不再委曲求全，对他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他的工作也开始吹毛求疵，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要在会上点名批评并放大百倍，一双小鞋牢牢地穿在了蓝青脚上。蓝青虽然感到很委屈，但也没办法，只得忍气吞声、隐忍不发。好在同事们也都明白这其中的来因去果，不由得对蓝青的人品交口称赞。

这天张小姐收到一封来自国外客户的邮件，内容是上半年出过的一批货，产品玻璃外观有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瑕疵。这批货因当时交期比较赶，就放宽了品质标准。并且是经过高层李先生跟客户沟通后拍板，品质部变更了外观检验标准才出货的。没想到的是，后来这批货出现了滞销的情况，因此客户要求退货。张小姐对蓝青拍桌子、瞪眼睛：“这样的玻璃怎么能用呢！你作为生产部经理，眼睁睁看着有瑕疵的玻璃组装上去嘛！出口订单一旦退货，光是航空运费就高得惊人，这损失你承担得起嘛！”

蓝青委屈：“当时是公司的决定，并不是我个人自作主张，也不是生产部擅自独断的。品质检验标准的变更以及异常处理报告，都是经过李先生审核签字的。”

“你少拿李先生做挡箭牌！反正是生产部使用了问题物料，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我只问责你生产部。”

蓝青气得眼红面青、气噎喉堵、声音颤抖：“行，问责吧！你说了算。”说完摔门离去。

蓝青回到办公室，冷静下来细想：不对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明明就是变着法子赶我走啊！他把想法跟关霞聊了，她也恍然大悟：“是哦！爱而不得反生恨。这明摆着就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想要弃之呀！你想想，按道理我是正经理你是副经理，要问责也该问我啊！为啥一次也没找过我呢！”

蓝青忖度清楚后毅然写了辞职信，张小姐毫不犹豫签字同意。蓝青即刻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当收拾到暂住证时心想：暂住证需要用，也不知辞职要不要交回？即便要收回，找张小姐商量一下，这么个小要求相信她会答应。

张小姐看着蓝青那张俊朗的脸犹豫了一下，其实她并没有关注过此事，随口说道：“暂住证必须交回来。你已经不是雅域的人了，就要解除跟雅域的一切关系。”

蓝青放下暂住证，没再多说一个字，怏怏离开。张小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这才夺眶而出。此时那个咄咄逼人的霸道总裁，哭得哽咽难鸣、哀哀欲绝。那眼泪里有苦涩也有柔情，有不舍也有委屈。也许只有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做回了女人。

林菊下了班回到出租屋，只见蓝青爷俩正坐在地铺床边吃饭。砧板跟塑料桶组成的餐桌上放着一盘猪肉炖豆腐，地板上还有两瓶啤酒。蓝柳也吵着要喝啤酒，林菊忙说你小孩子喝什么啤酒！不能喝。

蓝柳撅着嘴说：那旺旺雪饼小孩子能吃吧！你又说贵，也不给我买。

蓝青笑了：你俩别吵了，我们很快就有钱啦！今天收到老家来信，说房子已经都盖好了，以后别再汇款回去了。我们的任务彻底完成了，终于熬出头啦！不容易呀！今后我们挣的所有钱都将归蓝柳所有，你买旺旺雪饼、买健力宝，买啥都行。高兴吧！

蓝柳猛地从地铺上跳起欢呼雀跃，却将啤酒瓶踢翻在地。林菊的眼泪夺眶而出，又高兴得想笑，竟闹了个啼笑皆非：“难怪今天又是吃肉又是喝酒，其来有自啊！”

及至晚上蓝柳睡着了，蓝青才凑近林菊耳边说：“我辞职了，又得找工作了。”

“我已经猜到了，不然你怎么可能不上班，在家做饭呢！”

“一直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真是受够了。自拒绝张小姐手机那次，我见她恼了就随时准备被炒掉，可没想到她一直在等我主动辞职。”

“你这个时候离职不怕，老家的任务已完成，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了。以后只咱仨的生活，我一个人都能顶起来。”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况且我有了这几年的工作经历，重找个工作笃定不成问题。我明天就开始找，快元旦了，不然一放假就耽误了。”

对于这次找工作蓝青很自信，凭着这几年在职场的摸爬滚打，对于管理他已经有了很深的领悟。而且他是个有心人，即便是没做过的职位平时也都有关注，皆有把握能胜任。

那天林菊下班后，买菜做饭全都妥了，只等蓝青回来就开饭。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蓝柳念叨了好几遍：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林菊又到隔壁关霞家问问，也都说没见。他会不会去找冷秋阳或者卞春雨聊天去了呢？林菊如芒在背、心神不宁，胡乱猜测着。

秋阳那次手机被抢后还没再买，无法联系，林菊只得带上蓝柳去厂里找他。秋阳笑着说：“小可爱，今天怎么有空来找叔叔玩呢？”

“叔叔，我爸爸不见了！”

“别胡说！怎么可能呢！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了啊！”

林菊说：是真的不见了。我们在家一直等不到他，还以为跟你在一起。

秋阳说：蓝青这么靠谱的人，去哪一定会跟你打招呼的，除非遇到意外。对了，马上元旦了，越是节假日暂住证查得越严。蓝青会不会被抓了？

林菊失声说道：对哦！这几年我们都有暂住证，已经习惯了不去防范查暂住证的。这么说一定是他对查暂住证不谨慎了，也没想到躲着点，就被抓走了。

秋阳蹙着眉：我们马上去找关霞，让她去请张小姐帮忙打电话问问。果真被抓的话，还是得请张小姐给担保才能放人，公司领导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林菊抹着眼泪，拉着蓝柳慌慌张张跟着秋阳往回走。及至见到关霞一说，她赶紧去雅域找张小姐。张小姐二话没说，即刻联系，果然有个叫蓝青的人因没有暂住证被关了起来。张总电话里说：“这个人原是我厂里的员工，刚辞职出去没几天，正在找工作。我可以为他担保，你看能放人吗？”

“你担保可以，不过今晚没办法放人，因为流程还没走完，至少也要到明天了。况且，担保人要亲自过来签字才行，你明天上午过来吧！今晚叫人送两件厚衣服和吃的过来。”

关霞回来说了，林菊和秋阳带着蓝柳赶忙搭乘载客摩托去了派出所。隔着关押三无人员的铁门看到了其中的蓝青，林菊哭得呜呜咽咽说不出话，蓝柳也在哭。秋阳急了：“别哭了都！三无人员这么稀松平常的事，又不是刑事案件要坐牢了。”正说着，只见又一辆有着“三无人员”几个大字的车，拉了一车三无人员回来了。

次日张小姐开着香港牌照的小轿车来到派出所。她不仅做了担保，还把蓝青的暂住证带了过来。蓝青默默无言，跟着张小姐走到那辆车旁。她示意他上车，他迟疑了一下。她坐在驾驶位说：“上车呀！捎你一段。”蓝青上了车，低眉顺眼，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路沉默。临下车时蓝青眼眶湿润，道了声谢谢！珍重！

蓝青这次被抓是平生第一次经历失去自由。之前常常看到许多人因没暂住证被抓，心里一直有一种恐惧，没想到这次亲身经历了。蓝青回来后总是躺着，直到元旦那天，林菊对蓝柳说：“喊你爸起来，咱们约上刘关冉家一起去荔枝公园玩。”蓝柳一听出去玩可开心啦！扯着蓝青的胳膊就把他从地铺床上拖了起来。

从荔枝公园出来接着去了华强北，蓝青买了梦寐以求的诺基亚手机，开心得像个天真未凿的孩子。选好了号码还没挪地方，就没话找话到处打电话。

节后蓝青再次回到找工作状态，他去了深圳人才大市场，工作涉及领域不再局限于钟表，他想体验电子、电器行业。他既有暂住证加身，又有手机号码可联系；既有工作经验，又有在深圳几年的阅历；他抖擞精神，迈开双脚奔跑在求职路上。不久就找到了工作，职务是品质部经理。是一家生产当时最火爆DVD的厂，名叫帝威迪电器，厂址在宝安的龙华。

蓝青喜不自胜，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他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抱着林菊转圈，而是抱着蓝柳转了两圈。蓝柳咯咯笑着，笑声清脆而婉转，如山涧清泉叮咚欢畅。

第十五章：米亚楠

蓝青这次找到的新工作厂址在龙华，从平湖到龙华还是有点距离的，每天来回跑很不方便，因此他住进厂宿舍。从此平湖出租屋里只剩下了林菊娘俩。林菊既要上班又要带娃，还要去培训班上课。忙是忙点，也很累，但却很充实。

蓝青在新公司上班不久春运就开始了，很快又可以回老家过年了。蓝柳来深圳这一年的成长、幸福和快乐，是一个小朋友自己无法表达的，但蓝青和林菊都看在眼里。尽管他们的生活如此拮据，但孩子只要跟在父母身边心里就是最踏实的。对于孩子来说，物质方面或许都是次要的，因她不知道感知感叹。况且深圳学校漂亮、环境优美、城市条件好、旅游景点多，像动物园、植物园、世界之窗、欢乐谷，老家的孩子听都没听说过。

蓝青想尽各种办法总算买到了火车票。返乡前才得知卞春雨要留深过年，春雨说：“我想利用过年假期抓紧学习。自考和会计专业考试都太难了，不下点苦功夫、不对自己狠一点，随随便便哪能成功！必须得竭尽全力、将勤补拙。”

蓝青说：“你这个理由着实冠冕堂皇，你家人一定不会怪你。到时我们去你家，代为看望你父母和老婆孩子，再帮你好好解释一下。”“为了能有个好点的学习环境、好的学习效果，我也租了间房子。不过你们最好不要提起我租房子的事，我怕简安说浪费。”

蓝青一家三口回到蓝溪村，重复着亘古不变的传统年。年初四他们去了卞春雨家，却在那巧遇了另外一个同学霍勤，他是来张罗同学聚会的。林菊说：“霍勤，这次春雨不在家，简安去参加同学聚会也是一样。”

简安忙说：我可不去啊！又不认识，我去干嘛！

霍勤说：简安你出去逛逛不好吗？人见了不就都认识了嘛！

简安嘴直心快、口不择言：“我才不稀罕呢！认识他们干什么呀！当初要不是遇着这两位，春雨也不至于离家出走。闹得我现在跟寡妇一样，想想就来气。”

简安对春雨过年没回来更是憋气窝火，跟她反复解释，可就是听不进去。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人听：鬼知道他在那干什么！蓝青想了想说：“简安，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带俩孩子去深圳。你看我们家蓝柳已经在深圳读一年书了，挺好的。况且你去了也可以找份工作，一家四口在一起多好啊！”

“你又来了！当初撺掇春雨出去，现在又想祸害我，我可不去啊！”

这次同学聚会，可巧也有个带孩子来的，是一男娃，比蓝柳小两岁，名叫米多多。这俩孩子都是那种见过世面，在陌生人面前不拘谨，性格外向的。因此他俩很快就熟络起来一起玩耍，便也免得在这帮大人中那么无聊。

原来，米多多是米亚楠的儿子。十来年没见的亚楠，如今变得气质儒雅、超凡脱俗，与当年可谓判若两人。亚楠身材不胖不瘦，高高的鼻梁，清秀的脸庞，戴一副黑色宽边眼镜。不过那镜片后面的一双大眼睛却如秋水、如寒星，仿佛透出一丝忧郁。

当年两年制高中的两个班级里，总共只有两名同学考上。一个是一班的米亚楠，考上了师专；另一个是二班的苗禾，苗老师的儿子，考上了政法大学。这次同学聚会到场的没有苗禾，霍勤说：“即便有苗禾的联系方式下帖子请，他也不会来。苗禾自命不凡，谁能请得动他呀！这里除了米亚楠外，其他都是没考上大学的泥腿子，人家苗禾才不会与我们为伍呢！”

蓝青说：“苗禾现在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不了解就不能妄加揣测。况且人都是会变的，比如亚楠，上学时整天不说一句话，惜字如金，如今当了老师，‘说话’竟成了他的职业。”

酒过三巡，及至微醺薄醉、酒酣耳热之时，同学们便大放厥词、插科打诨起来。不知是哪位同学把话题引到蓝青身上，顿时众口一词：“果不其所料啊！这两个天造地设的人，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当年咱们没吃上喜糖、没闹上洞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必须让他俩补交个作业，老实交代一下当年每天放学后就往小河边跑干什么去了？这个悬疑案子挂了十年，今天必须得给破了。”

蓝青大笑：“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听点刺激的？真话就是我俩在小河边吟诗诵词、读书习文。”未及蓝青说完，同学们纷纷嚷道：“这也太酸了吧！谁要听这个。再说你俩果然这么用功，那为啥都没考上大学呢！那时林菊的成绩比亚楠还好呢！笃定都是被谈恋爱给耽误了。”

林菊说：“没考上的原因不是谈恋爱，我们真的没谈。要怪就怪两年制高中时间太短，读三年我肯定能考上。”“林菊别打岔，今天非得让老班长交代小河边到底干什么去了？”

又有两个同学走到蓝青背后，按着他肩膀说：“老实交代，不然灌你十杯。”蓝青只得说：“其实也没干什么，就只在天黑时咬了个舌头亲了个嘴，最过分也就摸了把屁股。”林菊瞬间双颊绯红：“胡说！哪有啊！我们连手都没碰过，更不用说屁股了。你们这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众人笑得喷茶呛酒、前仰后合。有的捂着肚子、有的捶着桌子，纷纷说：“蓝青哪有那么老实只摸屁股，谁信那！那两座富士山难道就不让你动心嘛！看来还有所保留。”

众人正闹着，米多多哭着钻入亚楠怀里。接着蓝柳也跟了进来，她急不可耐地说我没打他，他自己弄疼的。原来多多手指被划破了，出了一点血。米多多这个小插曲，让同学们的注意力转向了米亚楠。霍勤说：“亚楠，你可是我们班最闪亮的一颗星，当年那一树枣子只有你这一颗红了。如今数你工作最好、人生最得意。听说你老婆也是个教师，咋不把孩子妈带来给同学们瞧瞧呢！”

亚楠看了看霍勤欲言又止，假装安抚儿子，似有打岔敷衍回避的嫌疑。霍勤说：“哎，亚楠，你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有故事的话就讲讲。刚让蓝青讲故事的本事你也看到了，最好还是主动点。”“亚楠，讲呗！同学聚在一起也不讲究吃什么喝什么，就像回娘家一样敞开心扉絮叨絮叨。你看蓝青的故事把同学们逗得多开心啊！”

一语未了，谁知亚楠忽然发起脾气来：“我能跟蓝青比嘛！他是幸福的，我是不幸的。他的故事能让你们笑，我的故事只能让你们哭。讲什么讲！跟你们讲有个鬼用啊！徒增伤悲。”

霍勤一听立马恼了，拍着桌子疾言厉色：“米亚楠，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考了个师专嘛！瞧不起谁呢！我们怎么啦？我们是关心你！要不是一起读过两年书，谁稀罕听你那破事啊！不玩了，下次谁再搞什么同学聚会就他妈是龟孙子！”

蓝青闻着十足的火药味赶忙起身解劝：“好好的同学聚会，竟被几句玩笑话给毁了，太不值了。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了，可别像个孩子似的。依我看大家再喝杯酒、吃点菜，都把火气降下来。然后谁愿意讲讲自己的事就讲讲，也不勉强。好吧？”

于是凝重的气氛得到了缓解，亚楠看着霍勤：“同学之间是不存在高低贵贱的，谁也不靠谁活着，不可能因为考个师专就觉得了不起。其实我早就通过自考升了本科，并且硕士研究生都已经读完了。但我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好炫耀的，又怎么可能还因此瞧不起人呢！”

林菊失声赞叹：“哇！研究生耶！亚楠你太厉害了。那为什么还说你的故事只会让我们哭呢？我现在越发想听你的故事了，这颗好奇心膨胀了。”

亚楠扶了扶眼镜：“我的故事其实是讳莫如深的。今天喝了不少酒，话又赶到这里，那就直言不讳吧！权当是倒倒苦水了。”这时霍勤也消了气：“这就对了嘛！同学们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亚楠自斟自饮一杯，未及开口眼圈却红了。他看了一眼正玩得投入的俩孩子说：“同样是无忧无虑的孩子，蓝青一家三口有多幸福一看就知道了，而我的孩子却处在一个破碎的家庭，我和他妈离婚一年多了。离婚时孩子是跟***，现在她为了再嫁人就把抚养权变更给了我。所以刚霍勤说的话我真的没法接，殊不知我比你们谁都过得不好。”

亚楠的话惊得同学们舌桥不下、鸦雀无声。他继续说：“我和他妈是师专同学，她家是市里面的，从小在城里长大。师专毕业时，她家通过关系把我俩都安排在市里的一所小学任教。我这个来自农村刚走上工作岗位的人像个倒插门女婿住进她家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凤凰男。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寄人篱下，每天工作之余除了带孩子还得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包揽所有家务。而她却十指不沾阳春水，穿着最亮丽的衣服经常在外面应酬，很晚才回家。”

亚楠说到这里，双唇颤抖、哽咽难言。蓝青起身给他倒了杯茶，他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久而久之我们就开始吵架了。她给我的解释是，每天在外面应酬是为疏通关系，希望自己能当上副校长，说那都是逢场作戏，让我别当真。然而这样的日子，但凡是个男人都没法过。后来我左思右想，既然没办法改变她，不妨改变自己。于是就想到了考研，通过读研来提升自己，好让她能瞧得上。经过一番努力，我先通过自考拿到了本科，后来考上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也正是我在北京读研的那几年，她成功升职为副校长。”

霍勤忍不住插话说那不是很好嘛！怎么又离婚了呢？此时的亚楠似乎难以启齿，停顿片刻后说：“当我研究生毕业带着光环归来，正想跟她开启新生活时，那天她的校长办公室竟被人泼了粪！她的办公室就在我们大办公室隔壁，我觉得那粪泼的不是她而是我，我简直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啊！”

此时蓝青不由得长叹，真可谓是遇人不淑、识人不善啊！亚楠继续说：“我在那所学校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当即辞了职，去她家收拾了行李就搬走了。我暂住在旅馆里开始看报纸找工作，想离开那座城市越远越好。也许是上天佑我，没几天就在报纸上看到深圳特区面向全国招聘老师。于是便去参加了考试、面试，竟顺利通过了。就这样我在深圳落下了脚，这次回来把儿子也接过去。”

林菊听着早哭得说不出话来。蓝青听到最后惊讶不已：“什么？你也在深圳啊？你在深圳哪里啊？”“在宝安的龙华，在那一年多了。”

蓝青喜不自持，话说得太急竟然蹦出一滴口水，惊呼：“天呐！这么巧啊！我也在龙华，我们在深圳几年了。”霍勤哈哈大笑：“看来同学聚会意义重大呀！不仅可以联络感情、互通信息，还可以寻找同在一座城的同学。以后每年都聚一次哈。”

亚楠转悲为喜：“霍勤，幸亏你激我讲故事，不然我和蓝青近在咫尺却不相知。”

米亚楠和蓝青开心地留了联系方式，并考虑回深圳合租房子，让俩孩子一块上学。

第十六章：合租房

春节后蓝青入职的DVD公司订单特别多，非常繁忙，一旦开工他就很难有时间回平湖了。因此他们在返深途中就做好了三项规划：一是在龙华重租房子，从平湖搬过去；二是让蓝柳转学到龙华，在米亚楠所在学校读书；三是林菊从利领厂辞工，然后到龙华重找工作，况且她已经学会了AutoCAD画图，本来也打算换工作。

同学聚会时他们跟米亚楠说好两家合租，这样既能省房租又可以相互照应。打工年代合租房子是个非常普遍的现象，艰难岁月省钱才是硬道理。亚楠因事没那么快返深，就让林菊先去找房子，并让在他学校附近找，这样俩孩子就可以步行上下学了。

林菊在利领厂辞了工，便带着蓝柳到龙华找房。经过一天奔波，以及跟亚楠的沟通，最后敲定租金相对便宜的城中村的房子。屋里基本日用家私都有，位置离学校也不太远。不过没电梯，且每栋楼之间的距离非常近，称之为握手楼，通风采光都不好。

及至将租赁手续办妥已是下午五点多了，于是赶忙带着蓝柳坐车回平湖，准备明天就搬过来。林菊和蓝柳今天找房子走了很多路，累得精疲力尽，坐上车不久就都睡着了。当一觉醒来顿时失声喊包不见啦！售票员说：“我也没注意到你的包哦！是不是你睡着了包被小偷偷去了？这两年小偷可多了，我们售票员一双眼睛也管不过来这么多人。”

从龙华到平湖这段路，中途还需换乘一次车。说话间就到了该下车转车的站台，林菊下车后便茫然不知所措，没钱坐车怎么回去呢？无可奈何的林菊决定走路回去，好在公交站台的站点路线图显示，接下来还有五站路就能到平湖。走路回去林菊是没问题，她的一双脚这些年已经磨炼出来了，只是蓝柳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能走这么远的路呢！也不忍心让她走啊！于是林菊蹲下要背着她走，而懂事的蓝柳却要自己走。

天渐渐黑了，路两侧的树影逐渐朦胧起来，在各种灯光的照射下影影绰绰。不断飞驰而过的车灯在身上反复划过，带动的风吹乱了头发。她们下意识用手掩住口鼻，象征性遮挡扬起的灰尘。走了大约两公里后，蓝柳的一句话让林菊欲哭无泪：“妈妈，我饿！”

对于饥饿，林菊和蓝青当初来深圳时，已练就了很强的抗饥饿本领。可是现在孩子饿了，这让她如何是好呢！她的心疼得如刀割一般，当着孩子的面又不能哭，强忍着眼泪弯腰蹲下说：“我背着你走，一边给你讲故事听，讲完十个故事差不多就能到家了，到家就有饭吃了。我负责讲故事，你负责数着，好不好？”

蓝柳实在太累了，软弱无力趴在背上。的确，她们今天走的路，包括找房子时走的，简直就把一年要走的路都在这一天里走完了。林菊绞尽脑汁，把库存的故事全都搜索出来，总算凑足了十个，可是并没有到家。

林菊咬着牙拼尽全力继续向前，心想：每迈出一步，路就少了一步，离目的地也就近了一步。只要不停下脚步，再长的路最终都能走完。人的这双脚就像量天尺，从出生开始每天都在一步步丈量着人生的漫漫长路，又何必畏惧这区区数公里呢！

林菊不断给自己鼓劲，却感到背上的蓝柳越来越沉，且总是往下滑，原来她睡着了，这无疑让林菊更加吃力了。她想坐下来歇歇，又怕一旦坐下就再也起不来了。她的双腿开始打颤，汗出如浆、泪眼婆娑，汗水夹杂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她双手背着蓝柳，想擦一把眼泪和汗水却腾不出手来，将脸偏向肩头还是够不着，只象征性地蹭了两下。她奋力继续向前，并再次跟自己说：无论如何也要走到终点，因为没有退路。

终于街道越来越熟悉，目的地就在眼前了。林菊加足马力用尽最后一口气力，背着蓝柳爬了两层楼梯，便一屁股瘫坐在出租屋门口。这时蓝柳醒来，迷迷糊糊就要进屋，门却推不开，她转身去了刘关冉家。少时，关霞两口都出来了，帮忙撬了锁，林菊娘俩才得以进门。

次日林菊跟朋友们道了别，带上并不算多的行李，离开呆了几年颇有感情的平湖，其眷恋之情犹如那年从秀峰搬到平湖一模一样。

米亚楠带着米多多于开学前回到深圳，搬进出租屋跟蓝青一家同居。并且蓝青和亚楠二人自己动手改造出了一间迷你房给蓝柳住，蓝青和林菊才得以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当窗外灯光渐次熄灭，蓝青软语温存贴着林菊耳根说：“终于有了咱俩的私密空间，终于摆脱了那个碍事的小丫头。早就憋坏了，也不知道功能还在不在，这零件坏了可不好修啊！嘿嘿。”

“还是不能尽如人意啊！你看这隔音效果，敢出声嘛！况且对面还住着同学，听到多尴尬啊！想想还是头两年咱俩在山上爽快，再怎么喊叫也没人听见。自从丫头来了，咱俩连上山的机会也没有了。这就叫家有儿女未长成，父母无奈难脱身啊！”

“哎呦！原来林妹妹喜欢在山上啊！我也觉得山上好，山上更刺激。除了蚊子、蚂蚁趁火打劫外，其他哪都好。嘻嘻。”蓝青说着已迫不及待了，他顾不上说话，上面下面一阵忙活。因不敢出声又怕床响，不得不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极力控制。只憋得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犹如挑着两百斤重担一般。

蓝青跟米亚楠住在一起才了解他不仅读研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蓝青拍了拍亚楠的肩膀：“你这个学霸！可以呀你！咋啥都会呢！这都啥时候学的呀？”

“读师专时学的。其实要说起艺术方面，追根求源还是当年上高中时受你影响、被你启蒙呢！那时你写的书法以及黑板报都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做题累了就去欣赏你的字。”

“哈哈，别的男同学都喜欢看女生，你却喜欢看我的字。”

“其实我骨子里就是一个喜欢艺术的人，只是为了考大学，把时间精力都放在了文化课上。后来考上了师专，文化课压力没那么大了，我才在艺术方面下功夫。先从书法开始，然后是画画，接着是吉他、古琴、洞箫等乐器，一发而不可收。从此这些就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每天工作、读书、运动、琴棋书画，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如今儿子来了，又要把这些艺术教给孩子。”

林菊拍手笑道：哇！咱们蓝柳也有福啦！可以跟米多多一起学艺术啦！

蓝青说：我也有福啊！我跟亚楠志趣相投，虽然我不像他那样有十八般武艺，却可以闲来无事切磋切磋书法。来，咱俩现在就开始写。

蓝青说着急不可耐地拿出笔墨纸砚，写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亚楠接着写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之后蓝青像领导发言似的说：“从此，咱们这五口之家就算正式成立了。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分彼此了。咱们来开个家庭会，我先给大家分个工，有异议的等我说完再提出来讨论。以后米亚楠同学负责每天领着俩孩子上下学，包括文化课、兴趣课的辅导和学习；林菊同学负责厨房；蓝青同学负责买菜和打扫卫生；蓝柳和米多多两位小朋友负责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长身体。”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开启了五口之家的新生活。一天当他们从图书馆回来，气喘吁吁爬上六楼，惊讶地发现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蓝青和亚楠异口同声——不好！进贼啦！林菊慌忙冲进房间查看，上个月发的工资已踪迹全无。蓝青埋怨：“钱存在银行才安全，用的时候取出来就是了，干嘛放在屋里呢！这下全贡献给别人了。”“还没来得及去存，谁能想到会有贼呢！”林菊既委屈又心疼。

蓝青紧锁眉头说奇怪！这门锁都是完好无损的，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贼是从哪里进来的呢？亚楠说赶快报警吧！交给警察处理。

警察来了经过勘查现场，发现小偷竟是从握手楼的窗户过来。这两栋楼之间只一步之遥，所以才称之为握手楼。警察赶忙到对面那栋楼那间房，已是人去楼空。警察说：“以后要关好窗户啊！这种握手楼常出这样的盗窃案。小偷作案后即便不逃走，也可以擦掉痕迹不予承认。这里没有监控，我们也没办法定罪。”

从此不在家时，他们再也不敢开窗了。也因此落下了强迫症，一辈子都是人走必关窗。

第十七章：他们的爱情

林菊从利领厂辞工后，忙完了租房子搬家、给蓝柳转学，才顾得上找工作。她在龙华的三和人才市场找，这次应聘的职位是AutoCAD绘图员。对于CAD绘图，林菊虽在培训班学会了，但还是个新手，应聘时不免畏手畏脚。而蓝青在找工作方面最有经验，他说：“不要总担心新手就没人会要，我跟你说，有些公司为了降低人工成本还刻意低薪招聘新手呢！况且新手工作态度好又听话，不像有些资深的技术人员，老油条谁都不服，尾巴都能翘上天去。”

龙华三和人才市场里找工作的人特别多，而招聘单位的待聘职位也很充足，招什么的都有。林菊在众多的招聘信息前浏览，看到产品结构设计工程师这个职位，要求会使用的软件不仅有AutoCAD还有PRO/E。她还不知道PRO/E是什么，便询问旁边的人，那人说就是3D设计软件。AutoCAD出来的是2D图，PRO/E出来的是3D图。她问有地方学吗？他说当然有啦！培训班就有教的，不过可没那么容易学会。

经过一轮又一轮投简历、面试、实操考试，林菊终于找到了一个工程师助理的工作。公司位置距离出租屋不太远。蓝青也很高兴，他将蓝柳抱起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米多多见了也嚷着要抱，亚楠举着他转了两圈，并说你老爸我也有好消息呢！

林菊忙问是什么好消息，亚楠说他当了语文科组长，以后继续加油升主任，主任再做三年就可以考校长了。蓝青说：“咱家这次是双喜临门啊！必须得庆祝一下。我去买几个硬菜，咱们今晚来喝两杯。”

酒喝到微醺薄醉时，亚楠便将笛子拿出来演奏了《春天的故事》。蓝青和林菊情不自禁跟着唱起了这首耳熟能详的歌，顿时悠扬的笛声和着歌声在握手楼间飘散开来。少时，对面也有人相跟着一起唱，渐次跟着唱的人越来越多。这首使人如沐春风、感人至深、扣人心弦的歌，在握手楼的家家户户响起，在人们的耳畔萦绕。

次日林菊去新公司报道。办理完入职，她梦寐以求的那种蓝色吊绳的工牌终于挂在了脖子上。她喜不自胜、激动不已，心里突突乱跳。接着被安排了工作：一是把工程师完成的3D图，用PRO/E导出2D图，再用AutoCAD标尺寸、添加注释后打印出图；二是做生产工艺流程图；三是做产品使用说明书。

林菊初来乍到，又是第一次做工程部工作，甚至连打印和复印图纸都没操作过，不禁感到心慌意乱。对于她的三项工作安排，虽然心里明白能胜任，但没接触过，具体格式怎样都不知道。正紧张无助时工程部文员乔晓玲找了一堆之前的档案给她参考。这个热心的姑娘不仅没有鄙视，没打小报告，反而暗中帮助。否则的话，她可能做不了几天就被炒鱿鱼了。

乔晓玲老家湖北，今年才二十三岁。她一头浓黑的短发，俏眉俊眼、粉面桃花、笑容可掬，青春洋溢在脸上。晓玲住在宿舍、吃在食堂。有饭吃、有住所、有工资拿，她对这种打工生活非常知足，不由得对深圳也多了一种感恩之情。她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是很努力上进，对英语有着浓厚的兴趣，业余常常去培训班学英语。

为了感谢晓玲，林菊经常喊她来出租屋吃饭，有时周末出去玩也会叫上她同去。这个周日他们打算去海边烧烤，恰巧冷秋阳也从平湖过来玩，于是一行人去了大梅沙。及至烧烤场，轻柔的海风吹抚着头发，空气中飘散着大海特有的咸腥味。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发出最美妙的海的声音。那声音自由而深沉，或微风细雨、或惊涛拍岸。大海的宽广让紧绷的那根工作的弦暂时放松下来，一切烦恼、焦虑与疲乏，在这静谧恬淡的氛围里都烟消云散了。人们享受着这份轻松、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感到悠哉乐哉。

蓝柳和米多多还是第一次走近大海，他们的开心和兴奋能够证明人喜欢大海是一种天性。他们对沙滩的喜欢也是无理由的，与生俱来的。在对大海一番感慨之后，他们租了烧烤炉子，点燃带来的木炭，拿出食材烤了起来。他们聊着天、吃着烧烤、喝着啤酒、好不惬意。俩孩子显然对玩比对吃更有兴趣，他俩玩腻了烧烤又去沙滩玩沙子。林菊反复叮嘱不能走远哈！就在这旁边玩。

大家正聊着，只听蓝青说：亚楠，你有才艺，何不来一段助助兴。

亚楠说：好啊！我带了洞箫来，大家想听什么曲子可以点。

林菊抢着说：洞箫的话我最爱《葬花吟》。这首曲子会让人想到林黛玉的那种悲伤、哀怨和无助，听这首总是控制不住会掉眼泪。

蓝青笑着说：我常常叫她林妹妹，此林妹妹非彼林妹妹，她还当真感同身受了。

秋阳说：就听这首，我倒要看看林菊的眼泪跟林黛玉谁多。

“音乐能让人穿越时空，感情的脉搏跟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产生共鸣，难免会让人伤怀。”亚楠说着深情抚箫，悠扬婉转、感心动耳，不由得让人感到春残花落、缠绵幽怨。林菊的眼泪不知从哪里来的，夺眶而出。晓玲赶忙拿纸巾，蓝青和秋阳只瞅着笑。

一曲终了，秋阳一面夸赞亚楠的音乐造诣，一面又点了一首《西游记女儿国》的主题曲。晓玲恰巧会唱这首歌，便和亚楠更唱迭和。秋阳目不转睛如泥塑般看着晓玲唱，如痴如醉。正当他们心无旁骛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时，忽听有人高喊：“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秋阳反应最快，他猛地起身，顾不上手里正在烤的鸡翅膀，箭一般奔向大海。脚步后面扬起一路飞沙，继而在腾起的沙影里又飞出两只鞋子。蓝青和亚楠也相跟着往出事位置跑去。这时林菊才反应过来，失声喊道是咱们家的孩子啊！话音未落，一口气没上来晕倒了。

晓玲吓得骨软筋酥，欲要叫蓝青，那边又在十万火急救孩子，一时竟不知顾哪头了。此时晓玲想起妈妈说过掐人中可以救人，便一面掐人中一面呼喊，终于将林菊喊醒过来。然后二人跌跌爬爬拼命奔向大海，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去。

及至挣扎到海边，只见秋阳正抱着个孩子从海里往岸边沙滩跑，接着蓝青和亚楠也救上来一个。俩孩子脸色铁青，肚子鼓得高高的，头发、衣服都在往下滴着水。林菊吓得心胆俱裂、几乎窒息。亚楠两眼直竖、双唇颤抖，像是被卡着喉咙喊：“送医院！”

蓝青忙说来不及了！与此同时，只听秋阳大声喊道：“先控水，然后人工呼吸、心肺复苏，学着我来做。”

秋阳一面施救蓝柳，一面说要领。蓝青一步步学着施救米多多。林菊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亚楠瘫在多多身旁，如槁木死灰一般。

终于蓝柳先苏醒了过来。秋阳一秒钟也没耽搁，撂下蓝柳，一掌推开蓝青，自己接着来救多多。又是人工呼吸，又是心肺复苏，一阵忙活。帅气的秋阳就像是一个英勇善战、身手敏捷的战士，终将多多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大家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危险过后，林菊抱着蓝柳心有余悸，依然哭得泪干气绝。亚楠抱着多多瘫坐在沙滩上涕泪横流，一面对秋阳谢不释口。蓝青猛地给秋阳一个大大的拥抱，乔晓玲也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秋阳哥专门学过施救吗？”

“我是福建人，从小在海边长大。我们那里的人水性都好，而且都学过对落水者的施救方法，这是必修课。并且我们对求救信号也最敏感，反应最快。任何人落水我们都会尽全力营救，哪怕是不喜欢的人，也就是说生命至上。其实我刚听到有人喊救命时，并不知道落水的是咱们的孩子。”晓玲听了，对秋阳的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后来有一天，乔晓玲红着脸悄声说：“林姐，自那次海边回来，秋阳哥的影子常常会在脑海浮现，赶也赶不走。你说这是怎么啦？”“傻丫头，你恋爱啦！恭喜你啊！”

晓玲的脸越发红了：“我觉得也是，还从来没有对哪个男人像这样过。”

“秋阳是个好人，我们相处了几年非常了解。不过，他是结过婚的人，也比你大八岁，你能接受吗？你家里能接受吗？”

“我爱他这个人，年龄不是问题，况且秋阳哥长得帅不显老。至于婚史，他的情况特殊，并非通常意义的婚变所致。而且通过那件事足见他有情有义，这样的人我喜欢。家里的话，其实我才是主心骨，因妈妈老了、大姐嫁人了、妹妹还小。再说自己的事本应自己做主。”

乔晓玲爱上了冷秋阳，林菊满心欢喜，晚上回去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蓝青。他听了眉飞眼笑，立马拨通电话：“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原来等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乔晓玲啊！她已经在林菊面前毫不掩饰地向你间接表白了，恭喜你啊！这周末就赶快过来请喝喜酒。”

秋阳喜不自禁：“啊！真的啊！不瞒你说，自那天从龙华回来我就像丢了魂似的，我对晓玲也是一见钟情。只是我比人家大这么多，配不上人家，只能暗恋。万万没想到，我们心有灵犀啊！我已经等不到周末了，现在就想过去，我太高兴啦！”秋阳说着眼圈红了。

从此秋阳三天两头就往龙华跑，跑得累了免不了就会有想法。他毅然辞去做了十年的利领厂注塑部主管工作，到龙华重找。心想：我自考拿到了本科学历，加上这十年的工作经验，到哪里找个注塑部主管笃定没问题。况且还可以尝试挑战更高职位，万一成功了呢！

不知是上天眷顾、天从人愿，还是天道酬勤，秋阳竟在龙华找到了一个令人啧啧称赞的工作——分管生产的副总。秋阳乐得心花怒放、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请大家吃大餐，以表达喜悦之情。席间蓝青说：“秋阳你这是职场、情场双双得意、扶摇直上啊！你小子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全都有啊！”

一日蓝青突然收到久不联系的卞春雨来电，他吞吞吐吐：“蓝青，你和林菊能不能过来一趟？我遇到点麻烦，这儿有个女孩怀孕了。”

“怀孕？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什么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要不你们马上过来当面说吧！”

蓝青和林菊马不停蹄赶到春雨出租屋，顿时惊呆了。只见屋里有个微微隆起肚子的小姑娘，显然已经怀孕了。蓝青二话没说，一把封住春雨的衣领就要打。林菊赶忙制止：“情况还没搞清楚，怎么就动起手了呢！”

“明摆着还用解释嘛！难怪有宿舍不住出来租房，难怪过年都不回老家，难怪不愿带简安来深圳。还总是说在学习备考，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啊！”

未及春雨答言，女孩呜呜咽咽哭泣起来：“哥哥姐姐听我说，这孩子不是春雨哥的。春雨哥是个好人，是他救了我。”蓝青和林菊四目相对、半语全无，再一次惊呆了。春雨这才让二人坐下，然后将他们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姑娘名叫麦苗，老家是贵州山区。麦苗现在才刚满十六岁，脸上稚气尚存，但身体已经发育成熟。虽然怀着孕，也掩盖不住青春的美丽和纯真。她身材高挑、粉妆玉琢、明眸善睐。长长的睫毛掩映着一泓清泉般的大眼睛，脸上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的自然粉红，性感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只可惜麦苗这个如花似玉的花季少女，在本该放声欢笑的豆蔻年华却泪痕满面。

麦苗家境贫寒且母亲身体多病，父亲独自支撑苦难的家，身为长女的麦苗刚读完初一就辍学在家种地了。然而种地收入极其微薄，母亲没钱看病也只能忍受病痛折磨。麦苗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后来她听老乡说深圳能挣到钱，就央求跟着出来了。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麦苗当时十五岁属于童工进不了厂。正发愁时麦苗老乡的一个工友说：“我认识个中介，能耐可大了，什么工作都能介绍。去年我老乡经他介绍就找到了非常舒坦的工作，她不用干活只需呆着不动，倒是别人忙得什么似的来画她的像。那种工作可不用管年龄几岁，只要人家相中就行。不过这么好的工作中介费肯定不便宜哦！”

麦苗老乡听了喜出望外，赶忙要了联系方式，下了班就匆忙领着麦苗去找中介了。中介简单了解后说：“交给我就行了，你回去上班吧！这事还需费些周折，没那么容易的。”

中介秦寿四十来岁，他头发稀疏、鸠形鹄面、形销骨立，眼球掉在深坑里。白天见着还好，若是半夜出现一准会以为见到鬼。秦寿把麦苗带到出租屋说：“今天太晚了，只能明天再安排工作了。你睡床吧！我睡沙发就行。”

“我不能睡你的床，我去街上随便哪里都可以将就凑合一夜。我们山里人挨得苦。”

秦寿不慌不忙：“你有暂住证吗？”

“没有哦！我老乡说得进了厂才能办暂住证。”

“那你还敢在大街上过夜啊！夜晚查暂住证比白天还凶，分分钟就把你抓走了。然后送去樟木头干活，再然后送回老家。”

麦苗害怕了：“那我睡沙发吧！你睡床。”

“你一个女孩子还是睡床上吧！那儿有个帘子，拉起来也方便些。”

麦苗听他这话倒像是好意，也就低眉顺眼去床上睡了。年轻人本就贪睡，又加上麦苗折腾一天也累了，很快就睡熟了。当她感觉好似在梦中跟人打架，欲要喊时，嘴巴却被封住喊不出来；欲要还手，手脚皆被捆住动弹不得。麦苗猛然惊醒，竟发现秦寿趴在她身上，疯狂得像一只老虎正在蹂躏一头羔羊。直吓得她魂飞魄散，且欲退不能，任凭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秦寿的魔爪。天真未凿的麦苗就这样被辣手摧花了。令人窒息的黑夜里，只有那巨痛、恐惧、无助和无声的眼泪伴随着。

早上秦寿解开麦苗的绳索，他像一只吃饱了猎物正在剔牙的恶狼，漫不经心地说：“想找工作的话，我就带你去见工；想回老家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也不拦你。依我看反正你也失身了，不如老老实实跟着我，才能找到挣钱门路。”

麦苗一个翻身就来撕打秦寿，而他却奸笑着说：“你可以打我，但工作就不帮你找了哦！有本事自己去找吧！看谁能收你这个童工。而且外面到处是查暂住证的，你是三无人员，自己考虑清楚后果吧！”

麦苗双手捂脸，颤抖的身体缩成一团，像一只流浪在风雨中受了伤的小猫无力呻吟着。良久，无奈的麦苗去洗手间一遍遍冲洗被玷污的身体，可再也洗不干净了。

麦苗等了一天，秦寿晚上回来说：“模特暂时都不招，明天再出去看看别的。放心，肯定能帮你找到工作。安心住在这里，有吃有喝不用着急。”麦苗心里说一秒钟都不愿在这里，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个魔鬼一样的人。

秦寿故意拖延时间，以便每天晚上糟蹋麦苗。几天后麦苗实在受够了，执意要走，秦寿这才说：“工作找到了，包吃包住活也不累人，就是在发廊给人洗洗头。这么好的工作你可得给中介费啊！否则我不带你过去。”

麦苗为了摆脱秦寿的魔爪，就将跟老乡借的三百块钱全给了他。秦寿将三张钞票捏在手上甩了甩说：“按说得五百，看你陪我睡几天的份上就算了。走吧！带你上班去。”

麦苗到了发廊才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发店，而是挂羊头卖狗肉，干着卖淫**的勾当。一群环肥燕瘦的姑娘们穿着袒胸露乳的衣服，挨着坐在前厅沙发上等男人来挑选，被选中的就去楼上房间做“按摩服务”。

可怜的麦苗避坑落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她看清了真面目后打算伺机逃跑，可是这里好像又不限制自由，根本没人看管。麦苗满腹狐疑，悄悄问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姑娘：“姐，我不想干，直接走还是得偷跑？”

“不用偷跑，跟管事的说一声就行。不过你为什么要走呢？这里挣钱容易不好吗？”

“我才十五岁，我害怕。”

“你身子脏了没有？”

麦苗红了脸：“已经脏了。被那个中介骗了，在他屋里住了几天。”

“依我看反正已经脏了，倒不如在这挣多点钱也不算白白被糟蹋。我当初也是脏了才干这行的，家里需要钱，我愿意牺牲自己为家里挣钱。”

姐姐的话说动了麦苗。她想到那个穷困潦倒的家需要她站起来遮风挡雨，尽管她的肩膀还是稚嫩的。为了家麦苗妥协了，从此把自己当成赚钱的机器，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接待，直到遇见卞春雨。

蓝青听到这里不觉走了神，心想：记得春雨刚来那年，那次在东门老街喝酒。微醺时春雨问怎么解决生理需求问题，我说去山上，而他提过发廊和站街女。果不其然，他后来真就去发廊了，并在那儿遇到了麦苗才开始了他们的故事。蓝青一面想一面继续往下听：

麦苗是个少女，经不起那些粗暴男人的蹂躏，因此每次接客都会央求轻一点。当第一次遇到卞春雨，没想到他的反应与众不同，他说既然这样那你只陪我聊聊天就算完事。通过聊天春雨得知了麦苗的一切，于是他对这还算是孩子的姑娘动了恻隐之心。

春雨那次离开发廊后一直惦记着麦苗。他心疼这样一个花季少女，怎经得起如此风摧雨折，怎么可以待在这么肮脏的地方呢！于是他又找到她说：“你不能在这种地方再待下去了，你得出去，这里太脏了。”

“不！我还没满十六岁，出去没地方打工，我需要挣钱。”

“挣钱也要挣干净的钱啊！我就不信，除了这里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要不这样，你先出去，我租间房子给你住。以后我每月工资也都给你，直到满十六岁能进厂为止。不过我可跟你讲清楚，带你出去只是为了挽救你、为了帮你，并没别的意思。”

麦苗被春雨感动了，这才跟他离开发廊。春雨租了房子给麦苗住，自己继续住在宿舍。不过他除了睡觉和上班，其余时间大都会待在出租屋陪伴麦苗，跟她一起做饭吃，另外就是在出租屋学习备考。后来好不容易等到麦苗满了十六岁，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同时也等来了一个之前种下的恶果——麦苗怀孕了！

因麦苗还是个孩子，很多东西都不懂。例假几个月没来她也没在意；有作呕的妊娠反应，她以为身体出了毛病；肚子微微凸起，还以为长胖了。而春雨跟麦苗之间一直没发生过男女之事，也不好意思过问她经期是否正常。直到麦苗肚子越来越大，他们才明白。

发现怀孕后两个人都慌了。商量来商量去，麦苗说：“春雨哥，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如果你不嫌弃，我真心愿意嫁给你。我俩结婚，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不管怎样这也是一条生命。”春雨觉得麦苗太可怜了，他怜香惜玉，想要照顾她、保护她，因此对她的话动了心。转念又想兹事体大，还是找同学来商量为妥。

春雨和麦苗的故事讲完了，轮到蓝青和林菊发声了。林菊说：“春雨、麦苗，你们的故事很感人，麦苗的遭遇也令人同情。从情感的角度出发我赞成你俩结婚，但从客观理性的角度我是不支持的。春雨你挽救了麦苗，给了她最大的感情慰藉和生活帮助，这是你在做善事。但你俩如果组成家庭，那么你又对另外一个女人造成极大伤害。这相对的两个面显然就是一个悖论。春雨你两年没回老家了，你已经忘记了简安。”

春雨说我当然没有忘记，只是我跟简安一直没感情，离婚是早晚的事。麦苗低头垂泪：“我破坏了春雨哥的家庭，对不起春雨嫂子。可我也确实没办法，我已经离不开春雨哥，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哥哥姐姐可不能把我们拆开，不然我会恨你们。”

蓝青说：“你俩之间的感情我能理解。但人和人之间有感情不一定非要结婚，也可以像家人、像兄妹一样。何况麦苗才刚满十六岁，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结婚生子的年纪啊！春雨你真心为麦苗好的话，就应该带她去医院做人流。至于简安，你说对她没感情，但你有责任啊！做人不能寡恩薄义嘛！即便不搞这种道德绑架，你要想跟简安离婚，那也得妥善处理好再发展新感情，那样才是无可厚非的。你不能因为有了麦苗就来推开简安，这样性质就不一样了。”

后来春雨带麦苗去医院做了手术，她出院后调养休息了一个月，就在春雨他们厂入了职，成为一名合格的打工妹。麦苗感恩春雨为她花了太多钱，执意要搬到宿舍住，让把租的房子退了。春雨拗不过，只得依言而行。从此麦苗和春雨成为亲人，他们互相关心照顾、彼此勉励，踏实地过着打工生活。春雨也更加努力学习，精力集中于自考和会计专业考试中。

周日那天，冷秋阳带着乔晓玲到蓝青的出租屋玩，大家包着饺子聊着天，聊到自考话题，林菊说：“我和蓝青自考报的都是英语专业，虽然拿到了专科毕业证，但实际英语水平并不理想。尤其是口语方面，比人家全日制的差远了。”

米亚楠说：那肯定啦！自考和全日制比较起来，花的时间和投入的精力各方面都不同。不过也没办法，出了校门走上社会谁还有条件读全日制呢！不然的话去西安外国语学院，同样还是参加自考，报个全日制商务英语，边学边考，有个三四年功夫肯定可以考完本科。这样学下来的英语水平可想而知，就跟全日制的英语本科大学生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好呢！因为有过社会阅历的人，再返回去读书更知道努力和珍惜。

晓玲失声说道：啊！米老师，我一直以为自考就只能自己在家慢慢学，没办法像学生那样坐在教室听老师讲课呢！原来西安外国语可以啊！我特别喜欢英语，一直在培训班学，感觉效果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如此说来我很想去西安读商务英语啦！

林菊赶忙打断：晓玲，你不是说过年就跟秋阳结婚的吗？这眼看就过年了，秋阳家里应该都准备了吧！你怎么又要出去读书啊！这样朝令夕改可不行。

亚楠说：不耽误结婚啊！读这个商务英语就跟在校学生一样，一年分两个学期，寒暑假都有。你们春节结了婚，年后开学前过去，读到暑假就可以回来了。

晓玲目光转向秋阳：秋阳哥，你看米老师说的这样行不行？

蓝青忙说：不行！秋阳这么大了，结了婚就得要孩子，去读书还怎么生娃！

亚楠说：这都怪我多嘴啊！无端端给秋阳增添了烦恼。

一直神情凝重、眉头紧锁的冷秋阳终于开口：“我考虑好了，为了晓玲的前途，为了她能有个美好的未来，我决定暂不结婚。我要等她四年，等她读完本科回来再结婚。至于她四年后会不会另有选择，那就是她的事了。我不想用结婚来绑架，真心跟我好才在一起。”

晓玲眼圈红了：秋阳哥，我们结婚吧！我不出去读书了，就在培训班学。

林菊说：在培训班学也行。其实读书学习积累知识跟攒钱一样，慢慢攒都能积少成多。

秋阳说：“不行！既然产生这个念头就一定得去，不然就会有遗憾。我知道晓玲对英语的热爱，我不能只考虑自己而把你的兴趣和追求扼杀。况且真正的爱情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如果经不起考验，即便现在结婚又有什么意义呢！要说年龄，其实我也不算大，我始终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一直都是朝气蓬勃的。四年后不过才三十五岁，哪里算大呢！”秋阳说着笑了起来，他的脸色也从最初的庄严宝相，渐次变得温婉可亲。

春节将至，深圳吸引人眼球的除了奇花异卉、绿肥红瘦的花市外，还有刚建成的仅次于地王大厦的赛格广场。赛格广场里面的电子市场颇具知名度，是华强商圈最具特性的商业所在。蓝青他们带着孩子，在回老家过年前逛了花市、逛了赛格广场，照例逛了东门老街。乔晓玲准备跟着冷秋阳回福建老家过年，年后就去西安读书。为了方便联系，秋阳在赛格给晓玲买了部手机。这部手机就成为了秋阳给晓玲的定情之物，也是他们传递感情的桥梁。

第十八章：简安

卞春雨春节回到阔别两年的家乡，在蓝青的强烈建议下，终于将简安和俩孩子带到了深圳。春雨深知简安的个性，担心跟麦苗来往很难解释得清楚，于是就跟麦苗说：“以后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老婆来了，我们的事让她知道的话，那真的就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麦苗含着眼泪说：“春雨哥，我懂，我不会打扰你们的。你对我的照顾已经够多了，我在心里感激你一辈子。你放心好了，如今我也成年了，能照顾好自己。”

从此春雨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从原来的孑然一身变成一家四口。四口人太多，又加上两个捣蛋的儿子很吵，因此在时兴合租房的年代也很难找到人一起租，只好独自租了一房一厅。

简安安顿妥后开始找工作。春雨并不帮忙，刻意锻炼她，心想：简安脾气不好，得让她碰碰壁。我当初食不果腹、倒街卧巷找工作都行，她现在起码吃住不愁，慢慢找呗。

简安在一家工厂门口看了招聘启事后，大着嗓门问：“哎，你看我行不行？”

保安很鄙视：你倒是说应聘什么职位呀！身份证带来没有？我看你年纪不小了。

保安迅速撇了一眼身份证：产线操作工你做不了，年龄超过了。只有技术人员年龄要求范围大，但一看就知道你不会。还是别处去吧。

简安怏怏离开到了另一家厂门口，保安同样看了她的身份证：“招工都是有年龄要求的，操作工要求二十五岁左右的，你都三十五岁了，技术工你又干不了。我看你还是回家做饭、养孩子、伺候老公比较合适。”

简安的火腾就上来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暴脾气，戟指怒目：“三十五怎么啦！我有手有脚有力气怎么就不行啊！难道三十五的都该去死嘛！她二十五能做的事三十五一样可以做，还比她做得更好。我在老家一个人能种十亩地，叫那个二十五的去种试试！呸！”

简安狠狠地呸了一口转身离开。保安很委屈：“向我发什么火！这都是厂里的规定，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找不到工作乱发脾气，你个男人婆！”

简安又找了几家，遭遇的情况几乎差不多。于是她不打算再找了，气哼哼地往回走。当转过一条街，无意中瞥见一间发廊门口贴着招聘启事，招清洁工，年龄要求四十岁左右。这回她终于符合了条件，顿时冰消气化，兴冲冲地往里面去询问。

发廊宽大的玻璃大门敞开着，一张长沙发上挨着坐了七八个环肥燕瘦、衣不蔽体的女人。屋里只有两三个理发的位子，只是并没有理发的痕迹。简安也不知道该找谁问，站在门口胡乱喊了一嗓子：“这里要清洁工吗？”

沙发上几个白花花的女人没一个搭理简安，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少时只见一男人向她招手：“过来，先带你去看看能不能做再说。”简安相跟着上了楼，在经过昏暗的过道时，听到一种“嗯嗯啊啊”的声音，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及至一狭小房间，只见里面一张小床上乱七八糟，地上浴巾、拖鞋东一个、西一个随意丢弃着。男人说：“工作很简单，就是等客人出来后把房间收拾一下，换上干净的布草，再把脏布草洗干净。都是些搞卫生的活，你看能不能干？”

恰在这时一个男人边穿衣服系纽扣，边通过过道往楼下走去。简安满腹狐疑，低声问这里是做啥生意的？“做理发和按摩，这就是按摩房。你不用管那么多，不与你相干。”“我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呢？心里直发毛，还是不干了吧。”

简安说着快步转身离去，下了楼还心有余悸，本欲往出租屋方向走，却眼错不见走错了。然后兜兜转转、迷迷糊糊，转悠老半天才找到家。回到出租屋仍觉心里堵得慌，便胡乱做了晚饭跟俩孩子一起吃了，愤愤地坐等卞春雨下班回来。

春雨进屋屁股还没沾到板凳，简安就炸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嚷嚷开了：“赶快给我买回老家的火车票。什么破地方！干活还有年龄限制，能干就是了，管人家多大岁数干什么呢！还有那理发店挂羊头卖狗肉，理发不是理发，按摩不是按摩，鬼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当初我就反对你来深圳，事实证明我说的一点都没错。”

春雨明白简安的暴脾气上来了，凭他多年的经验知道不能硬碰硬，得以柔克刚。于是满脸陪笑：“怪我没说清楚，找工作要找适合自己的岗位才行。对了，你不是会烧菜嘛！在老家谁摆喜酒都少不了你，要你去掌勺，这就是你的特长啊！以后就找食堂杂工或者清洁工，这两种肯定能干。至于那发廊，如今正严打呢！很快都会被端掉的。”

“反正这里没老家好。那年我在集市打烧饼卖，也挣不少呢！你说的什么食堂杂工，就是打杂的呗！我会烧菜为什么要做杂工呢？我不想干，我要回家，俩孩子也带回去。你自己在这过吧！我们也不拖你后腿。”

“食堂杂工就是帮厨的意思，你可以先做杂工，等有了经验再重找个好工作也不迟。或者以后也可以把烧饼摊子支起来，说不定比我上班挣得还多呢。”

春雨啰嗦半天，简安仍然气未消、意难平，坚持要回老家。春雨一时没辙，想着等上床睡觉时在温柔乡里再劝劝。对付这个彪悍的老婆，也许只有柔情蜜意才是最好的解药。及至洗漱完毕，春雨关起房门，躺在如棉花垛一般胖乎乎、软绵绵的简安身上。一阵剧烈运动后，春雨累得汗出如浆、气喘吁吁，像个泄了气的球动弹不得了。满足后的春雨见简安也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忙说：“既然已经来了，好歹也得做上一年。这时候折腾回去，俩孩子的学习这学期就等于给耽误了。你说是不是？”

简安这才考虑到孩子的读书问题，于是答应留下继续找工作。春雨感到一天乌云散去，便伏在她丰满的胸前，踏实地进入了梦乡。此时窗外星光明灭，寂静的夜不时被穿行的夜行车划破。从此，简安这个听惯了老家鸡鸣狗叫的农村妇女，在车水马龙、华灯璀璨的城市里迈出了微不足道的一步，也是改写后半生的脚步。

蓝青自从进入帝威迪公司品质部一直顺风顺水，收获很大，这在他职业生涯中又是一个新的成长过程。他之前待过的公司都是做钟表的，没接触过家电类，这次的工作机会让他对DVD了然于胸。蓝青作为品质部经理，严把IQC源头品质关，加强制程中的品质控制，对成品品质以及功能测试、老化测试等，更是做得一丝不苟、慎之又慎。去年DVD产品全年没有一起客诉、没有一件退货，蓝青因此受到嘉奖。

正当蓝青得心应手、遂心如意时，公司采购部经理换人了，来的是老板小舅子牛峥。此人生活放荡不羁，整日闲云野鹤、花天酒地，常常光顾夜总会，喜欢被那些环肥燕瘦的女人围绕。他一直游手好闲、任意施为，不曾上过班。他姐姐见他年纪也不小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想用工作来拴住这匹没笼头的马。

蓝青一心做好本职工作，对皇亲国戚也一视同仁。而牛峥岂能容得下一个对他掣肘的打工仔，略施小计就把蓝青给开除了。蓝青撂下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收拾东西走了。

第十九章：他们的故事

林菊做了工程师助理，稳定下来之后就开始自学3D制图软件PRO/E-2000i。她买了两本教材，利用业余时间边看书边摸索着学。

近两年来电脑越来越普及，价格也没以前那么贵了，“586”也不是可望不可及的了。尤其是组装电脑价格更优惠，因此有很多家庭去华强北配置电脑。不过，公司里面还是只有研发工程部每人一台专用电脑，大厅的人仍然在电脑室共用。林菊因常常利用午休和下午下班时间在公司蹭电脑学习导致很晚回家，蓝青就趁着失业有空去华强北买了台电脑回来，这是他们当年刚来深圳时想都不敢想的。

林菊自学PRO/E，免不了遇到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开始她以为可以直接向工程师请教，可没想到工程师并不乐意讲解，不是说没空就是说也不懂，反正以各种借口搪塞。林菊感到很纳闷，工程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那他如何工作呢！

林菊没法，就在工程师画图时悄悄站在后面偷看偷学。可是每当她被发现在后面偷窥时，他就会停下手里的活起身去做别的事。林菊以为这个工程师确实有事走开，就去了另一个人后面。可再次被发现时，他竟无情地让她不要站在后面看，她无比尴尬。林菊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心想：是不是他们都很讨厌我？果真如此的话，必须搞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以便改过。

一天林菊跟同事小杨在食堂吃饭时闲聊此事，小杨说：“林姐，你没哪里不好。你为人谦和、品行温良，工作上任劳任怨、一丝不苟。你不用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依我看是工程师的心态有问题。”“你的意思是工程师都很保守是吗？”“我觉得是。他们学会PRO/E也不容易，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如果你那么容易就学去了，他们就不平衡了。现在会PRO/E的人还不是太多，只有他们会才能显得不可或缺。”

林菊恍然大悟，细品确实如此。晚上回到出租屋，林菊跟蓝青商量，他说：“你那时候学CAD不都是在培训班学的嘛！现在培训班比以前更火，为什么不去呢？”

“因为现在自学条件好，不仅上班有电脑用家里也有，以前只在培训班才能摸到电脑；而且自学的话时间自由可控；再就是我自以为有自学能力，何必又去培训班花钱呢！”

“道理听起来也是通的，不过我还是建议去培训班学。”

林菊想了想：“要不我把问题集中起来，然后去培训班找老师解决，按小时付学费。”后来林菊去培训班问了，这个办法果然可行。收费标准是每小时二十五元，她欣然接受。

只有经过日积月累的沉淀，才有厚积薄发的成长。经过较长一段时间的努力，林菊终于掌握了PRO/E-2000i软件。再结合之前在注塑部做技术员了解的模具和产品注塑成型方面的知识，她对产品结构设计有了一定的领悟，感觉自己跟结构工程师的距离不远了。

这天傍晚，米亚楠领着个俏眉俊眼的姑娘回来吃饭。他介绍说是女朋友甘甜，之前有提过的。蓝青和林菊非常高兴，只见这姑娘约二十六七岁，妩媚温柔、如花似玉，果真是人如其名啊！蓝青寒暄了几句后就出去买菜了，林菊开始做饭。亚楠和甘甜弹吉他唱歌，俩孩子依偎着静静地听。

大家一阵忙活，吃完饭又泡了茶，闲谈慢饮直到很晚，俩孩子都瞌睡了，甘甜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蓝青跟林菊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默默地把米多多安排在沙发上先睡了，然后带着蓝柳也没打招呼，悄然回房。

蓝青二人躺在床上，小声聊了几句不觉迷糊起来。然后林菊就无声无息地回了老家，且在老家漆黑的夜里迷了路。由于黑暗，双眼完全失去了功能，只能靠耳朵听、跟着感觉走。她跌跌撞撞，耳边总是听到些可怕的声音。这声音或痛苦呻吟、或挣扎呐喊、或远或近、或强或弱、或惊涛拍岸、或涓涓细流。也不知过了多久，纷纷扰扰中有个黑影伸手拍她，遂吓出一身冷汗。她用力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时，原来是蓝青。

蓝青帮她擦去脸上细密的汗珠：“他俩真能折腾，声音太大居然把我吵醒了，我见你好像在做噩梦就叫醒你。以后有钱了一定买套专属的大房子，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可能是菜烧咸了，此时林菊感到口干舌燥。欲要起身出去喝水，又怕开门响声反又引起对面房间尴尬，只得在干涩的口腔聚了点口水吞了：“原来梦里的声音是他俩闹的啊！难怪做了那样的梦。是挺尴尬的，不过合租房可能都免不了这种情况吧！”

次日星期天，米亚楠说：“今天龙华第一家超市开业，咱也领俩孩子去逛逛，这可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见哦。”大家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进入超市，只见生鲜食品、水果蔬菜、日杂用品等皆开放式陈列着。消费者每人提着个篮子自助选购，都装得满满的，好像不要钱似的，出超市时都拿不动了。回去的路上林菊说：“这装进篮子时只想满足购买欲望，不考虑要花多少钱，买了单才后悔。”

回到出租屋，只见卞春雨两口带着孩子已等候多时了。蓝青见春雨来了，赶忙打电话给冷秋阳。秋阳说还用得着你请啊！我是不请自来，已在路上了。春雨笑着说：“你们太客气了，我是常造之客，至于买这么多菜招待嘛！”蓝青说：“不管是常客还是稀客，今天都得敞开了吃啊！人家超市开业，搞得我们激动不已、冲动不休。这又没冰箱，不吃坏了可惜。”

及至款酌慢饮、谈兴正浓时，林菊说：“秋阳，讲讲你去西安找晓玲的见闻吧。”

原来，乔晓玲自去西安读书一直没回深圳，暑假也不回来。关于这个问题，秋阳和晓玲在每晚睡前必打的一通电话里，已经讨论过多次了。晓玲说：“秋阳哥，我想利用暑期在西安找份临时工挣点学费，所以暑假就不回去了。”

“不需要你挣学费，我有钱供你读书。还是回深圳吧！我挺想你的。”

“我也想你啊！可是，自食其力是我做人的原则。靠自己能解决的我不愿麻烦别人，除非无能为力才会接受别人的帮助。”

秋阳不悦：“这么说你当我是别人啊！那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都怪我不会说话，秋阳哥别生气。”

秋阳听到晓玲的叹息声又心疼起来：“我怎么舍得生你气呢！爱你还爱不过来呢！”

“秋阳哥，其实我不回去的原因还有一个。我找了个家教工作，给外教老师的孩子教汉语。在这个家教的过程中，反过来我也可以很好地跟他们学英语。这是个很难得的学习机会，特别对英语口语水平的提高非常有利。”

“既这样我也就理屈词穷了。看来只能我跑一趟了，我请几天假去西安找你去。一为解相思之苦，二也可以顺便旅旅游。去看看兵马俑，吃那什么BiangBiang面，岂不美气！”

晓玲失声尖叫：“嘹咋咧！我的秋阳哥即将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啦！”

秋阳潇洒地买了张机票，首次体验坐飞机。当他走进刚由黄田国际机场更名为宝安国际机场的出发大厅时，既紧张又激动。深圳机场通航距今十年了，他从未进来过。当飞机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他那一刻想到的是：要是能和晓玲一起飞该有多美啊！

秋阳和晓玲在西安大街上，不顾路人异样的眼神，张开双臂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秋阳这次了解情况后，更加被这个美丽、善良、上进、优秀的姑娘感动。她的英语口语、听力、词汇量，各方面都有很大进步。她现在已经可以跟老外流利地交流日常用语了，可见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每天打几份工，早上去肯德基工作几小时，然后去给外教老师的孩子上课，同时还兼做老师的家务。晓玲这次请了几天假，专程陪秋阳到各个景点玩。

幸福时光总是过得快，不知不觉秋阳就到了该回深圳的日子。这座沉淀着历史的文化古城让他流连忘返，而对晓玲的爱更加使他跟这座古城难舍难分。最后还是理性的晓玲赶着他回了深圳。不知为何，返深后的秋阳越发思念晓玲了。晓玲低眉浅笑，身上散发出一种妙不可言的温柔气息。而她的端庄稳重、不卑不亢，又让人看到那美丽外表下透露出的一股力量。他太爱她了，认为她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冷秋阳的故事讲完了，接着听卞春雨和简安的故事。

简安来深后强烈感觉到格格不入，几次打退堂鼓要回老家，都被春雨连哄带骗、以柔克刚、甚至在温柔乡里给拿下了。简安跌跌撞撞找工作，幸运地进到一家工厂食堂上了班。由于她非常爱干净且心直口快，因此跟工友常发生争执，闹得不愉快。她见别人洗菜敷衍就立马说人家，看到有人偷懒也要啰嗦两句，甚至有人偷拿食堂的东西被她撞见也一定会拦下。

简安处处树敌、与众人交恶，大家都很讨厌她，骂她多管闲事。简安遭人白眼并不往心里去，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好在行政部主管明察暗访，了解了简安的行为对公司有利，竟提拔她做了组长！简安大权在握得意洋洋，只气得食堂那帮人瞪眼叹气、敢怒不敢言，从此个个收敛、谨言慎行，老老实实做好本职工作。

简安升了组长、加了工资，特别开心。在格格不入的深圳，在踽踽独行的打工路上，终于得到了认可，有了一丝慰藉。简安一高兴人也变得温柔，喜眉笑眼地把消息告诉了春雨。春雨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简安，你掐我一下。”

彪悍的简安遵命照做，一把掐得春雨胳膊差点折了，疼得嗷嗷直叫。简安看着龇牙咧嘴的春雨，竟鬼使神差，破天荒将他一把抱住。此刻他也顾不得胳膊疼了，跟她拥抱起来。这一抱可非同寻常，这是他俩结婚十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拥抱。

卞春雨已为人夫、为人父，但从未品尝过爱情的滋味。虽然也曾跟麦苗有过那么一段明铺暗盖的日子，但终究因麦苗年纪太小而止步，充其量不过算是做了件好事。春雨对于简安在爱情方面从未有过幻想，他已经认命了。之前简安没来深圳，他还常常会有些想法，甚至打算过离婚。如今简安到了眼皮子底下，春雨的那盆火彻底熄灭了，他跟生活和解了，不再有任何反抗之意，面对现实了。然而简安到深圳后的一些改变，又使春雨深受感动，于是他对她的亲情越发浓烈了。这种无法割舍的亲情比爱情更加牢固，这种感情足以维系一生。

卞春雨和简安的生活简单而平静，他们之间每天的交流仅只言片语。春雨一般不会主动找简安聊天，他认为跟她找不到共同话题，很难调到同一个频道，也很难聊得深刻或者有趣。

而简安对于春雨，因个性的原因确实缺少温柔和浪漫的一面，并且有时会钻牛角尖、认死理。但她勤劳朴实、任劳任怨，不仅上班还包揽所有家务。春雨在家啥也不用干，每天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因此他将全部业余时间用于自己学习和辅导俩孩子读书上。春雨很清楚，在他的小家庭中自己是唯一的支柱，这个家的未来关键就要看他个人的发展。他作为男人不能拘泥于那些生活琐事，必须得深谋远虑、有所作为、得干大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卞春雨的努力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他参加的自学考试通过了本科的全部课程，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同时他也通过了会计从业资格证的考试，取得了会计从业资格。他现在已不再是仓管员了，而是一名持证上岗的财务人员。

至此，春雨并没有停止学习，准备继续考职称。他打算考完初级考中级，考完中级考高级，要一直考下去。他从当初拿起书本就打瞌睡，变得孜孜不倦。他将学习任务安排得满满的，屏气凝神、心无旁骛、励志前行。

话说蓝青离职后并没马上找工作，他想先梳理、充电，确定方向。他一直未间断学习的英语也想利用这个空档期，把口语部分提高。蓝青经过长时间缜密思考，这次打算尝试新职位。一直从事生产和品质工作的他，这次硬生生地想要去市场部做国内外销售。为此他还专门去强化培训了英语，特别是口语方面。

为此林菊反对。冷秋阳也说：“蓝青，咱俩一直在一线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是我们的强项。你为什么不驾轻就熟、扬长避短呢？我建议你像我一样，去应聘个分管一线的副总，工作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不好吗？”

蓝青说：我这叫换道超车、另辟蹊径。其实我这几年一直坚持不懈学英语，就是为做国外销售准备的。我觉得做业务可以锻炼沟通能力、销售能力，也可以提高外语水平。况且我一直希望把很多职位都经历一遍，刻意培养自己、历练自己，努力成为一个全能冠军。以后不管干哪一行，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说：Yis I can.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能拿得起不好嘛！你们别总担心没做过就做不来，当初从老家刚来深圳我们做过什么？我们只种过地不是嘛！如果那时就因没经验而畏手畏脚不敢去闯，可想而知现在的境况。

蓝青这次找工作，不得已还是用了那本假的本科毕业证。因种种原因他还没来得及自考本科，而应聘的职位又大都要求本科学历。他把那本买的本科毕业证找了出来，发现这本假证经过几年的岁月沉淀，已经泛黄陈旧了。蓝青笑着说，这看起来反而更真实了。

经过一番努力蓝青终于如愿以偿，他被锐弘数码录用了，职位是市场部业务员。从此蓝青进人了一个新的职场领域。

第二十章：中关村

蓝青新入职的锐弘数码公司地址在南山科技园。刚建成投入使用的南山科技园，矗立在地理环境优越、文化氛围浓郁的南山区。这个国家级大学科技园，是深圳市科技、信息、人才资源最密集的区域之一。

锐弘数码是以研发、生产、销售MP3播放器和U盘存储器的大公司。蓝青入职后被安排在国内销售业务组。他初来乍到，每天处于紧张忙碌状态，熟悉产品、调研市场、查阅之前产品销售情况、了解本公司的生产能力、获取同行同类竞争产品资讯，然后利用互联网发布产品信息，建立联系平台。

蓝青注册了一个刚由腾讯公司推出时下很火的QQ账号，网名叫蓝天白云。林菊也注册了，网名叫林间柳青，来源于一家三口名字组合。QQ这种社交聊天软件不仅是很赞的聊天交友工具，也非常适合沟通业务，某些方面比电话更有优势。不过QQ在智能手机出现之前，只能在电脑上登陆，功能性手机无法联网，也就无法运行QQ。

蓝青在熟悉了产品和市场后，市场部经理闫歌就给他划分了工作区域，让他负责华北片区的销售。为此几个负责偏远地区的业务员意见很大，尽管蓝青跟他们关系并不差，但在利益面前人情关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过蓝青对此毫不知情，他毕竟是刚入圈的小白，还不了解销售行业的游戏规则，也不知道华北区域是一块有肉的骨头。至于领导为什么要给他这个肥缺，他不明就里、无从知晓，只能服从安排。

蓝青从来不想得罪谁、无意与众人交恶、不愿锋芒毕露，只想韬光养晦低调做人。况且他之前一直做管理，很清楚团队协作精神的重要性。如今自己做回了员工，就更加懂得要搞好团队协作，没想到刚入职就无意中把人得罪了。

长发披肩、职业女性气质爆表的市场部经理闫歌，重庆人，本科大学市场营销专业毕业；在锐弘数码工作五年了，从普通业务员升职到业务经理；她业绩显赫，对公司厥功甚伟贡献很大；工作能力超强，也很有商业手段；处理事情果断，雷厉风行、霸气十足；在用人方面只看能力，从来不恃强凌弱；对人对事能准确判断，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安排蓝青负责华北片区，不服的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闫歌表示看好蓝青，她将做他强有力的后盾，提供足够的支持。并分析了华北地区的市场及销售情况，把代理商和品牌商的各种资料及重要联络方式给到他。最后委以重任：胜利者这个大品牌的ODM必须拿下！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且越来越凶猛。雨点打在出租屋破旧的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蓝青抱着林菊躺在床上，嘴巴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话，呼出的热气随着声音的频率冲击着她的耳廓，痒痒的也暖暖的：“周末陪我去买衣服、皮鞋，得置办些行头，以后要经常出差了。还从没出差过，如今做了业务员不一样了。”

“行！就去龙华新开业的天虹商场买吧！好大的商场什么都有。”

“闫经理让我负责华北区域，也就是说北京、天津、河北一带是我的战场。胜利者在北京中关村，那里是品牌集散地，也是高科技公司集中的地方。这次闫歌可是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我务必拿下胜利者的ODM。我也几乎是立了军令状，信誓旦旦，可实际上心里没底啊！我只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罢了。也不知道闫歌为什么要让我一个新人去挑这个大梁，听说之前的业务员已经接触过几次胜利者，都被拒之门外了。”

“领导的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你的颜值、气质和口才都是加分项，而且有内涵、有魅力。你知识面广，不管哪个领域都能略知一二，跟客户聊天时话题就会很丰富。给客户造成的印象好，谈成功的可能性自然就大。我虽不懂销售，但按常理分析应该是这样。打个比方，同样的菜由不同的人去卖，因卖菜人的态度、方式不同，笃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就你林妹妹认为我长得帅、哪哪都好，我可从没听别人说过。况且我都已经三十五了，老男人一个，哪还有什么魅力可言哦！”

“老男人才有魅力啊！有智慧、成熟稳重、不卑不亢、自信包容、大彻大悟、不娇柔造作。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定，是删繁就简去芜存菁后的精华，是陈年老酒历久弥香啊！你以后天天外面跑，我还真不放心啦！有严重的危机感。”

“林妹妹隽言妙语层出不穷啊！不过我只想说一句，你是我永远的林妹妹。”

蓝青做足了功课，只身去北京拜访客户。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去北京、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带着使命感奔赴战场。蓝青豪情满怀，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必胜决心，亦有志在必得的强烈愿望。他飞上蓝天的兴奋一直持续了三小时，落地后又切换到对北京的猎奇之中。然而从满目葱茏、生气勃勃的深圳，一下子走进寒风瑟瑟、草木凋零、雾霾重重的北京，感觉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他体若筛糠、后背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吱作响。不由得将新买的毛呢大衣扣紧，将围巾多缠了两道。

蓝青到了北京直奔中关村，找了一家便宜的酒店住下，首先联系了代理商。蓝青跟代理商在中关村的海龙、鼎好电子卖场考察，进行市场调研。令他没想到的是，偌大的电子卖场人头攒动，嘈杂得像个菜市场，居然还有人吆喝着卖电子产品。而代理商却说，正是这种接地气的销售模式，促成了上亿元的销售额。

跟代理商各方面都安排好后，蓝青开始联系品牌商。他先打电话约胜利者的相关人员，没想到被人家以档期太满一口回绝，第一个回合就吃了闭门羹。正发愁时闫歌打电话问进展情况，他如实相告并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做。闫歌说：“接下来怎么做我无从告知，如果你这么容易放弃的话，就可以回来了。”

蓝青心领神会，锲而不舍天天打电话：“我现就在理想大厦楼下，恳请给十分钟，如果您不满意我一定立刻消失，从此再不打扰。拜托给个机会吧！”

千呼万唤后胜利者终于肯见面了，蓝青站在理想大厦那棵百年古树下兴奋得像个孩子。首先见到的是产品经理和品质经理，落座并互相介绍后蓝青的心情从高度紧张转变为坦然面对，心中窃喜：聊生产和品质，我的强项啊！

蓝青将MP3播放器和U盘的几款样品以及宣传单页拿出来，恭敬地递给两位经理后开始介绍。他从公司规模、研发能力、生产能力、交期及品质管控能力、突发异常情况的处理能力、团队精神和企业文化等各方面，巨细靡遗、无一遗漏。

两位经理一脸的庄严宝相，像招聘的面试官一样边听边问，且所提问题细致深刻直击要害。蓝青见识过各种面试场面，此时淡定自若、胸有成竹。再加上所谈内容大都关于生产和品质，蓝青一应皆能从容驾驭、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并能借题发挥、透彻分析、精辟论述。

聊着聊着，两位经理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品质经理说：“蓝先生很专业嘛！不瞒你说，之前你们公司有人来谈过几次都不成，原因一是他们把价格咬得太死；二是呈现的你们的能力不足，毫无竞争力。我担心把订单交给你们，可能交期和品质都得不到保障，尤其是品质。我们以ODM的模式合作，产品是你们研发生产，贴的可是胜利者的牌子。万一出了质量问题，被砸牌子的可是我们。一直以来，我们靠的就是一丝不苟的品质和强大的功能纵横市场。产品零缺陷、售后零客诉、产品功能的优越性是我们的最大追求。”

接着产品经理说：“接下来会安排采购跟你洽谈价格。如果能谈妥的话，我们将尽快去深圳做实地考察，把业务继续往前推进。记住啊！胜利者审厂那可是既严格又苛刻的哦！任何蒙混过关、弄虚作假都是徒劳。合作一定要建立在诚信基础上，诚信才是商道之本。”

蓝青微笑握手：“好的！一定坦诚相待、互相尊重、互利共赢，促成共同发展。期待贵司早日莅临指导，希望能尽快建立紧密的合作关系，以双剑合璧之势纵横市场、叱咤风云。”

下午两点蓝青见到位美女采购，从她非凡的气度就判断出来者不善。果然她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要求提供OPEN BOM。蓝青心想这是要让我裸奔啊！忒狠了点吧！不过有两颗进口物料的价格已经很透明了，可以给她。于是说：“可以的。不过一份完整的BOM您未必需要，里面有很多物料并没有参考价值，真正需要的应该是那几颗核心物料。我公司有合作诚意，可以提供核心物料价格给贵司做成本参考。您看如何？”

美女莞尔一笑：“行吧！不为难你了。请介绍一下你们目前的订单状况及产能情况。”

“目前我们是以做自主品牌为主。国外主要销往欧美市场，国内的代理商覆盖全国60%的区域。这次公司决策跟像贵公司这样的大品牌商建立合作关系，意欲双剑合璧实现共赢。我们目前的产能是每月20万台MP3和30万台U盘。如果能跟贵公司达成合作，我们还会进一步扩大生产，以保证产能。”

“MP3我可以跟你拿70%，如果扩大生产，还可以追加订单量。胜利者的销售能力想必蓝先生也是有所耳闻的，只要你们能生产出来，我们就能把它卖掉。不过卖掉这么多产品必然也是要成本的，要打广告做宣传、建立各种销售渠道、付出更多的互联网平台费用、更多的人力资源成本。而这一切都需要贵公司在价格上给到绝对的支持才能实现。况且这么大的采购量，也必须拿到最大优惠才能符合市场规则，正所谓薄利多销嘛。”

采购接着拿出一份资料说：“这是我方的采购底价，如果要达成合作，得按我方的价格成交。如果贵公司接受不了这价格，那也只能免谈喽。”

蓝青看清了上面的数字后凉了半截，心里的那盆火瞬间被浇灭了，因她给出的价格超出了他销售价格底线。公司要求的售价不能低于毛利的20%，胜利者给到的价格目测应该也不会亏本，但利润肯定不高啊！蓝青内心翻江倒海，口中说请稍等一下，我马上算算。

蓝青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算出胜利者给到的价格折合净利润不足5%。如果量大的话也可以考虑接，但这必须由老板决断拍板。要不再诉诉苦争取一下，于是他面有难色：“我粗略算了一下，您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成本底线，没一点利润公司肯定不会同意接单。我们做实体的，有些看不见的成本是没办法算进去的，所体现出来的已经是最保守的了。如果售价连这么保守的成本都达不到，那接这样的订单还有什么意义呢！况且我来找贵公司谈合作，目的是想锦上添花，并不是等米下锅、嗷嗷待哺，公司是不会勉强接单的。”

采购听了站起身：“您说的也可以理解。要不这样，我进去跟领导请示一下，看价格还有没有可调的空间。”蓝青坐等二十分钟，采购笑盈盈地走来：“我帮你争取到了应该能让你满意的价格。你回去尽快落实，没问题的话联系我们，这边会安排去深圳审厂。”

蓝青看了递过来的MP3价格确认书，确定超出了5%的净利润特别高兴。他内心激动表面却不露声色、不卑不亢，礼貌地跟她握手道别。走出理想大厦后，又担心公司会不会因这个价格不太高而拒绝接单，就迫不及待打电话给闫歌。她说：“价格虽然没有达到公司定的标准，但已经很接近了。亏你撒谎说亏本了争取到了更高价格。其实做生意不是看谁更高尚，而是在合法的基础上追求利益最大化。这是生意场的游戏规则，谁都不会用牺牲自己成全对方来表达善良。”

闫歌让蓝青收兵回营，回深圳静待花开。那天晚上林菊炒了四个菜，庆祝蓝青凯旋归来。吃饭时米亚楠说：“我脑补蓝青跟客户谈业务的风采，那真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博古论今、从容洒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边说边配合着肢体动作。

蓝青洋洋得意：哪有那么夸张，以为像你们老师给学生上课呢！我告诉你，那情形就像找工作时面试官的面试，区别在于一个是推销自己，一个是推销产品。

林菊说：没想到找工作多了，还培养出谈业务的技能。其实蓝青并没有什么天赋异禀，他的成功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亚楠说：深圳就是个大熔炉，丢进来就能被炼就成钢、铸造成剑。其实我们每个人来到深圳后的成长都有目共睹，数蓝青最优秀。

蓝青嘿嘿笑着：别再夸我了，我会骄傲的。再说也还没成功呢！咋就开起庆功会啦！

接下来好消息接踵而至，首先老板同意了接胜利者MP3订单；其次公司因有了胜利者大客户决定扩大生产，为上市再创业绩；其三蓝青首战告捷，公司对他的业务能力给予肯定，做出了表扬。此后蓝青每个月的业绩都排在第一，他成了销冠。

不仅如此，更有好消息，米亚楠和甘甜这对有情人琴瑟和鸣，成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夫妻。也因此五口之家变成六口，原来的出租屋显然住不下，不得不搬家了。又应俩孩子不想爬楼梯想住电梯房的要求，于是他们从握手楼搬进了花园小区三居室。

深圳的冬天不冷不热、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林菊在和风丽日里想到老家天寒地冻了，就让几位老人来深圳体验一下南方冬日的暖阳。一番安排后，林爸林妈先到了。当晚林菊做了一桌子菜，可二老都不愿意吃，只一个劲地喝水。问其缘由，林爸说：“都怪听了你妈的话。火车上泡方便面，泡面的佐料她不舍得丢全都放进去了，剩下的汤也不舍得倒掉，硬是叫我喝完。吃太咸了，一路上又没水喝，可不就渴成这样了嘛！”

林菊心疼得如刀割一般，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兀自冲进房间蒙着被子痛哭。蓝青跟进房间撩开被子抱着她，贴着耳根说：“林妹妹，告诉你啊！咱们的苦日子到头了。我业务做得好，我是销冠！闫歌说我的业绩提成有上百万了。刚好也快到年底了，会一并核算出来发给我。我们马上就有钱了，很快就可以买房子啦！我们有一百万啦！”

林菊一骨碌翻身坐起双目圆睁：“你说什么！上百万！不是在做梦吧！蓝青，你不用拿天文数字哄我开心。苦日子我过惯了，况且我们现在也不算穷，咱俩工作稳定又有存款，只不够钱买房而已。我这是心疼爸妈才难过的，哭完就没事了，不信你看。”说着扮了个笑脸。

林菊对这上百万提成，感觉就像是遥望深邃的夜空中的一轮明月，虽然很美但却很遥远。直到那七位数字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打印在存折上，她才泪流满面、喜极而泣。

第二十一章：他们的成长

乔晓玲去西安读书，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即将考完本科。冷秋阳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已经在为结婚做准备了。秋阳为结婚所做的准备来头可不小，他要买房子啦！他说要把婚礼安排在新房里，要给他的新娘一个大大的惊喜。他以三千每平方的房价愉快地买下一套房，房产证上的名字是他和晓玲两个人。

冷秋阳深爱乔晓玲，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而晓玲对她的秋阳哥早已在内心深处情比金坚，再大的诱惑也无法撼动。彼时一家电影厂在西安拍摄一部关于抗战的电影，其中有个拍摄现场在晓玲就读的校园里。在围观拍电影时无意中被负责招聘演员的工作人员相中，请她去做群演。演戏既神秘好玩又有劳务费，自然心中欢喜。晓玲不仅扮演了将军夫人，还扮演了青年女学生。她乐得把每次演出的剧照都发给秋阳，并分享在自己QQ空间。

群演结束后，让晓玲意想不到的是，电影厂竟然挽留她做正式演员。并且安排了试镜，结果顺利通过。人家说乔晓玲是个做演员的好苗子，无论是颜值还是演技都很适合做演员。以后再经过培训、历练、包装，或许真能成为一个明星。

晓玲心里突突乱跳，没想到自己还有演戏的天赋。电影厂的人给她描绘的无与伦比的未来，是多少怀揣着明星梦的女孩渴望不可及的呀！如果放弃这个机会太可惜了！不过她转念又想到冷秋阳，要是做了演员秋阳哥怎么办呢！

晓玲在和秋阳每晚一通的电话里商量着做演员的事，秋阳说：“对职业的选择无疑是很重要的，你自己慎重考虑。如果确实很感兴趣又很有天赋，愿意在这条路上发展，那也是可以的，说不定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晓玲听了似有恼意：秋阳哥，你说的是真心话吗？就一点不担心吗？你想过没有？我做了演员就不能跟你一起在深圳了。即便我们结了婚，也是聚少离多。你已经等了我四年，以后还愿意一直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我过日子吗？

秋阳哽咽了：晓玲，因为我爱你才更要尊重你的选择，我不想你为我放弃任何东西。你过得好，你的人生更有意义，才是我的最大心愿啊！

秋阳的爱把晓玲融化了，她想：工作机会错过还可以再找到，而秋阳哥的爱错过恐怕再也无处寻了。于是她毅然回绝了电影厂，接着拨通电话：“秋阳哥，我只想马上回到你身边，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乔晓玲孜孜不倦终于学有所成，不仅取得了本科学历，还取得了英语CET-6等级证书和英语口语BOEC高级证书。晓玲学成归来，冷秋阳买的房子也装修完毕，他踽踽独行多年，终于在三十五岁抱得美人归。婚礼在龙华的一家大酒店里举行，那天宾客们衣冠楚楚、裙裾飞舞、摩肩接踵而至。大家笑语盈盈、喜气洋洋。

笑靥如花的乔晓玲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玉树临风的冷秋阳，在优美的音乐声中缓步走向舞台。晓玲美得犹如仙姿玉貌、月里嫦娥。超凡脱俗、从容稳重的秋阳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他作为新郎致辞：“和晓玲共同面对这四年漫长的等待确实不容易。不过也正是这四年的考验，铸就了我们坚不可摧的爱情。晓玲，从此再也不用在无眠的夜里想你，你终于成为我每天清晨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最想见到的人。余生有你真好！”

晓玲感动的眼泪把妆都弄花了，因害羞故用英语说：“Darling, I love you, I want to be with you forever.”

喜宴开始后新郎新娘挨个敬酒，到老朋友这桌时米亚楠说：“秋阳，不好意思啊！我的一句话让你的婚礼延迟了四年。怪我怪我，自罚一杯当做赔罪哈。”

秋阳很兴奋：“NO！亚楠，我得感谢你才是啊！你的一句话成就了一个英语高材生啊！”

秋阳给春雨和简安敬酒，发现简安的马尾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浓密、干练的短发。简安说：“我现在开了个餐馆，长头发碍事就给剪了。”“简安你不是在工厂食堂当组长吗？怎么开起餐馆啦！当老板也不报个喜讯。”林菊说。

春雨说：“她嘴直心快，当了组长更加得罪人。食堂那些人没一个好缠的，整天指桑骂槐，视简安如眼中钉肉中刺，常常联合起来排挤她。虽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但也挺闹心的。简安在老家常帮摆喜酒的烧菜，对饭店感兴趣。她在街上看别人餐馆生意都很好，就打听了地方去学。学成回来就租了门脸、办了证、请俩帮手开起饭店来。”

蓝青忙问都学了哪些？简安说：“我开的可是小餐馆，跟个早餐店差不多，有石磨肠粉、炒粉、煲仔饭。我在老家卖过烧饼，这次也把烧饼炉子支了起来，烧饼还挺好卖的。”

林菊说：“简安把咱家乡小吃带到了深圳，真棒！你跟以前的简安可真是天差地别啊！当初让你来深圳比上刀山都难，这勉为其难地来了，却是第一个当老板的。”

春雨说：“不过，自从开了餐馆简安可就辛苦了，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凌晨四点就得起床，一整天脚不沾地、马不停蹄，直到晚上十点才休息。为了省点工资，很多事情她都自己干。而我又整天忙着考试，也没空帮她。你们没发现她都瘦了嘛！”

简安说：“其实变化最大的不是瘦了也不是头发，而是我那暴脾气没了，变温柔了。做生意肯定不能随便发脾气呀！顾客是上帝，不敢得罪。”

春雨说：“以后你遇到跟顾客不痛快的时候就先憋着，留着脾气回家跟我发，我愿意做你的出气筒。”

蓝青大笑：“哇！这两口子感情变得这么好啦！和如琴瑟啊！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秀外慧中的乔晓玲婚后不久就开始找工作了，努力的结果是天从人愿。晓玲在南山区一家大公司市场部做国外销售，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和蓝青的经验分享顺利开展工作，扎实的英文功底使得她工作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加之她温婉谦和的个性，谈起业务来成功率很高，很快就做到了成绩斐然。

自此，冷秋阳和米亚楠两位单身贵族如愿以偿，都找到了能相扶相携、白头相守的爱人。在他们看似平淡的爱情里，彼此给了对方最深情而坚定的眼神，最温暖的手和至死靡它的爱。而卞春雨和简安终于也在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中建立起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感情，令人欣慰。

此后的一个周日，卞春雨兴致勃勃打给蓝青：“我做到财务总监了，今天你们几家都来平湖，我们庆祝一下。”蓝青笑着自语：“这小子混得不错啊！做到CFO了。”

林菊失声说：“啥叫混得不错，人家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业务水平。考了本科和一堆资格证，都是技术活，混可混不来。”

“是啊！不容易啊！我们这些来自农村连大学都没读过的人，在人才济济的大深圳能有今天的成绩，靠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拼劲啊！”

米亚楠说：“所以我总说，深圳就是个大熔炉，丢进来就能被炼就成钢、铸造成剑。这又一把剑铸造成了。”

春雨大儿子卞星跟蓝柳一样都是六年级，即将上中学。俩孩子的升学考试成绩都很好，做家长的很开心、很欣慰。开学那天蓝青和林菊以及米亚楠一起送蓝柳去中学报到，无意中看到“初一新生入学考试成绩前十”的公示名单，其中蓝柳排在第二名。

蓝青和林菊再次向亚楠道谢，感谢他给予蓝柳的春风化雨。亚楠说：“我是很用心在教蓝柳，但这只是外因，真正起作用的是内因，是她自己的努力。蓝柳和米多多这俩孩子我是一样教的，多多就没有蓝柳优秀，这足以说明问题。”

蓝青给蓝柳交了学费以及借读费，因非深户学生是要缴纳借读费的。而要想成为深户，买房是其中一条途径。其实他们想入深户并不只为借读费，能成为真正的深圳人才是最大的梦想和追求。亚楠知道蓝青有钱买房，只是考虑两家合租这么久不舍得分开，于是他说：“你们买房吧！蓝柳大了，是时候给她最好的生活条件了，过几年上了大学就不常在家住了。”

蓝青说：我也知道买房好，只是咱两家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分开不习惯。

林菊说：要不我们借钱给亚楠，两家一起在同个小区买房，做一辈子邻居。

甘甜说：林姐，不用。其实我和亚楠一起攒钱，很快就够买房了。

亚楠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要感情一直在，分开也没关系。也许距离产生美，我们反而会更亲呢！

甘甜说：是啊！反正都还在龙华，即便不是邻居又能有多远呢！而且我觉得你们有钱不仅要买房住，也可以多买几套投资，现如今炒房可是潮流啊！

蓝青和林菊再无话可说。经过精挑细选，最后在龙华环境优雅、交通便利、配套成熟的小区，以三千每平方的房价，全款买下一套三房两厅的期房，并送了四个深户指标。终于是有房一族啦！即刻开心地请大家庆祝。蓝青在烟酒店买了两瓶好酒，林菊点了龙虾、鲍鱼等一大桌子菜，他们要把苦难岁月中无法企及的美好全都变成现实。他们兴奋、狂欢、美酒盈樽、八珍玉食、语笑喧哗。

林菊不会喝酒只会用眼泪表达，看着孩子们开心地吃着龙虾不禁潸然泪下。她想起九六年初到深圳，那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夜晚；想起蓝青徒步七公里去图书馆，只带两个馒头和一瓶自来水；想起睡在集体宿舍那床帘围起来的狭窄铁床上；想起俩人笑着同吃一份快餐；想起饥肠辘辘经过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店时握紧的双手；想起打翻在地依然被捡起来的炒河粉；想起没钱坐车背着蓝柳徒步时她说的那句话：妈妈，我饿！

好在苦难岁月一去不复返，幸福生活紧紧拥抱着。林菊正感慨万千，蓝青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内心又何尝不是翻江倒海呢！其实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已成为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它让我们变得强大，能更深切地体会幸福，也更懂得珍惜。”

秋阳嘴里吃着鲍鱼含糊不清地说：“你两口子说什么悄悄话呢！是商量炒房还是买车？不过买车的话得先考驾照，不然买了也开不回来啊！”“炒饭可以，炒房就算了吧！买车倒是得提上日程。考驾照你提醒得好，那就心动不如行动，赶快组团报名学车。”蓝青说。

大家酒酣耳热、高谈阔论，不知不觉蓝青已微醺薄醉，他太高兴了以至于喝酒过量。这时一个男服务员走过来：“你们自带酒水，这是不允许的，要交开瓶费。”

蓝青用力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咋不能带！我今天就带了！不是偷的抢的，凭本事挣钱买的。而且全喝进肚子里了，要不然吐出来给你？”

米亚楠说：你们这是霸王条款，凭啥不让带！

秋阳微醺中：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带酒水？去，把你们经理叫来，我倒要领教领教。

服务员说：你们是不是没在大饭店吃过啊？大饭店、酒楼都有这种规矩，不是我们一家。虽然没有法律规定，但这是市场行规，懂不懂！

卞春雨疾言厉色：什么没吃过大饭店，别狗眼看人低！我们喝得起茅台、吃得起龙虾，什么高档饭店没吃过！行规毕竟不是法律，今天还就不遵守你这行规了。

林菊说：看来你做不了主，去把你们经理叫来。

少时，一个中年男子腆着肚子、昂着头、甩着膀子走来，那架势像说我看是谁在这儿兴风作浪。及至走到跟前，林菊说：“自带酒水无非是耽误你们卖酒赚钱嘛！但我们点了这么多好菜，已经让你们赚了很多了呀！”

简安一拍桌子站起来：甭跟他废话！凭啥给开瓶费！酒瓶是我自己开的好嘛！你以为说句话我们就乖乖地把钱给你吗？你以为钱那么容易得到嘛！请看清楚我是干嘛的，老娘我就是专业砸场子的。信不信我一个人就能把这儿扫平喽！

乔晓玲说：报警！让警察把不能自带酒水的法律依据拿出来，看他拿得出来不！

甘甜说：我现在就报。咱是法治国家，有法律为我们撑腰，怕什么！

那个经理见势不妙，看这伙人不好惹，立马转变态度：“你们误会了，我就是来说不收你们开瓶费的，包括以后也不收。今天对不住哈！希望各位老板不计前嫌再次光临，感谢！”说着点头抱拳、转身离去。

亚楠拍手大笑：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啊！很飒！很棒！很过瘾。

此后不久蓝青一家三口回老家迁出户口，以两万元一个人的城市增容费将户口迁入深圳，成为真正的深圳人。蓝青喜不自禁：“在深圳入了户，就相当于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在这阳光雨露的滋润下，一定要努力长成参天大树。”

话说米亚楠升为教科研主任已三年多了，这几年一直在为参加校长选拔做准备，他夙兴夜寐、矢志不移。亚楠坚持不懈的努力付出终于有了回报。首先在教学专业水平的评比方面，这位汉语言文学研究生毕业，在教科研主任岗位兢兢业业工作三年多的米老师，当之无愧被评为第一名，并顺利通过为选拔校长所做的民意测评；其次他去年就已经被评上了高级职称，并且多次发表含金量高的论文，在业界有一定的知名度。

及至选拔校长的笔试，亚楠顺利通过了。但到了面试环节，他却感到不如笔试那么轻松。彼时选拔校长的面试采用的是大评委制，即有五十人参加的大评委团，单就那场面对心理素质就是个极大的考验。面试前亚楠说：“蓝青，我知道你心理素质好，无论是找工作还是跟客户谈业务，都能举重若轻、收放自如。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明天就要面试了，这心里忐忑不安、心神不定，你帮我化解化解。”

“我嘛就是个老油条，脸皮厚而已。老油条经过千锤百炼，在任何场合都不会紧张啊！”

“别开玩笑了，我这如芒刺在背呢！你脑补一下，五十人的评委团，要是你会不会紧张？”

“来深圳这些年在职场来来去去，确实有了很深的感悟。我觉得好的心理素质其来有自，首先是准备工作一定要做充分，胸有成竹才能游刃有余；其次是不要太在意结果，志在必得不如锲而不舍。今年不行明年继续，这种心态才能让你放松。在我看来你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很足了，只要不患得患失就能从容应对。你肚里有货就没必要紧张，不管是五十还是一百人，又不是来打架的，怕他人多干什么。”

“好一个‘胸有成竹才能游刃有余，志在必得不如锲而不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及至亚楠面试回来说，面试中有一个听起来很简单的问题，但却很难回答。我当时没想到更好的答案，就把最朴素、真实的想法说了出去。现在细想想，还是觉得不够深刻。

蓝青忙问什么问题？亚楠扶了扶眼镜：“问为什么要从事教师职业？我说教师是人类社会最古老的职业，也是不可或缺的职业。没有教和学，社会就没办法传承和发展。而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教书育人、培养人才是我热爱的工作。我喜欢跟学生在一起，分享所学所知、答疑解惑。教出优秀学生会让我有种成就感，并且教学相长，在教学过程中自己也获益匪浅。”

林菊说：我认为你回答得很好。你没有高谈阔论、大张其词，也没有说要为祖国培养栋梁之才之类的豪言壮语。你的答案虽然很质朴却字字珠玑，这就够了。

甘甜说：“我也这么认为。其实这个题目回答起来可大可小，大可以写一篇论文，小可以几句话了之。既可高深莫测，也可通俗易懂。而在那种面试的场合不可能长篇大论，反倒是真实的话语才最能打动人。”蓝青笑了：“我的话都被这两位女士说完了，确实如此。”

米亚楠终于破茧成蝶。当教育局发公文公布他成为副校长时，那双如秋水寒星般忧郁的眼睛湿润了。彼时他没有欢呼雀跃，也没去庆祝一番，而是给前妻打了个电话：“今天我们同样都成为了校长，但我比你多用了八年时间。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不用那么拼尽全力考校长的，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能有这么一天证明给你看，靠努力是能够让梦想照进现实的，岂能靠出卖自己去获得呢！尽管这条路走起来很辛苦、时间会很长，但你不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心安理得、才能踏实嘛！也只有这样才能挺直腰杆，高昂着头大步向前走嘛！试问，当年你成为校长时有过这种感觉嘛！”

亚楠眼眶湿润，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完这段话后，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在婚姻爱情里受的伤，直到此时才完全被治愈。其实亚楠心里早就清楚，他前妻当年并没有不爱他，他们是大学同学，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导致他们婚姻破裂的直接原因，就是她在仕途的路上走了捷径。而这种颠覆了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的捷径，触碰到了米亚楠的底线。

然而对于米亚楠来说，当上校长并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了，反而感到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身上，从此有了一种更加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无论是在教学管理上还是在教学能力和质量上，他都要竭尽全力，把全部智慧和精力都奉献给教育事业。

亚楠上任后提出了三项改革方案：一是减轻学生文化课负担，增加兴趣班课程；二是增设学生食堂；三是全面提高教师的教学能力、教研能力，加大绩效考核力度。

蓝青自进入锐弘数码，在国内销售业务组全力以赴、不务空名，很快就成为销冠。而这两年得到的销售业绩提成，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蓝青去银行把存折打印出来，让林菊数数余额是多少。她手指按在一长串数字上，心头突突乱跳：“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再加上买房花掉的几十万，那岂不是有两百万啊！天呐！从来没数过这么多钱。这写在存折上的数字到底是不是真的钱啊？我怎么总觉得像海市蜃楼、虚无缥缈呢！突然变得这么有钱，还真有点不适应。”

“这是我辛苦付出得到的回报，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不是做梦梦见的，咋不是真的呢！”

那天闫歌找蓝青谈话：“考虑国外市场空间更大，决定调你来国外销售业务组，希望你的销售才能在国际市场有更好的发挥。做国外业务免不了出国参展，今年参展计划已经出来了，最先要去的是拉斯维加斯。你赶快把英文口语和听力熟练熟练，我带你去国外拿订单。”

蓝青顿时笑容绽放，没想到会安排他做国外业务，这可是他的初衷啊！对于出国蓝青内心充满神秘感，甚至在办理护照和签证时都感到激动不已、百感交集。

出国参展的日子到了，闫歌一行四人从香港登上经停卡塔尔飞往洛杉矶的国际航班。蓝青一脚踏入香港这片土地就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当年看过的港产影视剧、听过的香港音乐，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蓝青一直处于兴奋状态，飞行那么长时间始终没睡。而同事们都多次经历出国参展，在飞机上安适如常，睡得很踏实。坐在蓝青旁边的兆恒说：“你咋不睡觉啊？不困吗？你要试着睡哦！不然到时参展就没精神了。”

兆恒，陕西人，瘦高个，鸠形鹄面。大学本科英语专业毕业，在锐弘数码工作三年，国外销售组销冠。蓝青说：“可能是第一次出国太兴奋了，一点睡意都没有。像我这样一个农村出来的泥腿子，既没有教育背景又没有工作经验，竟然也能出国啦！这对你们来说也许不算啥，但我的心情就像这架飞机一样，长了翅膀飞上天空。这是深圳成就了我，改写了我的人生啊！如果不是改革开放有机会走出来，我现在还在老家种地呢！”

兆恒惊讶不已：“你不是本科吗？咱公司业务员要求的学历至少都是本科，你不是本科怎么被招进来的呢？”蓝青红了脸：“不瞒你说我其实就是个高中生。来深圳后一直很努力，什么都愿意学。英语我自学七年，也常常去新东方培训机构学。另外我还参加了自考，已经考完专科了，整天忙还没顾得上考本科。进公司我用的是假文凭，是买的本科毕业证。今天我兴奋过了头，不小心把秘密泄露了。兆恒，你能替我保密吗？”

“嗐！都是打工的，没必要坏你的事，反倒更佩服你了。你原在国内组是销冠，现在又委以重任来国外组，真可谓是炙手可热、不可或缺啊！一个高中生能做到这样，真是天赋异禀、难能可贵。”“哪有什么天赋异禀，纯粹是硬干出来的，付出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飞机抵达洛杉矶，随着鱼贯而出各种肤色混杂的人流，闫歌一行往出口取行李。蓝青相跟着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每一眼看到的都是平生第一次所见。当他看到一个似有几百斤体重的女人时，惊得舌桥不下。

闫歌一行出了机场并未停留，径直赶往去拉斯维加斯的长途巴士站，还得坐长途汽车才能到达目的地。蓝青的视觉终于疲倦了，兴奋渐次消减，不知不觉睡着了。

蓝青一觉醒来，睡眼惺忪望向窗外，只见一片辽阔的沙漠，热浪翻滚、赤日炎炎。零星点缀的骆驼草迅速划过车窗飘向远方。闫歌告诉蓝青，拉斯维加斯位于沙漠边缘，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市，全年高温。并且它也是一座以赌博业为中心的旅游、度假、娱乐之城。

他们于凌晨十分到达拉斯维加斯。蓝青下了车举目四望，几乎被那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不夜城灼伤了眼睛。他傻站着不住地眨眼，心想这是真实的还是海市蜃楼啊！到了酒店后，蓝青又一次受到视觉冲击。这个时间点酒店依然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如梦如幻。里面有在赌博的、有在表演的，鼓乐笙箫、通宵达旦。

次日他们来到展览中心，找到预定的展位开始接待观展商。蓝青开始工作前，先站在一旁看着有经验的同事如何介绍产品、如何跟老外沟通，通过学习后慢慢进入状态。

不知不觉展会就进行到了最后的第三天。及至展会结束大家忙着撤展收拾东西时，蓝青突然捡到一个女式包包。他问闫歌怎么办，她说打开看看，包里应该有联系方式。蓝青打开包，只见一本护照、一万美金，可偏偏没有名片。护照显示这是个年轻的俄罗斯女人，名叫卡斯娃娅。闫歌说护照在这里，这人肯定很着急，说不定正在到处找呢！我们在这等等。

兆恒说：还等啥！咱把美金拿走，其他东西留下等她自己回来找。我们把钱拿走，这个包放在这才不会有人要，她回来自然就能找到了。

闫歌说：兆恒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啊！不过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美金呢？

兆恒说：见者有份分了它。反正我们拿了也没人知道，不会影响咱中国人的形象，不拿反而是太傻了。常言道，见钱眼开、得陇望蜀都是人之常情。

闫歌并没回应兆恒，而是看着蓝青说包是你捡的，你意下如何？蓝青说：“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我们不能为了钱就忘了要怀瑾握瑜。但如果反过来，我们把包亲手还给她，那咱中国人的形象就高大起来。可能她这辈子都会记得咱中国人的好，并且会传颂中国。这个价值跟这些钱相比，孰轻孰重呢？”

闫歌拍手：“说得好！蓝青有大爱，能抗拒金钱的诱惑，不忘树立中国人的形象，我为你点赞！”而兆恒却白了蓝青一眼，嘀咕了一句：“哼！假清高，哗众取宠而已。”

蓝青意识到不小心冒犯了兆恒，令他难堪了。本来两个人关系还不错，这下友谊之船可能要翻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等回国再找机会解释挽救。

他们坐等半小时还不见有人来，闫歌说：“要不这样吧！大家不用都耗在这里，蓝青一个人等就行。其他人跟我先回酒店，还有些事情得去处理。”“行！我会等到最后一刻。”

蓝青坐在最显眼的位置等待失主，终于一个美丽的俄罗斯女孩出现了，她焦眉苦脸、东张西望。蓝青主动上前招呼：“Hello，what can I do for you? what is your name? did you lose your bag?”

女孩说：“Yes, I want to ask whether I had left a bag here or not? I am looking for it everywhere now”

蓝青笑了：“Yes, you left your bag here, I am just waiting for you.”

卡斯娃娅感激不尽、谢不释口，并且跟蓝青交换了名片，又说自己赶时间，需赶往洛杉矶，否则就会误了回国的航班，说着就匆匆离开了。蓝青完成了任务，踏踏实实地回了酒店。

回国后的蓝青更加忙碌了，忙着处理邮件、联络客户、沟通交流，总之就是忙着将展会上的铺陈转化成订单、转化成业绩。他真的太忙了，忙得连口渴都顾不上打开水，甚至因没时间上厕所而憋尿。并且还因跟国外的时差问题，必须得加班加点很晚回家。

蓝青紧锣密鼓忙了一个多月，收获了一些订单。正得意之时又收到俄罗斯卡斯娃娅的邮件。邮件并不是对展会上归还包包的感谢信，而是对产品抛出了橄榄枝。并且因他们的采购需求量非常大，又因中俄两国是友好邻邦，提出要来中国访厂。蓝青激动地跳了起来，于是卡斯娃娅不日来中国访厂尘埃落定。

从此卡斯娃娅公司的大订单源源不断地传给了蓝青。老板喜不自禁，心里盘算着照这样下去很快就可以申请上市了。而闫经理在对蓝青肯定之余，也为自己拔犀擢象、知人善任欣慰不已。蓝青又一次成为了销冠，整个公司都对他和颜悦色，他自己也自鸣得意。不过，蓝青很快就发现有一个人对他态度极其冷淡，毫无疑问，这个人是兆恒。

兆恒对蓝青一进国外业务组就掀风鼓浪、占尽风头，心里感到怏怏不乐、极为不爽。而导致兆恒心存芥蒂的不仅是包包事件，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蓝青抢了他销冠的宝座。本想着自己是科班出身，业绩又一直这么好，销冠的宝座无人能撼动。谁知竟被一个不起眼的高中生闹得如芒刺在背、窝火憋气。

蓝青试图化干戈为玉帛，诚恳地邀请他出去吃饭，以便当面做个解释，可兆恒不给机会。蓝青又在QQ上掏心掏肺写了很长一段话，兆恒连一个字都没回。蓝青心想看来这梁子是结下了。后来蓝青因忙于工作，无暇顾及跟兆恒之间那意扰心烦的事，只得隐忍不发。

第二十二章：初创公司

深圳的夏天如火如荼地上演了，吹过的风如热浪般翻滚，炙热阳光下的大地如同巨大的烤箱。而锐弘数码也像这火热的夏天一样，蒸蒸日上、如日方升，已经在着手申请上市了。

销冠蓝青成为为公司上市做出巨大贡献的十大功臣之一，可谓实至名归、名利双收。然而正当蓝青春风得意之时，连做梦也没想到，他方兴未艾的职场突然间被当头棒喝、戛然而止。

锐弘数码进入上市辅导期，整个公司摩拳擦掌，欲为上市成功而努力。唯独国外销售组曾经的销冠兆恒，一想到上市功臣蓝青就极为不爽。尤其是想到他的假文凭，越发感到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兆恒决定检举揭发蓝青，他去人事部告了密，接着人事就通知蓝青把毕业证原件带到公司来。蓝青不明就里，但又不能拒绝，只好交了上去。人事部查实了确实是假文凭，即刻向公司高层反映。总经理眉头紧锁：“唉！蓝青可是我的顶梁柱啊！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如何舍得他走呢！”

总经理叫来律师和人事部经理，讨论假文凭对上市带来的影响。律师说：“上市辅导期请我们来就是梳理把关、清理障碍的。公司高管的身份学历、知识结构本来也是要梳理的内容之一。使用伪造的国家机关、事业单位颁发的证件属于违法行为，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蓝青只是个业务员，他的信息是不用公示的，只要没人举报也不会有问题。”

人事经理说：“这次正是有人检举的。蓝青可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虽然只是个业务员，但他销售业绩非常好，在公司算得上是个明星人物。我建议还是不要因小失大，不要给上市留下任何隐患。况且蓝青做这么久，他的客户基本都稳定了，不会因为他的离开导致失去客户。反倒是裁掉这个人还能省下不少业绩提成，降低成本。”

总经理觉得有道理，于是决定忍痛割爱辞退蓝青。闫歌得到消息惊讶不已，再次去找总经理挽留，可已经无济于事了。她很无奈地通知蓝青，未曾开口眼圈先红了：“唉！真的就应了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事已至此，我也保不了你了。”

蓝青反而安之若素、云淡风轻：“人生的路没有捷径可走，做了投机取巧不该做的，终究都得还回来。我也不怪兆恒，他没做错，错的人是我。其实丢了这份工作也不算啥，只是感到特丢人。这次离职后一定自考一个真正的本科，再也不弄虚作假了。”

蓝青买的那套期房恰在这时交楼入伙了，他打算利用这工作空档期先把房子装修好。不过即便装修完也不找工作，他要创业啦！要开疆拓土大干一番啦！林菊激动地说：“哇！从此咱们家不仅有房、有深户，还有公司啦！还有蓝总啦！怎么这么美啊！美得我都怀疑它的真实性，以为是在做梦呢！”

“不是做梦，都是真的。现在创业对我们来说，那就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厚积薄发。咱要资金有资金，要经验有经验。而且年龄也适当其时，一切都恰到好处。”

米亚楠大笑，把老话又说了一遍：“我就说嘛！深圳就是个大熔炉，丢进来就能被炼就成钢、铸造成剑。”

“也别得意忘形了。其实创业不容易，比打工更操心，而且有风险。蓝青，你打算做什么产品？”

“我想先设计一款MP4播放器，设计好后把样板打出来，再跟之前的客户推推看，有点眉目的话马上就成立公司。”

“你说的MP4我也有所了解，它是便携式数码类产品中脱颖而出的一颗闪亮的星星。具有音视频播放功能，是MP3的升级版。我非常赞同并大力支持，会用业余时间帮你做产品外观和结构设计。在创业起步最艰难的时期跟你并肩作战。”

亚楠和甘甜也撸起袖子：“我们也要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要抓住跟你们住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好好表现，不然就没机会喽。”

蓝青忙着装修，每天坐车跑工地、跑卖场非常不方便。于是他说：“林菊，要不我们买辆车吧！这驾照都考过了车还没买，又不是买不起。”

“我也正有此意。要不问下冷秋阳买不买？一次性买两辆应该还能有优惠。”

秋阳说：“你电话打得正是时候。昨晚晓玲还在说，她刚拿了一笔业绩提成，要买辆车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呢！”

蓝青大笑：“你俩这恩爱秀得，十人九慕啊！这生日礼物的规格也太高了吧！”

有钱好办事，他们出去几小时，说说笑笑间就订下了两辆别克轿车。提车那天蓝青喜不自胜：“这又装修新家，又买新车，而且还要开公司。我们一路高歌猛进，简直就是如日中天、如登春台啊！都不知道怎样表达心中的喜悦了，要是在老家肯定得放鞭炮庆祝呀！”

林菊说：“开心是开心，不过这一切并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么容易，我们可谓是九转功成啊！”

周日早上蓝青说：“新车得经常开出去磨合磨合才好。要不我们今天跟冷秋阳家一起去平湖，找卞春雨他们玩去，顺便休息一天。”

大巧若拙的简安在自己的饭店里，做了一大桌安徽老家风味的菜。有公鸡烧毛豆、红烧牛肉炖粉条、小鱼贴饼、豆腐圆子等，自然少不了烧饼作为主食。这一桌堪比山珍海味，太好吃啦！个个食指大动、味蕾大开。正吃得心甜意洽蓝青说：“简安，你这手艺不开个大饭店可惜了。我建议你开个大的徽菜馆，这个小餐馆关掉算了。”

林菊也附和着：“这个提议很好！简安回安徽去学个厨艺，回来开个上档次的大饭店，让更多深圳人吃到安徽菜。”“林菊，简安文化有限，做不来大的。况且只我一家做，资金方面也是个问题。要想开大饭店，除非你跟她合伙。”卞春雨说。

“可以啊！合伙就合伙，我建议我们四家都参与。并且就我们四个女人来干，不用你们男人管。”

提议一呼百应。蓝青说：“另外还有个问题，简安在平湖，你们三个在龙华，这样合伙不方便。我建议春雨去龙华买房，徽菜馆也开到龙华。我们四家在龙华聚齐，岂不好！”

面如满月的简安说：我刚在想，当年都说来深圳好，我开始就是不信，后来才慢慢尝到甜头。现在你们又说开徽菜馆好，我不能不信了，也动心了，愿意跟你们一起大干一番。不过有个问题很担心，回老家学厨师，因我没文化怕学不会哦！

大伙纷纷说道：你很有天赋，怎么可能学不会呢；就按你现有的水平，都可以带徒弟了；你基础这么好，肯定没问题的，放心吧。

林菊说：“既然这样，那开饭店的事就算敲定了哦！我可是连饭店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醉翁楼徽菜’，大家觉得怎么样？”“好名字，就这么定了。”

他们胡吃海喝直到撑肠拄腹,很晚才回去。现在自己开车，就不用像以前赶公交那样关注时间，变得肆意放纵了。

且说蓝青因开发MP4去了一趟司晨的方案公司，司晨很开心：“我很欣慰啊！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帅才，这些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终于有了骄人的成绩。当年你还我一百块钱，我就知道你将来必成大器。你的人品是成功路上最好的铺垫，它将使你越走越远。”

“司总，别夸我了，我这才刚刚迈出第一步，离成功还远得很。不过你对我可是有知遇之恩啊！你那醍醐灌顶的一字一句，才是最让我受益的。”

“嗐！咱俩就别这么客气了，来谈正事吧！深圳是一个创业的城市，你创业的决定是毋庸置疑的。而开发MP4的想法可以说正踩到点上。以我做多年方案的眼光看，未来MP4这一类的数码产品一定有非常好的市场前景。我会尽全力帮你，玉汝于成。MP4是具有音视频解码的一种集音频、视频、图片浏览于一体的多功能播放器。我公司有成熟的方案可提供，你这次就带一块MP4公版和标配的显示屏回去。让林菊依据公版把平面造型和结构设计出来，然后再去手板厂打手板。把功能样机做出来后拿来给我看看，再帮你完善。”

“司总，感谢！有你的提携，我更加信心百倍、安心定志了。到时候我见可而进，有点眉目马上就成立公司。”

蓝青怀着对司晨的无比敬意回了龙华。林菊拿到公版，确定了屏、按键、电池位置后，大概勾勒出三款MP4造型给蓝青挑选。他说：“这款MP4的外观，我想做成拉丝金属质感的，颜色可以是那种黑金色。搭配这种外观质感和颜色，那么造型就要避免大的曲面，绝对不能是流线型，而是要突显刚劲的效果。”

基于蓝青的想法，林菊初步确定了外观方案，接下来就可以进行结构设计了。林菊利用周日或平时下班时间，心无旁骛地坐在电脑前设计，家务活都是亚楠和蓝青做了。一天晚上林菊画图到十点钟，终于累得不行打起了瞌睡。蓝青让休息她不肯，洗了把脸继续画，可还是犯困，直到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谁家喝咖啡了，真香啊！也把瞌睡赶跑了。”“还能有谁家！叫你休息你不肯，甘甜出的主意，买咖啡来给你提神。”蓝青端着杯子说。

结构设计完成后，蓝青用U盘把图档拷贝去手板厂打手板，然后又去电池厂打样电池。经过反反复复多次拆装、研究、更换配件，功能样机终于完成了，效果还不错。当蓝青用功能样机播放一段视频时，恰似这产品有了生命，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紧锣密鼓的装修终于顺利完工，拟定于国庆节搬新家。蓝青邀请了所有来深圳后认识的朋友、同事，一起欢聚庆祝。搬新家就意味着结束跟米亚楠一家的朝夕相伴，他们彼此都心情惆怅、依依不舍。自从那年两家合租同住，他们同食一锅饭、共饮一壶水，彼此温暖互问粥可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好在分开后都还在龙华，见面也容易。

乔迁的喜宴设在一家高档粤菜大饭店，宾客们锦衣华服、语笑喧哗。面对络绎不绝的亲朋好友，蓝青夫妇决定婉拒所有来宾的随礼。看到大家收回带来的红包时露出的笑容，他俩感到比收多少礼金都值得。

蓝青和林菊上台给来宾鞠躬道谢。蓝青说：“今天以无比激动的心情邀请大家参加乔迁庆典，非常感谢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来到现场。时光流转、岁月匆匆，我们九五年来到深圳，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付出终于有了回报，终于买了房子安了家，终于成为真正的深圳人，这多么令人欣慰啊！今天邀请大家齐聚一堂，主要是想借此机会表达谢意。”

蓝青说着把麦克风递给了林菊，她说：“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都帮助过我们，点点滴滴都不会忘记。一日千里来相会，流落他乡遇贵人。这其中第一位帮助过我们的贵人，是当年在火车上遇到的。九五年我和蓝青来深圳，囊中羞涩、食不果腹、两眼一抹黑。我们在火车上遇到了困难，同时也遇到一位素不相识的好心人。他不仅不求回报给我们一百块钱，更重要的是给我们指明了前行的方向。今天这位贵人也来到现场，他就是方案公司的司总。”

司晨起身向台上走来，他接过麦克风，老成练达、从容自若：“蓝青和林菊不仅很优秀，而且有感恩之心，可以说德才兼备。当年我给他们一百块钱，并没有打算要回来。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俩拿到第一笔工资才两百多，就毫不犹豫还我一百。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跟他们做一辈子朋友。所以现在蓝青要成立公司，我不仅会玉汝于成，而且还要参股，要跟他们一起干。他们的人品和才能让我认可，加入他们感到踏实，也看到未来可期。”

司晨话音刚落，台下雷鸣般掌声顿时响起。紧接着冷秋阳第一个站起身：“蓝青，能不能算我一个？我也想跟你一起干。”未及蓝青答言，米亚楠也站了起来：“蓝青，我不懂经营企业，也没有多少钱，我可以少入一点股份吗？”

卞春雨接着说：还有我，必须算我一个。我要来帮你做财务，我也要入股。

闫歌说：蓝总，我先一步改称呼了哈。得算我一个，我想成为你的股东。

关霞说：蓝青，当年我们并肩战斗，我深知你是个大有作为的人。你开公司我肯定支持，虽不能来出力，但希望能入股。

艾虎和花娥异口同声：也算我一个。我不仅能来出力，也想入个小股份。

一时间众人随帮唱影、群情振奋、虎啸龙吟，气氛十分热烈。蓝青对这出人意料的场面，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本意是来感恩答谢，没想到演变成了众筹大会。他说：“大家如此信任，我感到受宠若惊啊！不过还是希望大家回去考虑清楚，毕竟这是初创公司，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啊！这事回头再议，咱们先美酒盈樽、开怀畅饮吧。”

搬了新家安顿好后方，蓝青便全力以赴投入到新公司的筹建中。他没有花钱找任何中介代办，完全亲力亲为。选址、租赁物业、装修、工商注册、验资等，巨细靡遗、孜孜不倦。他的想法是，自己先厉兵秣马理出一些头绪来，待大部队进入便可桑土绸缪了。

这天晚上，蓝青和林菊躺在新家舒适的大床上讨论新公司的名字。蓝青说：“物业已经选好了，就在龙华，离家近很方便，而且租金便宜，七块钱每平方。现在得把公司名称定好，然后起草章程，才能去工商注册办理营业执照。”

“我想到一个好名字，既大气又浪漫，而且还跟你同姓。”林菊凝眉思索，灵机一动。

“蓝天白云”二人异口同声。很快“深圳市蓝天白云数码电器有限公司”的名称预查审核通过了。二人看着这一排文字又是一番感慨，越琢磨越觉得这个名字好。蓝天白云、碧空如洗，想想都赏心悦目、心情舒畅。

接着二人商量了股权结构问题。林菊说：“咱们还有三百多万呢！应该够钱投资。可是那么多朋友都要加入，这怎么办呢？不带他们又不好，带了就等于是与人分享。本来就是我们要开公司，他们不过是想借咱的光。”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刘备还桃园三结义呢！做企业不光是资金的问题，人力资源也很重要。我看大家投资热情都很高，要不就给40%让他们去分，我们只投60%吧。”

到了起草章程的环节，蓝青召集有意向投资的所有人开会。于是蓝天白云在正装修中的办公室，首次召开了股东大会。会议主旨：确定股权结构和组织结构，签订投资协议，订立公司章程。会上首先确定了股权结构，占比分别为：蓝青和林菊为一致行动人，股份占比合计为60%（蓝青35%，林菊25%），为控股股东；冷秋阳和乔晓玲亦为一致行动人，股份占比合计为15%；卞春雨股份为10%；司晨占比为5%；米亚楠、闫歌、关霞、艾虎、花娥五人合计股份占比10%。会议当场签订了投资协议。段勇没有加入，这几年他的培训机构随着电脑的普及走了下坡路，最终全部关停。后来转型开了大超市，也做得很好。

接着会议确定了组织结构，分别是：蓝青为董事长兼总经理，卞春雨为财务总监，冷秋阳为分管生产品质的副总，艾虎和花娥为生产主管。以上人员都将辞去原供职公司的工作，尽快加入蓝天白云。司晨并不担任要职，只作为顾问把握市场大方向以及负责方案的输入。乔晓玲和林菊后续作为第二批次加入负责销售和研发。米亚楠、闫歌等不参与经营管理。

最后蓝青说：即日起蓝天白云就正式成立了。在座各位都是原公司的精英，个个金戈铁马、久经沙场，是能架海擎天的干将。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齐心协力、笃定前行，再加上司总这样的成功人士保驾护航，没理由不信心满满。相信成功只是时间问题，未来可期。

司晨说：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创业的过程无疑是筚路蓝缕，没人能随随便便成功。经过多年沉淀的你们，这个道理应该都很清楚，希望大家要有心理准备。那么接下来我们不仅要干而且要会干，绝不能盲目干。不过有我这个老**把关，方向肯定错不了，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

秋阳说：司总和蓝总的话让我感到心里很踏实，有种归属感，而且干劲十足。打工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企业，我发自内心地想说：谢谢蓝青！谢谢司总！

林菊接着说：同时也该谢谢深圳！如果没有深圳，我们这些人现在该是个怎样的光景可想而知。当年不来深圳的话，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一切。

蓝青又说：“刚司总说的‘筚路蓝缕’倒是提醒了我。创业初期公司一定是艰难的，而且后续肯定还会要扩大生产，都需要资金。今天我在这里郑重表个态，三年内我和林菊不拿走一分钱分红，我来带这个头。”“我响应，我也不拿。”秋阳举着手说。

接着大家纷纷表示三年内不分红。蓝青说：“很好！今后如果有哪位股东遇到困难，需要用钱就来跟我说。我个人还有点积蓄，可解燃眉之急。”

亚楠说：“蓝青这是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啊！跟着这样的老板干，心里就是踏实。”

不久后卞春雨和冷秋阳从他们原公司离了职，第一批进入蓝天白云，帮着蓝青一起筹建。他们开了验资账户，组织各位股东实缴资金，进行注册资本叁佰万的验资。然后又采购注塑机等生产设备，安装了几条作业流水线，配置了音视频功能测试室，成立模具加工部等。诸事冗杂、千头万绪，三个大男人巨细靡遗、晨兴夜寐，累得疲惫不堪。辛勤的汗水终于浇灌出美丽的花朵，蓝天白云公司初见端倪，择日开业。

元旦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蓝天白云公司披红挂绿、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人们锦衣华服、语笑喧哗、热闹非凡，公司门口的舞狮表演不时将喜庆气氛拉到高潮。所有股东共同参加剪彩。蓝青在一片喝彩声中发表讲话，他耳热心跳、喜不自禁：“今天特别激动，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最激动、最开心的一天。当年娶媳妇都没这么激动啊！”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蓝青继续说：“大家都知道，创业是一个筚路蓝缕、栉风沐雨的过程。一个公司的成立只是一个希望的开始，就像在土地里播下一粒种子。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给这粒种子浇水施肥，呵护它长大，期待秋天的收获。....最后我想引用一句名言作为结束语：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则未来可期。”顿时雷鸣般掌声响起，经久不息。

蓝青第一次身居董事长职位百感交集，一向谈吐优雅的他竟然词穷了。然而在激动之余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也油然而生，他心里清楚要把这个公司经营好谈何容易。况且他肩上的担子和责任都加码了，不仅要考虑自己小家庭，还要顾及其他股东和员工的利益。决不能辜负大家的信任，不能让众人失望啊！

庆祝开业典礼的喜宴，是简安在公司食堂自己做的。当所有人都在风光剪彩时，简安领着几个员工正忙得热火朝天，将既丰盛又低成本的八桌酒席准时准备就绪。蓝青春风满面边吃边赞，他斟满一杯酒走到简安的座位：“简安，你做的菜太好吃了。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哎呀！公司是咱大家的，我出一份力难道不应该嘛！况且这都是我拿手的，不值什么。”

因为开心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微醺薄醉时冷秋阳说：“蓝总，你不是一有好事就抱着林菊转圈嘛！敢不敢当着众人抱一个？”蓝青听了也不答言，突然将林菊高高抱起，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有啥不敢的，现场直播给你看。”

顿时众人拍手欢呼叫好，气氛达到高潮。简安看着春雨也要抱着转圈，春雨嘿嘿笑着：“我这小身板也抱不动你啊！你抱我还差不多。”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在欢笑声中，在这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一个像模像样的公司，在深圳这片热土上就这样诞生了，就这样迈出了它坚定而有力的步伐。

第二十三章：修路的诺言

2004年6月的一个周末，米亚楠打电话说：“我在《深圳特区报》上看到市民中心正式建成启用了，今天带孩子们过去逛逛。”于是叫上冷秋阳、约上卞春雨，几家人一起去了。

规模庞大的市民中心位于福田区，是深圳最大的市政建筑，也是最具标志性的建筑。其形象如大鹏展翅、雄鹰翱翔，气魄宏大、伟岸壮观。市民中心是深圳的行政中心、市政府主要办公机构，同时也是市民娱乐活动的场所。有着大鹏展翅寓意的深圳，一直飞翔在改革开放的浪尖，引领着改革开放的潮头，营造着国际大都市的城市形象。市民中心作为深圳市政府的形象代言，当之无愧。

亚楠带了相机来，拍照纪念这刚刚建成启用的市民中心。接着他们进了图书馆，午饭后又去了同在今年建成并投入使用的会展中心，直到华灯初上时才舍得回去。回头看时，会展中心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玲珑剔透，像一座水晶宫。

这年年底深圳又添了一件民生福祉的大事，标志着这座年轻的城市逐步走向成熟，走向辉煌。12月28号，深圳地铁1号线（罗宝线）开通啦！这是深圳城市轨道交通的起点，从此轨道交通迈上了新征程。它将在深圳这片热土上编制出城市生命线的大网，组成客运交通大动脉，为城市繁荣增添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深圳的冬天依然满目葱茏、绿意盎然、鲜花盛开。蓝青和米亚楠两家专程去体验乘坐地铁，感受现代城市生活。他们坐公交车到1号线的起点罗湖站，观看地铁开通庆典仪式。

罗湖站广场姹紫嫣红、彩旗飘飘、鼓乐笙箫、热闹非凡。今天专程来体验乘坐地铁的人很多，有红男绿女、鲜衣怒马的年轻人，也有衣着光鲜、携儿带女的中年人。人们兴高采烈、语笑喧阗。深圳人的生活越来越好，从人们的衣着打扮、形象气质也能折射出来。每天都在进步的深圳，让人们感到无比欣慰。

林菊离开了工作多年的公司，来到蓝天白云负责研发部。公司成立之前，她和蓝青完成的第一款MP4功能样机被命名为M100。蓝青把这款产品推给之前关系很好的几个客户，包括俄罗斯的卡斯娃娅。客户皆表示很喜欢，有采购意向。而当蓝青跟客户亮明身份，如实告之他已经辞职离开锐弘数码，M100是他自己新公司的产品时，客户表示：只要产品有优势、价格合理、品质保证，就可以下单采购。因你一向重诺守信，跟你合作比较愉快。

蓝青对客户的信任感激涕零，同时也因对锐弘数码挖了墙脚心存一丝愧疚。而林菊却言之凿凿表明了看法：“生意场上本来就免不了竞争，其手段只要不违法就行。正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嘛！我们的行为标准底线是法律，如果一定要用道德标准，那也不能简单地以非黑即白来评判。况且这些客户都是自愿跟你走的，有什么好自责呢！”

“不错嘛！领悟得够透彻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瞬间释然了。”

有了老客户的意向订单支持，M100就可以开模了。然而对于MP4这种首次量产的新产品，生产组装工艺、功能测试、品质控制等，很多环节因之前没接触过，免不了遇到一些棘手问题，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蓝青、林菊、冷秋阳以及招聘来的软、硬件工程师，整天泡在生产线上、测试室里，甚至没时间去食堂吃饭，就让把饭菜送到办公室。

正当他们在产线忙碌的同时，乔晓玲的销售部也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他们一面处理老客户订单，一面开发新客户。晓玲在会上说：“咱们做销售的就相当于战斗中的前锋，肩负的责任极其重大。拿不到订单的话，就意味着整个公司都没办法运作。眼下正是MP4市场最火爆的时候，必须抓住这个时机不遗余力地推广。虽然暂时只有M100一款产品可卖，但这款产品无论是功能、品质、外观，都可以说是同类产品中具有优势和竞争力的。手上有这么一朵美丽的鲜花，那就尽情地去招蜂引蝶吧。”

正因为目前只有M100一款产品在做，所以研发部也就越发感到压力山大，研发新产品刻不容缓。林菊在部门会议上说：“公司成立后研发部招兵买马，现在可谓是兵精将强了。而眼下只有M100一款产品，这不仅意味着销售部等米下锅，也可以说整个公司都嗷嗷待哺。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下，我们研发部必须加快研发进度，尽快出成果。而且还要把握好方向，不能茫无头绪、不得要领，要打有把握的仗。”

时光飞逝，春节即将来临，而蓝天白云却处在通宵达旦的赶货中。正赶货的这个单是俄罗斯卡斯娃娅的，交期就在春节放假前夕。蓝青在会上说：“卡斯娃娅的订单量很大，一定要认真对待，质量和交期都必须保证。所以从今天起我和秋阳都不回家了，就住在宿舍陪大家一起干。有任何问题随时找我们解决，包括夜班也是一样，直到顺利交货。”

终于，在蓝天白云全体的共同努力下，俄罗斯的大订单如期出货了。同时也到了春节放假时间，蓝青一家三口开车赶回老家。蓝溪村这边连续下过几场雨，今天虽已放晴，但天气潮湿阴冷、道路泥泞，节日的气氛在这万物萧瑟的寒冷里打了折扣。车艰难地开到家门口，车身糊满了泥巴，几乎看不清颜色了。不过车还没停稳家人们就都围拢了过来，笑盈盈地看着。蓝柳不顾地上泥泞就去拥抱奶奶，奶奶没说话，两行热泪先流了出来。

这是蓝溪村唯一开回来的小车，村民们都过来瞧瞧，同时也来找蓝青写春联。林菊从后备箱拿出好吃的和好烟招待大家，大伙儿七言八语吃着唠着。二大爷嗓门最大，他说句话整个蓝溪村都能听得见。蓝青拿了两包烟，直接揣在二大爷兜里，然后又从已经拆好的那盒烟里抽出一根给他点上。二大爷重重地吸了一口，随着说活频率烟雾从鼻腔有节奏地溢出：“蓝青啊！你都买上汽车了，是不是发财了？”

蓝青专注写着春联，林菊说：“二大爷，我们也不算是发财，确实挣了点钱。不过又是买房又是买车，还开了个公司，那点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二大爷又说：“看来老蓝家数你小子最能。以后再挣着钱，你小子能不能把蓝溪村这条泥巴路修成沙石路啊？”

蓝青把写好的春联递给二大爷，看着他那张沧桑的脸：“二大爷，我蓝青今天当着您老的面拍个胸脯，再给我几年时间一定回来修路。不仅要把咱村内部的泥巴路变成水泥路，还要把这条水泥路一直修到主公路，让所有的泥巴路都在我蓝青手里消失。”

二大爷急着说话被烟呛到了，猛咳几声睁大双眼：“你小子可不许打狂语啊！我说的是砂石路，你说的是水泥路，这砂石路你能修起来就不错了。还要修到主公路，你知道那得多少钱嘛！”“我要修就修水泥路，要干就干大的。要是没这个能力那砂石路也不修。”

林菊赶忙拉了拉蓝青的衣角：“话也别说这么满嘛！凡事留点余地，未来的事谁能知道呢！砂石路不也挺好嘛！”“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咱现在房子、车子、公司都有了，那么就把蓝溪村的路作为下一个奋斗目标。况且咱村一下雨就和稀泥，祖祖辈辈不知道多少年了，难道就不该有人站出来改变嘛！希望在我这一辈彻底结束这和稀泥的历史。”

林菊听了也觉有道理，于是感慨这是福泽桑梓的好事，意义重大。可婆婆却气得说不出话来。二大爷大笑：“蓝青他妈，你也别紧张，这不过就是一句闲话，又没真修路。即便真修，恐怕也是猴年马月了。到时咱这帮老家伙还在不在都难说了，他们要怎么搞咱也管不着。”

第二十四章：醉翁楼徽菜

蓝青作为董事长，天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去上班的路上；不是泡在生产线，就是裹挟在研发和销售的问题堆里。他像个操碎了心的婆婆，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完全没把自己摆在董事长位置上。

林菊的研发部在司晨大方向引导下努力开发新产品，终于有了令人满意的研发成果。随着那些新BOM单、新产品图、新样机的产生，一个个含金量很高的新产品相继面世。这些新品既有功能和款式的竞争力，又有价格方面的优势。

俄罗斯卡斯娃娅一如既往支持蓝青，她是蓝天白云最稳定、最大的客户。研发出的新产品自然也会第一时间向她推送，基本都是照单全收、来者不拒。那天闫歌打来电话：“蓝总，我们老板得知卡斯娃娅的订单全在你那非常生气，一直在骂你。说你挖走了他的大客户，说你忘恩负义，让你想想开公司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蓝青冷笑：“这钱不是偷的抢的，是凭本事做业务拿的业绩提成，光明正大挣来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啊！至于挖墙脚带走客户，这也是我人品赢来的，是客户自愿跟我走的，有本事他也挖一个试试。如果从道德的层面来论，那你也帮我转告一句话：慈不掌兵，义不经商。在商言商，更何况我并没有欺世盗名，毫无愧疚可言。”

“我老板的意思是你得感恩他过去给你提供的挣钱平台和机会。”

“此话差矣！那我还认为他得感恩我帮他卖出去那么多产品呢！不然的话他现在可能还达不到上市标准。不是嘛！”

“我当然知道你没问题，况且我也是你的股东，肯定支持你呀！是我老板心里有些不平衡，托我帮他传句话，发发心中的戾气而已。”

话说这年春节，米亚楠因甘甜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只得留深过年。他也刚好利用这个寒假的时间跑楼盘选房子。经过几天的马不停蹄，终于买下了一套心仪的现房，紧接着就开始装修了。卞春雨年后返深，得知亚楠已经在装修房子了，就过来看看。亚楠说：“这个小区的房子还是不错的，位置、交通、配套、户型、容积率、价格，各方面我都经过仔细研究、透彻了解。我可谓是做足了功课，你跟着我买没问题。”

“校长，我这可是暗室逢灯啊！我对买房一点认知都没有，除了知道问一下价格，其他一窍不通。幸亏有你做功课，这下我可省了不少事。”

及至到了售楼部春雨感慨：终于买房子啦！等送了户口指标立马就把户口迁到深圳来，我就是深户喽！亚楠，之前一直羡慕你是深户，现在就快跟你比肩啦！

销售员赶忙插话：先生，购房入户政策已经取消了。现在买房是没有户口指标送的哦！

春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睁得两倍大：“啊！我就这么点背嘛！一直忙着组建公司顾不上买房，没想到政策会变掉呀！”

亚楠安慰：平时大家都很忙，没关注到这一块。不过你也别着急，应该还会有别的途径。深圳是移民城市，户籍问题是民生大事，毕竟关系到千千万万的人。

销售员说：之前买房送户口是为了促进房地产发展，现在房地产已经发展起来了，取消购房入户政策是必然的。不过购房入户一直都不是成为深户的唯一途径，还有通过公司纳税、人才引进等渠道。

亚楠拍着春雨肩膀：那就容易了，咱公司不是纳税嘛！到时先解决你的户口，然后简安他们再跟你随迁。这就叫：对你关上一扇门，同时又为你打开一扇窗。呵呵。

春雨为了省下钱用于投资，新家装修只能按极简的标准。既然是简装，时间上自然也很快。亚楠和春雨差不多前后脚搬新家，大伙儿除了甘甜全都参与帮忙。春雨安顿好新家后请大伙去吃饭，一个大圆桌围得满满的。简安开心地说：“知道你们爱吃我做的菜，所以没去外面下馆子。现在我们几家挨得近了，以后只要有聚餐就都来我家，我给你们做。”

林菊说：“简安，依我看再聚餐不是来你家，而是去醉翁楼徽菜馆。如今我们四家总算在龙华聚齐了，且全都是有房一族，正是安居乐业的好时候。那之前约好的开醉翁楼徽菜馆，这事大家都没忘记吧？还算数吗？”乔晓玲说肯定没忘，就等安姐搬过来后去学厨艺呢！

蓝青说：“要不你们今天先开个股东会，把出资比例、人员分工都定下来，然后简安再出去学习。”“正是呢！我们四家虽然平时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但合伙做生意就要亲兄弟明算账了。每件事都要规范操作，含混不得。”秋阳说。

亚楠说：合伙做生意尤其得思深忧远、规行矩步。有些合伙人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我们千万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只有规范化经营才能合作长久，才能合作愉快。

春雨说：我在网上查过有限合伙餐饮公司注册流程，按流程走就行了。

甘甜说：我马上生孩子了，我们家应该只能出点钱，没办法出力了。

林菊说：甘甜你安心生孩子，不用你出力。剩下我们三个女人兵分两路，一是辛苦简安回老家学厨艺，二是我和晓玲抽空就开始选址、装修、注册、跑卫生许可等。及至简安学成归来，饭店也差不多筹建好了，选个良辰吉日就可开业了。

林菊正说着，四个男人走到旁边嘀咕了一阵，然后蓝青说：“我们刚合计出了出资比例，分别是：林菊股份占比为35%，简安占30%，晓玲为20%，甘甜15%。林菊为法人，也是总经理，主导饭店工作；春雨帮忙兼做财务，林菊兼做出纳；简安负责后厨、日常采购；晓玲负责前厅以及营销策划。大家看看有没有异议？”

众人都表示同意。林菊说：“那就来签订投资协议，按比例实缴资金验资。醉翁楼徽菜就此开始启动。”大家不约而同鼓起掌来。林菊又说：“其实饭店前期筹建并不难，都是有章可循的，难就难在以后的经营上。开饭店迎接八方来客，要想做好我认为有两个关键词，一是餐饮水平，二是服务质量。要能迎合众多人的口味，首先烹饪技术是关键，既要美味又要有特色。因此简安的担子不轻啊！不过简安的实力我们最清楚，相信这次学成归来一定是如虎添翼，以后饭店生意肯定火爆。”

晓玲说那我就在网上联系培训学校了。卞春雨对简安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似有一万个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万一被骗了可千万别跟人发生冲突，不要吵闹纠缠，也不要气愤懊恼，就当是交学费，下次注意就行了。”而简安心想：都是当老板的人了，必须得逼自己一把，锻炼锻炼。再说估计那些骗钱骗色的也都瞧不上我，长得这么安全又没带什么钱，有什么好怕的。简安表面上对春雨的喋喋不休故作不耐烦，心里却很温暖：“哎呀！记住啦！讲多少遍了。我又不是小孩丢不了，万一丢了也没人稀罕要我，还不是回来。”

简安独自出去学厨艺，她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唯恐出什么意外。下了火车不惜重金打了车，把目的地告诉司机后就坐在后排不敢再说话了，生怕说多了暴露信息。沉默是为让对方看不透她，不敢轻易打主意。

及至到了网上报名的这家徽菜厨师培训点，她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办理入学手续，其实就是交钱，那人一面收钱一面承诺包学会。然后简安被带到住处，都安顿好后，她打电话给春雨报平安。春雨接到电话，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么顺利！我们简老板这么多年深藏不露啊！”“哎呀！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每次跟在你屁股后面看也看会了。我虽没上过几天学，但我并不笨好吧！”她洋洋得意。

次日简安就开始跟班学习，从理论课到实操课，每天潜心苦学、不耻下问、甘之如饴。不知不觉半个多月过去了，简安从基本功的刀功、翻锅、磨刀，到实操的烩菜、焖菜、红烧，统统熟练掌握。可接下来每天都是重复这些内容，老师为啥不讲新课呢？简安忍不住询问，老师说：“你觉得学会了的话就可以回去了，要想继续深造得再交学费。”

简安一听火冒三丈、义愤填膺：“什么！来的时候交了那么多钱，明明说包学会呀！”

老师若无其事、心平气和：“你刚自己不也说了嘛！已经学会了，那还要怎样呢！”

简安跺着脚：“我说已经学会了基础部分，不可能只学基础嘛！”

那人仍旧不慌不忙：“大姐，你交的是初级学费，初级学的内容就是基础部分啊！要想继续学高级还得再交钱。就跟你家孩子上学一样，读完小学再读中学不也是要再报名嘛！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简安气得脸色铁青、气噎喉干：“那你们开头怎么不说清楚呢！算了算了，不跟你扯这么多，把钱退给我，不学了。”

那人冷笑：“开什么玩笑！学都学完了，还想退钱！就像你在饭店吃饭，饭都吃进肚子里了还想把钱要回去，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简安气极了，控制不住就想要动手打人，完全忘了春雨交代的不要跟别人发生冲突，遇事要冷静、要忍耐。恰在这时简安同宿舍学员栗香看到，生拖死拽强行把简安拉回宿舍：“打架打不赢呀！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关键是被打了钱也要不回来，岂不更亏。”

简安气哭了：花了那么多钱啥也没学到，全打水漂了。你说刚来的时候他们为啥不提什么初级、高级，学到半路又搞出幺蛾子来啊！我在家也是开饭店的，那些基础本来就会，出来就是为学高级。没想到真就被骗了，真是怕鬼有鬼啊！

栗香说：你傻呀！刚来就跟你讲清楚，你还会交钱嘛！他们就是挖坑让咱们跳、设套让咱们钻，故意把咱放在这半道上。不继续学吧！已经付出了那么多钱，太可惜了！况且他们一口咬定交的钱是初级学费，那去哪说理都说不赢，因最终的解释权在他们。

简安抹了把泪水：不行！我不管什么解释权，反正必须得把钱要回来，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明天我还去退钱，不给退我就在课堂上撒泼打滚，鼓动大家都退学。

简安这一招真管用，还没等去课堂上闹，只动了口对方就做了让步，同意退还两千元。简安不答应，坚决要求全额退款。那人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们怕了你了！要就两千，赶紧拿钱走人。别等我改变主意，一分钱都别想要了。”

栗香赶忙把简安拉到一边：“能退两千就不错啦！毕竟我们也学了一点，况且还有吃住方面的费用，差不多就算了。出门在外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最重要。”

简安这才收了钱。栗香也借着简安的光，顺势拿回两千元，二人一起退了学。可退学后的简安茫然不知所措：“这可咋办呢？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还得找地方继续学，不能半途而废就这么回去了呀！栗香，你在这边有没有熟人帮忙找个靠谱的学校？”

栗香经过一番打听，得知一家徽菜馆招学徒工，包吃包住，跟帮厨一样干活，只是没工资。面如满月的简安听了，脸上乐开了花：“这样最好了，比在培训学校学得更快更直接。没工资我也愿意。”及至到了徽菜馆又听人说，这种学徒工师傅是不会真心教的，不过是打着学徒的幌子，诓人去白干活而已。而简安却说只要能接触到后厨，站旁边看都能学会。

简安在徽菜馆从早忙到晚，累活脏活抢着干。栗香不解：“简安，我们干活一分钱工资都没有，做做样子混过眼就行了，你咋还真干呢！”“古语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能靠这把笨力气。你想呀！本来人家就不乐意教咱，如果再不好好表现，偷闲躲静、好吃懒做，师傅更不可能教了。”

简安勤劳的品德、谦和诚恳的态度，博得大厨们的认可。虽然也不会主动教简安，但对她没完没了的发问会不厌其烦地解答。有时大厨想偷懒就指挥简安烧菜，这可是她求之不得的。经过努力简安渐次掌握了很多道徽菜的做法，其中以臭鳜鱼的烹饪最难学，她也学会了。天道酬勤、功不唐捐。既无天赋异禀又无文化支撑，既无可人的容貌又无丰富的阅历。芝草无根的简安凭借小脚丫走天涯，用心竭力、将勤补拙，将徽菜厨艺刻录在了大脑里。

简安回到深圳时，林菊和乔晓玲也已经把饭店筹建完成。按照简安的要求，她们没有招聘大厨，只招了帮厨，简安要亲自培养大厨以便降低成本。不过这样简安就会非常辛苦，怎奈她坚持要这么做。

简安的木强敦厚、朴实无华感动着大家，也感化着卞春雨。简安到深圳后的成长，使得春雨对她刮目相看。他对她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当初的嫌弃，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恩爱。他越来越认可她、喜欢她、关心她了。

元旦那天醉翁楼徽菜隆重开业，宾客盈门、语笑喧哗、灯明火彩、热闹非凡。简安为这次开业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今一大早就领着帮厨们忙开了。当剪彩仪式开始叫她下楼剪彩时，她却说走不开。林菊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连拖带拽就往楼下去。

饭店倾情开业，全场八折优惠，餐后还有小礼品相送，因此宾客如云，直到晚上才陆续离开。不过有一桌客人迟迟没有走的意思，只有男女两人，衣着得体、穿戴不俗。他们点了臭鳜鱼、酱汁锅巴，还有一瓶皖酒。二人慢条斯理、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蓝青过去搭讪：“您好！想问下菜的味道怎么样？如果有什么建议请一定帮忙提出来，博采群议才能进步。”

未及男人说话女人先开口：“这儿的饭菜和酒都可以解乡愁啊！来到这里就像回了趟老家，所以我俩坐这半天也不舍得离开。”这时男人起身，看着墙上欧阳修诗词自顾自吟诵：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接着他又吟诵几句《醉翁亭记》，激动地说：“我家就住在琅琊山脚下。你们开这间饭店真好，想家的时候来吃个家乡菜、喝个皖酒，顿时就释然了。这饭店的创意也非常棒，加入了文化元素，很有特点啊！在深圳的安徽人不少，他们只要看到这饭店一定会进来品尝。”

蓝青和林菊遇到老乡很开心，赶忙加两个菜，添酒回灯重开宴。蓝青笑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来，兄弟，一起喝两杯。”“那必须的。物离乡贵，乡音情深啊！”于是他们将普通话切换为乡音，共话乡情。

原来男人名叫祁冰，他老婆叫易爱荷，他俩都是大学毕业，来深圳也有七八年了。易爱荷一直在银行贷款部工作。祁冰先是在一家国企上班，后来自己出来开了个厂子，做SMT贴片加工，厂址就在龙华。今天元旦他俩出来逛逛恰巧遇到饭店开业，当看到欧阳修雕像时，顿时感觉就像回到了琅琊山。

几个人越聊越投机，相见恨晚。简安忙清了后厨，跟卞春雨过来打招呼：“你们聊吧，我们先回去了。俩孩子在家，不放心。”“光顾着开业了，都没关注到卞星和卞月。今天孩子们不是都来了吗？他俩难道没来？”林菊说。

简安说：“今天怎么可能带他俩来呢！这么乱哄哄的，我怕眼错不见又跑去网吧打游戏，就把他们锁在家里了，不然管不住。”“那俩孩子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蓝青问。

春雨说：“吃饭不是问题。我买了很多速食，速冻水饺、汤圆、粽子等都放在冰箱里。他俩都这么大了，自己煮个东西吃还是会的。”“通过限制自由的办法管孩子不可取，容易矫枉过正，还是得注意哦。”林菊说。

简安和春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当打开门锁推开门，顿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简安说：“昨晚下大雨，我关了所有门窗，今早忙着开业就忘了打开。瞧这味难闻的！”

他们说着进了屋，家里静悄悄的，可能俩孩子都睡了。春雨说我去开门窗散散味，你去房间看看孩子。春雨迅速打开阳台推拉门，扭头看见卞月躺在客厅沙发上，好像睡着了。他拍了拍卞月说别在这睡了，去床上睡。卞月没一点反应，再次拍时仍旧没反应。春雨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遂下意识地将手指放在卞月口鼻处，顿时吓得心胆俱裂，身体如木雕泥塑般动弹不得——卞月已经没了呼吸！

春雨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都往头上涌。由于过度紧张他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一双大手扼住。及至回过神，赶忙扎挣着将卞月抱到阳台通风处，颤抖着拿出手机拨打120。因嘴巴哆嗦得厉害，好不容易才说清楚地址。

简安走到俩孩子房间，只见卞星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却不见卞月。她马上紧张起来，以为卞月跑去网吧了。于是就想叫醒卞星问个究竟，可怎么都叫不醒。简安也将手指放在卞星口鼻处，瞬间吓得骨软筋酥，瘫在地上背过气去。

春雨打完电话拖着似有千斤重的脚步，踉跄着去找卞星。及至到房间，他再次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家仨人全都倒下了。惊慌失措的春雨一面大声喊着简安，一面迅速将比自己高半头的卞星抱着往阳台跑。待放下卞星，即刻折回头去抱简安。

原来简安由于过度紧张而休克，春雨喊她时已经醒了过来。简安爬起来跟春雨二人跌跌撞撞返回阳台，手忙脚乱给俩孩子掐人中、按压胸部以及做人工呼吸。好在救护车到达之前，卞星醒了过来。因卞星在房间休息，房间离厨房相对较远，所幸中毒较轻。

救护车载着简安和卞月，鸣笛呼啸着穿过寂静的大街、穿过昏暗的马路，往医院疾驰而去，卞春雨和卞星打车紧随其后。救护车里医生对卞月的施救始终没有停下，同时没有停下的还有简安那歇斯底里的哭声。

当卞月被推进急救室，他已没有了生命体征。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就这样沉沉睡去，再也没能苏醒过来。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段如太阳般灿烂的青春从此陨落。也许这个年轻的生命是在不知不觉中化作一缕轻烟飘然而去，然而留给父母的痛却是永远的、撕心裂肺的、巨大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原来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卞星和卞月因喜欢去网吧打游戏，所以常常会被锁在家里。因卞星是哥哥，故三餐饭都是由卞星去煮。这天卞星煮的晚饭有点少，只煮了两只粽子，卞月没吃饱。后来卞月感到饿了，就让卞星再去煮饺子。可卞星却说不是已经吃过了嘛！而且马上就睡觉了，还吃什么饺子呢！反正我不煮，你想吃就自己去煮。

卞月说我又没煮过，不会呀！妈妈不是一直都叫你煮饭的嘛！卞星说：“哎呦！你都十三岁了，煮个饺子都不会。我跟你说，水烧开了下饺子，冰冻的饺子得煮久一点才能熟。就这么简单，自己煮去吧！我睡觉了。”

卞星说完就回房间睡觉去了。卞月饿得难受，果然自己煮起饺子来。他放了一锅水，烧开后将一袋像石块一样冰冷的饺子全都倒进锅里。他想起哥哥说要煮久一点才能熟，于是就放着饺子在锅里煮，自己躺在沙发上玩。因这个时间本来也是该睡觉了，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谁知那满满一锅饺子却越煮越兴奋，翻滚的热气顶开了锅盖，饺子汤大量溢锅。溢出来的汤水将灶头火焰浇灭，煤气跟着泄漏出来，渐次充满整个屋子。巧的是，因下雨简安将所有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泄出的煤气全部聚集在了屋内。

就是这么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却夺走了一条豆蔻年华的年轻生命，也毁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从此，简安这个从来都不知眼泪是什么滋味的女汉子，时而嚎啕大哭、时而泣不成声。她宽厚得像山一样刚毅的身体，变得柔弱不堪，走路都得扶着墙了。她再也不能像昔日那样风风火火、坚韧不拔了。卞春雨也在一夜之间白了头，衰老了十岁。

那天天气阴沉、空气凝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裹挟着每个人。他们穿着黑色衣服，胸前戴着白花，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墓园。他们用眼泪和着泥土，将卞月入土为安。也许只有时间才能抚平心中的伤痛。对于这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年，永恒的只有那不尽的思念和美好的回忆。

醉翁楼徽菜开张的第二天就关门了，刚招来的员工也都自行遣散了。林菊准备把饭店整体打包转让出去，已经在多个渠道发出转让消息，静候买主。

曾经面如满月如今鸡骨支床的简安，昔日精神抖擞如今憔悴不堪的卞春雨，夫妻俩在卞月走后满月那天，相互搀扶着去墓园看望了卞月。次日简安就打电话给林菊，让她把员工都招回来，醉翁楼徽菜准备复营业。简安电话时很平静，没有哭泣也没有多余的话语，而林菊的眼泪却似断线珍珠一般滚将下来。

第二十五章：裙带关系

蓝天白云公司有序运转，研发、销售、生产等各个环节都做得很出色。蓝青的身影无处不在，各个部门的成绩都渗透着他的汗水。在公司上下所有人的齐心协力、共同努力下，蓝天白云迅速壮大起来。那天卞春雨做完财务报表后喜不自胜，即刻去董事长办公室，未及走到蓝青跟前就激动地说：“蓝总，咱们的净利润有一千万啦！”

蓝青哈哈大笑：“你这个CFO，赚了钱也不晓得早点报告，也好让我们放松放松。赶快安排一下，周末全体聚餐，接着KTV，好好庆祝庆祝。”

可是公司骨干们，人人力倦、个个神疲，都不愿意去。冷秋阳说：“蓝总啊！我歌唱得那么好，你以为我不想去嘛！可是天天忙赶货、忙着拿订单，光顾着造产品了，造人的大事都给耽误了。我和晓玲得赶快回家造人哩！”

后来蓝青找到秋阳说：“冷总，今晚别加班了，咱俩去酒吧喝酒去。”秋阳满脸问号：“干啥？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只有咱俩吗？要不就找个大排档吧！酒吧吵得慌。大排档外摆位，趁夜色喝酒聊天挺好。”

两个老帅哥到大排档落座，点了几个菜和一份虾粥。蓝青斟满两杯酒，只听秋阳说：“你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赶快说是什么事，搞得我东猜西揣、惴惴不安。”

“嗐！咱是多年老友，喝喝酒、聊聊天再正常不过了，有啥好嘀咕的。以前不是都经常聚嘛！自从开公司才聚得少了些。”

“以前每次都是几家人一起聚，咱俩单独的时候没有吧！况且你现在可是我的董事长，你找我谈话，那不得多想想啊！”

“你少来，公司开这么久，你啥时候见我拿糖作醋了，我一点没变好不好！不瞒你说，我都常常忘记自己还是个董事长。”

“细想想还真是，你这个董事长没一点架子，确实很懂事。你啥事都冲在最前面，哪个部门的功劳都有你一半。我们有你这样的老板深感幸福啊！”

“没办法，生就的劳碌命。不扯这些了，书归正传，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聊生娃大事的。哎！我真搞不懂，你要个孩子咋就这么难呢！我和林菊当年生娃就跟闹着玩似的，在温柔乡里就解决啦！所以我想跟你分享分享房事经验。”

“咳！房事跟吃饭喝水一样都是本能行为啊！有啥好分享的！不过我和晓玲都是公司骨干，事多任重，不可能偷闲躲静。我们确实把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从而忽视了生孩子。不过也有客观身体方面的原因，我俩一起去医院检查了，我身上没任何问题，只晓玲患有多囊卵巢综合症。当时医生给开了很多中药，由于工作太忙，煎中药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治疗不及时，再加上也没办法增加营养、加强锻炼、增强免疫力，也就很难怀上了。”

“秋阳，咱公司现在可以说是风生水起了，造产品肯定不会有问题。你和晓玲接下来一定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生娃上，这是当务之急。我给你俩放个长假，假期长度以怀上孕为准，怀不上就别回来见我。”

秋阳调皮地说：“感谢董事长体恤啊！那我和晓玲可要寻个花朝月夕、葱茜林绿、清雅幽静的世外桃源去封山育林，过那种神仙眷侣的生活喽！”

蓝青小表弟郝玉毕业后来了深圳，在蓝天白云实习。郝玉大学学的是工业设计，理应在研发部工作。可他在研发部干了两个月又突发奇想，主动要求转去做采购，理由是各部门都想尝试一下。而蓝青认为采购部是个敏感部门，有自己家人在里面也好，对一些有歪心邪意的员工可以起到震慑作用。郝玉年轻、聪明，工作积极热情，再加上他博闻强识、触类旁通、口齿伶俐，很快就成为一名优秀的采购员。

这两年蓝天白云靠裙带关系入职的人，除了郝玉之外还有不少。部分高管和股东或多或少都有介绍人进来，甚至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和拐弯抹角的朋友皆汇集进来。林菊弟弟林树、蓝青弟弟蓝松以及大哥蓝强去年就来了，不过他们都做着很辛苦的普通工作。冷秋阳堂弟冷炎大学毕业也来了，秋阳安排他做品质部经理。

那晚林菊和蓝青聊天，林菊说：“你发现没有？咱公司的裙带关系越来越严重，一些股东以及高管的亲朋故交，陆续悄然进入公司。这些人都没经过严格考核和正规培训就直接上岗了，且大都在重要岗位担任职务。致使公司的运营被裙带关系所裹挟，得引起重视啊！”

“这件事我们有责任啊！最早的裙带关系就是郝玉、蓝松他们，我怎么去说别人呢！”

“咱家除了郝玉外，其他都是在干别人不愿干的辛苦活。郝玉本科大学毕业，做采购员也没什么不妥。”

“就算他们没有任何问题，但还是属于裙带关系，有他们在我就不好说别人啊！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了。”

话说蓝柳中考那天，蓝青和林菊都没去上班，专门在家陪考。林菊买了五十元一只的大螃蟹，满满的蟹黄，蓝柳吃得很开心。蓝柳平时学习成绩很好，这次考试临场发挥得也好，她考出了好成绩。她的第一志愿毫不犹豫填报了深圳中学，并顺利被录取。卞星虽然考得没那么好，但也达到了心理预期，愉快步入高中阶段。

为奖励孩子们，也为带他们出去放松放松，蓝青和卞春雨两家六个人去云南旅游。第一次出去旅游，可想而知有多高兴了。大理、丽江、玉龙雪山、西双版纳、泸沽湖，他们尽情地欣赏美景、放飞心情，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和习俗，享受旅游带来的身心愉悦。

在丽江古镇时，没想到蓝柳竟然还有一次偶遇。那天在古镇的一座小桥上，听一位歌手弹吉他唱歌。蓝柳听得如痴如醉，不觉眼泪流了出来。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给她递了纸巾，蓝柳接了并道了谢。

曲终人散，晚上回到客栈，巧的是又见到了这位少年，原来他们住同一客栈。蓝柳跟少年聊了起来，居然还有更巧的，这位少年竟是深圳中学的学生水佳沐，开学读高二，算是蓝柳学长。水佳沐父母也都在深圳工作，老家湖南的。蓝柳这是未入深中先识学长。两个深中学生在丽江不期而遇，非常开心。最后他们加了QQ好友，留了联系方式，待开学再联系。

春节过后，蓝天白云销售部相继收到两封退货邮件。一封是来自俄罗斯卡斯娃娅的退货，另一封是来自德国的。乔晓玲带着两份邮件，紧张地敲开了蓝青办公室的门。蓝青正在写书法《惠崇春江晚景》，晓玲一脸的愁云惨淡，等他写完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字，急切地说：“蓝总，不好了，德国和俄罗斯两个大客户要求退货。是不是马上通知开会？”

蓝青听了，那表情从春江水暖一下子变成凛若冰霜。他锁着眉头，即刻联系了老朋友卡斯娃娅，确认了那批货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必须退货。蓝青让马上召集各部门开会，晓玲在白板上列出了两条退货原因以及退货将产生的空运费用。原因一是产品在使用过程中易丢失程序，导致使用中断；二是产品在使用过程中经常死机。

蓝青要求大家针对这两条退货描述追根求源，即刻分析查明导致质量问题的原因，并追究相关责任人。会上大家抽丝剥茧、分析研判，很快得出结论：原来是郝玉负责采购的“存储芯片”和“时钟晶振”存在质量问题。

冷秋阳猛地一拍桌子：供应商提供的物料有问题，品质部是个摆设嘛！IQC干什么去了？次品物料是怎么放进来的？QC、QA都没检出来吗？品质经理冷炎，你起来解释一下。是不是趁着我休假，你们就想翻天啊！

蓝青见已水落石出，就让相关责任人留下，其他人先散了。郝玉、冷炎二人低头坐在位子上泥塑一般。蓝青想着这种场合自己在，只怕他们反而不敢交代。于是就留下秋阳继续深挖，他暂且回避了。

郝玉和冷炎对二人沆瀣一气，跟供应商拿回扣的事供认不讳，如实做了交代。原来郝玉和冷炎趁着秋阳休假、仗着蓝青的信任、凭借着跟高层的裙带关系作为掩护，竟对金钱诱惑起心动念、任意施为。郝玉以正品的价格采购残次品物料，冷炎品质部从来料检验到制程中检验再到成品检验，一路绿灯放行。他们显然知行未能合一，失去了理智。

秋阳听完怒发冲冠，气得差点吐血，极力控制才没动手打冷炎，怒吼：“我平时教你的，难道全都置若罔闻了嘛！”“哥，你虽然是第二大股东，但股份占比并不是很大，这点损失对你影响微乎其微。况且这物料并不是百分百不良，只一小部分有问题而已，而且都能正常开机，用一段时间问题才会暴露出来，这怎么就退货了呢！蓝总跟俄罗斯客户不是很好的朋友嘛！这么一点都不能担待啊！”

秋阳气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疾言厉色：“你混蛋！我就是一分钱股份没有，你也不能干这种事啊！跟你说过多少回要堂堂正正做人，歪心邪意只会将自己的路堵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没错！蓝总跟客户是朋友，那就更加不能欺骗人家了，这是做人最起码的道理啊！你们为了这点回扣，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知道吗？退货本身的损失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品质是产品的生命，出现这么严重的质量问题，我们的产品以后还卖给谁啊！”

郝玉始终一语不发，任凭秋阳发泄。秋阳鉴于郝玉是蓝青表弟不便直说，只冲着自己堂弟发火。一顿痛骂后秋阳起身去了蓝青办公室：“唉！两个熊孩子！采购和品管相互勾结串通，吃回扣捞钱，完全置产品质量于不顾，太恶劣了。这次事件冷炎应付主要责任，如果品质部能把好关，采购是动不了手脚的，没想到他俩沆瀣一气。现在的年轻人经不起诱惑喽！不比咱们那会了。冷炎是我带来的，我没教好他，我负全任。况且我是分管生产和品质的副总，出现这样的质量问题我难辞其咎。此次退货所造成的全部经济损失由我承担吧！”

蓝青气得脸像个霜打的茄子，胸口隐隐作痛：“一个你堂弟，一个我表弟，半斤八两啊！况且最先起心动念的人是郝玉，冷炎是因讲义气才为郝玉开了绿灯。我作为董事长最先把裙带关系带到公司，应该付全部责任。行了，先不讨论这个，这俩小子即刻辞退，并扣罚一个月工资，让他俩长长记性。把他们丢进社会大学继续深造，任其自己去感悟、去碰壁、去成长吧！把他们照顾得太好，反而不知道珍惜。然后还要把所有的裙带关系都清掉，以后也要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不过林树、蓝松他们工作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这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可以留下来。”

“还是一刀切吧！免得别人有意见，难以服众。毕竟这仨都是我兄弟，我得带头啊！明天就此事开个会，同时也将公司管理方面的问题梳理梳理，再不整顿可就积重难返了。”

次日会上蓝青说：咱公司的运营在不知不觉中被裙带关系所裹挟，这段时间连续发生的事情均与裙带关系有关。同时这也暴露了我们的管理千疮百孔，以至于很难做到令行禁止。因此我们不得不将所有涉及裙带关系的人概莫能外一律清退，我带头执行。自公司成立以来，咱们工作的重点都放在了产品研发、销售、产量和利润上，却忽略了人的因素，事实证明这是错的。大家想想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将军带兵打仗，如果将军所带的这支队伍不过硬，即便将军再有能力也不可能打胜仗。只有兵强将勇才有可能取胜。因此我们必须启用绩效考核办法，来评定工作任务的完成情况，工作职责的履行程度。我们要加强管理，这其中采购部尤其要列为重点。某些采购竟然明目张胆向供应商索要回扣、中饱私囊。之所以如此，我认为除了个人操守问题外，管理不到位、制度不完善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因此我们要在制度、规则上狠下功夫，严把审核关，管理好采购这个环节。

郝玉和冷炎离开了蓝天白云。林菊和乔晓玲分别打电话给他俩，让找工作期间来家里住，可他们不肯。郝玉说：“表嫂，我知道错了，没脸再见你们，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不过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况且我也想趁此机会磨炼磨炼，要像你们当年那样一切靠自己。人不经历风雨是不可能成长的，这是我来深圳后的感悟。”

“知道错就好，也别太悲观，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犯了一次错并不意味着就乏善可陈了。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蓝松辞工后想要回老家发展。他说老母亲年纪越来越大，且小美一个人在家种地也不方便。蓝强大哥不愿回老家，他在龙华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菜，并在城中村租了房子住。林树有驾驶B照，他自己出去找到一份司机工作。那厂里包吃包住，工资比蓝天白云还高，林树很满意。

第二十六章：申请上市

蓝天白云一直主打生产MP4播放器，然而这种数码产品的迭代速度很快，市场占有率呈现出下滑趋势。过去MP4每年为蓝天白云挣得净利润两千多万，但这个好景不会太长。因此公司决定换代升级，扩大生产，作出战略调整。尽快确定盈利模式，坚持以技术为核心打造一流产品，扩大国内外市场占有率，创造利润增长点。他们的目标就是要保证净利润逐年递增，这也是申请上市的必要条件。蓝青说以前提到上市大家总感觉很遥远，其实不然，在现有业绩基础上进一步扩大，稳步发展下去上市不是不可能。

蓝天白云在司晨方案公司的指导下，决定在继续保持原有MP4生产的基础上增加新的产品线，上马两款市场前景很好的智能产品：平板电脑和GPS导航仪。他们增加了厂房和设备，同时招募PAD和GPS软硬件方面的专业人才加入研发。全公司铆足劲大干一场，希望明年券商、审计就能进驻公司。经过蓝天白云全体开疆拓土、全力以赴，新产品平板电脑和GPS导航仪初见端倪，不日即将量产。

一日蓝青和林菊去米亚楠家玩，无意中发现甘甜在吃很多药，便紧张地问原委。亚楠说：“还记得那次爬梧桐山吗？甘甜途中晕倒了，后来带她去检查，医生当时诊断为贫血。因贫血也是个常见病，我们就没太重视，简单吃了点药就没再管了。没想到这次体检中发现她血液异常，进一步诊断竟确诊为白血病！因是慢性的，所以一直症状不明显。都怪我，爬梧桐山晕倒其实就已经发出了信号，而我却浮皮潦草。”

这时一行清亮的泪珠划过甘甜眼角：“不怪亚楠，因我读书时就患有贫血，每次亚楠要带我去检查，我总是说不碍事。是我自己没重视，从来就没往这样的坏处想过。”

林菊端详甘甜，这才发现她的脸色已不再是原来的粉面桃花，不禁鼻子酸酸的。看着可爱的米佑佑跑来跑去，心里就更加难过了。但又怕这样伤感会吓着甘甜，只得故作轻松说些安慰的话：“现在医疗条件好，白血病是能治好的，况且这还是慢性的。你们也别太担心了，心情放轻松，积极配合治疗。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亚楠，你们的钱都投资用了，甘甜看病需要钱只管跟我们说。不管是用钱还是出力，我们都会不遗余力。”

周末那天林菊在蓝柳房间打扫，不经意打开一本日记，惊讶地发现其内容几乎全是关于蓝柳和水佳沐之间的事。天呐！蓝柳早恋了。于是赶忙告诉蓝青，他说：“这事可不小，处理不好会影响孩子的学业，甚至影响一生。得赶快跟老师说说。”

林菊反复念叨“水佳沐”这个名字，忽然想起是在丽江遇到的那个深中学长，现在应该读高三了，怎么还在谈恋爱呢！老师在电话里说：“水佳沐和蓝柳在深中算得上知名度很高的学生。他们是金牌主持人、是金童玉女、是颜值担当。一般学校组织文艺类活动，主持人的位置非他俩莫属。蓝柳不仅学习成绩好关键还有才艺，她会乐器又爱唱歌，是深中学生中的佼佼者。水佳沐相貌英俊、活泼开朗，学习成绩也能达到中等以上。另外他街舞跳得很棒，很多同学迷恋呢！”

蓝青问俩孩子早恋怎么处理？老师说：“依我们的经验，对待早恋只能引导，不宜正面冲突。你们最好装着不知道，跟蓝柳从侧面聊一聊就行，我也会跟她旁敲侧击。也别告诉我知道此事，以避免尴尬。其实你们也不用太紧张，蓝柳的学习成绩很好，早恋对她并没造成影响。如果她的成绩有波动，学校会第一时间发现。我们对蓝柳的成绩很关注，已经把她列在北大的预算里面了。至于水佳沐，我打算跟他班主任沟通一下，劝他把心收一收，把时间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以后等水佳沐一毕业，这俩孩子自然就分开了。如此早恋的事就算妥善处理，这比正面管教效果要好得多。”

晚饭时林菊说：“蓝柳，你们学校有没有早恋的情况呀？深中学风那么好，应该不会有人早恋吧？”蓝柳笑得把饭都喷了出来：“妈呀！你out了。高中谈恋爱还叫早恋呀！小学和初中阶段谈恋爱才算早恋呢！”

蓝青说：不管哪个阶段谈恋爱都是不好的事情，学生怎么能谈恋爱呢！

林菊说：该读书的年纪就要专心读书，谈恋爱着什么急呢！你们现在的世界才多大，一所中学而已！现在你眼里优秀的人，放在未来更大的世界也许根本就不成像。

蓝柳急了：“不对呀！越听越觉得话里有话。你们不是在说我吧？我可没谈恋爱啊！”说着顿时面红耳热，忙低头拨弄碗里的饭菜。

蓝青赶忙解释：不是说你，只是聊天聊到这个话题，对事不对人的。不过我们也相信，即便你真的有点啥事也一定能妥善处理好。我们家蓝柳从小到大一直很自律、很上进、很优秀。听老师说你是北大的好苗子呢！我们有你这样的孩子感到骄傲。

蓝柳说：你俩也很优秀，每天像勤劳的蜜蜂，有忙不完的事业、学不完的东西。你们好学爱拼以及温良的品行，对我有潜移默化、耳濡目染的作用。老爸老妈，我爱你们！嘻嘻。

林菊说：听说有些高三学生家长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咱到时也这样做好不好？

蓝柳说：是有不少陪读的，不过一般也都其来有自。有的同学胃不好，吃不了食堂的饭菜；有的同学睡眠不好，住不得宿舍；有些同学从小就娇生惯养，家里又特别有钱，高一入学就陪读了。我从小吃苦长大，并且身体倍棒，吃得饱睡得香，完全没那个必要。

后来跟卞春雨家聊到高三学生陪读的事，简安说：“我肯定要去租房陪读。醉翁楼饭店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那几个徒弟跟我学了这么久，也该独当一面了。刚好也给他们机会锻炼锻炼，将来开分店就有人手了。咱饭店生意这么好，应该要往连锁店发展。”

林菊拍手：“醉翁楼徽菜开分店！天呐！我都没想到。简安你越来越多谋善断、远见卓识了。没错，必须做连锁，将徽菜发扬光大。”

话说小满那天，蓝青在办公室写欧阳修的《小满》。花未全开月未圆，满而未盈，世间万物将继长增高，收获在望。这时卞春雨带着财务报表进来说，目前的财务状况是年净利润增至了三千万，而且还有逐年增长的趋势。蓝青激动了：“按这个业绩可以申请IPO上市了，马上召开全体股东大会讨论上市事宜。”

会上蓝青说：经过所有人的共同努力，蓝天白云的核心产品技术、产品积累和市场布局皆有序发展、成效显著。也就是说我们到了够条件在创业板申请IPO上市，申请公开发行股票的时候了。只有进入资本市场获取资本支持才能走得更远，这上市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不需要多讲。然而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任何投资也都有风险。在申请上市的过程中需要付出很高成本，每年可能要投入几百万的辅导费用。如果因一些无法预测的原因导致上市不成功，那么投入的钱可就打水漂了。请各位股东慎重考虑，大家畅所欲言。如有半数以上股东同意就可以形成决议，并尽快进入申请IPO的启动工作中。

司晨第一个表态：诸位，用我前瞻性的眼光看，智能产品是未来的主要市场。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的两款智能产品一经面市就非常火爆。产品有这么好的市场，咱们有这么好的业绩，有这么好的发展环境及前景，申请上市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卞春雨说：司总的话掷地有声，我也投赞成票。咱做财务的只看数据说话，我每次核算出那些喜人的利润数据，心里都怦怦直跳。嘿嘿。

冷秋阳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站了起来：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啊！申请上市我绝对赞成，哪怕有意外上不了损失我也认。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不都是敢打敢拼得来的嘛！如果患得患失，蓝总当初成立公司就不会加入。这就是咱福建人最喜欢唱的《爱拼才会赢》啊！

乔晓玲笑了：秋阳哥现场来一段，鼓鼓士气嘛！

林菊感慨道：曾经上市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可望不可即啊！而现在都已经走到资本市场门口了，不可能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吧！我们必须握紧拳头，用力敲开这扇门。

米亚楠说：当初加入蓝天白云是出于对蓝青的信任。现在公司申请上市，我依然相信蓝总有这个能力。

闫歌和关霞说：想想将来我们就是上市公司的股东了，多美啊！

艾虎和花娥说：当年我们就是个月入几百的普通员工，感谢蓝总带我们加入公司，使我们有资格坐在这里讨论上市的事，多么令人欣慰啊！

林菊笑了：“哪里！当年艾虎你可是我师傅。如果不是你教我做技术员，我现在还在注塑部做啤工呢！”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Lucky

蓝天白云申请IPO上市计划正式启动。已经签约的证券公司卫总，这天在蓝青办公室喝茶聊天。卫总说：“蓝总啊！我看你这怎么连个助理也没有，好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这在创业初期是可以的，现在公司要上市了，最好还是配个助理吧！并且还需配个董事会秘书，董秘这个职位那可是必须要有的。”

“没问题，那我就来耳提面命，招聘一个助理、一个董秘。”

卫总这时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蓝总，要不要帮你空降一个？我有个朋友，恰巧正处于工作空档期。她叫白云，政法大学毕业，有辅导上市的工作经验，非常适合你这里。而且我觉得她一个人完全可以同时胜任两份工作，既做董秘又可兼职你的助理。你看，这无形中我还帮你省了一个人工成本，你可得请我吃饭啊！”

蓝青眼睛放出光芒，嘴里轻轻念叨：“蓝天，白云，缘分啊！卫总，尽快安排一下，我们仨一起吃个饭，我要郑重聘请她。不过，听你说得她那么厉害，人家愿不愿意来哦！”

“哎呀！只要有足够丰厚的薪水肯定没问题，在哪工作也都是为了挣钱。”

卫总安排的见面地点在地王大厦旋转餐厅。蓝青非常重视，提前于傍晚时分就到了地王大厦。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这么高级的旋转餐厅，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蓝青虽然身居董事长之位，但一直以来深居简出、低调谦卑，他只知道闷头做事，从未享乐过。这次的旋转餐厅是卫总安排的，蓝青还想不到有如此高雅的地方呢。

三百六十度旋转餐厅缓缓旋转、趣味十足。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极目远眺，天空残阳如血、云卷云舒。低头俯瞰，可尽情饱览户外景色。沸反盈天、喧哗嘈杂的都市沉浸在一片寂寥中，广袤的天地变得遥远而宁静。少时，各种建筑物的轮廓渐次模糊，远处仿佛依稀可见的浩瀚海面，轻柔地升腾起薄雾。蓝青不由得感慨万千，情不自禁吟诵起《滕王阁序》中的诗句。并习惯性地准备写下书法，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自己办公室，没笔没墨。

卫总准点到达，白云姗姗来迟。随着她袅袅婷婷的脚步，一股淡淡的使人感到很舒服的香水味飘然而过。白云淡妆，一头披肩长发，一身职业休闲装扮，风姿绰约、肤白貌美、眉目如画。蓝青如木雕泥塑一般，两眼直直地落在白云身上，不觉看得呆了，直到传来卫总的招呼声才回过神来。卫总说：“嗨，Lucky，好久不见。我来介绍一下。蓝总，这位来自天府之国的美女名叫白云，英文名Lucky，政法大学本科毕业。她在上市辅导期运作方面有着丰富经验，曾帮助过几家公司成功上市。可谓人脉广、能力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哇！白小姐才貌双全啊！能加入我公司，我感到万分荣幸。而且卫总在这个时候力荐给我，适当其时啊！我正求贤若渴呢！欢迎白小姐加入，期待你的才华和能力在董秘的岗位上有最出色的表现。”

“蓝总，我们一般都叫她Lucky，很少叫她中文名。”

“Lucky也挺好听的，且大吉大利。不过白云这个名字跟我公司更加契合。”

“我觉得Lucky更好，不仅给她自己，也会给你公司带来好运。she is your lucky star.”

白云看着成熟、帅气、超凡脱俗的蓝青，未语先笑：“两位老总太过奖了，我并没有什么天赋异禀，只不过勤奋敬业而已。以后还希望两位老总多多提携，我会竭尽所能、力行笃志，协助完成蓝天白云IPO申请之大任。”

蓝青说：“企业申请IPO，董秘是起到重要作用的核心岗位，而且你还兼职我的助理，工作量非常大，难度也不小。但无利不起早的道理我懂，况且我也是个爱才惜才之人，所以薪资待遇方面肯定不会亏待你。我准备以年薪三十万诚聘你加入，不知Lucky是否满意？”

白云面带矜持的笑容，不蔓不枝：“谢谢董事长的信任和厚爱，不过我还有两个要求。一是我只能在贵公司上市辅导期工作，在IPO之后就会离开。二是希望能在贵公司买到一定比例的原始股，不知蓝总这方面是否方便？”

蓝青满面笑容：“Lucky，放心吧！这些都不是问题。别说买原始股了，送你两个点股份都可以。”卫总听了大笑：“蓝总千金市骨，我都羡慕嫉妒恨了。”

不日，董秘白云正式到岗。证券公司、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三方机构也都相继进入，进行全方位的辅导、审查、梳理，蓝天白云IPO辅导期正式拉开帷幕。白云到岗后首先着手跟券商沟通辅导方案，对企业内部进行整合、进行股改。白云将辅导方案报经董事长蓝青批复后，即刻推动运行。白云努力工作，为蓝天白云上市推波助澜。而蓝青因有了白云这个飞鸿羽翼，更加省心省力、得心应手。

白云每天竭尽全力在工作上，生活却极其简单。她大学毕业到深圳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蛇口买了一套商品房，跟相恋五年的男朋友一起生活。后来男友移情别恋，他们就分手了，因此白云三十岁了依然单身。蓝青了解了她的个人情感经历，动了恻隐之心。他很心疼这个优秀勤奋的姑娘，不明白这么好的姑娘别人为什么不知道珍惜呢！

一天蓝青在办公室写白居易的《琵琶行》。他将长长的宣纸从桌面铺到地面，便开始挥毫泼墨。蓝青心无旁骛地写着，并未抬头却知道白云进来了，他是从由远而近飘过来的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得出的判断。白云生怕打扰到蓝青，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良久，等写完才说话。

当蓝青写完最后一个字时白云惊呼：“天呐，太震撼了！我知道蓝总懂诗词、爱书法，也常常看到您写。但《琵琶行》这样的鸿篇巨制，也能如此行云流水、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我都看傻了。蓝总，您的字笔酣墨饱、入木三分、落笔如云烟。这隽永的书法，加上如此深厚的文学功底，简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蓝青很得意：“赞美的词都被你用尽了。Lucky啊！我这不过是兴趣爱好而已，不值什么。不能跟你比呀！政法本科毕业，才是我望尘莫及的。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没读过大学的人，有多羡慕大学生啊！大学对我来说，有种神秘感。”

蓝青和白云二人四目相对，彼此流露出欣赏和爱慕。然后蓝青将目光从白云笑靥如花的脸上收回，指着砚台说：“Lucky，你如果对书法也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你先帮我研墨，我再写一篇给你看。”

白云从未接触过书法，不懂如何研墨。她纤细的手指握着墨锭试着磨了几下，不置可否地看着蓝青。蓝青笑着走去，将自己的大手温柔地握住她拿着墨锭的手，边磨边说：“磨墨要轻而缓，要保持墨的平正垂直打圈儿，不要斜磨也不能直推，要有足够的耐心。所以古代文人磨墨濡毫常常都有红颜相伴，这其中磨墨就是她的重要工作。我想那磨进去的除了墨，应该还有缠绵的女儿情吧！”

白云的手被蓝青紧握着，二人的身体也几乎零距离靠近。白云瞬间感到一股电流从头至脚通过全身，顿时耳热心跳。她甚至担心心跳的声音会被他听见，越发羞得满脸绯红。蓝青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并且说出的话也让彼此感到了尴尬。他迅速丢开她的手，匆匆走到桌子的另一侧：“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先工作吧！有空再交流书法。”

白云这才忽然想起，竟把来找董事长说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赶忙说：“蓝总，我是来找你明晰股权的，这段时间在股改。你和林姐是一致行动人，原始股权结构是你35%，林姐25%。经过股改重组稀释后，数字肯定会变得更小。如果你们能一直保持行动一致的话，就能绝对控股。万一林姐以后站错了队，那你可能就会失去控股权。最好调整一下股权结构，一旦股改完成可就没机会了。”

当晚临睡前，蓝青和林菊各自捧着本书倚着床头靠背看。他看着看着不觉两眼离开书本，漫无目标地望着前方出神。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咋了？有心事？他收回目光说：“林菊，你觉得咱们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林菊毫不迟疑、不假思索、如数家珍。蓝青说：“这些我当然知道，咱们一步步走到今天，还用得着你告诉啊！只是我总觉得生活里缺了点什么，大概就是不够精致、不够激情、不够浪漫之类的。具体说比如你从来不做美容、从不化妆永远素颜、不买香水、不买名牌包包。你看你这睡衣，十块钱买的穿了很多年。你每天就只知道工作、读书、做家务。没错，这些固然也无可厚非，但生活就显得死气沉沉了。”

林菊听了既生气又大惑不解，几十个大问号在眼前晃悠着，嗔怒道：“闹了半天是因为我呀！你这是怎么了？还是被哪个女人的香水味触动了？没错！我们是一直都处在奋斗的激情里，却忽略了生活的激情。咱俩从食不果腹的苦难日子，努力打拼到今天的幸福生活，对于今天的一切我心里只有珍惜和感恩，从来没想过要奢侈浮华。况且多年来俭朴已成为我根深蒂固的习惯，无法改变。这睡衣是穿了很多年，但并没有破，为啥要扔掉呢！那香水和名牌包包，我的世界里压根就不存在的东西，我想不到买啊！至于化妆，我认为自己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也不失颜色，是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

未及她说完，他噗嗤笑了：“哦！我倒是忘了你天生丽质。不过你都四十多了，岁月的痕迹已爬上了额头，化化妆总可以补过饰非。咱现在也不缺钱，生活需要改善的地方还是要去改善。你总说习惯了，我觉得习惯是一种精神禁锢、无形中的枷锁，它限制了人的行为。当然，好的习惯肯定应该保持，但有些习惯在条件发生变化时还是要去改变的。别的先不说，至少你这身睡衣真的得丢了，我都看得厌倦了。”

林菊不禁抹起眼泪来：“你是不是对我这个人厌倦啦？穿什么睡衣又不会有外人看到，咱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关系呢！”

蓝青无意再争执：“好吧！随你吧！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讨论一下咱俩的股权分配问题。公司现在正股改中，如果要保证我的绝对控股权，就得把我的股份变得更大，你象征性持有一点就行。你觉得咱俩是保持原始股权结构，还是调整一下？”

“都这么说了不就是要调整嘛！还需要征求我意见嘛！至于绕这么大弯嘛！咱俩多年的感情今天算是变了味了，你不仅嫌弃我，还要跟我争股份。既这样，那我就留两个点好了。我不会忘记当初成立公司的钱都是你挣的，有2%给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傻呀！你难道不知夫妻财产共有嘛！股份挂在谁名下都是一样的，调整仅仅是为了维护我的绝对控股权，也是我们的控股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说那些目的是为提高生活质量，而你却往歪处想。行了，既这样那就不调整了，只要咱俩能一直行动一致、一直一条心，控股权还是会在咱们这。”

“吵归吵、闹归闹，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将来咱俩之间万一有人变了，那个人一定不是我。我永远跟你保持行动一致，就让岁月来证明吧！我是不可能忘记曾经的相濡以沫、相扶相携，不可能忘记风雨相伴的共同岁月的。”

白云跟蓝青的感情碰撞，源于那次他握着她的手研墨。从那以后，白云常常会回味那个时刻，不由得对跟蓝青学书法起心动念。只有写书法才有机会让他握着她的手运笔，在横竖撇捺、藏锋露锋的过程中，便可以再次感受他的温暖。

白云喜欢跟蓝青单独在一起的时间，除了在办公室写书法，另外就是应酬。白云作为董秘兼董事长助理，跟随蓝青出去应酬是她的工作。而蓝青因有了助理的陪伴和照顾变得洒脱放纵，连酒量也毫不保留全放开了，因此常常会醉酒而归。

那天晚上林菊在家边看书边等蓝青，正等得着急时手机响了，是白云：“林姐，今天陪客户来海边吃海鲜。因这个位置离家有点远，而且蓝总酒喝得太多，所以我给他开了房间，今晚就不回家了。”

“具体在什么位置？哪家酒店？我得过去照顾他。”

“林姐，这里太远，还是别过来了。我们一同来海边的人全都在这儿开了房，大家都可以帮忙照顾，您放心吧。”

林菊这一夜辗转反侧、胡思乱想、整夜未眠，很早就起床去公司上班了。她想尽早见到蓝青，似乎要跟他求证点什么，或者企图在他们身上看出点端倪。蓝青和白云十一点多才回到公司，林菊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走进董事长办公室。蓝青嘿嘿笑着：“昨晚应酬少不了陪酒，喝断片了。早上睡到自然醒才发现住在酒店。”

林菊如鲠在喉，有很多话却又不知该说哪句，嗫嚅道：“你这可是第一次夜不归宿啊！就你自己在房间的吗？Lucky有没有照顾你？”

蓝青云淡风轻：“她？应该有。我醒来发现床头柜放着两瓶水、牛奶、毛巾啥的，肯定是她安排的。回来路上Lucky还说呢！幸亏那两位客户帮忙搀扶，不然她一个女孩子还真没办法了，拖也拖不动、背也背不起。”林菊听了欲辨已忘言，语焉不详地嘀咕句以后少喝点，便匆匆回了自己办公室。

后来蓝青和林菊的结婚纪念日到了。按惯例他们就在家烧俩菜喝两杯就算完事。可出乎意料的是，蓝青买了特别大一束鲜花回来。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当他兴冲冲地将鲜花捧到面前给她惊喜时，她失声说道：“啊！怎么想到买花了，老夫老妻没必要吧！即便买也别这么多啊！浪费钱不是！再漂亮的鲜花不久都会凋谢。”蓝青没说一句话，怅然扫兴而去。

蓝青和林菊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林菊在事后反复梳理、反复斟酌，有时又认为都是些盖然性的推理。林菊心烦意乱、忐忑不安，就去找老朋友聊聊，听听他们的看法。冷秋阳说：“都是苦难日子过来的人，你习惯了简单朴素的生活，这本无可厚非。如果蓝青跟你一样也没有这方面意识，那也倒无所谓。关键是他现在强烈要求改变，要提高生活质量，要与时俱进，你又何必违背他呢！过去你们食不果腹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林菊，我觉得蓝青是对的，你不能一成不变了。”

林菊说：道理我懂。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我俩一直感情那么好，以前有什么事都能敞开心扉说，从不拐弯抹角，可现在为啥不能够了呢？你们不知道，现在我俩发生不愉快，蓝青就沉下脸不说话搞冷暴力。我其实更希望大吵一架，开诚布公把事情说透彻，我们之间不应该存有隔阂啊！我感到我们的心好像有了距离。

乔晓玲说：林姐，我觉得你有点太仗义老夫老妻的关系了。其实人世间任何一种感情都需要经营，尤其是老夫老妻。因为漫长的岁月使得老夫妻的激情不在了，而浪漫和激情恰恰是夫妻感情的调节剂。就像咱们每天吃饭一样，一日三餐没一点变化，那还会有食欲吗？道理都是一样的，你的睡衣穿了很多年也不换，难怪蓝总厌倦呀！生活中的这些小细节不容忽视，经营感情就是要从一点一滴做起。你说蓝总搞冷暴力，我认为他是对你失望了，不屑于说了。你细品品是不是。

秋阳说：林菊，心放宽些，你和蓝青不会有事的。你们的爱情我是见证了的，那简直就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如果你们俩都出了问题，那还让人怎么相信爱情呢！不过就像晓玲说的，经营感情还是要花点心思的。特别是女人，更要细心、体贴、主动。你不主动、不积极，可能就会有别的女人想要钻空子，咱就偏不给她可乘之机。”

林菊心领神会、如梦方醒，次日就去天虹商场花了两千多买了四套真丝睡衣，夫妻二人每人两套情侣装。看着蓝青穿着新睡衣，边照镜子边吹起了口哨，林菊从背后抱住了他。

一天下午林菊正在办公室审核图纸，电脑上挂着的QQ弹出蓝青发来的一条消息：下了班别回家，直接去醉翁楼。我也通知了他们几家，今晚聚聚。

蓝青一路卖关子。及至到了醉翁楼，简安把酒菜安排好、酒杯斟满酒时，蓝青举杯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大家看到新闻没有？国务院批复深圳经济特区扩大了，从现在起深圳市的范围也包括宝安和龙岗了。我们来深圳十几年了，房子买在龙华、户口落在龙华、公司和饭店开在龙华，但我们一直只属于宝安，不属于深圳。现在好了，咱宝安成了宝安区，龙岗成了龙岗区，都正式划入深圳市范围了。我们从此才是真真正正的深圳人啊！”

众人掌声雷动。甘甜说在报纸上看到新闻时，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林菊心跳都加快了：自2003年边防证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关口形同虚设，到2008年正式停止办理。这撤了关，少了一份麻烦却多了一种情怀啊！没想到这么快宝安、龙岗又被划进了深圳。如今我们都成为真正的深圳人，心里充满了感恩之情啊！

乔晓玲说：是啊！是深圳使我们这些农村人，华丽转身成为城市人，怎能不感恩呢！

冷秋阳说：听比我们更早来宝安的人说过，他们去关内一般都说去深圳，已经说习惯了。将来说给后人听，显然听不懂了。可能就会问，这不就是在深圳吗？怎么还说去深圳呢？

米亚楠说：是啊！那些关口遗址——布吉关、梅林关、白芒关、南头关等，已经完成它们特定时期的历史使命，都将陆续被拆除，一段历史终于告一段落。后人也只能从深圳历史中去了解其发展历程，而我们却是见证历史的人。

就在蓝天白云正忙着上市的时候，蓝柳和卞星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蓝柳高考发挥得非常好，考了700多分。蓝青将她高高抱起，三百六十度转圈，他们仨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喜极而泣。如此蓝柳的志愿就很好填了，第一志愿肯定填北大，蓝青和林菊觉得这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然而就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通知书竟然是湖南一所211大学发来的。林菊顿时感到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厉声质问蓝柳：“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考得那么高分数，第一志愿为什么不填北大呀！你不是总说非北大不读的嘛！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蓝青气得脸色铁青、气噎喉堵：“不是说湖南这所大学不好，那也是重点大学。可你考的分数可以读中国最好的大学，为什么要买椟还珠、舍本逐末呢！北大是多少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啊！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争夕，可你好像当做儿戏。志愿乱填一通，也不征求我们意见！也许我们不该多管，可是你总得为自己的前途负责任啊！”

蓝柳并不解释，只低头不语。蓝青只得去深中了解情况，这才恍然大悟、方知原委。原来是因为水佳沐去年考去了那所学校，蓝柳是追随他而去的。本以为水佳沐上了大学，跟蓝柳分开就不会再有瓜葛，谁知他们藕断丝连啊！蓝柳如此幼稚，竟以牺牲自己前途为代价，也让父母的北大梦彻底破灭了。然而事已至此，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也都无济于事了。

蓝柳把自己锁在房间，一整天不吃不喝，怎么叫也不开门。林菊只得让米亚楠来解劝，亚楠却先教育了俩大人一通：“孩子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主见、规划。父母不要干涉太多，不要有控制欲，要学会放手。孩子的路要让她自己去走，哪怕走错了、碰壁了、碰得头破血流，认识到之后再回头也不晚呀！她还那么年轻，有的是机会，经历过风雨才能真正长大。况且上大学并不是终极目标，高考不理想，或者学校选得不合适，以后还有机会考研嘛！只要肯努力，一切都可以改变。”

卞星这次高考超常发挥，考上了深圳大学。卞星能留在本深圳读大学，春雨和简安展眼舒眉、称心如意。他们舍不得儿子走远，这下心里可踏实了。于是在醉翁楼徽菜宴请大家，隆重庆祝。卞星去深大报到那天，春雨和简安、蓝青和林菊也跟着去深大参观。这些从未进过大学校门的人，特意来蹭点大学生的感觉。

深圳大学于1983年创办，1995年通过国家首批本科教学合格评价。校园总面积2.7平方公里，这是他们见过最大的学校。简安说：“哎呀妈呀！这一所学校比我们老家一个镇还要大呢！真是开了眼了。”

第二十八章：渐行渐远

蓝柳放了寒假从湖南回到深圳。春节前蓝青一家三口开车回老家过年，路上聊天方得知蓝柳和水佳沐早已形同陌路。原来去年蓝柳舍弃北大奔着水佳沐去了湖南，可到了之后才发现他去年就谈了女朋友。这对蓝柳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给他带的礼物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她对他的感情就被叫停了。

蓝柳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情绪裹挟多日，无法好好上课、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因她是自己执意要去湖南的，弄成这样的结局她跟谁也没法开口说，只得独自承受直到现在。委屈的蓝柳伏在妈妈怀里抽泣：“我想离开湖南，想换个环境、换个心情，所以我申请了年后去台湾做交换生。将来还要出国读研，等从台湾回来就备考托福和雅思。”

林菊不住地帮她拭泪：“其实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学生时代本就应以学业为重，感情的事留到走上社会再谈不迟。况且从来就没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遇到些挫折都很正常，关键是要越挫越勇。你去台湾做交换生，以及以后出国深造，我和你爸都大力支持。”

蓝青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你妈说得对，世界很大，感情的事来日方长。况且水佳沐这种人设，失之所幸。而就学业来讲，你虽然跟北大失之交臂，但仍然可以在后续读研上找补回来，甚至可能会更好。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今年米亚楠和甘甜留深过年，因为甘甜的身体每况愈下，已无力承受旅途劳顿，且时常得去医院就诊。自从甘甜被确诊为白血病后，给她治病就成了亚楠的头等大事。他不得不置米多多即将高考的学习于不顾，且疏于对米佑佑的监护，竭尽全力带甘甜看病。然而遗憾的是，白血病细胞增生积累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药物控制速度，使正常造血功能受到抑制，甚至浸噬到其他器官组织，并出现严重的贫血、出血、感染等并发症。

今年甘甜住院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蓝青等人想留在医院护理，让亚楠回家休息一下，可他不肯：“你们不用换我，我和甘甜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不舍得分开。”

米多多没有辜负亚楠和甘甜的培养，学习成绩非常好，也非常懂事。甘甜住院期间，他每周末都要带着妹妹一起去探望。哪怕功课再紧，哪怕去了啥也干不了，就仅仅只是见个面、说说话。这样的重组家庭，因为彼此有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并且在面对残酷现实时相扶相携，流着眼泪微笑着共同面对。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又是一年高考时。在这个历史铭刻的日子，深中大门口如云的考生家长身影里，有这样一幅特殊的画面。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米亚楠推着轮椅，里面坐着那个曾经笑靥如花、如今脸色煞白的甘甜。因脱发，她戴着顶宽沿的帽子。一个无忧无虑、天真未凿的小姑娘米佑佑，在被疾病折磨着随时都可能抛下她撒手人寰的妈妈身旁，一会欢蹦乱跳、手舞足蹈，一会又伏在妈妈身上亲昵。

亚楠双手紧紧握着轮椅靠背的两个手柄，犹如用力扯着一条越飞越高的风筝线，唯恐线断筝飞像流星那样逝去。亚楠这次是应甘甜的强烈要求，为了却她最后的心愿，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给米多多送考。一同前来陪考的还有一帮老朋友，大家都撑着把遮阳伞罩在亚楠和甘甜的头顶上方。林菊不时俯下身子，问甘甜是否难受，要不要喝水。

高考第二天，同样的场面继续着。当林菊再次弯腰低头欲跟甘甜说话时，她竟然已经目不能顾了。林菊轻声呼唤，没有回应。亚楠闻声猛地俯身呼唤“甘甜！甘甜！甘甜！”没有回应。蓝青失声喊道：送医院！

慌乱中，蓝青跑在最前面去开车，亚楠推着甘甜跑，冷秋阳抱起哇哇大哭喊着妈妈的米佑佑，其他人相跟着都往停车场跑去。一行人个个呼吸急促，心跳如击鼓一般，脚下却像踩着棉花瘫软无力。林菊、乔晓玲、简安三个女人已泣不成声。

及至急救室甘甜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她安详地走了，就跟睡着时一样。她带着对亚楠和孩子们的爱走了，那是怎样的不舍啊！她曾在意识到自己日子不多了时，跟亚楠说：“来深圳十几年，有幸在这里遇到了你。这一段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难忘的时光，是我短暂一生中最大的幸福。这辈子有你、有多多、有佑佑、有深圳足够了，我此生无憾。”

甘甜的葬礼简单而庄重，众人都哭得哀哀欲绝。而当幼小的米佑佑似乎明白再也没有妈妈的时候，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如刀绞。

后来米多多在收到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子俩去了报恩福地墓园。悲痛欲绝的亚楠看着墓碑上甘甜的照片潸然泪下：“甘甜，你抛下我独自来这里享受清净，留我一个人在纷杂的世上，可没你的日子叫我怎么过啊！”

米多多手里握着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眼泪滴滴答答如断线珍珠：“妈，我考上清华了，没让你失望。以后也会培养好妹妹，也读清华，您放心。”

亚楠应甘甜生前遗愿，每次来墓园都要演奏她最爱听的《葬花吟》。这深沉、悠长、恬静、悲切的曲子，在这萧瑟寂静的墓园，让人听了更加伤感。

时光流转，蓝柳在台湾做交换生已结束，蓝青夫妇买了鲜花去机场接。发现蓝柳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阳光、开朗、洒脱。她自己也很感慨：“世界变大了格局就是不一样，现在想想当初因为水佳沐所做的一切真的很幼稚。所以接下来要加倍努力，走向更大的世界。

蓝柳这次回来正赶上深圳举办大运会。于是她顾不上休息，次日就和米多多、卞星、刘关冉等小伙伴一起，忙着去大运会做义工了。

第26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于2011年8月12日至23日在深圳举办。深圳在中国二十年改革开放的前沿，是脱颖而出的一颗耀眼的新星，当仁不让成为本届大运会主办城市。作为深圳人不仅因此感到无比骄傲，亦可尽情地享受这饕餮盛宴。

蓝柳回来几天后家里又来了一闺女——蓝青侄女蓝竹。她刚大学毕业，到深圳就业来了。蓝竹原是艺术类特长生，参加艺考考进了南京艺术学院。她一直向往深圳，这次终于来了。问到蓝竹今后有何打算，她说：“先找工作吧！我想去做教培，做音乐方面的兴趣班老师。”

蓝柳说：你自己也可以办个音乐培训班啊！

蓝竹说：我刚毕业哪能就创业呢！一没资金，二没经验。

林菊说：资金问题我们可以帮你解决，这个应该不需要多少钱。

蓝强忙说：不用你们给。我这些年卖菜也攒下不少钱，我给她就行。

蓝青说：依我谁也别给。当初郝玉来深圳，我们可是什么都帮他安排好了，结果他反而不懂得珍惜。蓝竹啊！你要像我和你三婶当年那样，自己的路靠自己去走。

蓝竹说：三叔，我正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一开始就说先打工嘛！

蓝柳赞道：好！看得出来是个好苗子，给你点赞。

蓝竹笑了：蓝柳，现在正值大运会，我想去做义工，想为深圳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况且能在大运会做义工，也是一种荣幸啊！这机会可不是经常能有的。

蓝柳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就行。

蓝竹拍手：我打算以后也要经常做义工。我了解过了，深圳有积分入户政策。我的学历可以积分，以后买社保可以积分，另外做义工也可以积分。我来了深圳就打算在这里落地生根，我的愿望是成为深圳市民。未来深圳这座移民城市人口里面，一定要有我蓝竹的名字。

林菊说：蓝竹，你想入深户不用那么麻烦。咱公司每年纳税，政府会给一些深户指标，你在公司入职就可以操作了。

蓝竹说：三婶，我想靠自己的努力成为深圳人。当年你和三叔来到深圳，筚路蓝缕、努力拼搏走到巅峰。我辈应以老一辈深圳人为标杆，你们的打拼精神是比金钱更宝贵的财富。

一日蓝天白云研发部李工在办公室，津津乐道地跟同事分享一款由深圳腾讯公司新推出的聊天软件——微信。他们在手机上安装了微信，然后相互发送语音进行测试。大家笑着闹着，插科打诨、忍俊不禁，办公室的气氛在网络科技的星辰大海里欢快而热烈。

蓝天白云上市辅导期顺利进行，三方机构梳理出来的各种问题，皆认真整改、去芜存菁、扬长避短。经过公司全体齐心协力、攻坚克难，终于各项指标都达到了创业板上市条件。证券公司将申请IPO的招股说明书和其他报告及核查资料等申请文件，悉数提交给了证监会。证监会受理申报材料后，进入实质性审核。与券商及企业代表人通过开见面会当场答辩，或者出具书面反馈意见进行严格审核和反复沟通。反馈意见的文件林林总总有几百页，无数个问题点，一应再由三方机构和董秘全部参与，按证监会要求继续深入核查及说明，对申报文件作出相应的修改完善，同时出具报告和意见书。经历九九八十一关后，发审委终于通知证券公司准备“上会”。

那天蓝青和财务总监卞春雨以及保荐人代表，在北京，在证监会，以万分激动的心情，成功“过会”！当晚蓝青住在北京的一家酒店里，兴奋得彻夜难眠。他把这特大好消息跟林菊、冷秋阳、司晨等传递了一遍，当然也少不了告诉白云。蓝青从北京回来，白云去机场接机，她第一时间见到蓝青。白云喜眉笑眼：“蓝总，咱们离敲钟时刻越来越近了。不出意外的话，一两个月后即将迎来高光时刻。”“是啊！Lucky，我兴奋得昨晚一夜没睡，竟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喜悦之情了。要不咱俩去庆祝一下？”

二人一拍即合，遂前往香格里拉的西餐厅共进晚餐。经过特意精心打扮的白云，一改平常职业女性的风格，妩媚动人、秀色可餐。她在西餐厅极富情调的氛围中，袅袅婷婷、风致嫣然。蓝青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这一刻他甚至想到了“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的句子来。

蓝青和白云聊了很多，似有说不完的话。在谈到公司话题时白云眉头微蹙：“董事长，公司上市指日可待，不过上市后的压力其实还会更大。但咱公司尚存一些不利于未来发展的问题，不知蓝总是否注意到？这些问题我之前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因它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况且我人微言轻，故不敢造次。”

“Lucky，你也是公司高管，何来人微言轻。我知道你肯定是为我好、为公司好，但说无妨。或者也可以权当是朋友间的善意提醒，我可早就当你为朋友喽！”

“蓝总，公司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内部关系肯定是盘根错节的。我感觉咱公司有点像家族企业，公司的运营可能会被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所裹挟。”

“说得没错，重要岗位都是我的家人、同学、挚友，并且还有些是一家两口齐上阵，我自己就是典型代表。Lucky，你接着说，我洗耳恭听。”

“我认为咱公司的人才结构需要调整，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要换血，要输入新鲜血液。例如财务总监卞春雨，他并不是注册会计师，咱最好聘请一个注册会计师。当然，上市公司并没有这方面的硬性要求，卞总在财务方面资质也是够的，但我总觉得不够完美。再比如，销售部的销售提成制度和提成方案都明显存在问题。而负责销售的乔晓玲是冷副总老婆，冷副总在公司不仅位高权重，而且跟你关系又那么铁。那么他老婆即便有问题，也不会有人愿意直言不讳，这就是裙带关系的弊端所在。然后还有研发部的问题。一个企业，研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研发能力的好坏直接关系着企业未来的发展。而咱公司的研发能力却很难有所突破，因林姐负责研发部，这对于研发团队来讲就是天花板。这毫无疑问阻碍了研发的发展，限制了研发人员的积极性、主动性以及责任心。也许目前看来并没什么问题，但市场风云变幻，产品迭代更替很快。如果研发能力跟不上，即便现在上市了，将来也可能因业绩不达标而退市。总之，公司要上市，各方面都要提升。不仅产品要升级换代，研发、财务、管理、技术、销售、人才等都要跟得上。”

蓝青频频点头，一面暗自思忖：白云所言鞭辟入里、字字珠玑、皆为肺腑。她说的每句话很明显都是为公司着想，没一点私心杂念，我得依言而行。只是.....。此时他眉头紧锁、面有难色：“Lucky所言极是。不过，你说的这些人都是元老，都是功臣。从蓝天白云创立开始，研发、生产、销售、策划创意、财务管理等，巨细靡遗，每一项都是这些人并肩作战、呕心沥血的结果。比如林菊，公司还没成立，她就开始用业余时间帮我设计，第一款产品就是她熬夜画图做出来的。公司能走到今天，这几个人功不可没啊！如今即将上市，如果把他们都换掉，岂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嘛！”

“蓝总，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否定他们的意思。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花板，达到后就很难提升了。如果他们适应不了未来的发展，也确实是个问题。”

蓝青还想说，却被白云打断了：“蓝总，聊这个话题前我们有声明在先，是朋友间的善意提醒，闲聊而已，不作数的。或许是我多虑了，先不管了，以后再说吧！对了，你头先不是说要抒发喜悦之情吗？要不就去KTV吧！唱歌是最好的方式。”

KTV里灯光闪烁、笙歌悠扬，果盘、啤酒、小食应有尽有。刚在西餐厅时蓝青只喝了点红酒，意犹未尽。现在KTV这样的环境气氛他才得以喝得尽兴，不一会便酒酣耳热兴奋起来。白云顾不上喝酒，首先点了自己最喜欢唱的《胆小鬼》，又问蓝青爱唱哪些歌，也一一点了。他俩先是一人一首轮着唱，后来就专点那种情歌二人对唱。不知不觉中，他们坐在沙发上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唱到兴奋处又肩并肩站着唱。

正当白云唱得心甜意洽之时，谁知微醺中的蓝青突然哭了起来。白云不知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蓝青哽咽着说话，白云听不见，他就将嘴巴凑近她耳边：“当年刚来深圳，在布吉公园两块钱一首卡拉OK，我很想上去唱，可我没钱，吃饭的钱都没有。我没工作，我老婆打零工，一个小时才一块钱，我怎么能花两块钱去唱一首歌呢！没办法，就只能在旁边听别人唱，一听就是两小时。”

白云看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的蓝青，自己也潸然泪下，也凑近他的耳边：“一个大男人受这点委屈算什么啊！你知道我吗？虽然没有过食不果腹的苦难日子，但受的委屈不比你少。我跟他在一起五年，我们当初发过誓，一定要在深圳买了房子才结婚。可目标刚定好他妈妈就得了重病，他挣的钱悉数给了家里。我拼命工作、省吃俭用，攒够了钱买了套房，不过房产证上只写了我一个人名字。为此他不乐意，后来就移情别恋了。蓝总，你说我做错了吗？说好买了房子就结婚的，可到最后房子是买了，而人却跑了。我还结啥子婚哟！老子这辈子都不结婚了。”

白云哭着不觉把家乡话说了出来，且越发伤心，情不自禁投入蓝青的怀抱。蓝青抱着白云倍感怜惜：“你没错，你没错，这种男人让人瞧不起，失之所幸。”

此时已近凌晨，蓝青忙说：“Lucky，太晚了，我们回去吧！我怕我老婆一直在等我。”白云没说话，默默地跟着离开KTV。

林菊昨晚一面看书一面等蓝青，不觉睡着了。早上起床发现蓝青睡在沙发上，他半睡半醒，见着林菊含混不清地说：“昨晚回来晚了，怕吵醒你就没进房间。”

“昨天不是刚到家吗？又和谁出去应酬啦？”

“也不算应酬。不是“过会”了嘛！Lucky说很快就能敲钟了，我们就去庆祝。然后吃完饭又去了KTV，所以就晚了点回来。林菊，以后我应酬得晚，你就不要等我了，我回来睡沙发或者客房都行，免得两个人都睡不好。”

林菊和蓝青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真是好笑！真正为公司上市做出贡献的是我们这些创造业绩的人，也没见带谁去庆祝。一个董秘说句漂亮话而已，何德何能，就忙着跟她庆祝上了。我可提醒你，以后最好跟Lucky保持点距离。像你们这样孤男寡女搞到半夜才回家，换着别人老婆早就闹翻天了。”

蓝青睡意全无，一骨碌翻身坐起：“董秘怎么啦！她为上市做的贡献不比你少。再说我们是一时兴起去庆祝，又不是特意安排只跟她去的。说什么孤男寡女！她是我助理，工作原因我们本来就走得近。难道跟助理吃个饭都不行？犯得着吃醋嘛！能不这么狭隘嘛！”

林菊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整天公司、家里两头忙，从没偷过一天懒，做的贡献竟不如你的助理嘛！你出去应酬再晚回来，我都从不打你电话，不想被别人误认为是在查岗，给足你董事长面子。可又担心你的安全，总在家默默苦等，这样做难道也算狭隘嘛！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见过我查看你手机？有没有盘问过你行踪？有没有说过一句怀疑你的话？试问，这是一个狭隘的人能做到的吗？我不狭隘、不猜忌，但我会吃醋。你明白吃醋的道理吗？吃醋是对所爱的人一种天然情愫。我俩二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对你不吃醋、对你无所谓呢！蓝青你凭良心说，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蓝青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欲辨已忘言，无话可说了。一阵沉默后说：“咱俩这些年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当年食不果腹还能相濡以沫，如今公司都要上市了，却连好好说句话都不能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此后蓝青想到白云那天在西餐厅所说的人事问题，犹如芒刺在背，于是便开始行动了。他先后找了卞春雨和乔晓玲谈话，也找了冷秋阳谈话。他对秋阳一直以来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肯定，并准备提拔他为总经理。秋阳这些年韬光养晦、默默奉献，终于实至名归了。

一个周日早上，蓝青突然和颜悦色：“林菊，今天带你去光明农场吃乳鸽。之前陪客户吃过，很不错，你也去体验一下。”

不知什么原因使蓝青有这么好兴致，他很久都没专程陪过林菊了，她狐疑着说：“有什么事吗？吃饭的话也可以在醉翁楼啊！还能叫上他们几家一起。”

“叫那么多人干什么！咱俩就不能享受二人世界嘛！再说了，每次都在醉翁楼，那臭鳜鱼我都吃腻了，就不能换换口味？”

“我是习惯性思维，以前啥事不都是大家一起的嘛！不过臭鳜鱼确实吃得太多了。那好吧！咱俩换口味去。”

蓝青开车，林菊坐在副驾驶位上感到神清气闲、轻松愉快：“整天忙工作，很久都没吟诗诵词了。以前在老家，一边种地一边背诗词，你一句我一句接龙，多好啊！”

“想要吟诗诵词还不容易，立马开始你的表演。晏道几的《临江仙》，你上阕，我下阕。”

在吟诗诵词的快乐中，不觉到了光明农场大观园。农场的天空云淡风轻、碧空如洗。大观园里奇花异卉、佳木葱茏、瓜果飘香、牛羊成群。二人喂了可爱的奶牛，喝了新鲜的牛奶，欣赏了美丽的荷花池，还做了陶艺，因拙手笨脚终不成器。

及至饭点时分方去吃乳鸽。光明乳鸽被称为天下第一鸽，皮脆、肉嫩、特别香。蓝青点了几只乳鸽，外加玉米、红薯、花生，全都是农场种植和自制，原生态的。二人鼓动腮颊，吃得欲罢不能。蓝青喝了酒，微醺中软语温存、柔情缱绻：“林妹妹，今天开心吗？”

“当然！吃得开心、喝得尽兴、玩得畅快、乐得悠哉。”

“想不想每天都这样过？”林菊听出话中有话，忙问此话怎讲？

“你看咱们现在可谓是财富自由了吧！家里平平安安，公司和饭店都顺顺利利，孩子优秀，一切都这么好。所以啊！我建议你就不要再工作了，停下来休息吧！咱来深圳马不停蹄跑了十几年，也跑累了，是时候享受生活了。”

林菊听了顿时张目惊诧，嗔怒道：“原来处心积虑、煞费苦心，是在给我摆鸿门宴啊！至于嘛！你是董事长，完全可以在公司直接开除我，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呢！”

谁知蓝青态度骤变：“说话别这么难听好嘛！让你停下来休息是为你好，又不是害你。带你来农场玩，其目的是引导你享受生活。怎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呢！”

“你这就是在害我！明知道我事业心强，却让我回家休息。我奋斗了这么多年，眼看公司就要挂牌上市了，这个时候让我退休！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每天去跳广场舞嘛！我还没老到跳广场舞的年纪。”

“你是没到退休年龄，但你身份特殊，在那个位置上不合适。研发部是一个企业的核心，公司要发展，研发必须放在首要位置。但咱的能力已经达到了天花板，应该让位给更有能力的年轻人，这是为公司好啊！”

“一个公司能上市，不敢说每个人都很优秀，至少每个部门都是有能力的，有一个环节薄弱这条链子早就断了。公司成立以来研发一直是我带队，现在上市成功足以证明我的能力。亏你说研发是核心，那我研发如果做得不好，能有这么好的业绩嘛！能这么快上市嘛！”

“林菊，我们沟通的点不在一个频道上了，你的着眼点还在过去，而我考虑的是未来。我没有否定过去的意思，但实际上确实很难适应未来的发展了。所以眼光要放远，要懂得急流勇退。况且这个年纪再挑大梁已力不从心了，你不觉得吗？”

林菊一时词穷，欲辨已忘言，情绪也从气愤转为伤感，眼泪像决堤江河水奔涌而出。蓝青趁机又说：“林菊，还是辞职吧！祖国的大好河山还都没顾得上游览呢！心随境转、境随心变，出去走走心情肯定就会不一样，这会子转不过弯来也可以理解。”

蓝青说着帮林菊擦眼泪，被推开了。她凝神思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遂恍然大悟：“不对！这事蹊跷，太突然了，没一点征兆。不像出自你自己内心，肯定受了什么人挑唆。”

蓝青勃然大怒：“胡说什么！我是那种没主见，能被别人挑唆的人嘛！我是那样的人，还能有今天的一切嘛！”

“那要看这个人是谁，没错，一般人确实挑唆不了你。蓝青你捋一捋，自从这个人出现后，你的变化还小嘛！以前你从没嫌弃过我的睡衣、没要求过我化妆、没想过要我买香水、没买过鲜花、很少喝醉酒、没一次夜不归宿、跟我有说不完的话。可如今你对我是各种嫌弃，还动不动就搞冷暴力，对我惜字如金。现在又嫌我碍眼，要把我赶出公司，你们好任意施为。蓝青你实话告诉我，你和Lucky是不是好上了？如果你们真心相爱，麻烦痛痛快快告诉一声，我成全你们。千万不要卑鄙无耻、偷鸡摸狗，搞什么婚外情。”

“你简直不可理喻！让你提高生活质量不是好事嘛！一成不变的生活不觉得乏味嘛！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要懂得人生须尽欢、诗酒趁年华的道理啊！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还有，我跟Lucky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她是我助理，我们走得近一些，仅此而已。”

“我不信！那我问你，要我离开公司是不是Lucky的主意？”

“她是有提过研发对一个企业的重要性，这是显而易见的，她不说我也知道。让你离开是我个人的意思，不要迁怒于Lucky，人家可没一点私心。你也别老猜忌我们，不然的话就显得你太狭隘了。”

“我狭隘！明明就是她的私心，你却看不出来，你这就是地地道道的色令智昏啊！她的意图明摆着，就是想鸠占鹊巢！我们这些公司元老，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一步步走到了上市。如今你却鸟尽弓藏，让个董秘喧宾夺主、指手画脚，你太过分了！”

未及林菊说完，蓝青怒不可遏了：“什么色令智昏！什么鸠占鹊巢！什么鸟尽弓藏！没人像你说得这么龌龊。”

“姑且先不管这些，我最后再问你一句，现在让你重新选择，我和Lucky你选谁？”

蓝青冷笑：“这是个伪命题，叫我怎么回答啊！”

林菊正酝酿思索回应之词，蓝青又说：“林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我跟Lucky真的没事。你如果非得强加一个罪名给我们，一直这样闹的话，无形中就在把我推向她那边。假如人家真有这个想法，那吃亏的可就是你自己了，你想想清楚。”

蓝青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刺中林菊，明明很痛却无法呻吟。结婚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言辞激烈、大放厥词。她实在搞不懂，一直恩爱有加、风雨同舟的两个人，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回去的路上林菊的眼泪一直默默流淌。按照往常，这种时候蓝青一定会叫着林妹妹，帮她擦眼泪，可今天他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这次吵架后，蓝青对林菊的冷暴力加剧了，甚至夜不归宿也不打电话给她。林菊在公司上班总感到心里堵得慌，特别别扭。就像打工时被老板嫌弃、不受待见，却还死皮赖脸、仰人鼻息不肯离开，生怕出去找不到工作一样。然而这明明是自己家开的公司啊！何苦呢！

强扭的瓜不甜，林菊咬牙坚持半个多月后终于妥协，决定放弃。她写了封简短的辞职信，让文员送去了人事部。

林菊辞职当天消息就传开了，这在公司算得上是爆炸性新闻。大家关注的是她突然辞职的原因，不能理解的是IPO都已经过会了，敲钟在即，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辞职呢！

第二十九章：上市成功

辞职后，林菊足不出户在家待着。有时站在阳台发呆，很久都不曾挪动脚步；有时又像热锅上蚂蚁，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却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有时蓝青晚上回来吃饭了，早餐的碗还没洗，更别说买菜了。林菊忽地意识到，其实自己还是没想通，在自己家开的公司工作怎么可能辞职呢！这是无形中的底层逻辑。

不过蓝青的态度好了很多，似乎在表达因让她辞职而产生的愧疚感。但她却不领情，反而在心里骂他虚伪。不过她有时也会质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他，心下思忖：我们曾经那样相爱，这么多年的耳鬓厮磨，这感情不可能都是假的呀！他所做的一切，笃定都是为了公司、为了这个家，他没有恶意。

而有时候又自我否定，认为蓝青根本就不爱了，他跟白云可能都已经发展到了那一步。他们精心设好了局，就像捕猎设好圈套一样，只等她这个猎物一步步走向困境。她就这样在反反复复、浑浑噩噩中度过一周。那天正迷茫时微信突然收到表弟郝玉发来的消息：“表嫂，听说你辞职啦！为什么呀？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跟你表哥闹了点小别扭就不做了。辞职才几天，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正在家颓废呢！刚好你来帮我出出主意，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洞悉一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闹别扭！千万别哈！你和表哥的感情就像教科书一样，我从小就从你们身上看到了什么是爱情。对于我来说，你俩就是爱情的代名词，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啊！我恰巧正谈恋爱呢！我可是以你们为标杆的。”

“没有没有。都说了是小别扭，已经过去了。你有女朋友啦！有空带家里来瞧瞧。”

“你俩没事就好！我也挺忙的，不然早就带她去吃你做的饭了。我如今既要上班又要上课还要谈恋爱，我在读MBA呢。”

“读MBA啊！优秀！”

“哪里！比起你和表哥还差得很远，得向你们学习。”

“我都失业了，哪里还值得你学哦！”

“这算什么失业啊！依我看刚好趁此机会，毫不犹豫选个自己喜欢的项目，升级当老板啦！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给表哥当绿叶，是时候自己做红花了。也不是没这个能力，况且你已财富自由，又不用患得患失，你是输得起的。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时机，此时不当老板更待何时啊！”

郝玉的一席话听得林菊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在迷茫中找到了方向。然而事业虽有了方向，但和蓝青的感情尚有疙瘩未解开，为此她去找米亚楠聊聊。亚楠刚好要去墓园看甘甜，二人便一同前往。

在报恩福地墓园，在甘甜的墓前，亚楠一曲洞箫《葬花吟》让林菊的眼泪比林黛玉流得还多。也许这眼泪不仅是为甘甜，也为自己吧！曲终聊天，林菊说：“亚楠，我和蓝青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他的爱了，我们好像渐行渐远了。”

“林菊，咱两家住在一起那么多年，凭我对蓝青的了解，我认为他不会有事。你们之间可能存在误会。你俩感情一直那么好，如果因为误解而使你做出错误判断，那就太不值了。蓝青是董事长，他很忙，难免对你关心不够，有忽视的时候，你得理解体谅他。要相信你们的感情是经过特殊岁月考验的，肯定不会有问题。当然，你可能会认为这些话不痛不痒、苍白无力。那即便你暂时不予认同，至少也先别急着下结论，该忙啥忙啥，感情的事就让时间去验证吧！时间是把万能钥匙，它一定会给出答案的。也许现在令你惴惴不安的一切，随着时间推移都将随风飘远，变得风轻云淡。抑或此时使你如芒刺在背的一切，最后时间告诉你，其实根本就不曾发生过，是自寻烦恼。正所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听了亚楠这大道至简，像给学生上课一样的言辞，林菊频频点头，感到如释重负、怡然自得。此后的日子林菊主动跟蓝青和好，他们慢慢找回了以前的感觉，安适如常了。于是林菊开始物色投资项目，经过一番市场考察调研，发现经济型酒店因性价比高、服务好而备受青睐，有着巨大的消费人群，市场份额很高，是朝阳产业。并且经济型酒店规模小、资金压力小、投资回报快、容易复制，可往连锁方向发展，有一定的发展空间。

2011年底深圳最高建筑又一次被刷新，京基100大厦建成。这座100层的高楼超越了最高记录保持者地王大厦，成为当时深圳第一高楼，它是深圳速度的再次体现。与此同时蓝天白云公司挂牌上市啦！敲钟仪式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举行。蓝青、林菊、冷秋阳、乔晓玲、卞春雨、司晨等公司元老出席敲钟仪式，董秘白云也随同参加。

蓝青一身昂贵的行头，在媒体闪光灯下越发显得英姿飒爽、神采飞扬。他悄声跟林菊说：“这颗心一直突突乱跳，如果是在没人的地方，必须得喊几嗓子方能抒发此刻的心情。”

“这样的高光时刻，能不激动嘛！这是我们来深圳奋斗十五年结出的大瓜啊！”

“如果不是人多，我还要像当年你找到第一份工作时那样，抱你三百六十度转圈啊！”

“那记得晚上回家补上哈。”二人正说着，白云踏着高跟鞋，凌波微步走来把蓝青叫走了。林菊僵在原地，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悦。

蓝天白云终于上市了，通过媒体聚焦，知名度迅速提升。券商卫总就收到苗禾律师打来的电话，苗禾说：“卫总，我刚获悉你们辅导的蓝天白云今天敲钟啦！恭喜你啊！然后我看那个董事长蓝青的个人资料，竟然跟我一个高中同学高度重合，不会那么巧吧！”

苗禾，蓝青高中同学，苗老师儿子，政法大学毕业，他和米亚楠是那一届仅有的两个考上大学的人。没想到他早就来了深圳，苗老师退休后也来到深圳定居。苗禾的律师职业生涯很成功，在红圈所担任主任多年，并被知名法学院聘为兼职教授。苗禾到深圳后孤傲的个性发生了很大改变。他在最初做普通合伙人时也曾特立独行、恃才傲物，后来想成为高伙，就必须要求自己善于构建团队关系。于是便收敛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成为一个降尊临卑、从善如流，具有亲和力同时又不卑不亢的人。苗禾通过卫总联系上蓝青，蓝青当即邀请他参加上市答谢酒会，约定几个老同学直接在酒会上碰面。

蓝天白云上市答谢酒会，拟定于敲钟当日在五洲宾馆举行，这是白云一手操办的。当初财务总监卞春雨得知答谢酒会的预算为一百万时，挂着一张皱如核桃的脸走进董事长办公室：“一顿饭吃掉一百万，你不心疼啊！这钱如果用于有价值的投资肯定没问题，现在居然一顿饭就给吃了，请原谅我不能接受。”

蓝青云淡风轻：“哎呀！我的CFO，你也要看这是什么饭，这可是上市答谢酒会啊！你以为还是咱哥几个在大排档没事喝两杯呢！况且这是在五洲宾馆，你知道五洲宾馆是什么地方吗？是接待过*****的地方啊！这也就是Lucky，换别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蓝青说着示意春雨坐过去喝茶，又打电话把白云和冷秋阳也叫了过来。因秋阳现在是总经理，又是大股东，讨论这件事自然得叫上他。蓝青先让白云解释，她不卑不亢：“公司上市了，酒会规格肯定得高。首先是酒太贵，三十年的茅台，还有名贵红酒，都很费钱。然后还得给每位嘉宾准备一份礼品，当然也不能太寒酸，得拿得出手。毕竟邀请的很多都是贵客，像深圳知名大企业的代表、一些重要客户等。我认为这是给咱脸上贴金、显示咱实力的时候，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秋阳说：公司上市确实是难得的大喜事，这笔钱花得值得，我个人表示赞同。当然，卞总的心情可以理解，这也是财务人控制成本的职责所在。如果卞总对吃顿饭花一百万无动于衷，反倒说明他不称职了。呵呵。

敲钟当日下午，西装革履、裙裾飘飘、锦衣华服的人们纷至沓来五洲宾馆。这里的一切皆让人眼界大开、见识倍增。蓝青从敲钟到答谢酒会一直处于兴奋和激动状态，心情很难用语言表达，甚至有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及至蓝青致辞时，不知为何，那一刻他浑厚而有磁性的嗓音变得沙哑了，脸颊泛着红光。他接过白云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后，动情地说道：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同仁、各位朋友：大家晚上好！

今天是个令人难忘的日子。首先我以万分激动的心情，向各位嘉宾的莅临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今晚我们相聚在这里，共同庆祝、共同见证，蓝天白云股份公司成功登陆深交所创业板，成功发行上市。这标志着我们从此步入了资本市场，这是蓝天白云发展历程中最重要的里程碑。同时这也意味着公司的发展发生了质的飞跃，迈上了新台阶，站在了走向辉煌的新起点。

今天的成果来之不易。在此，我谨代表蓝天白云，衷心地感谢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合作伙伴们长期以来不遗余力的支持、信任和厚爱，感谢公司上下全体人员多年来的不懈努力，感谢股东们风雨同舟、不离不弃、求大同存小异、齐心协力打造出今天的蓝天白云。

成功发行上市，是公司发展过程中具有战略意义的一步。作为创始人、领头羊，此时此刻我倍感荣耀，同时也深感责任重大。今后我们将严格遵守上市规则，审慎使用募集资金，规范运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奋斗成果。我们还将明确发展方向，精准市场定位，致力于自主品牌推进转型，把握产品创新迭代升级，全面提升品牌化和规模化运营。

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皆为持续打造一个业绩斐然的蓝天白云，意欲实现对所有股东和投资者更好的回报，实现所有员工的梦想和追求，更要回报社会体现我们的价值。

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希望蓝天白云全体人员，齐心协力、不忘初心、再接再厉、砥砺前行。新的舞台大幕已拉开，愿大家都能尽情绽放演绎出属于自己的精彩，用百倍努力换取明天更加辉煌的发展。最后让我们美酒盈樽、放歌纵酒，尽情享用这饕餮盛宴，共度这美好难忘的时光。

致辞完毕，雷鸣般掌声响起，经久不息。蓝青这才如释重负，紧张的情绪荡然无存。他端起酒杯微笑着移步，犹如凯旋而归的将军，脚步优雅而坚定。

接着只见艳压群芳的白云拿起麦克风：“诸位想要合影留念的，可以自行安排、自由组合哈，这里有专业摄影师帮咱们拍照。董事长，我想跟你合影。”蓝青和白云以大屏幕作为背景，摄影师为他们留下美好瞬间。

林菊看着蓝青珠玉在侧，心里正醋海翻波，只见白云重又拿起麦克风说，所有股东上来合影。顿时衣冠楚楚的股东们蜂拥而至。林菊赶忙当仁不让站在蓝青身边，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白云竟站在了蓝青的另一边。林菊既生气又没办法说，只怏怏地站着，脸上没一点笑容。真可惜了这期待已久的高光时刻。

照片顷刻间拍好了，这时亚楠说五个老同学来一张。白云听了只得默默离开。蓝青、林菊、米亚楠、卞春雨、苗禾五位同学，以林菊为中心站成一排，脸上洋溢着最灿烂的笑容，心里装着沉甸甸的收获。在这最精彩的瞬间，他们为自己感到骄傲。

拍完照片，蓝青顾不上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苗禾，而是带着股东们依次各桌敬酒答谢。一轮下来后，众人又反过来给蓝青敬酒。蓝青应接不暇，被不断涌来敬酒的人包围着，他淹没在声声祝福里。

良宵花解语，静夜酒盈樽。在这语笑喧哗、觥筹交错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处于兴奋状态。酒酣耳热、高谈阔论，高潮此起彼伏。蓝青只顾喝酒，从头至尾不曾动过筷子，但所有的敬酒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悉数喝进肚子里。如此这般喝着喝着，他就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了，完全麻木了，像喝水一样只管往嘴里灌。林菊数次试图阻止蓝青喝酒都被推开了，他醉意朦胧、语焉不详：“今天的酒••都必须••得喝。”

正当林菊担心蓝青喝醉却又不知所措时，司晨笑了：“林菊，对酒当歌，醉就醉吧！人生在世，公司上市能有几回，又能有几人呢！此时不醉更待何时啊！”

司晨话音刚落，蓝青就感到头晕目眩、脚下如棉，再也无力支撑，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随即一口口血顺着嘴角涌了出来。林菊顿时吓得骨软筋酥、心胆俱裂，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如木雕泥塑一般，啥都不知道做了。

白云迅速拨打了120。冷秋阳立刻跪倒在地，双手不断按压蓝青胸部做着心肺复苏，直到救护车赶到。林菊跟随救护车去往医院，路上蓝青还在吐血，她歇斯底里喊医生止血救命。医生呵斥：“你喊什么！吐出来才好啊！吐的是红酒，又不是血。”

林菊这才舒了一口气。及至到了急救室，蓝青苏醒了过来。少时，冷秋阳等也都开车紧随其后赶到。大家见蓝青已获救，喜不自禁，不觉都笑了起来。蓝青自己也笑了，一面输液一面感慨：“我太放纵了，完全失控。这公司刚上市，人要是挂了，岂不白忙！”

蓝青休息两天后去公司。白云双眉紧锁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她收拾好茶桌沏上新茶招呼蓝总。蓝青在自己的专座坐下，端起专用小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唇齿间立刻满满的甘醇清香。然后瞅着白云：“咋啦？看你这阵仗，估计有大事。”

“蓝总，公司上市已大功告成，我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

蓝青感到很突然，随即想起当初在地王大厦旋转餐厅跟白云的约定。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跟白云一起工作，不舍得她走，沉下脸说：“你这也太性急了，就这么想离开我嘛！敲钟才三天啊！就算我不要助理，那董秘工作谁来做呢？至少也得等我招到人吧！”

“篮总，我并不是马上离开，先提出来而已。你知道做律师是我最终的职业规划。我接下来就要着手准备司法考试，差不多一年时间，一定要拿到法律职业资格证。蓝总，说心里话，我也不舍得离开蓝天白云，这两年可以说是我从业以来最开心快乐的一段时光。以后不管怎样，我都愿意跟篮总做最好的朋友。”白云说着不觉眼圈红了。

怜香惜玉的蓝青克制着走过去抱抱白云的冲动，温柔地说：“Lucky，我觉得你也不需要专门在家复习备考。要不这样，你刚说考资格证差不多得一年，那你就继续在我这工作一年。三十万年薪保持不变，我再给你配个助理。时间你自由支配，工作你自行安排，这样就可以边工作、边学习、边考试了。等一旦拿到资格证，即刻就去做实习律师。”

白云很感动：“蓝总，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配助理还是算了吧！我担心其他股东会有意见，你也很难力排众议。我辛苦一点，可以兼顾学习和工作。”于是蓝青和白云达成一致意见，二人各得其所、称心如意。

周末到了，蓝青想到苗老师也在深圳，就组织同学一起去看望。蓝青开上新买的奔驰，叫上米亚楠和卞春雨，简安也要跟着去玩，刚好满满一车出发了。苗老师住在福田会展中心附近。苗禾在深圳买的两套房子，苗老师老两口住一套，苗禾一家三口住一套。

苗老师特别开心，只见他依然耳聪目明、思路清晰。蓝青说：“苗老师您要开开心心地生活，以后我们一有空就过来请您喝早茶，陪您聊聊天。这广东的早茶您还喜欢吧？我觉得非常好，特别悠闲，更适合退休人群。”

苗老师精神矍铄：“我的学生把公司做上市了，我骄傲啊！这事实证明啊！没考上大学并不意味着人生就满盘皆输、时不我与了。只要肯不懈努力，定能扭转乾坤，一切皆有可能。相反，有些人虽然考上了大学，也未必就能成大器。如果四体不勤、饱食终日，最后只能泯然众人。另外我还想说的是，你们千万要记得感恩啊！要感恩***改革开放、感恩国家好政策、感恩深圳、感恩时代，给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平台啊！你们的成功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同时也是深圳成就的啊！不然的话，恐怕再有本事也没有平台施展。”

老师的话醍醐灌顶、振聋发聩。同学们当即表示记住了，知道感恩。当他们下楼准备回去时，林菊放眼环顾，突然有个想法：“我酒店还在选址呢！大家看这会展中心区域应该客源好，适合开酒店吧？我不妨来这边找找物业。”大家都表示赞同。

林菊在会展中心附近跑了几天，果然就找到了适合的、满意的物业。敲定了物业，接着就顺利进入酒店筹建阶段。

第三十章：劳燕分飞

林菊的第一个经济型酒店装修进行中。酒店位于福田区CBD中心的会展中心附近，具有得天独厚的位置优势。酒店名为“林间柳青”，一家三口的名字组合。

为了节省成本，酒店筹建期间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工商税务登记注册、办理消防相关证件、办理特种行业许可证、买大型特种设备电梯等等。甚至没有找装修公司设计，因她会画图，就试着自己琢磨起来。为了参考别的酒店风格，她就假装开房进去暗中观察。各种档次的酒店都看，然后再从网上搜索一些参考案例，最后综合设计出自己的酒店风格。林间柳青酒店的风格，定性为在经济型酒店舒适简约的基础上，增加温馨时尚的情调色彩。着力在软装上下功夫，在视觉冲击上做文章。

那天林菊在偷窥别人酒店装修设计时，巧遇这家酒店老板殷总。当她正在东张西望、抚这摸那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礼貌地说您好！需要帮忙吗？林菊顿时慌了，紧张得把实话说了出来，以证明自己不是贼眉鼠眼在干坏事：“不好意思！我见这酒店装修得漂亮就多看几眼。因我也是开酒店的，正装修呢。”

男士虽然人高马大，说话却很温和：“原来是同行啊！幸会！我姓殷，就是这家酒店的投资人。这是我名片，以后有需要咨询了解的可以问我，我也可以跟你分享一些装修资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再慢慢看看。”

装修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几个月下来林菊瘦了十来斤。但看着心怡的酒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从出生到长大，再到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然而就在装修接近尾声成功在望时，却出了件让人始料未及的大事——消防验收不合格！

当初林菊找了个专门做消防的施工方，签了个包工包料包验收的合同，约定了付款方式，尾款必须在验收合格后付清。没想到施工方偷工减料走捷径，导致消防验收过不了关，必须返工。但他们经过计算，返工将造成的损失比尾款金额还要大，所以就不打算返工了。但又想拿到尾款，于是就采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那天几个纹身戴墨镜的男人来到酒店大堂。他们凶神恶煞，其中一人亮出了匕首，恶狠狠地说：“给你三个选择，一乖乖地付款，二给你放点血，三把你的店给砸了。”

林菊开始害怕极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完全不知所措。及至缓过神来，见他们也只是装腔作势吓唬人，其目的就为要钱。于是故作镇定：“法治社会，你们不要乱来啊！监控都已经装好了，而且是跟派出所联网的。”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昨天才安装，实际还没来得及导入监控系统的监控探头。那男人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我怕你监控干什么！我们来拿工程款，又没犯法。”

“一切都以合同为依据，工程完工验收合格马上付尾款，一分都不会少。”

“工程已经完工。至于验收不合格，原因不在工程本身，是你们自己的原因。”

“验收不合格的原因明明就是工程质量问题，你还在红口白牙狡辩！”

“你少废话！我懒得跟你扯这么多，你就说给不给钱吧！”

“给也可以，得换个地方，我们去派出所。”

男人凶狠的目光逼近说，你信不信我分分钟就把你的店砸了啊！林菊不卑不亢：“你尽管砸，只怕怎么砸的还得怎么给我复原。你刚刚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记录在监控里面了，还想要怎样悉听尊便。”

正在这时男人手机响了，他去旁边接了回来向林菊瞪了一眼：“先放你一马，回头再找你算账！”然后又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扬长而去。

林菊惊魂未定，拿出手机打给蓝青，可不知为何无人接听。她又拨给殷总：“殷总，我刚差点遭人捅刀子。如今这样的法治社会，居然还有此类事情发生，令人唏嘘啊！难道这边的治安竟如此糟糕吗？”

林菊把来龙去脉跟殷总简单描述后，他说：“治安挺好的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福田区CBD区域啊！不过这事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依我看这不是治安问题，而是他们的计策。可能见你一个女人就想吓唬吓唬，万一你怂了他们就得逞了。看来你的心理素质还可以，而且很机智，说监控跟派出所联网，应该是这句话救了你。”

“殷总，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这消防成了烂尾工程了。”

“你在哪找的这帮人啊？咋不让我介绍呢？我有合作多年很靠谱的人。”

“是还没认识你时签的合同。不过现在还是需要你帮忙介绍，不还得收拾残局嘛！”

“没问题，我帮你找人来做。酒店消防可是头等大事，一定要做好。只是你一个女人做这些事情，你老公怎么不来帮忙呢？”

“他也挺忙的，也是怪我太逞强了，从不在他跟前示弱。本以为做酒店很简单，没想到比开公司更复杂啊！不仅涉及工商和税务、公安和消防，还有城管和卫生部门。这些倒是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的，按章办事就可以了，最可怕是一些居心叵测的社会人。不容易啊！不过话说回来，行胜于言，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过不去的坎。”

林菊嘴上这样说着，内心却掠过一丝委屈。蓝青自从公司上市后，变化可不止一点点。他变得特别忙，应酬特别多，约他吃饭的人都排队了。晚上总是很晚回家，周末也要出去应酬，根本无暇顾及林菊的事。他们已经很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聊天了。为了不打扰林菊，他很晚回家就在客房睡，而她早上又得早早起床去忙了，因此交集越来越少。酒店从选址到装修完成，蓝青全程零参与，直到开业那天他才第一次露面。

林间柳青优品酒店隆重开业。新老朋友概莫能外全都到现场帮忙助阵，苗老师和苗禾也来了。剪彩仪式开始前，林菊跟蓝青说：“你要代表我讲话哦！我从没当过主角，太紧张了，笨嘴拙舌，上去讲不好丢人哩！”

“你平时不是能说会道得很嘛！而且平时读那么多书，词汇量很大的啊！况且你自己说不再做绿叶要当红花，这种时候不应该当仁不让嘛！大敌当前怎能退缩呢！不逼自己一把怎能成长呢！不是我不帮你，对我来说这就是小菜一碟，我是想让你锻炼锻炼，机会难得啊！”

“我在台下是还能讲几句，但上了台面就怕会语无伦次、词不达意了。闹出笑话来，这么多人看着多尴尬啊！”

“筹建酒店不也是第一次嘛！不也做得很好嘛！现在只不过讲几句话而已，有感而发就行了，比筹建酒店容易多了。再说即便讲得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大多数都是熟人，都能理解，不会笑话你的。”

林菊深呼吸，极力让自己放轻松。她学着蓝青的样即兴演讲：

林间柳青优品酒店今天焕然启幕！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到现场，大家辛苦啦！

光阴似箭，岁月如白驹过隙倏然而逝，转眼我从老家来到深圳已经十五个年头。我也从当年一个每月三百块钱的打工妹，成长为今天的企业老板。虽然只不过是个小企业，但对我来说却是来处不易、倍感珍惜、满满的成就感。

说到这我想起前段时间老师说的话，他说你们的成功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同时也是深圳成就的，要记得感恩深圳为你们搭建了大舞台。毫无疑问，老师的话毋庸置疑。的确，咱们千千万万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正是在深圳这个大熔炉里一天天成长、一点点进步。终于有一天，我们由原来的那块生铁被炼就成了钢、铸造成了剑。在此我发自内心地想说：我爱深圳！感恩深圳！最后我想谨记老师的教诲，勿忘感恩，继续秣马厉兵、砥砺前行。谢谢大家！

林菊内心感慨万千，说着不觉眼眶湿润。因激动本来心里想好要说的话，全都忘词了。不过当她的结束语话音刚落，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经久不息。

苗老师竖起大拇指：好样的！林菊。

苗禾也说：这是我听过最精彩的致辞，也是最感人的致辞。

蓝青说：听到没有？苗老师和苗禾都给出了如此高的评价呢！

蓝天白云挂牌上市后，公司运营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状态，各个募投项目按招股说明书的规划逐一进行落实。首先斥资两亿八千万在南山科技园买了一栋办公楼，作为新的办公场所，用不完的多余楼层对外出租；其次斥资一亿五千万在光明新区买下一个工业园，作为生产基地；第三斥重金组建智能产品研发中心，加强研发力量延揽人才，着力打造自主品牌。

蓝青豪华装修了董事长办公室，并写了一幅字“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挂起。冷秋阳看着那幅字紧锁眉头：“蓝总，这会不会太张扬了？”

蓝青毫不犹豫：你看到了张扬，这就对了。我要的就是这股劲，就是这个效果。

秋阳摇摇头：我还是喜欢公司初创时那幅——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蓝青大笑：冷总，此一时彼一时也！该张扬的时候何必谦卑。

秋阳则不然，特意嘱咐他的总经理办公室按普通规格装修，适用就好。他在这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时异常冷静，甚至想写个大大的“冷”字挂起。因怕会突兀，不能应景扫别人的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把冷字放在心里。

公司上市后，蓝青的精力主要放在自主品牌的智能产品研发上。原ODM生产规模的扩大，以及市场和销售的进一步打开，全部由总经理冷秋阳负责。蓝青在会上说：

“一直以来，蓝天白云以ODM模式在数码产品领域为俄罗斯、巴西、德国等客户代工，出货量很大，但利润却很薄。这种模式很难满足一个上市公司发展所需的业绩要求。决定一个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一是技术，二是品牌。我们必须要有最新兴的技术、较强的研发能力、市场开拓能力，才能持续盈利、才能走得更远。因此研发和打造自主品牌，就成为我们开疆扩土的首要任务。我们从ODM转型做自主品牌，是战略也是必然。”

于是蓝青亲自主导成立了智能产品研发中心，成立品牌运营部。经过市场调研，锁定了未来发展前景十分广阔的智能音箱、扫地机器人两款智能产品立项研发。从人、财、物三方面着手，招聘顶尖的设计团队，不惜一切代价加强研发力量，尽快形成产品抢占市场。

经过市场调研、RD设计、产品定位、原型设计、测试验证等一系列动作，自主品牌的两款智能产品初步孵化完成，不日将包装上市，闪亮登场。随着产品的出炉，大力度投入了广告，做足宣传和策划，强化营销体系，打开市场，寻求差异化带来的竞争力。上市后的蓝天白云在蓝青的带领下，依托雄厚的资金支持，着重研发设计、推广和营销，终于建立起了自己的品牌价值。做到了风生水起，股价也节节攀升。

白云通过了司法考试，拿到了法律职业资格证，得去律所实习了。实习满一年，再考个律师执业证才能成为真正的律师。不过她还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得陪蓝青去拉斯维加斯参展，回来就去苗禾的红圈所实习。已经安排她做律师助理，不仅不用交实习费，而且还有工资拿。

公司每次出国参展蓝青都会参加，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即便已是上市公司董事长依然如此。而白云却是第一次走出国门，她跟当年蓝青第一次去拉斯维加斯参展时一样，好奇尚异、应接不暇。不过全程都有蓝青为她导游、给她讲解，并且她也没有任何工作任务，因此轻松愉快、怡然自得。

三天展会很快就结束了。因产品非常有实力，此次参展收获很大、不虚此行。及至撤展完回酒店吃饭时，蓝青说：“大家辛苦了，时差还没倒过来又得回去了。吃完饭大家放松放松，到处逛逛买买东西。不过有一样我得提醒，特别是第一次过来的男生，千万不能参赌啊！要记住我们是来参展的，不是来参赌的。要克制住好奇心，看都不要去看，好奇真会害死猫的。这里我来过好几次了，一次也没赌过。再跟你们分享个好笑的段子：某公司来参展的一哥们，看别人赌博赢了不少就动心了，忍不住也进去玩两把。可是好运并没降临到他头上，结果输了个精光。回国时他发了条朋友圈，Bye  Las Vegas， bye my money！”

蓝青的说教起了作用，果然没人去碰赌博，都逛街购物去了。可不知为何，蓝青自己却对赌博起心动念了。他跟白云说：“Lucky，我把他们说服了也就放心了。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没钱，我是输得起的。况且咱俩都很自律，要不进去玩一会就出来，满足一下泛滥的好奇心。来过多次却连筹码都没见过，这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痒痒的。嘿嘿。”

“蓝总，不带这样的。说教半天别人，自己却以身试法。”

蓝青嬉皮笑脸：“我保证就玩一个小时。你可以监督嘛！如果时间到了还不出来，你就生拉硬拽把我拖出来，这总可以吧！”白云还在犹豫，蓝青不容分说拉起她胳膊就往赌场去。白云半推半就跟随入内，二人随即淹没在了赌海里。

蓝青很快就掌握了流程。他让白云兑换筹码，自己频频下注，仅仅一个多小时就输掉了三十万。白云一看就急了，扯着他胳膊就往出口去，一边嘟囔着：“都说不能玩喽！这么多钱随便就给输了。况且我们事先说好体验一下就出去，也是你让我监督的。”

蓝青猛地挣脱，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蓝青吼道：“我才入场还不太懂，输了点也很正常啊！刚刚热身，才找到点感觉，怎么能走呢！再说三十万算什么呀！有必要这么紧张嘛！我再玩会就出去，肯定不会下深水的，自有分寸。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就回房间睡觉去，我自己兑换筹码。”

白云气得哽咽难言，甩开他胳膊跑出赌场，一面委屈落泪一面在心里说：管你那么多，我又不是你什么人，输多少关我屁事。终于见识赌场的魔力了，这人进赌场前还头脑清醒是个绅士，进去后就变得不可理喻，换了个人似的。

蓝青继续下注，心下思忖：不赢回来决不罢休。倒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挣回面子，为了证明我蓝青干什么都是赢家。

赌场里时间过得飞快，三小时就跟三十分钟同样长度。蓝青在这三小时时间里，赌运就像过山车似的，一会抛向最高点，一会滑到最低处。不管过程怎样跌宕起伏，最后他在最高点住了手，狂揽约五十万人民币。

蓝青心中一阵狂喜，这一刻他想到白云，迫不及待想告诉她赌赢了。于是毫不犹豫走向白云房间轻轻叩门，心想：如果她睡着了，肯定听不见，那就明天再说；如果她没睡着，应该会开门。

谁知白云因时差原因正辗转难眠，忽听有人敲门，知道必是蓝青。心想：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看他干什么来了。蓝青进门喜眉笑眼：“Lucky，不好意思，对你态度不好，特意来向你赔罪。不过最终没赌输，反倒赢了五十万。明天你陪我去购物吧！把这五十万都花了。”

白云穿着酒店睡袍坐在床沿眼皮耷拉着，没好气地说：“你输了也好赢了也罢，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你的助理，而且还是辞了职的。”

蓝青嘿嘿笑：“还生气呢！我都专程来道歉了。真不给面子那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正要打开门时，白云突然飞奔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此时的蓝青大脑一片空白。对于这一刻的到来，他像是期待了很久，又像是害怕了很久，更像是担心了很久，亦或是纠结了很久，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此刻的白云眼眶湿润，嘴角不住地颤抖着，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膛。蓝青手指血液瞬间凝固，再也无力转动房门的拉手。脚底也像被注满了铅，无法挪动半步。蓝青彻底沦陷，于是两个像磁铁般相互吸引的身体，如藤缠树、树缠藤一般融为了一体。

一阵剧烈运动后蓝青瘫软如泥，说话力气都没了。白云心甜意洽，伏在他宽厚的胸口，抚摸他的脸，感受他的心跳。这个成熟有魅力的男人在她心里待得太久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在心里呼唤他，想告诉他自己的爱。然而这种见不得光的爱，却被舆论裹挟着，被道德碾压着，让她没有勇气越过雷池。终于在今天，在这异国他乡，在这避人耳目的地方，她不顾一切冲破了自己给自己设的障，勇敢地向这个男人敞开了心扉。这煎熬了她几年的伤痛，在这一刻彻底治愈，多么幸福啊！

展会结束后的乔晓玲一直在忙着购物，全家人概莫能外人人有份，并且还给林菊也买了个LV包包。蓝青和白云犹如新婚燕尔的夫妻，恩爱之后睡饱了觉，然后出门购物。他们神情自若，丝毫没有一点负罪感。因蓝青对奢侈品并不了解，就让白云自做主张：“Lucky，你尽管买，想买啥买啥，把五十万全花掉。千万别像林菊不舍得花钱，咱又不差钱。”

“那也给林姐买个LV包吧！LV比较适合林姐那个年纪的人，我这个年纪一般喜欢香奈儿、爱马仕。其实我也不是浪费的人，但不至于像林姐那样不懂得享受生活。就比如这包，有不同大小的两个就足够了。我不赞成那些有钱女人，包包、衣服买一大堆。既要不同品牌、不同款式，还喜新厌旧追逐新品。甚至开什么车搭配什么衣着服饰都有讲究，太奢华靡费了。”

蓝青听着不由得更爱白云了。然而这种爱也像一把火，烧得他内心焦灼，尽管表面上依然风平浪静。如今他跟她已经走到这一步，接下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呢？蓝青不敢再往下想，他想逃避，能逃一天算一天吧。

晓玲把给林菊买的LV包交给蓝青带回。当他把两个包拿出来时，又被林菊数落一番：“干嘛买两个啊！这可是奢侈品，多贵啊！现在我们虽然有钱了，但也不能这样乱花啊！钱要花得值得，别忘了苦难的时候。”

“你能不能搞清楚再发议论啊！两个包里面有一个是乔晓玲买给你的，我怎么可能同时给你买两个呢！又不是不了解你。你现在好歹也是个老板，说话办事能不能用点脑子！”

“既然晓玲已经买了，那你为啥还要再买一个呢！”

“我和Lucky帮你买包的时候，并不知道晓玲已经买了。就这么简单，懂了吧！”

“又是Lucky！你为什么总是跟她在一块？你俩是不是吃饭睡觉都在一块？”

蓝青冷笑：“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吧！”说完径直冲进客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此后蓝青再也没跟林菊一起睡过主卧大床，也很少跟她说话，冷暴力又开始了。

周末林菊在家搞卫生，蓝青手机在充电，恰巧抹尘到他手机那里时屏幕亮了一下，闪进一条微信。林菊瞥了一眼，见是白云发来的：“亲爱的在干吗呢？我已经跟苗禾见过面了，下周就去他律所实习。谢谢亲爱的帮忙安排！拥抱。”

林菊对蓝青的信任是一种习惯，从来都没偷查过他手机，这次估计是老天的安排，无意中让她看到那不该看的三个字。林菊忍不住摔了抹布叫醒正在客房睡觉的蓝青质问：“这是什么情况啊？你跟Lucky到底是什么关系？亲爱的都叫上了啊！”

蓝青接过手机看了很不屑：“我当什么大不了的！林菊，你OUT了。现在年轻人都这么说话，学着点吧！我介绍Lucky去苗禾律所实习，她感激我说了声亲爱的。少见多怪！”

“你胡说！别以为我这么好糊弄，随便就能搪塞。你跟Lucky肯定有事。”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这事怎么处理？咱俩离婚吗？”

顷刻间，“离婚”二字就像一颗炸弹飞来，林菊脑子“嗡”的一声，失声道：“你.....”顿时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个风雨中携手共度二十年的男人居然提出离婚！林菊的心都在颤抖。她哭得哀哀欲绝：“蓝青，你说离婚是认真的吗？我们真的走到离婚这一步了吗？为什么呀？是为上次那包包的事，还是为这条微信啊？”

“其实这两年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也许这条微信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菊，你现在跟我在一起还能感到幸福吗？如果不幸福，我们不妨分开一段时间，你我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往后余生要怎么过。”

林菊眼前一黑，浑身瘫软、无力支撑、险些摔倒。继而愈发哭得脸肿腮红、泪干气绝，哀求道：“蓝青，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一直不够优秀。我俩读的同样的书，同样在深圳这个大熔炉里，你练就成了钢，成为董事长，可我还是一块生铁。我以后一定加倍努力变得优秀，你就不会嫌弃我了。我把所有毛病都改掉，只求你别离开我好吗？”

“不！你很优秀，也一直很努力。‘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可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无关优秀啊！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蓝青，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真的无法承受。自从Lucky出现后，我俩是经常吵架、冷战，但我从来都没想到过离婚。夫妻之间吵架本就稀松平常，况且我们感情基础那么好。”

“我们之间的事跟Lucky无关，你不要总把她扯进来。依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好好理一理，看是外界原因还是咱俩本身，然后再做决断。”

林菊不死心，极力想挽回，揣着不可名状的痛苦，竟把往事也搬了出来：“蓝青，你真的不爱我了吗？咱俩经历的风风雨雨、相濡以沫，过去的一切你都忘了吗？当年我们的钱只够买一个人的边防证，我毫不犹豫选择冲关；露宿在狭小的岗亭，你还信誓旦旦要给我买大房子；你很久找不到工作，我打两份工维持生活.....”

未及林菊说完，蓝青怒吼：“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能不能不要再提啦！都什么年代了，还提什么冲关呀！你知不知道？布吉关、白芒关、梅林关那些关口都快要被拆除了。你要是总惦记这些，就赶快去看最后一眼，拆了想看也看不到了。一段历史都告一段落了，从此别再提冲关了行嘛！”

次日蓝青就收拾行李搬走了，林菊哭成泪人也无法将他挽留。蓝青离家后暂住在酒店里。白云在苗禾律所实习，她对蓝青的事毫不知情。他这段时间没跟她联系，想一个人静静。白云每天都盯着微信看，等蓝青主动约她。一直没等到，周末那天忍不住先发了：“亲爱的，我想你了，晚上一起吃饭吧。”蓝青跟白云吃完饭，把她带到酒店房间。当白云看到一个大箱子和那么多衣物时，他才说了发生的一切。

白云听了面有愧色：“对不起！我打扰了你的家庭，我对不起林姐。”蓝青抱着白云，亲了她的额头，软语温存、柔情缱绻：“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对不起谁，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其实对不起她的人是我，我厌倦了跟她在一起的生活方式，想换一种活法。Lucky，我爱你！我可以追求你吗？往后余生可以跟你朝夕相伴吗？”

“蓝青，我也爱你！你知道吗？这句话放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勇气说出来。之前我总告诉自己要——发乎情、止乎礼，可是在拉斯维加斯的那个晚上失控了、沦陷了。我拼尽一生的勇气奔向你、拥抱你，我被爱煎熬得太苦了。”说着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蓝青捧起白云那张漂亮的脸狂吻，恨不能当成最美味的食物咀嚼。二人恩爱后，白云帮他擦着脸上的汗水说：“搬到我家住吧！别住酒店了。”“怎么能住我女人的房子呢！我该买房给你住才对。你等着，明天就着手买别墅。”蓝青有气无力地说。

“买也没那么快啊！先搬去我家暂住，周末还可以煮饭给你吃。等别墅买好再搬进去。”

“行！听你的。期待吃你做的饭。”

“我更期待咱们的宝宝。我都三十五了，太渴望有一个家了。”

蓝青抚摸着白云的秀发：“我打算买一套带泳池的别墅，装修好咱就领证结婚。好吗？”

“你能顺利离婚吗？林姐那边会不会有阻力？”

“阻力肯定有。她对我感情太深了，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不过只要我表面上对她狠一点，让她对我彻底失望，把她的心伤透，让她断了念想，自然就会放弃了。我这次从家里出来就是这么做的。其实说心里话，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也确实有点于心不忍。不过为了我们的幸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此说来就可以憧憬未来了。到时候我们相拥在泳池里，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晒太阳，在别墅的花园里烛光晚餐，还有我们的宝宝牙牙学语叫着爸爸妈妈。啊！真的太美了。蓝青，我想快点成为你的新娘。”

自从蓝青走后林菊就像丢了魂一样，夜不能寐、无心吃饭、无心打理酒店。她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总以为他这次离开只不过是生气了，消了气就会回来。

后来林菊想起蓝青说关口陆续都要拆了，就恍惚开车过去。看着已成为一片废墟的布吉关，想着她和蓝青的感情，那曾经的一切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的心也如同那残砖断瓦一样碎了一地。九五年冲关的情景历历在目，回忆让她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然而再多的眼泪也无法冲刷掉那积淀已久的情怀，心里深刻的烙印是永远也拆不去的。

林菊深知当年冲关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有蓝青在身边，再苦再累再难都不会害怕。心里是踏实的、脚步是有力的。可如今他嫌弃她了、不要她了、离她而去了。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整个人只剩下一副空皮囊。她痛定思痛、思来想去，最后把蓝青离开的原因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她悔恨不已，在心里呐喊：为什么就不能活成蓝青喜欢的样子啊！

第三十一章：福泽乡里

蓝青侄女蓝竹这两年在校外培训机构做音乐老师，积累了经验也积累了一些资金。考虑是时候自己出去闯了，就在一所小学校附近租了物业，一面着手办理登记手续和相关证件，一面忙着装修。蓝竹的营业执照办了下来，名称的关键字是“半音筝社”。培训的乐器以古筝为主，也有钢琴。可当她把投资预算做完时，发现竟还有三十万的缺口。她首先找到老爸蓝强凑了一半，其余的打算跟蓝青借。

蓝竹认为蓝青晚上才会回家，就踩着点去了。晚饭时蓝竹跟林菊一直在聊半音筝社的装修设计、乐器采购、培训老师的招聘以及如何招生等，没见蓝青的面就一直没提借钱的事。林菊猜出一二，问道：“蓝竹，投资资金有没有缺口？有困难跟我说啊！”

“三婶，你真好！别人都躲借钱的，你还主动提。我是想借十五万来着，打算等三叔回来再说。我知道你投资了酒店，不一定有钱。”

“你三叔不会回来了，你在这个家里再也等不到他了。”“啊！啥意思？三婶，别吓我。”

林菊一阵心酸，瞬间眼角划过一行清亮的泪：“他要跟我离婚，我们就差办手续了。我也不知他现在住哪，搬走后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嘛！那个女的是谁，咱找她去。”

“是有个女人存在于我们之间，就是他的那个助理。不过你三叔始终说跟她没有暧昧关系，离婚的原因是我俩自己本身。”

“哼哼，这话谁信啊！笃定是因为那个女人。三婶你这么贤惠、这么能干，你能有什么问题啊！即便你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完全可以指出来，改了不就完了嘛！没必要离婚啊！三叔事业有成、财富自由，很容易被外面的女人惦记上的。你和三叔这么多年的感情，在我们眼里你俩就是神仙眷侣。这种状态的婚姻如果闹离婚，一定是有第三者插足，想都不用想。”

“确实。现在外面有些年轻漂亮的女人三观不正，总想坐享其成、不劳而获，处心积虑想要靠几分姿色，通过一些手段获得财富。而你三叔运旺时盛，正处在人生巅峰，很容易膨胀迷失。即便他本不是那样的人，但终难抵御种种诱惑，而变得一意孤行。”

林菊要将十五万转给蓝竹时，她不肯接受，林菊说：“十五万我还是拿得出的，酒店和饭店都在盈利，况且我在蓝天白云也是有股份的。反倒是你三叔的钱还不如我方便，因上市公司财务监管严格，他的股票还没到三年解禁期，变不了现。”

“三婶，三叔都对你这样了，怎么还这么体贴他呀！而且你自己省吃俭用，帮助别人却毫不犹豫。你这样的人三叔咋就不懂得珍惜呢！”

蓝青离家几个月一直没跟林菊联系，林菊忍不住联系他，可总是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林菊整日以泪洗面，痛苦无助，几乎夜夜失眠。不过蓝青还没通知去民政局，她觉得还有希望，心里反复揣测：如果他心意已决，为啥还不去登记离婚呢？这说明他还在考虑，在考虑就有希望，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天晚上林菊躺在跟蓝青睡过多年的大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夜不成眠，总是在回忆，总是泪流不止。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流不完的眼泪！她的脑海不时闪现出跟蓝青在苦难岁月中的画面，回忆让她哭得几乎窒息。同时她也从这些回忆中找到答案，确信蓝青是爱她的。这么多年的耳鬓厮磨，那感情不可能是假的。现在他不过是迷失了，只要能让他看见光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于是毅然拿起手机打给蓝青。

蓝青刚跟白云忙完房事，软弱无力地躺着。正心甜意洽之时听到手机响，顺手拿起直接接通，并没看是谁的来电。林菊已很久没打通过了，这一刻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紧张激动。因怕他听出声音而挂断电话，赶忙哭道：“蓝青，你在哪里？你都很久没回家了。你回来吧！我以后一定活成你喜欢的样子。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求你回家吧！”

谁知蓝青的回答犹如晴天霹雳，他极不耐烦：“三更半夜你自己不睡觉，请不要打扰别人行嘛！”说完就狠狠地挂了。

林菊苦苦等待、期盼，打过无数个无人接听的电话，终于等到的竟然是一块冰、是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是无比的冷漠、是对她眼泪的无动于衷。然而林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蓝青这句冷若冰霜的话语，就像瞬间关闭了泄洪闸门，她的眼泪戛然而止，心痛也荡然无存。她被蓝青的话治愈了，从此不再为他失魂落魄、不再为他伤心难过、也不再为他痛哭流涕。既然缘分已尽，那就从此山水永不相逢。

林菊起身去洗了把脸，洗去脸上的泪痕。此刻她感到一身轻松，默默地打开微信，毅然决然发给蓝青：离婚吧！

次日蓝青就委派律师跟林菊谈财产分割事宜。让他没想到的是，林菊没有主张跟他按严格意义平分，而是以简单方便的方式。比如在蓝天白云的股份，谁名下的就属于谁，不做变更，蓝青占了大便宜。所以饭店和酒店的股份以及固定资产和现金存款，蓝青也就没主张分，悉数留给了林菊。并约定蓝柳后续出国留学的费用，全部由他负责。

圣诞节那天，林菊和蓝青来到民政局，他们见面没有打招呼。林菊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内心翻江倒海、心痛难禁、伤心欲绝。蓝青的眼神飘忽不定，始终没有正视过林菊，说话也惜字如金。他们成了陌路人。

今天来民政局登记结婚的人很多。一对对红男绿女如胶似漆、琴瑟调和，相互依偎着在大厅等候。林菊取了号坐下，蓝青默默地挨着坐了。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林菊不由得思绪万千、五味杂陈。蓝青在他俩平平淡淡的爱情里走失，她犹如坠入万丈深渊绝望无助，甚至感到窒息。林菊心痛之余，脑海中浮现出《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或许只有这首词才能让她坚强起来，从容面对爱情婚姻的挫折，让她的心不再害怕。林菊出神地想着，竟旁若无人地轻声吟诵起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她正要吟诵下阕，没想到蓝青接了。他哆嗦着嘴唇，声音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二人的眼泪几乎同时奔涌而出。林菊从无声哭泣演变成声泪俱下，且越哭越伤心，哭声也越来越大。正当她无法控制哭声，起身欲冲出大厅的那一刻，蓝青猛然将她抱住，哽咽着说：“对不起！林菊，对不起！”

苏轼这首词，蓝青和林菊读书时就特别喜欢。他俩常在学校附近的小河边吟诵，每次都是她读上阕他接下阕，已形成习惯。没想到今天竟然在民政局吟诵，怎不叫人肝肠寸断呢！

离婚的消息很快传开了。米亚楠叫上几位老朋友，当然也包括蓝青和林菊，一起到醉翁楼集合。冷秋阳情绪特别激动，见着蓝青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并破口大骂：“蓝青你混蛋！这么多年竟没看出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够能伪装的，跟那些有钱就变坏的臭男人一模一样的庸俗。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对待林菊眼泪都能把她给淹死，你家林妹妹有多少眼泪难道不清楚嘛！”亚楠忙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都坐下来开声讨大会，口诛笔伐吧！”

林菊强忍着的眼泪，像瞬间打开泄洪闸奔涌而出。乔晓玲抱住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劲地喊着林姐。卞春雨让简安安排饭菜，她对蓝青戟指怒目：“饭菜可以安排，不过某人可不准吃。我现在的火气比秋阳还大，敢欺负林菊得先过我这一关！”

入座后春雨说：“蓝总，不，董事长，这么快就开始作了啊！这离婚一公示，股价可能都会下跌哦！”

苗禾接着说：“蓝青，到底是为什么呀？是不是有第三者？”

晓玲说：“蓝总，是不是你跟Lucky有事？那次在拉斯维加斯参展我就看出点苗头。出于对董事长的尊重和信任，也没好多问。”

苗禾惊讶：“什么！就是去我那实习的Lucky吗？”

蓝青半语全无，秋阳猛地一拍桌子：“有胆做没胆承认是吧！”

蓝青终于开始反击，他忽地站起身，怒不可遏、疾言厉色：“就是Lucky，我找的女人。怎么啦！不可以嘛！你们都谁呀！有什么资格管我！股价跌了！当初不是我带你们开公司，一个个能有今天上亿资产嘛！现在都翅膀硬了是吧！不感恩反而还打我！瞧把你们嘚瑟的，对我指手画脚！也不搞搞清楚，离婚是我的权利和自由好嘛！苗大律师这都不懂嘛！还口诛笔伐，呸！真是好笑，我都懒得理你们。如果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搞什么道德绑架，那错的就是你们。都什么年代了，对离婚还谈虎色变，你们都OUT了。”

蓝青手指从春雨鼻子移到秋阳鼻子，再到苗禾鼻子，最后落在亚楠鼻子。他的一番话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大家都有欲辨已忘言之感，瞬间现场一片沉寂。这时的林菊已哭干了眼泪，愤怒地指着蓝青：“既然这样，那就请你给我滚出去，我们也懒得跟你费口舌。滚！”

不久后春节即将来临，蓝柳放了假回深圳。蓝青和林菊说好离婚的事要对蓝柳隐瞒，于是二人一起开车去高铁站接。一路上聊的话题始终围绕出国留学，蓝柳丝毫未察觉家里发生的一切，还像小时候考试得了一百分在爸妈面前邀功似的，开心地报告她的战绩：“我做足了功课，把托福和雅思全都考过了。”

“为什么两样都考？那不是很累嘛！”林菊心疼。

“因为有的学校要求托福，有的要求雅思，索性都考选择性就更大了。我报考了十所学校，都已完成视频面试，坐等Offer了。”

蓝青开着奔驰车，仨人赶回老家过年。路上林菊照例跟蓝青轮换着开车，她边开边想：蓝柳出国留学了，以后形单影只的我只能回娘家过年，到时候跟我妈咋解释啊！我妈是个信奉***的人，在她那所谓的**信条里，离婚就是犯罪。关键是这种犯罪将受到惩罚的还不是当事人，而是具有连带责任、难辞其咎的母亲。尽管这话听起来是那么匪夷所思，但老人信了很多年，已根深蒂固、无法改变。

林菊鼻子发酸，清亮的泪珠滴答滚落。坐在副驾驶的蓝青担心她哭出声音跟蓝柳没法解释，于是惺惺作态：“林菊，你累了吧？换我开吧！你去后排休息，跟蓝柳说说话。”

年初二，一直抱着电脑查邮件的蓝柳因猛然起身而摔倒。她顾不上疼痛，失声喊：“老爸、老妈，收到Offer了，好多个哦！”

二人赶忙围拢来打开邮件看，只见有哥伦比亚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华盛顿大学、纽约大学等五所大学发来了Offer.蓝青将蓝柳高高抱起，三百六十度转圈。林菊流着眼泪跟着转起来。他们喜不自禁，兴奋地笑着、喊着，宝贝女儿终于破茧成蝶了。

蓝柳载笑载言：老爸，咱家钱够不够多？如果不考虑奖学金的话，我想选择哥伦比亚大学，这可是世界排名前十的学校；考虑奖学金的话，那就选择宾夕法尼亚大学，有两万美元的奖学金，也是名校来的。

蓝青凑近蓝柳耳朵，故作神秘之态：“钱是有点，不过也不多，只有几个亿，不知够不够咱闺女留学呢？不够的话你就勤工俭学呗！”蓝柳听了抿着嘴笑。

林菊说：蓝柳，不用考虑钱，只管选择自己心怡的学校。你这么优秀，我和你爸没理由不支持。即便没钱也会想办法的。

蓝青说：你妈说得对。我和你妈大学都没读过，你却考上世界顶尖学校。这是咱们家天大的喜事，你是我们的骄傲啊！

蓝柳说：老爸老妈，你们也是我的骄傲。出国留学需要一大笔钱，估计学费加生话费得上百万呢！如果没有你们，我考得再好也只能是个遗憾。

蓝青买了烟花爆竹，晚上在蓝溪村中心那条路，从村东到村西全铺满了。彼时，鞭炮声震耳欲聋。深邃的天空火树银花、五彩缤纷、流光溢彩。人们目不暇接，欢声笑不绝于耳。

返深后不久蓝柳就回学校了，大学还有最后一个学期。蓝青复又回到白云身边，剩下形单影只的林菊一个人面对生活，准确地说是面对感情生活。在事业上她从做产品研发设计转向服务行业，不仅乘兴而来、涉笔成趣，而且做得风生水起、盆满钵盈。

此后的日子林菊越来越不想回家了，不想回那人去楼空的家。因她在家里总是触景生情，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蓝青。甚至有时竟然还会出现幻觉，明明看到蓝青坐在沙发上，正要喊他，一晃又没影了。林菊被吓出一身冷汗后，哭晕在厕所。

林菊索性住进自己酒店。在酒店的环境氛围中，她心无旁骛、精力充沛。处理完所有管理、培训和销售工作，她又像员工一样去做事。她可以做前台接待，帮客房服务员打扫，甚至跟电工学习水电维修、掌握消防设备的实操、了解电梯控人解决办法、设置热水系统温度、设置招牌工作时长，她成了一颗万能螺丝钉。如此充实才能让她不再被感情困扰裹挟。

酒店距离苗老师家不远，林菊隔三差五去看望老师，请二老喝早茶，实现蓝青之前跟老师许下的诺言。这天林菊跟苗老师边喝茶边聊天，老师说：“蓝青既然不敢来见我，显然表明他知道自己做错了，这就是典型的知行不能合一啊！”

“苗老师，其实蓝青本性并不坏，这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外界诱惑所致。他曾经也能抵御诱惑、坐怀不乱，但他不是圣人，很难做到每次都毫不动心。”

苗老师呷了一口普洱茶：“林菊，难得你还这么理解蓝青。”

“我对蓝青的包容来自于曾经的深厚感情，或许也是我的性格使然吧！”

“是啊！你太重感情了。你看你，因家里留有蓝青的味道居然搬来酒店住。那你何不重买一套房呢？把这套卖掉算了。你的经济实力这么好，又不是买不起。别说房子了，买别墅都绰绰有余。要知道享受生活啊！当然，我说的享受并不是指追求那种物欲横流、纸醉金迷，这一点我相信你是分得清的。相由心生，老师从面相上就能看得出来。”

苗老师的话点拨了林菊，于是她开始关注楼市，寻找房源着手买房。林菊抽空回了趟醉翁楼，约了老朋友一起聊聊关于买房的事。冷秋阳说：“林菊，你买别墅吧！你的车也该换了，别再开别克了，该享受了。我打算明年股票过了限售期，也减持一部分来买别墅。”

卞春雨说：“是要懂得享受。你看蓝青，通过质押股票取得五千万资金，首先以Lucky名义买了套带泳池和高尔夫训练场的大别墅。然后还买了两辆豪车，他和Lucky各一辆。”

林菊听了顿时醋海翻波，心里隐隐作痛：“原来可以质押股票套现，亏得我还担心他没钱用。去年蓝竹来找他借钱，我说股票还没解禁，他只有每个月那点工资，哪有钱借！我就从酒店的盈利中借给了蓝竹。”

米亚楠说：“林菊，你太善良了。你知不知道，你还是原来的林菊，而蓝青已非原来那个蓝青喽！”“他变他的，我可不学他，跟他价值观不同。我不想买别墅，一个人住那么大别墅瘆得慌，会感到更加孤独。别克车质量挺好的，开这么多年也不坏，我想着物尽其用，等开不了了再换吧！”林菊说。

乔晓玲说：“姐，难道你打算孤独终老吗？必须得再找一个呀！”

简安抬手一指亚楠：“还找啥啊！这不现成的嘛！肥水不流外人田，林菊这么好的女人，决不能让别人得便宜。”

林菊瞬间红了脸，含羞带笑：“哎呀！人家校长心里只有甘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亚楠尴尬地低头不语。

春雨说：“要说买别墅，我支持林菊的想法，住不惯那玩意。咱从农村出来的人爱热闹，喜欢住在闹市区。而且我觉得有钱就要拿去投资，这才是正道，买别墅就是烧钱。”

林菊说：“是的，我喜欢市井味、喜欢烟火气、反对烧钱。我已经做了功课，发现深圳北站那边挺不错的，位置比较适中，距离市区和关外都不远。刚春雨说有钱就用于投资，我也赞成。我打算酒店和醉翁楼徽菜都要继续开分店，多多益善，绝不满足个位数。”

秋阳说：“深圳北站刚建成，以后那一片肯定能带动起来。而且那里属于龙华，现在龙华已经成为龙华新区了。咱们的龙华先是成为宝安区，如今又成为龙华区，龙华越来越升值。”

林菊很快就在深圳北站附近，并且靠近原梅林关位置，全款买下一套一百五十平方的大房子。经过几个月装修，一套心怡的房子呈现出来。其中最得意的地方就是阳台，装修成了茶室，喝茶赏花，悠哉美哉。林菊迫不及待搬进了新家。当她独自一人在阳台茶桌旁，一面品茶一面品味生活的美好时，深思把家安在靠近梅林关，是无意之举还是刻意为之？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她对当年冲关那段不可磨灭的历史情怀。

不久后林菊突然接到蓝青电话，这让她对他还保留着的最后一丝幻想消失殆尽、荡然无存。蓝青说要去找她拿户口本。她问要户口本做什么用途？他说准备跟Lucky去领证。蓝青轻描淡写的话让林菊犹如受到突然间的当头一棒，一阵眩晕。尽管这是早就在预料之中的，但当它实实在在到来时，她感受到的痛着实不可名状。她哽咽难言，半晌才故作镇静：“没见户口本。搬新家东西都搞乱了，等有空整理出来再联系你过来拿。”

从此林菊就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反正就是不给户口本。她把它锁进保险柜，就像捍卫自己幸福一样不让人触碰。后来她和蓝青都才知道，其实没有户口本也是有办法的，带上身份证去派出所打户籍证明就行了。

蓝青对白云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不仅为她买了别墅、豪车，还为她在蓝溪村修路建房。蓝青心想：跟白云结婚前，肯定得带她回蓝溪村认祖。可是那老房子破旧不堪，根本就不好意思带人进去。厕所还是那种茅厕，冲凉别说是浴缸，淋浴也没有。且不说这些生活上的不便，关键还有那条泥土路。假如回去遇上下雨天，那窘况岂不是很难堪。

况且蓝青始终没忘跟二大爷曾经许下要修路的诺言，福泽桑梓也是他的初衷。并且已经将股票质押出了五千万，修路建房的钱还是有的。于是蓝青给弟弟蓝松汇去五百万，并告诉他有三项工程要完成：一是把从主公路通往蓝溪村的道路，以及整个蓝溪村的内部道路全部修成水泥路；二是在老宅上建一栋带精装修的两层小楼；三是把前院修成停车场，后院修成园林花园。五百万资金不够的话立马追加。

这三项工程完成起来可不容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蓝青心切，想着自己和白云年纪都不小了，得抓紧时间要孩子。于是就跟白云商量未婚先孕，后续再补****。

白云锁眉凝神，半晌说道：“亲爱的，我刚实习完拿到律师执业证，刚能独立接案子。如果现在怀宝宝，就等于我的职业生涯刚开始就中断了。你也知道我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要不还是先做两年律师再生宝宝吧！反正我俩已经生活在一起了，领不领证、生不生娃都不会影响我们的爱，那些都只是时间问题。”

蓝青虽然心里着急，但这些都是两个人的事，白云既然这么说了，还能怎么样呢！结婚和生娃的事也只能七担八挪了。蓝青跟白云虽然没结婚，但实际上的夫妻生活早就开始了。他们工作时间各忙各的，晚上和周末便在别墅享受富足优雅的生活。蓝青请了保姆邱姐全权料理家务，他和白云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别墅既有泳池又有高尔夫练习场。蓝青和白云都会游泳，只是从未接触过高尔夫，不懂如何练习。于是又请了个高尔夫教练，周末过来1对1教蓝青。白云对打高尔夫不感兴趣，而蓝青却从此爱上了这时尚优雅的运动。他对打高尔夫就像写书法一样，不仅兴趣盎然、甘之如饴，而且天赋异禀，没学多久就掌握了球技。随之花了五十八万在观澜湖高尔夫球场办了一张绿宝石会员卡，加入了俱乐部。

深圳观澜湖高尔夫球场是全世界最大的，保持着吉尼斯记录。蓝青徜徉在这片广袤的绿色里，常常感慨不已：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蓝青自蓝柳出国留学，便无任何顾忌，再也不用演给谁看了。他像一匹脱缰之马，任意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

第三十二章：无法回头

元旦是郝玉大喜的日子，他不仅买房结婚，还创立了产品设计公司。蓝青带着白云被前呼后拥着来到婚礼现场，他和林菊撞见时没有打招呼，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完全形同陌路。蓝青始终被溜须拍马、万般殷勤裹挟着，他看起来也很享受这种感觉。据说蓝青这次给郝玉随礼六万六千六百元，而前不久还借给郝玉一百万。当时郝玉张口借的是五十万，他二话没说，直接甩给他一百万：“五十万够干啥的呀！我办一张高尔夫会员卡还花了五十八万呢！有钱拿去玩，何不支持年轻人创业呢！”

郝玉欣然接受，也确实需要。郝玉工作这几年攒了一些钱，读MBA花了一部分，剩下的远远不够买房、结婚、开公司这三件的花销。正捉襟见肘、东挪西借时蓝青慷慨解囊，解决了燃眉之急。

郝玉请蓝青做证婚人毫无悬念。蓝青完全不用准备，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心满意得，公司上市答谢酒会致辞时还没这么从容。林菊看着舞台上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蓝青，看着婚礼现场到处摆放的气球，感觉他也像个被渐次充满的气球，或许更像个脱胎换骨的新生儿，在崭新的大舞台上光芒耀眼、精彩绽放。

林菊和米亚楠等几个老朋友同一桌，亚楠担心林菊难过，不时扭头安慰：“林菊，有些事该翻篇就得翻，新的一页才能让你看见未来。你的心里被糟糕的情绪堵得太满了，你得学会释放，不然就太累了。”“我也想释放，可无从做起。”

“这样吧！明天我陪你去从大梅沙到小梅沙徒步穿越，然后你心里那些垃圾就能被清空，就会有焕然新生的感觉。我试过了，甘甜走那年我就是这样解脱出来的。”

次日林菊和亚楠开车直奔海边，到大梅沙停好车便踏上了海滨栈道。戴着白色太阳帽的亚楠像导游一样：“这条海滨栈道全长19.5公里，从沙头角沿海岸线修建过来，直到背仔角。这是我国最长的海滨栈道，也是最美的海岸线。我们的目的地是背仔角，边欣赏海景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轻松上阵不要有压力。”

亚楠不愧是校长，每句话都能让人心悦诚服，寥寥数语让林菊的压力全然释放，变得轻松而愉快。大道至简是亚楠一直坚持的教学风格，也是处事之则。

走在碧海蓝天的海滨栈道，浩瀚无垠的大海波涛起伏，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金色海岸，演奏出大海特有的旋律。随着阵阵夹杂着咸腥味的海风掠过，一直堆积在心里的痛苦、烦恼、不愉快都消失殆尽、烟消云散。林菊感到惬意舒畅、怡然自得、心旷神怡。多么希望永远具有如同大海一样的胸怀，再大的事融入也只不过是一滴海水、一颗尘埃，终将成为微不足道。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那一枚红透的圆似乎渐渐浸入广袤深沉的海水里。云蒸霞蔚的天空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海面也被染成了红色。少时，随着逝去的夕阳，在水天之间轻柔的薄雾袅袅升起。这海天一色的景象不禁让人想到《滕王阁序》中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亚楠和林菊几乎同时吟诵，二人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甚至感到热血沸腾、莫名激动，不禁又齐声对着大海高喊：“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林菊停不下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错！这里是大海，不是黄河。”

她马上改口：“大漠孤烟直，沧海落日圆。”他笑了：“可以啊！来得挺快。”

这时林菊双眼噙满泪水：“亚楠，谢谢你！我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是啊！你我同样经历了失去的痛苦，只是失去的方式不同而已。正是被那令人窒息的痛苦裹挟，才不得不寻找生的希望。所以要振作起来，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二人继续穿越到达背仔角后打车返回停车处，驾车回去了。及至回到家，林菊对这次海滨之旅仍然久久不能平静。她跟蓝青渐行渐远，终于情断缘尽，他的影子在她心里一天天变得模糊，渐渐淡出视线。亚楠带她亲近大海、寻求慰藉、荡涤心灵，使她重获新生。

又是一年春节，蓝青没跟老母亲打招呼，先斩后奏，直接带白云回蓝溪村过年，没想到挨了老人家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并赶了出来。蓝青怏怏不乐地返回空城深圳，更觉百无聊赖，甚至感到时光都慢了下来，心下思忖：我是怎么啦？还有哪里不满意？事业方面，公司业绩稳中有升持续盈利，股价日益上涨；爱情方面，已抱得美人归，虽没登记结婚，但恩爱有加、如胶似漆；生活方面，住着别墅、开着豪车，还有保姆侍候；子女方面，唯一的孩子已出国留学，读着世界顶级学校。真可谓是事业有成、爱情甜蜜、孩子争气，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得到了，欲望空间满格了。反倒是一点奋斗的动力都没有了，真不知还能再干点啥。

蓝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高尔夫具有挑战性、能激发兴趣、调动热情、产生激情。于是天赋异禀的蓝青目标锁定那18个洞，心无旁骛反复征服。一段时间下来他的成绩从最开始的140杆打到120杆，接着打到90杆。他下一步目标是80杆，甚至意欲挑战72杆。时间的分配上也从周末打变成一周四次。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玩也一样。

林菊这段时间开着别克车几乎跑遍整个深圳，为醉翁楼徽菜和林间柳青酒店开分店选址，找合适的物业。一个下雨天，因车轮胎磨损严重，磨平的轮胎遇水打滑，行驶中突然偏离了方向，被后面疾驰而来的一辆车撞翻，造成交通事故。责任认定林菊全责，且她头部受伤住进了医院。幸运的是，因安全带起了作用，伤势不是太严重。

孤家寡人的林菊请了护工护理，几个老朋友轮番来探望。冷秋阳一来就埋怨：“跟你说过多少回让你换车，硬是不听，非得整出事来才知道怕是吧！多危险啊！咱又不是没这个条件，至少也要改善改善生活吧！但这并不等于奢靡浪费，我也反对浪费，都是苦日子过来的人，岂能不知道珍惜。”

林菊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秋阳，我真的错了。车马上换，出院就去开一辆奔驰回家。”

卞春雨和简安来医院，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卞星读研了。而且就在西丽大学城某院校读研，这就再一次契合了简安不让孩子离家走四方的心愿。深圳大学城建成于2003年，是中国唯一经国家教育部批准，由地方政府联合著名大学共同创办，以培养全日制研究生为主的研究生院群。春雨和简安如愿以偿。

林菊的饭店和酒店分店越开越多，她自己一个人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运作模式显然行不通了。为了将酒店、饭店综合起来管理，林菊成立了一个管理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新公司业务拓展除了继续复制酒店和饭店增加直营店外，还对外接受加盟，走连锁路线。公司延揽人才、广纳贤士，规划的部门有：营销策划部、培训部、开发部、直营管理部、加盟管理部。醉翁楼徽菜和林间柳青酒店，从此向做大做强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林菊跟蓝青分开后更独立、更从容了，也许人生什么都经历过未必是坏事，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变得更强大。

蓝青依然致力于征服那十八个洞。但随着技术越来越好，他对高尔夫的热情也渐次消减。在总是给别人让杆的情况下仍然求输不能，这无疑已满足不了爱挑战的他。正当蓝青感到索然无味时，经常一起打球且总是输的劳凯，给出了一个让蓝青起心动念的提议。

劳凯，云南人，四十出头，是个高情商的精明人：“蓝总，要不要玩点刺激的？”

“可以啊！怎么玩？”

“咱们来玩赌球吧！一百块一杆。”

“我还以为有多刺激！你要么就甭赌，一百块一杆，别玷污了我的杆。”

“蓝总你总是赢，赌大了我们也玩不起呀！”

“我给你们让杆，多让点，就玩一万一杆。”

“行吧！那咱就先试试。”

后来蓝青主动要求去了白云的成都老家。而白云父母却极力反对女儿跟蓝青在一起，原因是二人年龄相差太大。不过白云对父母的意见表示了不置可否的态度，这让蓝青很失望。他多么想从她那里听到类似于“此生非蓝青不嫁”这样的话啊。

蓝青打算不管怎样都要跟白云领证。可当他提出时，白云虽然没直接拒绝，但表现得并不是很积极，倒是说出一堆不去民政局的理由。而在蓝青看来，那些根本就不是问题，都是她不愿意去领证找的托词。蓝青思忖：按她前两年的说辞，要先开启律师职业生涯，然后再结婚生子。可如今她的律师职业已成绩斐然，为啥还不结婚呢？难道她不爱我了吗？

为了搞清楚白云究竟怎么想的，蓝青找到苗禾了解她在律所的情况。苗禾说：“Lucky在律师行业做得很好，第一次独立代理案子，开庭辩护就可以完全脱稿。一些重要数据、交易记录等都记得滴水不漏，并能紧紧咬住对方死磕到底。她言辞犀利、辩口利舌的样子很潇洒、很酷。也正因为她很优秀，所以免不了有追求者，听说有个男人经常给她送花。”

蓝青惊得双目圆睁：“这事你咋不早点告诉我！Lucky可是我女朋友，你不会忘了吧！”

“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律师的职业习惯是凡事讲证据，从来不把听说的当真。不过如果这事真属实的话，那你先别考虑感情问题，当务之急是要理性规避财产损失。”

“如何规避呢？”

“先梳理，那栋别墅的产权是谁的？Lucky开的那辆豪车是什么情况？以及股票方面等。把所涉及的财产都盘点出来，我帮你看看，别到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

“别墅和那辆车的产权都是Lucky一个人的，并且当初就跟她签过赠与合同。股票的话，她名下的原始股是她自己买的。然后就是平时花的钱，前前后后有一两百万。花了就花了，给女人花的钱总不能还要回来吧！其他就没啥了。”

“签了赠与合同是无法撤销的，那别墅和车的产权永远都跟你无关了。相当于你现在寄人篱下，住的是Lucky的别墅。唉！老同学，真有你的，放着林菊那么好的老婆不要，追求这些虚头巴脑的。”

“现在还说这些有啥用呢！对了，那个给Lucky送花的男人是个什么背景？”

“不清楚哦！听说有些来头。关键比你年轻，这是你再有本事也无法改变的。”

“可当初跟她相识相爱我才四十来岁，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现在怎么能嫌我老呢！”

“你也知道说这话啊！当年林菊跟你相识相爱才二十岁呢！你不是也....。所以年轻不能作为爱和被爱的条件，每个人都曾年轻过，也都终将老去。对于不属于你的年轻，打个通俗的比方，要像欣赏小菜苗一样看看就行，千万别拔出来放在手心里，它活不了。”

蓝青喝了一肚子闷酒，更像是喝了满肚子汽油，仿佛整个人瞬间就能被点燃。本以为全世界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万万没想到自认为最牢固的一块居然被轻易撼动。他按捺着心中怒火在别墅等白云，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宁。

蓝青见着白云便开门见山、单刀直入：“难怪拖拖拉拉、各种理由总是不肯去登记；难怪你父母不同意，你却不哼不哈，没一点要争取的态度。你是不是早有预谋，压根没打算跟我结婚，最终目的就是钱吧！处心积虑靠近我，达到目的就一脚踹开这个老东西是嘛！”

白云不卑不亢：“如果按这个思路，我完全可以得到更多，岂止一栋别墅。那好吧！既然董事长下了结论，定罪量刑了，那我也只能服判。别墅和车的产权都在我名下，至于获得这些财富的途径我百口莫辩。我说是因为爱，你说是为了钱。我们这样辩论下去都是徒劳，索性按你的来，您说啥是啥。”

“你少在这耍律师腔调！我问你，那个给你送花的男人是谁？你们是啥关系？”

白云风轻云淡：“送花人的脚长在自己身上，那是他的权利和自由，你我包括法律都无权干涉。至于收花人，如果心怡那些花，自然就会随送花人而去；如果不为所动，肯定会弃若敝屣。蓝青你大可不必这么敏感，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也希望你明白，如果我对你不是真心的，根本没必要委屈自己跟你耗在一起这么久。别说我们还只是男女朋友关系，即便是夫妻关系也照样可以解除。这些都是你经历过的，还用得着我分析嘛！”

白云的话激怒了蓝青，刹那间一记响亮的耳光闪电般抽打在白云那张美丽的脸庞，嘴角瞬间渗出一丝血迹。紧接着他和她四目相对，那一刻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白云哭着跑进房间，把门反锁了。蓝青并没去敲门，而是径直睡进另一间房。白云边哭边想着那些被自己丢进垃圾桶的鲜花，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到半夜才睡去。而蓝青也越发生气，当他想到假如跟她分手，需要离开这栋别墅的人是自己时，更加怒火中烧。蓝青和白云的不愉快僵持着，彼此谁也不愿妥协，连话也不说了，冷战就此开始。

蓝青在别墅找不到欢乐，在公司也找不到感觉，跟冷秋阳那帮老朋友早就疏远了。百无聊赖的他只得继续前往高尔夫球场，同时赌球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他寻求刺激的最好方式。天赋异禀的蓝青在高尔夫如此优雅的领域，却也不失为一个赢家。一段时间下来他赌球竟赢了一百多万，且是在给别人让杆的情况下。

蓝青想到苗老师说过的话，要感恩深圳、回报社会，于是将赌球赢来的一百多万添加凑整成三百万捐赠给了红十字会。蓝青捐款的消息首先在蓝天白云传开了，冷秋阳说董事长此举值得效仿。于是冷秋阳、卞春雨、林菊、苗禾、米亚楠，合计捐赠三百万给了慈善会。

这是他们第一次做慈善，心情激动，同时也很骄傲。从当年的食不果腹走到做了慈善的今天，他们为所付出的一切感到欣慰，也为收获到的一切感到满足、感到幸福。

蓝青自从赌上球，像个常胜将军一样总是能赢，这给他带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正洋洋得意之际，球友劳凯说：“蓝总，你总是赢我们，这不仅说明你球技好，赌运好也是一方面啊！就拿我来说，打了十年的高尔夫，再笨的人球技也练出来了吧！可我总是输，这就是赌运的问题了。”

蓝青很不屑：“哪里！运气对我来说只是很小一部分，主要靠个人实力。而实力又从哪里来呢？肯定是努力奋斗的结果。比如我公司，你以为靠运气好就能上市吗？怎么可能！那可都是硬干出来的。”

“蓝总你干哪样成哪样，太强了。我觉得你身上好像有一股强大的磁场，不好的事情遇见你都会绕着走。蓝总，你能不能也带带我，让我沾沾你的光啊！你看我的钱都输给你了，现在日子难过得很。咱们一起在俱乐部这么久，蓝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少拍马屁，有事直说，拐这么多道弯干什么！是不是要借钱？”

“蓝总肯借钱给我，那太感谢了！不过你也知道，借钱容易还钱难啊！我怕借了之后还不上，这种不厚道的事咱可不干。”

蓝青冷笑：“你难道让我去抢银行啊！我身上有磁场，警察抓不着，是吧？”

“犯法的事更不能干。蓝总，我有个路子比抢银行来钱都快，而且不犯法。”

“哎呀！你咋这么磨叽！还卖起关子了，是什么直说不就完了嘛！”

“蓝总，要不你带我去澳门娱乐城玩两把。就凭你的实力、能力和运势，去澳门想不发财都难。我在那玩过，但我点背总输。我想跟你一块去，蹭你的热点、借你的好彩头，一定能赢。这个世界还没有你蓝总玩不转的。”

“绕了半天是**业，赌博我可不参与。虽然澳门**业是合法的，但我是公众公司董事长，行为得检点。打打高尔夫，即便赌个小球，别人也不知道，无可厚非。去澳门赌博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不去不去。”

“蓝总，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又不会有别人知道。我是觉得你不去澳门太可惜了，你去的话，我敢说那些财富都得跟你姓蓝。”

蓝青笑了：“要说赌博，其实我在拉斯维加斯也玩过一次，随便就赢了五十万。”

“我就说嘛！蓝总就没见过‘输’字长啥样。你在拉斯维加斯那么大的场都有如此威力，那到了澳门还不更是手到擒来，只管闭着眼睛数钱吧！况且你也不缺钱，玩这个纯粹就是为了成欢取乐。要不你就带我去玩一次，借你的光芒照亮我的财路，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就一次，以后谁都不准再去。”

“你这是软磨硬泡啊！”

蓝青经不住劳凯一再纠缠，终于答应去澳门玩一次。劳凯得到蓝青的应允心花怒放，随即向澳门那边发送了四个字：鱼已上钩。

蓝青还没去过澳门，只听说可以从蛇口坐船，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而劳凯说：“蓝总，别人坐船去，你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安排娱乐城那边开粤澳两地专车负责接送咱们。你只管把接送地点告诉我就行，看是去你家还是到公司？”

蓝青突然有些狐疑：“家里岂能随便去的，来公司接就行。不过，你跟那娱乐城是什么关系？怎么你一个赌客还能安排车呢？”

“哪有什么关系！是之前接送过，我有联系方式而已。况且只要给车费，谁都可以叫他们来接，不需要关系。”

不久后蓝青备好了赌资，坐上粤澳两地牌豪车直奔澳门。当到达拱北口岸时，坐在副驾驶位的劳凯扭头向后说：“蓝总，这里进去就是澳门了。”

金碧辉煌的澳门娱乐城，让人感觉一切都是用黄金堆砌而成。尤其到了晚上，那耀眼的光芒散发出巨大的诱惑，让那些带着使命而来博弈的人们，如同登上了一座金山。捡拾黄金的冲动使人极度兴奋，心里犹如钻进去一万条虫子。因此身处其中的赌徒们，永远都没办法安静下来、永远不会停手、永远无法回头，无一例外。

初次来到澳门的蓝青经劳凯介绍，一切都被热情的叠码仔和摩登公关安排得妥妥的。贵宾厅、换筹码、吃住等，一条龙服务。除了牌局上那点事外，其他全部都不用自己动手。然而这些无微不至的服务背后，必然是金钱的支撑、高昂的代价。

蓝青被前呼后拥着来到贵宾厅，叠码仔已经帮他准备好了筹码，像一座小山堆叠在台面。蓝青被服侍着坐下，像一个被期待已久的、至高无上的贵客。他带着飘飘然的感觉，从此踏入这纸醉金迷、浮生若梦的红蓝世界。

何其有幸的是，蓝青首战告捷，爆了个开门红。他一路高歌猛进、过关斩将，很快就赢到了两千万。这就再一次应验了劳凯的话，蓝青不仅天赋异禀，而且好运常伴。

当牌局在一片喝彩声中结束时，蓝青达到了人生巅峰。劳凯清点筹码，将散码直接丢给了荷官，然后去账房兑换结算，两千万轻而易举收入囊中。临走时蓝青优雅地回眸，眼神中饱含着无与伦比的骄傲，仿佛赢到的不是两千万，而是整个澳门。

蓝青满载而归，犹如战胜归来的王。不过他赌博的事不会告诉任何人，因此喜悦也只能在自己内心翻滚。蓝青赌赢了很开心，主动找白云和好，并给她买了一堆奢侈品。因她已经有很多，并不稀罕，甚至都懒得看一眼，随意丢在了一边。蓝青见买奢侈品无法博得美人一笑，灵机一动，就给她父母汇去了一百万，这下她终于笑了。

一通放纵后蓝青打算好好工作，不再玩了。他回到公司了解情况，发现一切正常。然而他循规蹈矩工作了一个月，那颗狂野的心就开始躁动不安，重又感到了寂寞难耐、百无聊赖，不禁回味起在澳门巅峰时刻的感觉。其实蓝青很清楚，那种快感并不是赢了两千万带来的，两千万对他来讲不过如此。给他带来快乐的是金钱赋予的优越感、是博弈心理、更是那钻心刺骨的刺激。

蓝青终于按捺不住，联系劳凯准备再去澳门，却惊讶地获知劳凯因醉驾出了车祸，正躺在医院里。劳凯让蓝青自己去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无法走动。其实劳凯对蓝青撒了谎，他是在回避。劳凯那次带着蓝青进入澳门，成功地将蓝青引荐给他亲兄弟叠码仔劳强，便大功告成全身而退。继而又返回到深圳某个高尔夫球场，继续物色下一个目标。

蓝青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劳凯就是一个叠码仔，长期潜伏在深圳某个高尔夫俱乐部。其任务就是物色有钱人，用那可以将稻草讲成金条的嘴巴，把有钱人诓进澳门赌场。为此叠码仔会穷尽各种办法，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为了取悦有钱人，常常在赌球时故意装输。只要能把有钱人带进澳门，前面损失的那点不过就是鱼饵。

经验告诉劳凯，只要去赌场玩过一次，不管结果是赢还是输，大概率都会再回头。因此他不担心蓝青会像他俩之前说的那样，只玩一次就罢手。他也料定蓝青后续一定会大输，所以赶紧溜之大吉。而接下来从蓝青身上赚钱的任务，则由兄弟劳强接力完成。

没找到劳凯的蓝青，并没有打消去澳门的念头，亲自联系了接送专车，独自进入拱北口岸。后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蓝青跟许许多多赌徒有着共同的心理反应，那就是输了想要赢回来，赢了还想赢更多。

蓝青通过多次质押股票获取赌资，频繁往返于深圳跟澳门之间，且一次比一次玩得大。他在贵宾厅走台下、打拖底，玩到了一拖十，甚至更大，放大了不知多少倍。输掉多少钱他自己也不清楚了，只能记得第一次来澳门赢过两千万，那是他在澳门玩得最潇洒、最爽的一次。不过那两千万对比后来输掉的来说，只是冰山一角。

蓝青这才意识到玩大了，然而已没了退路、无法回头。他把赌注越押越大，心存侥幸，总想一局翻本。可幸运之神并没眷顾，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别无选择。

第三十三章：毁灭

重阳节那天，林菊独自去凤凰山森林公园。一鼓作气到达凤岩古庙胜景区，在香烟缭绕中焚香祭拜文天祥，并在各庙进香祈福后，继续往山顶晚霞胜景区，直到飞云顶才坐下休息。

风光旖旎的凤凰山，展现出让人流连忘返的山水画卷。峰峦连绵叠翠、树木四季葱茏，山泉浅唱、壑洞幽藏、奇石多姿。林菊坐在路边石头上，深呼吸清新空气，欣赏着美景。一对对男女琴瑟调和、凤凰于飞，亲昵着从旁边经过。他们的欢声笑语，不由得让她想到了蓝青。很久没见过他，也没有任何消息，他还好吗？林菊不禁伤感起来，久没流过的眼泪无声地流淌。看着夕阳西下，想着踽踽独行、形单影只的自己，心潮翻滚，便在手机备忘录写下：

重阳伤感

南山采菊日西斜，

月下抬头秋风冽。

不诉离殇因纸短，

何堪孤影重阳节。

文字让林菊的伤感得到宣泄，身心也在清爽新鲜的空气里淋漓尽致地洗刷了，她变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于是继续登至望烟楼，站在楼顶，耳边响起那口口相传的感人故事，就像凤凰山的晨钟暮鼓声不绝如缕。望烟楼是文天祥曾孙文应麟为便于了解灾情而建。彼时只要看到不起炊烟的村庄，就会立即派人去救济。因此凤凰山成为数百年来人们的祈福胜地。

林菊回到家后，突然收到冷秋阳微信通知：明天到醉翁楼开股东会，有要事相商。林菊问关于什么？秋阳回见面再说。林菊心里忐忑不安，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次日到醉翁楼时，只见大家神情凝重，那阵势有点让人害怕。

冷秋阳开门见山：大家应该都有看到公示信息吧？咱们的董事长因多次质押股票且数额巨大，导致股价连连下跌。近年来蓝总在一条邪路上越走越远，先是在高尔夫赌球，接着又去澳门赌博。他任意施为，对公司疏于管理、悖于经营，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再听之任之，必须采取措施挽救公司。之前一直纵容蓝青，毕竟他是董事长，也是他领着大伙将公司做到上市，我们感恩于他。可现在已经积重难返了，再不出手，不仅害了公司也害了蓝青。也就是说如果不进行大动作，轻描淡写跟他谈，只怕他还是执迷不悟。

卞春雨说：是的，公司经营都是秋阳在辛苦支撑。多亏了韬光养晦后接任总经理的秋阳，在蓝青偏离的关键时候一柱擎天，公司才得意安然无恙。

果然是蓝青出事了。林菊惊诧不已，犹如在梦中一般。但又非常质疑，她知道蓝青过去从不碰赌博：“我跟蓝青一起生活多年，知道他是不沾赌的。怎么可能跑去澳门赌博呢？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有证据吗？”

米亚楠说：林菊，人是会变的。当年你俩相濡以沫、相扶相携时，能想到他有一天会背叛你吗？何况蓝青又是喜欢博弈的人，赌博就是一种博弈，而且特别刺激，很容易沾染。

乔晓玲说：林姐，证据有的。蓝总把在高尔夫赌球赢的钱捐赠了，这是他赌球的证据。至于去澳门，是粤澳两地牌车来公司接送他时被发现的。联想到他质押股票套现那么多钱，毫无疑问是为了筹集赌资嘛！

闫歌说：这虽然也只是一种盖然性推理，但事实上蓝总多次质押股票，公示后造成的影响确实不容忽视。

关霞说：那怎么办？帮他赎回吗？也没那么多钱还银行啊！

秋阳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罢免董事长，重新选举，这样才能挽救蓝天白云。

林菊失声喊道：“秋阳你混蛋！居然要罢免蓝青！”说着顿时哽咽难言，眼泪夺眶而出。

艾虎和花娥纷纷说：林菊，怎么这么傻呢！蓝青这样对待你，为啥还维护他呀！

林菊淌眼抹泪：你们都忘了公司是怎么来的吗？蓝青是创始人，没有他就没有蓝天白云。人人都会犯错，蓝青做错了，应该对他当头棒喝，应该拯救他，而不是抛弃他。

司晨说：蓝青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当然不希望他被罢免。我也愿意再拉他一把，只是他现在膨胀了，被蒙住了双眼迷失了方向，偏离得有点远，未必能拉得回来。资本市场非常敏感，董事长的行为直接影响公众对公司前途的信心。所以从大局出发，不称职的董事长应该罢免。再者，既然蓝青已无心经营，不谋其事又何必占其位呢！一个人的路走错了也许还可以重走，心变了就很难挽回了。蓝青对公司变心了，就如同他对你变心一样，你觉得他还能再对你回头吗？林菊，我们都能理解你对蓝青的感情，但这种感情是执念，你不能执念于此不顾大局。公司不只是蓝青一个人的心血，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这么好的公司若是被糟蹋了多可惜啊！咱绝不能焚琴煮鹤。

司晨一番话醍醐灌顶！尤其是他说的执念。林菊之前全然没有意识到，或许她一直都在被执念裹挟着吧！

这时亚楠说：林菊，司总一语中的，你对蓝青确实是执念，自己当局者迷罢了。其实你品行温良，是个低头赶路、敬事如仪的人，而蓝青现在完全没办法达到你的这种境界。所以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不要受到过去那个蓝青的影响，你需要明辨。

秋阳说：校长说得很好，司总的话更通透。绝不能焚琴煮鹤，为了公司必须罢免蓝青。

林菊听大家说得都在理，很难力排众议再维护蓝青，只得说同意罢免。

秋阳说：那就着手召开全体股东大会表决落实。不过罢免董事长的表决权，必须得取得过半数以上的持股比例。这其中林菊股份最大，你可是举足轻重的大股东啊！你这一票最关键，到时候可别心软，可得把握好方向，不能站错队啊！

林菊说：既然已经表态同意罢免，肯定不会出尔反尔。不过当初辅导期股改时，我确实对蓝青承诺过，永远跟他是一致行动人。看来这次得违背诺言了。

卞春雨愤愤然：林菊，你俩那么多年的感情，他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跟他还需要坚守什么诺言啊！

当晚林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罢免”在脑海挥之不去。心下思忖：罢免对蓝青意味着毁灭性的打击，他可能从此就一蹶不振跌入人生最低谷。可是不罢免呢？蓝青德不配位且无心经营。如果能拉蓝青上岸呢？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林菊决定找蓝青面谈一次，可电话被拒绝，微信也不回。数次联系未果，看来蓝青真的没救了。

在召开全体股东大会前，冷秋阳悄悄打给林菊，他红着脸说：“林菊，明天就召开股东大会了，到时选举新任董事长，希望你投我一票哈。先谢谢啦！嘿嘿。”

在全体股东大会上，林菊不敢直视蓝青，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而蓝青向她投来的期待眼神，却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那是一种陌生的、浑浊的、无助的、悲悯的、渴望的眼神。其实这种眼神林菊也曾有过，是那年蓝青离她而去，她苦苦挽留时对他的哀鸣。没想到今天蓝青如坠深渊，向她伸出求助的手，而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万劫不复、万念俱灰。

股东大会在凝重的气氛中开完了，冷秋阳当选新任董事长，他当仁不让、实至名归。林菊投了秋阳一票，不是因为他拉了票，而是认可他。

蓝青被罢免后，紧接着白云也离开了他。白云收拾好行李开门见山：“公告我看到了。打了电话给冷秋阳问原委，他说是因为你去澳门赌博。这样的行为蓝天白云不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咱俩先分开一段时间吧！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是否适合在一起。我住回自己家里，你留在别墅。照顾好自己，保重。”

蓝青恼羞成怒：要走只管走，还想个屁啊想！还有什么好想的！怕是早就想走了吧！终于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了。对了，你不用走，该走的人是我，我没忘记别墅的产权是你的。我走，我让位，全都让，一样不留。不仅让董事长的位，同时让男主人的位，把那个给你送花的男人请进来吧！

白云拉起行李箱：别墅你有永久居住权，如果你不稀罕住，我就把它卖了还钱给你。我不想落下跟你在一起是为了钱的臭名声。钱老子自己能挣，老子凭本事挣钱的能力不算差。

白云硬气地说完这句家乡话，头也不回，开起那辆蓝青送她的豪车扬长而去。偌大的别墅只剩下蓝青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人，还有保姆邱姐。

蓝青恍恍惚惚，在别墅四处游荡，犹如行尸走肉。他想起常常在花园里跟白云的烛光晚餐，多么浪漫啊；想起白云在泳池游泳，像极了一条美人鱼；想起冷秋阳、卞春雨、米亚楠这帮老朋友、老同学、一起打拼的伙伴，也都割席断交了，以前的欢声笑语再也无处可寻了。而可气的是，冷秋阳竟然拉拢林菊，霸占了董事长位子。冷秋阳你胜之不武、口蜜腹剑。

关于罢免，蓝青有时还会产生幻觉，认为这绝对不可能。心想：我们这些人在一起摸爬滚打多年，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有着深厚的友情。况且我对他们不薄啊！领着他们开公司，成就了财富梦。还让秋阳做了总经理，他怎么可能取而代之呢！也许这是大家开的一个玩笑，亦或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吧！然而噩梦醒来，残酷的、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面前。突然一夜之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像一条可怜的流浪狗，寄人篱下在白云施舍的别墅里。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啊！

蓝青越想越生气、越恼火，可空荡荡的别墅连个发火的对象都找不到。他穿着睡衣颓废着，整个人变成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那天蓝青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在喝酒，邱姐实在看不下去了：“董事长，你以前那么光鲜，现在也不打扮了，像变了一个人。我一直想问也不敢问，你整天不上班，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白小姐这么久也没回来，你们闹别扭啦？”

“以后别叫我董事长，我被罢免了，失业了，没班可上了。白小姐跟我分手了，不会回来了。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还打扮给谁看啊！等死就完了。”

“你们有钱人的想法我理解不了。在我看来，这人啊最终都是要死的，你有那么多钱明明可以潇洒地活着，为啥要猥琐地等死呢！人只要有钱就不怕失去，老婆失去了可以再找一个嘛！公司失去了可以再买回来嘛！只要有钱一切都不是问题。”

蓝青不觉笑了：“还是简单的人好啊！再大的事到你这都变通透了。没错，你说得很对、说得很好，我收到了。谢谢！”

蓝青回到房间再次细品：邱姐的话大道至简，话糙理不糙。自己并不是那种甘于失败的人，蓝天白云是我一手创立的，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必须把它夺回来。怎样才能夺回来呢？邱姐说得对，得有钱。而现在来钱最快的路只能还是澳门。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自己的运气。当然，成功的路无疑都是曲折的，不可能赌一把就赢一个亿，但最终一定能赢。

蓝青豁然开朗，他把自己收拾干净，又在健身房挥挥汗，那个意气风发的成熟男人又回来了。然而邱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在无意之中激活的竟然是一个赌徒。至死不悟的蓝青再次联系了粤澳两地牌专车，走向拱北口岸。这一次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释然，因为反正也不用打理公司，也没人需要牵挂，更没有感情纠葛。蓝青放开手脚，轻松上阵，一心向赌。

转眼春节将近。那天林菊正在家大扫除，手机突然响了。她擦了手指点屏开，居然是久违的蓝青来电。她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他沧桑且嘶哑的声音：“林菊，我打了三个电话给Lucky，她都没接。我没办法了，只能找你。”

林菊预感到事情不妙，忙问有什么事吗？蓝青似乎难以启齿，静默数秒无奈地说：“我在澳门赌博输大了。我自己的股票经过多次质押全都输完了，另外还借了高利贷，总共欠了八个亿。我现在被他们控制了，不还钱不放人。林菊，你能救我吗？”

林菊脑子“嗡”的一声，以为听错了，他又重复了两遍。一直担心的终于发生了，蓝青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终于轰然倒塌。蓝青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恶狠狠地补充：“准确地说是不还钱就要他的命。把电话挂掉，开视频给她看，别以为这是在开玩笑。”

视频开启，只见蓝青被绑在椅子上，旁边的人牵着条恶狗，龇牙咧嘴对着他。蓝青狼狈的样子像个奄奄一息的流浪汉，再一次向林菊投来渴望无助的眼神。此时林菊被吓得心胆俱裂、瞠目结舌，如木雕泥塑一般完全没了反应。就在她一动不动僵在原地时视频断了，惊人的一幕消失了。林菊像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也像从澳门赌场闪电般回到正在打扫的家里。

林菊恍恍惚惚、心有余悸，未及回过神来电话又响了，一个男人说：“林菊是吧？我们是追债的。蓝青在澳门欠了八个亿，大年三十前必须还清，否则就用他的命偿还。听懂了吧？听懂了就赶快筹钱去，早还钱早放人。”

林菊正想说筹这么多钱需要时间，没那么快啊！电话就被挂断了。她感到天旋地转、惊慌失措，心里呐喊：八个亿啊！我去哪儿弄八个亿啊！质押和减持股票都有额度限制，一下子无法变现这么多钱啊！即便能变现，还有半个月就春节放假了，各行各业都暂停了，很多事情都无法办理了呀！

林菊在除尘中乱七八糟的家里像热锅上蚂蚁来回踱步，心乱如麻。正六神无主之时想到了冷秋阳，立刻拨了电话。头先可能是因为过度紧张，爱哭的林菊竟然没流眼泪。现在一听到秋阳的声音，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放声痛哭起来。秋阳被哭得摸不着头脑：“林菊，有我在，别怕。慢慢说，出了啥事？”

林菊呜呜咽咽，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说清楚。秋阳听了，也被吓得骨软筋酥，他的血压瞬间猛升至顶，惊呼：“这么大的事啊！你这消息简直就是十二级地震啊！兹事体大，电话里说不清楚，马上到醉翁楼见面。我把春雨也叫来，紧急商讨对策。”

卞春雨扼腕长叹：唉！看来咱蓝天白云是——成也蓝青，败也蓝青啊！

秋阳眉头皱如核桃：别感叹了，想办法救人要紧。

春雨说：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通过大宗交易转让股份变现。而且只能低价转让给那些投资公司、基金公司、证券公司、银行等机构，不然没人那么快接盘。

秋阳说：眼下也只能给别人捡便宜了，咱仨一起来凑八个亿吧。

春雨又叹了口气：唉！辛辛苦苦打拼来的钱，就这样白白送给了澳门。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年都是在为赌场打工啊！

秋阳说：春雨，蓝青当年领我们开公司时你有多少钱？

春雨说：公司成立时我才入股二十万。

秋阳说：就是嘛！我们现在能拿得出来八个亿，那是蓝青给的财富机会，是他领着我们一起挣来的。如今他落难了，我们得救他，做人不能没良心。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花掉了还可以再挣，但命没了就一了百了了。

春雨急了：哎，秋阳，干嘛教育我啊！我并没有不愿拿钱，只是感慨一下而已。

林菊说：你俩别争了。春雨，你估算一下，我的股份全部转让能变现出多少？

春雨估算后说：你的股份缩水之后，差不多能变现出六个亿。

林菊说：蓝天白云成立时，我和蓝青投的60%启动资金全是他挣的。虽然在法律意义上夫妻财产共有，但我的内心始终是感恩的，这是自然情愫。况且我也忘不了曾经跟蓝青相扶相携、相濡以沫，一起走过的苦难岁月。离婚后我一直怀念我们曾经的感情。或者退一万步说，蓝青毕竟是我孩子爸，我不想蓝柳从此没了父亲。仅仅从这一点出发，我也会倾其所有救他。所以我决定出六个亿，不足部分你俩帮忙先垫上，我酒店、饭店以后挣了钱再还你们。

秋阳说：林菊，不能这样。我的意见是咱仨平均分担，这样大家的压力就都没那么大了。

春雨说：不行！秋阳你是董事长，你的最好别动，否则对公司影响会很大。我和林菊每人四个亿吧！蓝青是我同学，我理应多担待些。

林菊没同意他俩的意见，坚持出六个亿，让春雨赶紧安排大宗交易转让。从此林菊在蓝天白云的股份变为零，也就是说，从此蓝青和林菊跟自己辛苦创立的蓝天白云公司，都将不再有任何关系。

那天正在筹措八个亿资金时，白云送来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百万。原来，蓝青给白云打的三个电话，因她手机没在身边才导致漏接。后来回拨电话得知一切后，考虑卖别墅没那么快变现，就把自己在蓝天白云买的原始股卖了，筹到了五百万。

第三十四章：萱草花

春节前，万劫不复、如槁木死灰般的蓝青，从澳门娱乐城回到深圳的别墅。邱姐做了丰盛的年夜饭，可身心俱疲的蓝青吃着却味如嚼蜡、食不下咽。他面无表情、惜字如金，不过酒却喝了不少。

年初一邱姐包了饺子，是蓝青平常最爱吃的馅。去叫他时怎么拍门都无回应，试着拉了拉手，门并没有锁。邱姐匆忙进入房间，随之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声。

蓝青服安眠药自杀了！他道尽途穷、生无可恋，毅然决然把自己毁誉参半的一生画上了句号。他很后悔没在澳门像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死去，当时的求生欲望害得别人为了救他倾其所有，跟着受连累。因此他感到更加愧疚，无法再继续苟延残喘。

邱姐面对沉睡中犹如死去般的蓝青，吓得魂飞魄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她想到手机还存着白云的电话，这是她除了蓝青之外唯一的联系人。白云得知后也慌得嘴巴直哆嗦，颤抖着声音说：“我现在老家。你赶快打120。我再来联系看看还有谁在深圳，过去帮忙。”

白云首先打给了林菊。当她赶到医院时，邱姐坐在抢救室门外心有余悸，蓝青正在抢救中。林菊焦急地走来走去，心想要不要通知蓝柳？要不要通知蓝青家人？她脑子乱得很，似乎做着最坏的打算。

良久，随着急救室门被打开林菊闯了进去。只见蓝青醒了过来，迟眉钝眼坐在那里。林菊走至近前，也不顾医生的存在，甩手就是一记耳光，戟指怒目：“你这条命是我们花了八个亿换回来的。八个亿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为什么总是焚琴煮鹤呢！”

蓝青像是被打醒了，一向少见的眼泪奔涌而出。他哭着一直说对不起，哭得像个孩子，哭了很久很久。这时白云来电问抢救情况，林菊说没事了，她说林姐辛苦了，电话就挂断了。她俩之间的尴尬，让对话没办法再多一个字。林菊办理了住院手续，蓝青需要留院观察。出院时她开车送他回去，林菊才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别墅的真面目，比想象中还要奢侈。

蓝青依然很痛苦，提出想回老家。林菊薄面含嗔：“你自己回吧！拜你所赐我不能回去。离婚了不敢回去面对老妈，她信那什么教，子女离婚她有连带责任。”

“林菊，我跟你一起去你家吧！去跟老人家撒个善意的谎言。”

“行！那咱俩开车还是坐飞机？”

“我已经没车了，况且身体还没恢复，开车吃不消。还是坐飞机吧！这样也比较快。”

林菊这才惊讶地发现，蓝青的豪车已经被他为筹措赌资给卖了。未及她抱怨，蓝青自己先沮丧起来：“其实你们真不该救我，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没房没车没钱，什么都没了，亲人朋友也都众叛亲离了。如今每花一分钱都得伸手跟别人要，还有什么尊严啊！这别墅产权是Lucky的，我不能一直占着，得尽快搬走。我现在是真正的道尽途穷啊！唉！想想真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胡说！你还有女儿啊！你忘了为啥给孩子起名为‘柳’了嘛！不就是为今天的道尽途穷嘛！不就是为能在山重水复时柳暗花明嘛！蓝青我告诉你，以后千万别再想着死了，你的命真的很贵啊！我们花了八个亿，就是为了你能好好活着，你死了让我们情何以堪啊！不要总是说什么都没了，你有手有脚还可以重头再来啊！至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等过完年就开始找工作，实在不行就去我公司上班。”林菊说着给蓝青转了些钱。蓝青给邱姐发完工资就让她走了，说自己马上都得扫大街去了，不配有保姆。

蓝青和林菊回到老家，林妈特高兴，住了几天才让他们走。返深路上跟蓝竹同行，遂问蓝竹教培做得怎么样，蓝竹说：“挺好的，校外培训本身是我热爱的事业。它能够培养孩子在音乐领域的兴趣，提升艺术品位，从而避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在艺术方面的很大缺失。孩子们能够全面发展，是件有意义的事。”

林菊说：蓝竹，你三叔写了一辈子书法，写得炉火纯青，不传授出去真的有点可惜。恰逢他现在需要找事做，不如跟你一样办个书法培训班。你们觉得怎样？

蓝竹拍手：Good idea!不过三叔得去考个证才行。

蓝青忙摇头摆手：不行！创业需要资金，我身无分文只能去打工。

林菊说：关键是你年纪大，打工也没人要啊！启动资金你不用操心，我可以借给你。

蓝青说：我欠你的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不能再让你拿钱了。

蓝竹说：可以找个做美术的人合伙，资金压力就小很多了。况且书画同源，通常书法跟绘画都是放在一起开班。

林菊想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米亚楠，立即拨通电话：“亚楠，我想跟你合伙做校外培训，就做书法和画画方面的。你愿意吗？”

“林菊，亏你想得出！我是校长，即便是老师也是不允许的呀！”

“这是非学科类的，是兴趣特长，也不允许吗？而且你只需隐匿在幕后，谁也不会知道。”

“我自己知道啊！我的职业操守知道啊！不管是不是学科类都不行。我如果干了不该干的事，会寝食不安的。”

“我正直的米校长，哪有那么严重！你也没伤天害理，雷不会劈你的。”

“你饶了我吧！真不行。”“好吧！不为难你了。”

林菊转头对蓝竹说：“你回深圳物色一下，帮你三叔找个合伙人。如果没有，那就你三叔独自做，资金问题我来解决。”“收到。谢谢三婶！”

“我已经不是你三婶了，还不改口。”“不改，你永远都是我三婶。”蓝竹调皮地说.

蓝青不再推辞，返深后便忙开了。首先准备考证，然后开始找物业。蓝青打算先把培训班位置定好，然后再在附近租一间便宜的房子自己住，这样走路上班可以省交通费。一个一次花几百万都不眨一下眼睛的人，被碰得头破血流后，不得不回到最初来深圳时省五毛钱交通费的状态。当从大别墅搬进城中村时蓝青直掉眼泪，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就是作茧自缚啊！

蓝竹在校外培训机构圈子里，恰巧打听到了美院毕业的邹老师有意向做培训。蓝青跟邹老师一拍即合，顺利成为合伙人。于是装修、办理相关证件、招聘老师、宣传推广、获取生源，忙得不亦乐乎。其实蓝青也刻意想让自己充实起来，或许只有在忙碌中才能忘记过去吧！他多么希望那不堪回首的一切，都能像剪辑片子一样被剪掉啊！

终于，蓝青和邹老师的书法美术培训开课了，老朋友们相约一起去鼓励看望。及至饭点时，林菊请大家去醉翁楼聚餐，也有日子没聚了。席间蓝青说：“书法是我的一生挚爱，从小六岁开始就从未停下过书写。小时候家里太穷没灯油常常趁着月光写，几十年下来我跟书法已融为一体了。这黑色的墨水就像红色的血液，流淌在我的身体里。能把用一生悟出来的书法传授给孩子们，也是我的最大心愿。”

米亚楠说：老同学，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加油！

蓝青说：谢谢亚楠！也谢谢大家！过去的一切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大家却这样不计前嫌，连一句苛责的话都没有。且在我跌入人生最低谷时，不遗余力拯救我。不仅救我的命，还鼓励我重新站起来，让我有了此生最好的归宿。

冷秋阳说：蓝青，大家都是多年的好兄弟。推己及人，换着是我落难了，相信你也不会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

司晨说：蓝青，你摔这么大一跟头，着实让人扼腕长叹。不过所幸的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深圳这座移民城市不仅充满着挑战，也体现着友爱和包容。

蓝青说：司总，当年是你的大爱发出的光芒照亮了两眼一抹黑的我和林菊前进的路。今天是你和大家的包容，让挫败后的我又有勇气爬起来继续前行。我无以回报，只能说声谢谢！谢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蓝青说着红着眼圈起身弯腰深深地鞠躬。简安语重心长：“蓝青啊！你别嫌我啰嗦，我就是忍不住想说说。林菊这么好女人，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当初如果不跟林菊分开，你干的那些混事，她一定会阻止你。有林菊在，你就不会摔跤。”

卞春雨赶忙打断：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呀！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菊说：其实我不怪蓝青，我知道他本性并不坏，过去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他性格使然。人一生或多或少都会有迷失的时候，一脚踏空了跌落悬崖，只要没摔死就得爬起来继续前行。

苗禾说：这就是林菊的包容啊！当初蓝青被诱惑裹挟粉身碎骨，现在因包容而凤凰涅槃、重获新生。也许这就是人生吧！令人唏嘘，也令人欣慰。

乔晓玲说：翻篇翻篇，新的一页已经翻开了，一切向前看吧！

秋阳说：是的，咱们都别感慨了，诗酒趁年华，来喝酒吧！还像以前一样玩飞花令，诗句接龙、对诗饮酒。就来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接不上来的可得喝酒哈，从我开始。

林菊笑了：秋阳你胜之不武。开头一句最容易，谁都会啊！

秋阳也笑了：那以后我熟读唐诗三百首，看你还挑我刺不！

秋阳：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晓玲：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春雨：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司晨：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郝玉：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冷炎：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蓝竹：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苗禾：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林菊：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亚楠：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蓝青：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蓝青停不下来，几乎是抢着吟诵完最后两句，感情奔放、情绪激昂。他将最后三个字的音调拉得很长，使整首诗达到最高潮。他一面吟诵诗句，一面感慨万千、潸然泪下，心中默念：久违了欢声笑语，久违了亲爱的人们。

时光飞逝，转眼蓝柳在哥大毕业了。那天她跟林菊视频说：“你和我爸一定要来纽约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啊！哥大邀请函都发了。记得带些米粉来炒给我吃。另外还要包饺子，得带个擀面杖来。哎呀！这说着说着口水都流下来了。嘻嘻。”

林菊和蓝青约好在深圳湾口岸汇合，从香港飞往纽约。路上蓝青说：“这次见到蓝柳，我的那些坏消息都别提，咱俩离婚的事也继续隐瞒。提了孩子添堵，我也颜面扫地。”

毕业典礼上林菊心情特别激动，猛拍照片和视频，一天发了好几条朋友圈。偌大的哥大校园广场到处是乌泱泱人群。巨型舞台下面的会场坐席分成两片，家长片区和学生片区。整个广场高高耸立着六台巨型显示屏，家长可以通过显示屏认领自己的孩子。期间出现在显示屏的机会有两次，一是学生列队入场，二是上台领取毕业证书。

许多家长在大屏幕看到自己的孩子时，都会大声欢呼并喊出他们的名字。当穿着浅蓝色毕业礼服的蓝柳出现在大屏幕，林菊居然喜极而泣喊不出来，只有蓝青喊出了他磁性的声音。

毕业典礼后他们仨去了美国南部的迈阿蜜坐大游轮。近三百米长十几层楼高的大游轮里什么都有，犹如城市的一角，是个热闹的小世界。酒店、餐厅、酒吧、舞厅、剧场、泳池、温泉、游乐场，不一而足、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赌场和迷你高尔夫球场。大游轮里的一切，跟在电影《泰坦尼克号》看到的一模一样。

当大游轮远离海岸线完全被大海包围，一望无际的海面只剩下海鸥时，林菊站在甲板上感慨万千，心跳都加快了。蓝柳让她和蓝青模仿电影里的经典动作拍照，二人毫不犹豫依言而行，完全忘记已经离婚了。这是久违了的幸福旅程，他们抛开所有烦恼，尽情享受眼前的欢乐。之前发生过的噩梦般经历，仿佛都被剪辑了，他们暂时回到了从前。

蓝青和林菊回国后不久，蓝柳又有好消息传来，她被谷歌公司录用了。谷歌被评为全世界最好的雇主之一，是最难进的公司。蓝柳经过六轮严格面试，过关斩将，最后才如愿以偿。六轮面试下来她都累得虚脱了，不容易啊！一个小姑娘，背井离乡，能在强手如林的全球顶级科技公司就业，真的太优秀了。

在蓝柳的高光时刻，蓝青说：“蓝柳，你进入美国一流大企业要做个有心人啊！好好跟人家学本领，学成之后回国发展。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你得学成归来，好不好？”“行！一言为定，绝非戏言。”蓝柳调皮地说。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2016年4月。林菊站在林间柳青酒店门口，仰视抬头即可见、刚刚全面竣工的深圳新地标——平安金融中心大厦。这座气势磅礴的金色大楼，超越了深圳最高楼记录保持者京基100，成为现任深圳第一、中国第二高楼。

林菊凝视着这栋直入云霄的高楼心潮澎湃，深圳高楼一次次被刷新，怎能让人不感慨呢！日新月异的深圳，它的发展是用“深圳速度”这支笔谱写的。每次开车行驶在深南大道，车窗外那一抹亮丽的风景线就是深圳发展的最好写照。璀璨夺目的深圳展现出它无与伦比的精彩，昔日的小渔村走上了辉煌。

在深圳良好的投资环境下，林菊的林间柳青公司发展得又快又好。酒店的直营店和加盟店合计已有几十家，醉翁楼徽菜复制得更多，酒店和饭店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蓝青的校外书法美术培训也做得很好，慕名而来的学生比比皆是。蓝青对书法培训甘之如饴、乐此不疲，他非常努力用心地工作，其状态回到当年刚到深圳打拼的时候。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犹如被打包放进了收藏夹，束之高阁，成为尘封已久的过往，永不触及。

蓝天白云在冷秋阳、卞春雨等的辛勤耕耘下，蓬勃发展、日胜一日、持续盈利、股价攀升；郝玉的设计公司和蓝菊的半音筝社也都做得很好；蓝竹也早已通过积分入户成功迁入深圳户籍，成为真正的深圳人，梦想成真；米多多从清华毕业后接着读了研究生，然后回到深圳，就职于腾讯这家世界领先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卞星和刘关冉研究生毕业后去了比亚迪公司。这一辈又一辈人，后辈沿着前辈的足迹纷至踏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借助深圳这么好的平台，施展抱负、追求美好、实现梦想，演绎精彩人生。

这天林菊在家里阳台茶桌煮水烹茶，静静地品味那唇齿之间满满的甘醇清香。正品着，忽见一片乌云过后，大雨接踵而至。她悠闲地看着玻璃上急速冲刷的雨水，它们开始像雨帘，后来渐次变成断了线的珠子，雨过天晴太阳升起时又像无数颗光芒四射的宝石。

林菊惬意地享受着这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幸福，不由得想起和蓝青结婚时住的那间茅草房。可惜它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蓝青为白云建的那座两层小楼。那间茅草房连同蓝溪村那口老井，虽然在那片土地上消失了，但却永远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抿一口清茶闭上眼睛便可穿越回到那个年代的蓝溪村，回到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纸短情长、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年代，回到和蓝青在一起的欢声笑语中，回到在打谷场上学骑自行车，回到一人一句吟诗诵词的表演，回到他教她的第一首诗词《明月几时有》，回到炎热的夏天从老井里掬一瓢清凉似甘露滋润心田，回到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春光里，回到那柳暗花明扎根的地方。

然而她和蓝青波澜不惊的爱情却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在路遥马急、应接不暇、眼花缭乱、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渐行渐远，又像在迷雾笼罩的大山里走散了。她拼命奔跑着、呼喊着蓝青的名字，可他却丢下她头也不回朝着一束光而去。这一幕和当年在上海火车站，他叫她跟紧别走丢了的场景交替频繁地上演着。这些画面无数次在梦里出现，无数次她从焦急、哽咽哭泣中醒来，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泪水打湿了枕头。

可是任凭眼泪怎样无穷无尽地流淌，蓝青再也不会称她为林妹妹。那种贴着耳根，软语温存、柔情缱绻，每一次都能让她融化，如电流般直击内心深处的“林妹妹”三个字，再也不属于她。她也完全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这样称呼。这种情感变化，被繁忙的工作和逐渐膨胀的欲望以及难以抗拒的诱惑，冲击得没留下一丝印痕。也许正是这种令人撕心裂肺的情感经历，让她这个有着流不完眼泪的人，学会了自己眼泪自己擦，学会控制眼泪，学会自我疗伤，学会自己爱自己。

林菊深爱的蓝青永远留在了回忆里，曾经的一切无论酸甜苦辣都难以忘怀。其实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反而很感恩在生命旅程中遇见，一起相伴而行走过人生最美的岁月；感恩跟他牵手一路奔跑着去追求不平凡；感恩在艰苦岁月里的相濡以沫；感恩曾经有过平淡的、朴实无华的、同时也是最真的爱恋；甚至感恩有了生命延续的优秀女儿。

然而时过境迁，林菊和蓝青的过去已事往日迁、随风飘远。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相敬如宾，有着很强的距离感。交往极少，除非必须而为，比如蓝柳回国。

林菊开车到蓝青住处接他，然后再一起去香港接蓝柳。蓝青穿得整整齐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从城中村一栋出租屋走出来。林菊故意开玩笑说，蓝老师也不邀请我去你家喝杯茶？蓝青苦笑：“屋子太小，条件太差，不好意思带你进去。”“那有什么！当年啥样的苦没吃过。咱俩在集体宿舍床帘一围就是一间房，现在怎么着也比那时强。”

蓝青默默不语，林菊扭头端详。只见他完全褪去了曾经的傲慢，落尽浮华后的蓝青已成功蜕变。不过他虽然精气神不足，但温厚儒雅，品貌轮廓依然看得出是个老帅哥。只是消瘦了不少，也沧桑了许多，林菊心里掠过一丝隐痛。

在机场等候蓝柳时，蓝青惜字如金，眼神飘忽不定。这时林菊故意试探：“蓝柳回来以后，如果她希望你搬到我家住，咱仨一起生活，方便相互照顾。你会怎样？”

蓝青摇摇头：“我暂时还不需要照顾。我的人生经历过低谷也有过高潮，历尽千帆后才发现，过穷日子很踏实，过好日子反而心里会发慌。或许好日子会诱发原罪吧！我已经罪无可恕了，现在的日子就当做是一种惩罚吧。”

一阵沉默后他又说：“林菊，我是在你的帮助下才得以转圜，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我现在除了教孩子们书法，就总是待在出租屋，哪也不去。读读道德经，发发呆，一遍遍回忆苦难岁月。我常常回忆起初来深圳的那几年，因为要攒钱给两个弟弟娶媳妇，我们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生活基本靠省，把省钱做到了极致。那时候的我们啥都没有，每天饥寒交迫甚至流落街头，但总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点都不觉得苦。反而各方面都呈现上升趋势，每天都在进步，每天都有收获。那时的我们跟命运抗争，是那样百折不挠、意志坚强。”

离婚这么多年来，蓝青从未跟林菊聊过天，今天肯说这么多，林菊很开心：“是啊！我们是到了回忆过去的年纪了。我跟你一样，特别是闲下来安静地坐在茶桌旁，自斟自饮一杯清茶的时候，闭上眼睛就能回到过去。像在脑海中过电影，又像给别人讲故事。回忆到高兴的就会笑，想到那些凄苦的片段就会流泪。你还记得吗？那年把蓝柳带了来，我们租的房子空空荡荡啥也没有，只有一小块木板放在塑料桶上当桌子。那天早上你炒了一盘河粉放在木板上，被蓝柳不小心给碰翻了，你竟然把上面一层捡了起来。”

林菊说着不觉哽咽难言，潸然泪下，这个片段是她每次回忆都泪流不止的。蓝青递了纸巾说道：“是啊！苦难岁月里留下的记忆，更加令人刻骨铭心。”

正聊着，微信收到蓝柳到了的消息，二人顿时从惆怅的情绪切换为激动，马上就要见到宝贝女儿啦！他们目不转睛看着出口络绎不绝的匆匆行人，终于一个漂亮、时尚、青春、阳光的女孩，背上一个双肩包，手上推着两个大箱子向出口走来。

林菊旁若无人地喊我们在这。蓝柳加快脚步，像小时候一样奔跑着投入她的怀中，把箱子丢弃在后面。蓝青顾不上拥抱，径直去追箱子。他们流泪、啼笑皆非、满脸幸福。

回到深圳直奔醉翁楼，第一时间给蓝柳解馋。及至走进醉翁楼，没想到老朋友们都已经到齐了。他们还用鲜花和气球布置了一番，米亚楠写的背景字：热烈欢迎蓝柳小海龟海归。大家掌声热烈，满满的仪式感。蓝柳感动得落泪，逐一拥抱。紧接着简安安排入席上菜，家宴开始。众人原都以为蓝柳会狼吞虎咽，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吃相优雅、非常虔诚。蓝柳边吃边流泪，而同桌人全都看得呆了，木雕泥塑一般，没一个动筷子。

次日蓝柳顾不上休息就要出去逛逛，蓝青建议去宝安区城市规划展览馆。展览馆的规划图诠释了深圳四十年来的发展。这里不仅有令人欣慰的已经实现的规划，有令人感慨的正在进行的建设，还有令人向往的未来远期规划蓝图。

回顾历史、着眼现在、展望未来，如今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成为国家重大发展战略，而深圳则是核心引擎之一。推进大湾区建设，是以***同志为核心的***作出的重大决策，是高瞻远瞩的总**在新的历史时期画出的一个更大的圈。粤港澳大湾区建设，肩负着***改革开放继往开来的历史重任。深圳正抓住这一重大历史机遇，以更大的气魄深化改革、扩大开放，为新时代的改革开放作出更大贡献。努力续写更多春天的故事，努力创造让世界刮目相看的更大奇迹。

看到这里，蓝青激动地说：“蓝柳，我和你妈这一代人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千千万万纷至沓来的人们像蝴蝶一样飞进深圳这个百花园。如今你们这一代，又赶上了***总**画出的更大更有意义的圈。我们都何其幸运啊！赶上了好时代、好政策、好环境、好平台。你这个时候学成归来可谓是恰逢其时，你要珍惜祖国有这么大的舞台让你施展抱负，要学习老一辈深圳人栉风沐雨的打拼精神。踔厉奋发、砥砺前行，为报效祖国、服务深圳、建设大湾区贡献力量。”

林菊拍手：你爸说得太对了！大湾区建设，需要的正是你们这样有梦想、有知识、有能力、有远见卓识的年轻人。

蓝柳说：老爸老妈放心吧！我答应在谷歌工作几年回国，这不就回来了嘛！我朋友都说放弃谷歌几十万美金的年薪太可惜了，而我却不以为然。我觉得祖国母亲和我生身父母一样，我们之间有着斩不断的血脉相连，有着永远无法割舍的故乡眷恋。只有回到祖国怀抱，一个游子才会有真正意义的归属感。这是一个人的自然情愫，也是一个有良知的人的家国情怀。在美国这几年，无论在哥大读书还是在谷歌工作，我都在做一个有心人，遵循拿来主义，去芜存菁，把最好的东西带回祖国。这不，我这次并不是两手空空回国的，而是带了项目回来的。我准备年后就去扎根前海，开启追梦之旅。

第三十五章：醋海翻波

那天蓝青在林菊家阳台吃火锅，他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似有满腹心事。蓝柳不由得发问，他神情凝重：“闺女，你长大了，也从美国回来了。那些一直瞒着你的事，也没办法瞒一辈子，索性今天都告诉你吧！这几年发生了很多大事，首先是我和你妈离婚了。离婚是我全责，我对不起你妈。对你隐瞒是不想你不开心，也担心会对你造成婚姻爱情方面的阴影。”

蓝柳潸然泪下：“其实我早有察觉。每次跟我妈视频你不在，跟你视频她又不在，你俩总不在一块肯定不正常啊！只是一直不敢往这方面想，从小到大所见的都是你们那么好的感情，怎么可能离婚呢！不过既然已成既定事实，我作为子女不可能再去论谁是谁非，只能选择尊重。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对我隐瞒，我都这么大了，能扛事了。况且我也有自己的三观标准，不会因此就不相信爱情了。以后不管什么都要跟我说啊！我们是最亲的人，再大的事都要一起面对，不然生我养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林菊淌眼抹泪：“蓝柳这番话足以说明你真的长大了。我和你爸以后遇事就不怕了，有闺女撑着心里踏实。”于是蓝青继续把那讳莫如深、不堪回首，人生由盛到衰的一切全都和盘托出。蓝柳起身拥抱：“老爸，对不起！在你最难的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

蓝青也流泪了：“蓝柳，千万别难过，该骂我才对，我这是自作自受。我和你妈辛苦打拼创下的基业，全都被我败掉了，我就是个混蛋。可你妈不仅不恨我，还救我的命，扶我再次站起来。你妈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神仙啊！”

林菊的眼泪无声地流着：“好在一切都过去了，都翻篇了。我觉得不管怎样，只要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其他都不重要。”

一阵悲切、感慨、惋惜之后转了话题，聊如何回老家的事。蓝青想去坐绿皮火车，他想重温当年坐火车的情景，想再听一次“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叫卖声。林菊说：“如今的绿皮火车也是井然有序的，过去那种一票难求、拥挤不堪、乌烟瘴气的状况一去不复返了。社会在进步，历史不会重演，只能在记忆里回味过去了。我的意见是开车回去，这样在老家方便走动。”

他们日夜兼程、一路欢歌，像完美无缺的一家三口。蓝青脸上少了几分忧郁，绽放的笑容使鱼尾纹增加了好几条。他再次感慨道：“蓝柳，你妈是块宝，我把她弄丢了。她低调、谦卑、包容、品行温良、敬事如仪。一以贯之地努力，从未懈怠，把林间柳青公司做得那么好。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跟你妈在一起，最错的就是跟你妈分开。”

境随心变，心随境转，凡事都跟心情有关。心情好，一千多公里的漫漫长路也缩短了许多，不知不觉就接近蓝溪村了。下了主公路往村里驶去时，蓝柳惊讶地发现，原来那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水泥路。失声赞道：“哇！我几年没回老家了，家乡变化可真大，政府把路修得这么好！”

蓝青听了缄口无言。林菊说：“这路可不是政府修的，是你爸福泽乡里的善举。等一下进了村还有惊喜呢！你出生时的那间草房也变成了两层小楼。”

进入蓝溪村，车停在小楼前院的停车场，这时早已在门口等候的奶奶和蓝松夫妻一起围了过来。奶奶身体依然硬朗、思路清晰，一高兴就淌眼抹泪。抱着比自己高半截的孙女一个劲地哭，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一阵寒暄后，林菊迫不及待，将这栋新宅院里里外外打量一番。小楼外观造型唯美精致，楼顶用红色琉璃瓦装饰，入户大门两侧是气派的罗马柱，建成入户门厅。在清一色瓦房、平房的蓝溪村，这栋绝无仅有的小楼显得特别格格不入。正如二大爷所说，蓝青让大伙见识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

小楼里面按城里高档住宅标准装修，一楼客厅通往楼上的实木楼梯非常漂亮，将军柱的栏杆显示出绝对的档次。书房布置得很雅致，那张极能体现厚重感的实木书桌上，摆着一只崭新的毛笔和砚台。书桌背后的书柜很大，只可惜空荡荡的，里面没有存放一本书。蓝青和林菊早年那些书全都无影无踪了，一切都改变了模样。唯一不变的是，只要蓝青所在的地方一定会有他写的字。只见书房墙上挂着杜甫的诗：

远送从此别，

青山空复情。

几时杯重把，

昨夜月同行。

列郡讴歌惜，

三朝出入荣。

江村独归处，

寂寞养残生。

蓝青在历尽沧桑、阅尽繁华后，借用杜甫这首诗抒发感情，非常契合。

及至来到后院，另一番景象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后院是原来院子向四周扩张后，请了园林设计师设计打造而成。各种绿植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最亮眼之处是一凉亭茶舍。遗憾的是此时正值冬季，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院落已切换为草木枯落、萧瑟凄凉、满目沧桑。

晚上睡觉，林菊和蓝柳同住楼上主卧。因奔波一天累了，蓝柳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林菊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怕吵到蓝柳，于是下楼去园子里溜达。

周围万籁寂静，园子里影影绰绰、寒气刺骨。林菊随手按动墙上开关，顿时那盏明亮的路灯像光芒四射的太阳，照亮了园子也温暖了她。她在园子里走走停停、思绪万千，不觉恍惚起来。仿佛看见满园的新绿葱茏、春意盎然、蜂蝶绕履，仿佛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花香。

然而这春花秋月、良辰美景并不是为她准备的，这本属于她的地盘已经跟她没任何关系了。蓝青大兴土木、修路建楼、奢侈至极，只为带白云回趟蓝溪村。想到这儿林菊心里五味杂陈、醋海翻波，特别不是滋味。继而又怒火中烧，十万个为什么焦灼得几乎自燃，恨不得对蓝青戟指怒目痛骂一顿。然而一阵冷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这一切都是在离婚后发生的，骂得着人家嘛！

林菊逶迤而行，在这冰冷的花园里，在这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奈何情已远、往日不可追、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痛心入骨，眼泪控制不住无声地流淌。正难过着，忽又想到老人家应该睡眠少，说不定奶奶还没睡，何不去找她说说话呢！

奶奶独自住在前院厢房，林菊离开园子蹑脚而至，只见窗子透出灯光。林菊紧走几步正要敲门，发现门虚掩着，里面有人说话，是蓝青。林菊迟疑的脚步停在门口，正犹豫时听到奶奶说：“老话说，恩爱夫妻不到头。你和林菊当年那么好，最后还是应验了这句老话。我听蓝松说你俩到现在都还没再成家，那你俩凑在一起过不行吗？这次蓝柳也回来了，一家三口在一块多好。”奶奶说着抹起了眼泪。

蓝青拖长音：“哎呀！妈，你不知道情况就别跟着操心了。我当然知道我们仨好啦！只是我犯过那么大错误，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说实话，我对林菊的感情从来都没变过，只是在我犯浑时，就像喝醉酒断片了一样，我把她给忘了。后来我酒醒了，也确实想过请她原谅，不过已经晚了，有个比我好的人在追求她了。这个人是我同学，他是个校长。蓝柳小时候我们两家合租房住在一起，蓝柳上学全都是这同学操的心。我知道同学是真心的，凭他的条件找啥样的女人都能找到。所以我想成全他俩，也只有这个同学才配得上林菊。她人太好了，我那样伤害她都不记仇，反而还救我的命。可她越是对我好，我越是感到内疚。我那时对她伤得太深了，我太混蛋了，没资格跟她在一起。”

林菊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了，转身往村外跑去，在田野里放声痛哭。此时所有积淀已久的执念、委屈、痛苦、哀怨、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都随着这歇斯底里的哭声，随着眼泪洒落在蓝溪村芳香的土地上。

第三十六章：红桥

时光荏苒，花落无痕，岁月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不知不觉迎来2020年8月26日，今天是令人心潮澎湃、欢欣鼓舞的日子，亲爱的深圳四十周岁了。深圳特区进入四十不惑之年，从昔日落后的边陲渔村到今天一线大都市，深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十年栉风沐雨、四十年春华秋实，这座城市从青涩走向成熟，走上了辉煌。如今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深圳再一次成为核心引擎之一，在新的征程上扬帆起航。四十载波澜壮阔，新征程催人奋进。

今晚市民中心、人才公园和世界之窗都有大型灯光秀为深圳庆生。看着五彩缤纷的灯光秀，林菊感慨万千。来深圳这些年，冥冥之中一直有一股力量在身后推着向前，努力去做更好的自己。她像一只蜜蜂从未停下脚步，也像一张拉满的弓箭蓄势待发，更像一颗小草平凡低调、从不张扬。从老家的茅草房到深圳的大房子，从坐公交车到开奔驰车，从做员工到当老板，她对所拥有的一切感到非常满足、无比幸福。林菊感恩深圳对她这棵小草给予的阳光雨露般滋润、呵护和庇佑，感谢深圳成就了今天的自己，也很欣慰自己的不懈努力。她将永远栖息在深圳温暖的怀抱，且行且珍惜。

及至临近春节，武汉疫情已整一年。深圳疫情虽不算严重，但全国多地疫情反复，纷纷提倡就地过年，深圳也发出了就地过年倡议书。因这座移民城市的特殊性，很多人还从不曾在深圳过年，这次恰好有机会体验一番。况且留深过年省去了赶回老家的舟车劳顿，可以更轻松地欢度不一样的春节，人们也甘心乐意。于是欢声笑语、匆忙欢快的脚步充满了这曾经一到过年就成为一座空城的深圳，使得这座城市过年不寂寞。

在深圳过年的亮点，除了灯光秀还有逛花市。在花的海洋里洗礼一番，任何烦恼都会消失殆尽、荡然无存。蓝青、林菊和蓝柳一起逛了花市，然后在家包饺子、看春晚。因疫情不提倡聚集，老朋友们只能互相通过电话、微信联络感情。对于这帮来自八方的老朋友，这么多年来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感情弥足珍贵。这是经过二十多个春秋岁月沉淀出的真正友情，是一种交往自然舒服永远不用刻意伪装的真诚，也是一种可以随时为对方付出一切但又会被婉拒的真情。

年初二蓝青回了自己出租屋，林菊和蓝柳在家看电视。林菊收到一条微信，是米亚楠发来的。其内容不是拜年的祝福，而是诗歌《见与不见》。林菊懂他转发这首诗的意思，却不知如何回应，但又不能不回，于是假装解读：“这首诗很美，表达一种如天上恒星般亘古不变的爱。”

“林菊，你别忘了，我不仅是校长，曾经也是语文老师、教科研主任，这首诗还是看得懂的（捂脸）”

林菊更加不知如何回复了，只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去。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你总得选一样吧！”

他把她逗乐了，发了个偷笑的表情给他。他回：“就知道笑！明天有什么安排吗？我想约你出去转转。今年留深过年，总得感受一下深圳过年的气氛吧！”

“疫情也不让聚集呀！”

“去滨海文化公园、虹桥公园，这些非人员密集的地方是可以的。”

其实林菊心里清楚跟亚楠约会将要面对什么，这是她一直逃避的。这些年她一直都没想好要不要再婚，也似乎没勇气再走进婚姻。担心很难找到一个兴趣爱好和精神层面完全契合的人，所以她困惑、逃避、封闭自己，亦或也只能无缘不求。

对于米亚楠，他们彼此太熟悉了，就像一家人一样。她不希望这种像亲人一样的感情发生任何变化。而且她跟亚楠之间又总觉得隔着蓝青，很难心安理得地跟亚楠像爱人那样在一起，因此对他也就一直保持着好朋友、好同学、甚至是亲人的关系。可亚楠却很执着，一直等了多年，她心里这块石头几乎被他融化了。

蓝柳见林菊坐在沙发上出神，忙问：“妈，你怎么了？双眉紧锁、黯然神伤。”

林菊顿时红了脸：“你楠叔约我出去转转，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呢！”

蓝柳喜眉笑眼：“那还有啥好考虑的，赶紧去呗！妈，楠叔对你一片真情谁都看得出来。其实这事我觉得吧，你和楠叔都这个年纪了，就别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了，应该打开封闭的心房尝试着靠近。两个人在一起作个伴，言合意顺说说话，出去走走散散心，多好啊！至于结婚组成家庭啥的，顺其自然就好了，都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我跟你楠叔在一起，要是遇见你爸，那得有多尴尬啊！”

“我爸有愧于你，一定希望你幸福。你只说服自己别尴尬就行，我爸是不会尴尬滴。”

于是林菊不再犹豫，打开微信回复亚楠：“欢乐港湾的摩天轮不是也建好了吗？我想去坐摩天轮（可爱）”

“摩天轮刚弄好，还没对外开放呢！不过你这是不是有点童心未泯啊！呵呵。”

年初三，林菊和亚楠如约来到光明新区的虹桥公园。虹桥公园始建于2017年，今年春节正式对外开放。公园的亮点风景是红桥，犹如一条醒目的红飘带。全长四公里的红桥，是政府为市民重金打造的休闲娱乐的最佳去处，是暖心工程。它的建成给深圳人的生活带来了浓妆艳抹、五彩缤纷般的热烈，人们赞不绝口。

今天来红桥的市民很多，全都戴口罩、扫行程码、文明有礼、井然有序。林菊特意穿了条红色长裙，一是应过年的景，二是应红桥的景。走在往返八公里的红桥上，亚楠总是问她累不累。她说：“那年我俩大梅沙到小梅沙徒步穿越都行，这区区八公里算个啥呀！”

“那时候你还年轻，现在五十出头啦！”

璀璨夺目的红桥在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仿佛舞动着的红色水袖。踏着行云流水的红桥，让人心动神移，不觉陶醉。红桥的热烈让林菊诗兴大发：

红桥

我像在天空的彩虹之巅行走，

又像裹一身华丽的锦缎奔跑。

我像在五色斑斓的大海里游泳，

又像在浩瀚绚丽的宇宙里翱翔。

我像在跟缤纷灿烂的朝霞亲吻，

又像在和火焰一般的夕阳拥抱。

我像在一根红飘带上荡秋千，

又像在开满红玫瑰的花园里诉说爱情。

我闭上眼睛陶醉了，

蝴蝶撩拨着我的睫毛，我从梦中笑着醒来，

睁开眼，原来真的在你红色衣裳的怀抱。

林菊一气呵成，用手机记录了然后发给亚楠。他说：“哎呀！写得不错嘛！比我这个汉语言文学研究生还有文采。”

林菊得意：“胡诌乱道的。我跟蓝青在一起的那些年读过太多诗词，读得多了自然就会写一点。俗语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我当然知道你和蓝青都喜欢诗词、热爱文学，没想到你还能写。手机里存的还有吗？”

于是她把两首关于疫情的诗歌找了出来：

静默

静默是山，必定屹立巍峨。

静默是水，终将咆哮而过。

静默是风，随时蓄势待发。

静默是闪电，只为降妖除魔。

静默是战胜疫情的力量，

是前进中的迂回，

是战斗中的智慧。

静默是憧憬未来的欢笑，

是电话那头的嘘寒问暖，

是爱的味道。

静默是黎明前的曙光，

在向我们召唤。

静默是人间最美的故事，

更是一首最动听的歌谣。

抗疫女神

我若为女神，何故常孤枕。

我若非女神，嫦娥逊三分。

新冠恶魔至，勇随战队征。

区区女儿身，堪比二郎神。

无言辞爹娘，毅然弃脂粉。

柔情变长戟，汗水定乾坤。

疫情虽凶猛，吾辈英雄逞。

不惜化身蝶，写尽巾帼魂。

“这首歌行体古风，有点《木兰辞》的味道。字里行间充满了力量，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抗疫女战士的英勇形象。”

受到亚楠的鼓励，林菊对写诗更加热爱，也更有灵感了。她看到不远处芭蕉叶下有几头牛慵懒地摇着尾巴，灵光乍现：

春牛

蛙声近处牧歌起，

体壮毛光牛角犀。

却道岭南春意早，

芭蕉叶下啃新泥。

“这首标准的格律诗，意境也还算差强人意吧！”

林菊和亚楠于晚饭前各回各家。及至到家后才发现微信有很多未读消息，赶忙逐一点开查看。原来冷秋阳做群主拉了一个微信群，群里大人孩子很多人，在热热闹闹抢红包玩。又见蓝柳在群里@那帮孩子，说明天去红树林骑自行车。蓝青也说想去，跟着冷秋阳和卞春雨也说要去，于是就决定大人孩子全体都去了。

次日大家各自出发，去往约定的集合地点。当林菊开车行驶在滨海大道那段很长的弯道时，坐在副驾驶位的蓝青看着窗外说：“你们知道吗？为了保护红树林，滨海大道这是特意绕道修建的。”“我知道，了解过。”林菊说。

蓝柳说：“那你们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绿色的树，却叫着红树林吗？”

蓝青和林菊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蓝柳得意：“不知道了吧！因为那些树的树皮里含有丰富的单宁酸，单宁酸会在空气中氧化变红，故而得名。”

一路上，他们的话题锁定红树林，为所在的城市有红树林这样的美景而感到幸福。

福田红树林生态公园，是处在福田红树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香港泥土自然保护区之间的缓冲地带。依傍着广阔的深圳湾湿地，成为两地生物交流的重要生态廊道。福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守护着鸟的家园和背后的城市，每年都会有数十万只国际候鸟在此停歇和越冬。

作为一个滨海城市，深圳最核心的区域几乎都被红树林环绕，公园北边就是人流穿梭的福田中央商务区和住宅区。红树林如同一把钥匙，连接了城市与海洋。市民周末来红树林生态公园吹吹海风、观鸟摄影、骑自行车，特别惬意、特别解压，红树林成为市民日常休闲的最佳选择。一边是鱼游浅滩、鸥鹭翔集，一边是高楼林立、游人如织，一半自然一半繁华，充分彰显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理念。

蓝青、林菊和蓝柳到达约定的集合地点时，惊讶地发现很多人都已经来了。司晨、艾虎、段勇、花娥、卞春雨、简安、卞星、麦苗、米亚楠、米多多、冷秋阳、乔晓玲、苗禾、苗老师、关霞、刘关冉、闫歌、郝玉、冷炎、蓝竹等，全部都到齐了。白云一家三口也来了。于是全体合影留念。

一瞬间，以美丽的红树林作为背景，在深圳这片繁花似锦的热土上，留下几代人幸福的笑脸。拍照时，纷至沓来、乡音各异的人们，无比敬畏地、发自内心地、甚至眼含泪水地齐声高喊：深圳，我爱你！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