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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接骨木和遗落的时间
  • 海选入围

书房、接骨木和遗落的时间


54个书房,54个故事,54种人生。(题记)


书房01号:岁月的猛虎终将他扑倒在地


穿过苦难的缝隙,他紧闭的嘴唇

遮不住磨损的牙齿,他在抗争

这个无法描述的深冬

时间像大雪压垮金丝雀的巢

松脂球坠落在大理石一样的湖面

鱼躺在冰冷的水里,像一艘艘小型渔船

父亲冻僵的手指飞速拨弄缆绳

并不高大的身躯像一枚笨重的鱼钩

锚被搁浅,鱼鳍与铁钩的战争,没有胜负者

远处指甲盖的艋舺飞速而过

父亲就这样痛苦地望着,被堵塞的胸腔

回不到毗邻伐木场的苦难沟壑

他双手颤抖,微颤的示指仿佛在练习摩斯密码

他一句话都没说出,他在酝酿回忆

吞食回忆,像一头反刍的老牛

岁月的猛虎终将他扑倒在地

他接受命运的白旗,毫无抵抗之力


书房02号:孤独的白马容易走丢


于书房的东南角,拜访一位诗人。他的灰发

在逃亡的铁轨里飞扬,是飞向月球的

太空船迎着风的方向。燃尽的助推器节节败退

如征途中被遗弃的士兵,残缺的腿脚

被沼泽包裹、在黄土沉陷。回不去的人

无法找到树林的鸟群,无人收留的士兵

如群马掠过荒原。孤独的白马容易走丢

如果一个士兵不愿与枪托为伍

不愿与子弹为伍,那捧着手榴弹

和迫击炮弹的手,将失去最后的意义

追杀一只遁逃的沙狐、雪狐或火狐

刺痛心底的另一面被翻开——

将营养液滴入冰凉的枪管,融入弹道

时间并未预期溅起,溪流般漠然流逝


书房03号:语言电波从疏漏的齿缝溜走


温暖的炉子在燃烧,蜂窝煤输送着热气

浇开他冰冻的手掌,它像一枚蚕茧。

他浮肿的手,和眼睑一般沉重

他缓缓说话,像大师,词语跳出牙齿

在舌苔发射光芒,语言电波从疏漏的齿缝溜走

他喝水,停下滔滔不绝的语言攻势

水从滚烫的锡壶倒出,掉队的水珠

叮咬他手臂,布满红肿色块。他缩回的手

停留在半空中,失去半只翅膀的蝴蝶

它要飞,在寻找另一半丢失的翅翼

来自橄榄林的风,停靠在落光叶子的枝头

那些暖气奔腾的手,在玻璃窗上画出雪白图案

电台播报,深夜有暴风雪

如同某种回响,不可遏制地再度莅临


书房04号:乌黯通常是长久的


挤在罐头里,蛰伏的虫,需松土出来,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打通浑身脉络,

伸出触角,于光芒隐匿前

舍身取义,亮出最强的盔甲

——骨骼易被光芒打碎,

乌黯通常是长久的。它被深埋在地底

像被冻土封印的覆灭王朝的石棺

值得尝试的风险蠢蠢欲动

在冻结的冰土内挤出灰色节肢。

百足虫被推醒,“死而不僵,这是归宿”

空灵的诅咒中,一只纸船挤破冰面

枯萎的鸢尾花反射在被揉碎的镜面

花朵的香味总在掩盖延迟的灰色地带

背影模糊,柔软的肢体绕过锋芒

在更远之处停驻的标记——

再也没人记起,被忽略的弓形脊骨


书房05号:语言跌坠如星河的陨灭


敲着黑色键盘上的字母,迟疑地

敲出JIANG这个词,动作笨拙如树獭

这个无意识的缓慢让我置身无底隧道

手心被煤炭浸染成黑色圆圈,指尖在颤抖

指甲盖跳动是大海的心脏。

指尖螺纹的象征与隐喻,是星辰的跌坠

是万物殒灭在时间坍塌之前。

心无一念,冲着冰凉的暗夜,唱着赞美诗

无数未知的字母与符号从动脉里

传递到心室,巨型肉泵汲取清凉之水

被兑换的血液不断稀释,被酿造成

月光与血酒。最后撤离的星宿的演出

公告被贴在银河以西。

我玩转的流年经手指尖传递至手心

黑色电波嗤嗤作响。


书房06号:炽热的锁链闪耀曜日的光色


像木偶人那样,我们被抛下悬崖

天使般跌坠。断裂的翅膀从身体剥离

“不,我们已不是天使,后背已无翅膀

供我们飞过畸形的海洋。”

我们嚎叫,包裹着深邃的惊惧;

不断深入海浪,与绿藻和岩石战斗。

炽热的锁链闪耀着曜日的光色

我们的身影被一堆罪恶的手臂反复拉扯。

那些从魔盒不断复制,跳出窠位

它们是黑色潘多拉秘制下的灵魂。

隧道之下,我们孤独时想念某个伙伴

或情人,在我们被命名为“孤独”前

那只孤独的鸟,载着钢翅飞出了荆棘


书房07号:一百亿群光芒正待离开


口中长着带刺的火棘,忘记祈福之音律

像迷失的骸骨,对峙着万里北风

沉默的城墙倾颓,战争的后遗症

如摩那劳的火山灰,果戈里发须灰色的

反射弧。一百亿群光芒正待离开;

一百亿群候鸟正待死亡。

被捕获,被禁锢,被装入铁蒺藜的笼子

无以逃离时间的网兜。在被圈养中

丧失的姿势,或意识,偶尔回归

如同返照的灵魂短暂依附于皮囊

无数跌坠的鸟、风筝或星子被东南向的

磁场捕获,无数逃离的鸟、风筝或星子

被遣返,途中,花岗岩的坟场一一后退

高耸在夜色里的黑暗,矗立着突兀的群山


书房08号:他的胡子在书房里燃烧


书架背后,父亲用目光钉着我

鞭子抽打我身。那张合影,我和父亲并列

我比他高出一头,呆板而荒谬

我并无优势,反而被他压制,他夹着劣质烟卷

吐烟圈的样子,是另一个康纳利。

欧内斯特海明威,那位斗鲨的络腮胡老头

吐纳的哈瓦那的烟圈,过于悠闲

他的胡子在书房里燃烧。

他让我成为寂静的儿子,比他寂静

像乡村的雪夜,盖满月光的巢,我安乐而活

鹈鹕与喜鹊在那里跳跃取暖。

那是金丝楠弦弓拉出的冰冷的歌

在后背的留声机里响起

枯竭的灵感被一寸寸消解

充满盐的词汇和烟的句子

像天使翅膀躺在污泥里


书房09号:嗓子碎裂在摇摆的蛛网


倒长在水里的石头,吐露沉寂箴言

暮色的嫁衣罩在金橄榄树的身躯

暮色里的一切面目可疑

书架顶层的哈雷摩托模型的焰火

如愤怒的光焰躲在门外偷窥

1972年的耻辱柱上,他拴着腐朽、邪恶与异类

没有申辩。嗓子碎裂在摇摆的蛛网

海滩上的海螺,贝壳,软体动物

蠕动的轨迹。他们灵魂的尸体,真相成迷

肉体的自由主义者,红罂粟。

黑色的蛆虫,蠕动的躯体

车辙里碾过的泥土,泥土下的落花

落花的脉络标本。过时的宣纸蜿蜒的墨水

灌满干涸的笔管。经络与骨骼

被时光记录的低廉声线被打开

月色下徘徊的蜗牛和千足虫

花叶般脆弱,陨落在子夜前。


书房10号:月光清洗混浊之眼


某个夜晚,忽然想读一本茨维塔耶娃

那个披着银白光的女王——接骨木的圣手

海边叼烟斗的男人的情人。加勒比海边

他写她。优美的手臂像小提琴手的琴弦

她倚在木门外,如一匹野马倒立。那是春天

野花遍地的三月天。一条河沉浸入睡眠

一只沉睡又醒来的猛虎。月光清洗混浊之眼

蔷薇的刺扎入彩色纹路的皮毛。呲牙咧嘴

它是受伤的独裁者,躺在情人怀里,婴儿

通向灵魂另一端。柔软的手掀动陨星的风暴

砸向凹凸的地面,颤抖的节奏在酒吧里

节奏布鲁斯慢悠悠回魂,又重回地狱

无人知晓撒旦的洞穴,在何处?爬满蛆虫

那条路,通往银河。如果,那是一条路。


书房11号:我们对世间罪恶难以陈述


崩塌的塔,残缺的月,那些被黑夜逼迫的影子

那些冬天里疲颓的墙体

流行的病毒造就的僵尸交换着影子

纠缠在曲折晦涩的荆棘。

他们死在春天来临前

无人知晓他们血管里乌黑的暗影

是铅块还是水银。

我们侵害时间和土壤太久

不为人知的秘密被打开

我们对世间的罪恶难以陈述

我们学会缄默,喑哑装载沥青和水银

喉管仿佛被时间的利刃切割

没人替死亡说话。

我们从不关心身边的厄运

如同一株枯树无法抱怨干裂的盐碱地

一只坠落的鸟无法抱怨

被烫伤的羽翼,沾满油污的躯体。


书房12号:骨骼嶙峋如山的棱角


毫无生机的午后,与情人告别

或是天空中,或所有元素中

在不安中灭亡、撕裂。在冲突及暴力间

乍现的恒星,它们阻挡这硝烟战火

天际间的金色天秤黯淡,坠落尘埃。

我善待世间万物,抵抗它们将我遗弃

“这种痛,只适合怀念

生活如此美好。生活如此糟糕。”

身体的骨骼嶙峋如山的棱角,他咆哮着

我红着脸,“是的,生活多么美好

只适合怀念。”忽略落叶从秋风中逃离

树枝和树叶的遇见,终将指向别离

我们亦是如此,他浑浊的声音像死光一样黯淡


书房13号:眼神里有被拒绝的不甘


铝皮爱心箱挂在截去双臂的

退伍军人肩上——在暮光里闪耀

像极了老虎华美的皮毛

及深处藏着的某些跳动的虫子

黯然的眼神里有被拒绝的不甘

残忍的某种宣誓,消失在不可逆转的

泥泞的小巷后面,昏黄的灯光被阵雨击穿

豆大的雨点蜿蜒过他的古铜色脸庞

像战场上交错的铁丝勒紧他刚毅的肌肤

他不动声色地趟过堆满单车尸骸与

一次性乳胶用品的积水,晃荡出浓酒般

绿色的泡沫。他捂住嘴唇,干呕的突兀

打破夜的肃静,他躲在墙角捂住眼帘

远处呼啸而过的一辆救护车

发出战场的号角声,雨水弹射他的脸

困扰的子弹的呼啸,噩梦般难以释怀


书房14号:多像一叶扁舟漂泊在海浪


我悄悄地对旁人说,别打扰她

这样一位潜在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将

修长的手指雪白放在黑色钢琴键上

一道道灰尘的影子藏在袖口

布满手镯的勒痕。用袖口捂住眼睛

她如母亲一样跳进我的瞳孔

像她这样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颤抖着手指。端不住的骨瓷碗易被打碎

她小心地端着,那些手的纹路

有的沿着苦难曲线返乡

有的在中途被强行终止

未归的鹳鸟列着队,等着另一些鹳鸟

并排穿过寂静的沼泽地——

浮萍被风托起,啊,她多像一叶扁舟漂泊在海浪上

这样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像极我,年轻的躯体装着衰老的灵魂

套着不合体的正装


书房15号:雨后的火重新燃起


当耳朵里溢出植物的根系

或茎叶,连同枯萎的种籽与花瓣

一片从天而降的单音符“6” 随之枯萎

我接住从窗外落下的冰雹和

被我错过的冻雨。此时,时间默认为

辰时,在之前一个时辰抵达的我

比之后抵达的我来得诚实

我舒张着手掌,推开百叶窗

外面开始有晴岚。雨后的火重新燃起

被抛到盲道上,一辆报废的车被点燃

如火炬。有人欢呼,聒噪的单词

从外面递到房间;而从房间递出去的

呼号瞬息被碾压,搅碎。洗车剂的泡沫

充满整个空隙,花叶从枝条慢慢脱离


书房16号:收割者的胡须倒长在水池


在床头的昏暗中,有壁虎独自趴在

墙壁的荒原之上。灯光的鹰隼从上头飞出

在低处徘徊,反转的梦魇融于丝绸

我在转椅上四处张望

紧挨我的壶里煮着锡兰红茶

风从茶农残余的指尖钻入鼻腔

从外入侵的味道,比侵略远处的味道

更加浓烈些。到处散落的旗杆

旗帜从上面滑到地面

一个流浪歌手喉头燃起火山

目光的房子从堤坝扬起尘灰

一处荒芜的院子,潜藏着一群绵羊

满含泪水的脸。收割者的胡须

倒长在水池,池中爬满水蜘蛛与泥蛉

被饥饿与无知肢解,如支离破碎的我

只与维他命和书籍相依为命


书房17号:他记得,赤膊战斗的巨型阴影


他不知坐了多久,收听云层低沉的大号赞美诗

随手打开收音机,北方下雨,南方有台风

中部有霜冻。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嫁接记忆

删掉拨出去的号码,眼睛发涩,嗓子里塞着一卷海藻

舟楫从水底浮出,木质的象征主义

沉入水底多年依然晃眼。骨瓷,铮亮而刺目

如同记忆的某部分,从心底被挖出。淤泥、冻疮

及耳软骨的挫伤,止于一次无休止的搏斗

他忘记了本该属于他的玫瑰、宝石与嚎叫

书房外,堆满杂乱无章的集装箱

在烈日下反光的舢板与渔人孤独的木舟

依然在闪烁。他记得,赤膊战斗的巨型阴影

被决提的海水掩埋。浪涌过椴木丛,漫过堤岸

他擦去嘴角夕阳最后的蜜糖

紧闭双眼,牙齿哆嗦如战鼓——

战场上逃出的一条腿毫无价值


书房18号:星宿最后的血色


太阳晃眼而出,如你的眼眸汲取的冰凉井水

你落入黑夜,紧闭的双唇是未拆封的信笺

铁锚沉入大海,桅杆高入天空,木质梯子倾倒

毛细血管炸裂的硝石与雷管

从地面冒出的汗、热血与皮质层下的荷尔蒙

堵塞住一个虚无的水银管

从落日中提取能量,曾投降的双臂重新张开

低垂的眼皮好似翻新的鹰隼翅翼

一本书里记载的似是而非的洞察力,虚构者

展开了想象力,滑下高昂的指尖

有人从Stalin毛孔里走进1970年代

有人从Clark Gable的胡须里走出。

倚在墙边喘息的一支来复枪瞄准靶心

所有被带走的体温与丢失的标尺被追回。

远端闪动着光芒,星宿最后的血色


书房19号:投出去的身体是无法收回的


站在云端,脚一滑如水母投入湛蓝真空

飘荡的姿势优于任何驰骋的动态图

坠落的速度不快,一秒两层也需一分钟

这样的算法并不科学。那些被喊叫划破的夜空

瞬间亮了,如被陆续点亮的烛火

从屋子里递出去的竹竿,绳索和氢气球

垫子与蹩脚的祈祷,高声喧哗与叹息

都不如脚下的空气与身体的摩擦

来得真实。投出去的身体是无法收回的

被弹弓打出的哑弹,接收不到流星发出的祝福;

悲怆的鸣叫在空中,坚硬地面是最后归宿

海鸟衔着红树叶子,呼啸在天地之间

直到耳朵失去存余的听力


书房20号:蝴蝶的断翅总在片段间闪烁


她从书房醒来。头颅沉重的地雷随时可引爆

外套趴在椅背像灰色狐狸。昨夜的干邑未喝尽

恐惧的黑影不时撞出。酒精越沸腾

孤独越跳出,退潮后露出的银鲨的脊骨

耸人听闻,视觉被铺上马赛克

她忘记什么时候入眠,在偏头痛很久以后

忘记成了生命的主要成分。不愿的记忆

偏像埋藏的熟料胶片露出地面

山的酒瓶影子压在她身上

她需要一些喘息。一些爬上天窗的灰尘

挡住了星光,北极星正朝她缓缓驶来

抬起沉重的头,潜入壮阔的记忆波澜

蝴蝶的断翅总在片段间闪烁

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窃窃私语

煙火从女人们的嘴里吐出

回忆的余温如雪片一样覆盖

灯盏和人烟的十字路口


书房21号:蓝宝石的假眼开始变得沉重


一只达利时间钟在他耳后融化成一群

牛虻。立体式音响的轰鸣,在炎热的女性胸脯间。

潮水退去,加利福尼亚的顶峰

倒映在911的福音书里。他颀长的身子

肃穆挺直,宛若旗杆伫立在海的出口

浓密的发须如Muslim的晚祷。被称作

“最后一个圣人”,直到一颗子弹射中面部

弹壳如剥开的风信子,挂在体面的伤疤上

穿过蚊帐和床帘的细孔,阳光折射出

炽烈的光芒。正午,交响乐未停

蓝宝石的假眼开始变得沉重

傍晚的海,如情人初潮般热烈

陨星成了这个男人牢固的勋章


书房22号:怀抱太阳,却冰冻如暗物质


他划掉仇人的名字,划掉告密者的名字

划掉他要杀的人的名字,直到,划掉自己的名字

放下刻刀。打开窗,将一盆银皇后暴露在太阳下

风吹着口哨从江边吹来。四处静得像休战的战场

他用长焦望眼镜对准对面楼的阳台

零碎的瓦片,一根细长的木杆,黑色塑料袋

阳光吻着屋顶,热烈如罗马假日里的派克

他的心瑟瑟发抖,怀抱一颗太阳,却冰冻如暗物质

他瞥了一眼门缝,一张黑色传单不知何时

被塞进门缝,毛边的蛇信子嘶嘶作响

他被衣柜藏好,书房门被某物轻轻推开……


书房23号:捕鱼者的船只停驻在港口


木质梯子升高到葡萄藤架,野外的阁楼如

一本语法书随意丢弃在河滩。鹅卵石浸没在

冬晨冰凉的河水。一位老黑曜石坐在石阶

稠密的抬头纹,容易想到猎户座破灭的星宿

银杏的叶脉在天空对角延长线上,包裹着年轮的长枪

忧郁悬在晾衣绳,直面烈日暴晒

与之相反的惨白的脸孔,欺骗着河水

金色向日葵,曼陀罗和罂粟并排在田埂上

捕鱼者的船只,如朝觐的舰队停驻在港口

俘虏的名片压在肩膀,磕得琵琶骨生疼

孤独的人被抛弃,惊恐的眼神熟稔得像母亲


书房24号:降落伞投递在耳朵后


星夜如缀满铬金纽扣的幕布,覆盖着悬棺

从渔船狭仄的房间看到的星座,或是打鱼人的火把

或是开在赤潮里的凤凰木硕大的花朵

悬棺坚硬的外壳如远古巨兽的化石

停泊在风口的长方体货柜,将历史,血迹和无字碑

一起掩埋。土壤之下,光芒绽出水面如睡莲花瓣

一个女人交出她的花环,披在塑像上

这个塑像立在船头,有一个春天的名字

像妈祖一样闪耀,像女儿一样甜美

时光的降落伞投递在耳朵后

蒲公英触摸着桨橹弹性的肌肤


书房25号:早春的摆渡人


如果屋顶披着雪裘的书房

睁开昨日的眼睛,朗姆酒或玛歌女皇

已在候场,粉白的胳膊拥抱着圣洁。

知更雀巢里的稻草和树枝,如舌头胡乱的斜刺

黄昏的余晖点亮星辰。雪是要被照顾的孩子

壁炉的火微微开着,小朵朱槿花在风中

羞涩地恋爱。风像浓烈的恋情掠过旷野

黑鹈鹕的翅膀如黑色绞肉机;被惊动的雪

掉落在滚动的水车上。一只虎斑的野猫

趴在窗台看着演出,眼里的温柔如新酿的甜酒

老式黑胶唱片在沉思,低沉如下坠的陀螺

一匹沃尔科特的诗句从影子里跑来

夸斯托夫在低处低吼:早春的摆渡人


书房26号:蜂蝶逃离我身体的旷野


低音提琴响起。一只萨摩耶华贵如嘉宝

弹着群峰的低音键舞蹈,我算着阳光交响诗

舌尖下蝴蝶跳跃。一樽比利时原酿橡木桶

掉落,裂开,莲花瓣纯洁的香味,一群群漫天纷飞的

苏威拉西蜂与玻璃翼蝶,逃离我身体的旷野

枝叶停靠着蝴蝶,舒展的微缩隐形直升机

坠落在失重的穹窿顶上。一道闪电飞驰而逝

发出重型卡车熟悉的呼救声

所有我熟悉的生物都聚拢在我的屋檐下

我不知如何摆放它们,我的子女们

当它们需要拯救,我正检阅着晚归的繁星


书房27号:一首诗冷静得让他窒息


他充满愧疚,和亲人争吵的冰凉夜晚

并不完美,母亲次日溘然长逝。

这充满悲哀剧情且无法复原的事实

毁了他,他遁世、流浪、去无人认识的地方

他隐去名字和身份,刺啦啦的须发垂地

无人知晓他的籍贯和住所

他住在野花和蚊虫闹腾的河岸

废弃的建筑是他“阳痿的人生”

野外的压力漩涡,如江河崩腾的浪花

刺入毛细血管。冬夜的寒气浸没他

他在昏暗的电筒下阅读一首诗

冷静得让他窒息,捂住落泪的面庞

他无法与那个死去的自己和解


书房28号:绽放在枝头的蜂蝶,像塞壬的伞裙


蜡烛吹熄,坠入河流的谎言在河床上滋长

银河昨夜的泪,缀满今晨的伤痛

滴蜡的灰烬勾兑伤痛的酒底,“爱情”这个双杀游戏

必定一个受伤,一个死亡。

像从未跨过塞壬歌声的水手,被大礁石收敛

在有限的时间里,容易和有趣的人成为情人

听沸腾的段子,读撒旦诗篇,看一支约德调跑远

在耳骨前头荡漾的浅笑如春天

绽放在枝头的蜂蝶,像塞壬的伞裙

缠绕在齿间的甜蜜混杂着她的妖冶

躲开厮杀,躲开陈年的子弹余味

逃不脱爱情摆弄的糟糕运气。


书房29号:没有单词能阻挡这种咒语


被货柜车的重型卡带刮破的

书房的战场,隐形战机投掷的句子到处打开

没有一本书与单词能阻挡这种咒语

前行的队伍高举白旗,低沉的颓丧口号

他充耳不闻。无力扛着低垂的头颅,深陷的眼眶

对峙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某种居住幽深宫殿的

吸血蝙蝠,紫色卧室如深海般宁静

他诅咒着,供给蝙蝠的血液枯竭,沸腾的油锅

巫师的诅咒,只能反射给自己,镜子吸引

太阳的反射波。断裂的路面铺满重型机车

整个屋子被巨浪吞噬,如同孤寂的礁石


书房30号:每当我咀嚼太阳的刀刃


阴云的赤褐色绒布,让我想起天使的丝巾

轻拭着太阳的毒箭头。阴暗和光明争夺

一坛雨水,被射落的光芒插入内心

淋湿屋顶、鸟巢与炊烟

在烟囱的曲形阶梯旁,小孩在星星旁边

那是我侄女和不知名的幼小的生命

黄鹂鸟、喜鹊或画眉,在等着收集

水,牛奶和上帝的眼泪

“天使长翅膀吗?”我轻叹着

当不幸坠落在海边,翅膀被磨损后

我已经接受了断翅的事实

每当我咀嚼太阳的刀刃,背上的断翅

就会隐隐生疼


书房31号:放荡的刀刺破陶俑脾脏


一摞书的坟墓连接着断桥,野花的词汇与

牺牲掉的语法列队行刑。中世纪荒废的古堡在

暮光中苏醒,适合写一本吸血鬼题材小说

他的爱情就如同他的地中海后脑勺

一首诗还没写完,一支烟被点燃,烧毁

烟丝融入肌肤,放荡的刀刺破

陶俑脾脏。一本书里镌刻的墓志铭

如托尔斯泰的无字碑。风儿吟哦

十字架立在土坡上,雨斜刺出

离地面一个最舒服的角度,堆满残损标点的

弹坑、被撕毁的电报、口头协议与船票

填满腐朽;辅以杂草与腐烂的外皮

一首诗被完成,链接断桥和余生的绳索

悄然熔断,倒塌,如一滩硕大的红土堆


书房32号:耳朵的长号拉响警报


被涂成蓝色的圆形堡垒,置于藤蔓之下

短小木板如婴儿的乐高玩具,伸向我的土壤

维也纳,斯德哥尔摩或布宜诺斯艾利斯

一些与夜色相关的掩饰或嫉妒,也可能是溺爱

被罗列在方格裙的嘴唇下

一些句子被说出,被誊写,耳朵的长号

拉响警报,发出哧啦哧啦声

童话的沉默埋葬在红土塌方的冰窖

而交于天空的大地,死于杂草

无序的谎言编织着藤蔓与枯叶

一切不经意的危险总会随时来访

眼眸看不到的脚底,总是容易打滑在

满是冰碎的阶梯,时间波一样稳固的

是站立着的岩石和界碑


书房33号:蝴蝶匍匐在别人的鼻息里


我吞咽下将要吐出的岩石和匕首锋刃

碎冰块堆砌的玻璃墙,煽动着诡计的铁丝网

心像棉花的人不会与亲人同室操戈

心如止水的人会把头低到泥炭的皱纹里

在书房不适合和一个悲观的人为伍,当野花

乱颤入怀,而蜜蜂停靠在别人的眼帘中

而蝴蝶匍匐在别人的鼻息里

唯有你,J,我的父亲,从字典里走出

轻点我的额头,把金斑喙凤蝶‌放在我食指尖

花枝乱颤的黄昏,我不能馈赠哪怕一个词语

只能微仰着头,举起手,以最虔诚的姿势


书房34号:入伙申请书,破碎成星星


他出逃的第三天。我成了他书房的入殓师

将那些阴森潮湿的书装进黑色塑料袋

打包,捆绑,像捆绑一具具过时的遗体

没人知道它们的姓名、超标的体重、腋下

洇出的异香,及残损的脸孔延伸至鼻尖的腐朽

没人想知道它们是谁。我翻阅着半个世纪前的

线装相册,写满了符号、地址和依稀雀跃的老情人

装在红色檀木盒子里,垫着一缕灰白胡须

装饰的烟斗。底下是入伙申请书,破碎成星星的头屑

落款的盖章,鲜红得如外面破裂的血管

我感到脊背浸入冰水,剑锋从脚底穿刺而来

慌乱出逃,两片粗糙的嘴唇在身后颤抖


书房35号:蚂蚁交流着返乡


迈向强大心脏与腹肌的冲锋枪

格言编织着迷宫。光芒诞于死亡诗篇

光明死于暗宠,波澜起伏的收割机

身后的红,一团火焰消逝在黑影的巷口

列车拥挤如水管爆裂,涌向天堂的入口

闭上山体的眼帘。女孩哭诉的云雀落向海洋

风中独舞的水返回枝头

根茎与叶脉交界处,蚂蚁交流着返乡

想象力枯竭于沟渠,滴入血管的淋巴结

那冰冻的时间穿不透液体的沙漏

M在角落里构思一部恐怖小说

《哈瓦涅斯与芬尼根的守灵人》

主角的死亡与情节无关,荒诞或雅致的名词

斑点狗的纹路,不经意的蛀虫的蠕洞

它们在夜里创造词:人类在享用它


书房36号:就当鲤鱼误入海洋


我查看他的遗书:薪水单如索马里渔村

无处逃生的野物,瞬间套进不合体的西装

一件翻了无数次的书掉入黄昏

高领风衣躺在脚边,蜷曲着腿骨

破败的垂死的狐狸,我不想轻易惊动它

我无力在静寂的夜安然入梦,生怕醒来

有狰狞怪兽朝我笑。我开始原谅

所有被误解的悲伤的总和,像鱼谅解了沟渠

云雀误解了黄沙。阴风从椴树丛里

搭着橄榄枝的如花笑靥,好似我的亲眷光临

我谦卑地看着,忘掉忧伤。我所能做的

正如他告诫我的:原谅这世界所有的错误

就当一尾鲤鱼,误入了海洋


书房37号:梦的野马掠过河滩


躺在一群书里睡着。梦的野马那样舒展地

飞驰在原野、河滩和长满星宿的环形山

那样无拘束地拥抱脚下的花朵

马尾垂直向下,马蹄深深地嵌入土地

缜密的爱情。这些马卷席我的胡须

电动旋风穿过针刺的骨盆

梦被洁白的象牙和犀牛角塞满

马立于河床上游,以胜利者的姿态仰头

马尾指向的领地,摇晃着流亡者

抱团在一起的味道和脸孔。与星宿一同

投入溪流的尘埃,在黄昏毁灭,在凌晨苏醒

我钟爱的马群轰响远去,奔向荒原

梦,终于结束于一匹马的嘶鸣


书房38号:阳光卸下重型装甲车


清晨听布兰诗歌,一只鹞鹰掠过残缺的指甲

半月板突兀:我无法抓住声音的闪电

阳光卸下重型装甲车:我爱你们

阳光打在对面的墙上,蛛网、爬山虎、藤蔓植物

——那些易碎的光阴,想象的天堂

琉璃灯盏,雕花的镂空窗棂

我所能想到的美好事物——

在阳光下展开,我的语境与词根枯竭。

我极力保持着心潮的高涨情绪

阳光下,我听见李善姬跟我说话,声音很暖

像姐姐背我淌过冰凉河水,一只鞋落入水中

她弯下腰捡起,露出洁白的胸脯

温暖的肉身总会让我想到某些

庸俗的事物,我无法说出

这些虚拟的角色,总能让我激动不已


书房39号:像圆规嗔怒地瞪着大海


我要学会像处女座,将书本、笔筒和

过时的报纸摆放成一条直线

每件事物之间保留足够空隙的呼吸

左边书柜里躺着一个深沉的人,模糊脸孔

眯着眼,与我握手的句子和符号

像一支圆规嗔怒地瞪着大海

窗外的草地延伸至海堤,长满鸢尾花的星宿

毛毯上磨旧的线头有疯长的痕迹

阳光走进来时,搅动我的睡眠

让我想起年轻时的爱情,信物与消谢的光照

它们声张着刀刃般的锋芒

切割我青色的发须与脉搏。利刃

悬在门帘后,厚重的窗子外起了浓雾

忽涨起的海水正汹涌漫卷,越过海堤


书房40号:我被某些候鸟监视


吹风机轰鸣着。一只黄雀的花腔女高音

揪着伐木工人从封面走出

寂静的山谷潜入防弹玻璃窗后

玻璃未被擦净,留下裂纹与细孔

我被某些候鸟监视。打字机轻盈的芭蕾在纸上

跃起落下,蝴蝶的叶片如阴阳人

落在窗楞与玻璃的缝隙。不由得让人想到

爱情或枯萎的生命的哲学报告

一些骇人的装饰词,总是会打中思考的弧度

在并排前行的链带重卡车的辙痕里

提炼出沥青铺满柏油路,两侧的

梧桐树如巨人般坚挺地站立着

有说不出的名的鸟儿,在树叶间欢快啼鸣

无惧人世间的杂芜


书房41号:葡萄比人更接近尘土


一只猫沉睡。刊登着某人失踪的报纸露出

惊悚的半边脸,那则寻物启事说的是

整卡车的花梨木原材料被盗走

从微开的缝隙看到街道,秃顶的中年男子

匍匐在地上。血迹破壳而出

渗入沟渠,如倾倒的葡萄酒溢出高脚杯

这样的作比是罪恶的。“一颗葡萄比人

更接近尘土”《人与植物的原创性区别》记载

过时的日历记录的一百年前的残渣

被重新一遍遍咀嚼与吞噬

男子被抬走,街道被洗净

重新铺上玫瑰花瓣和红地毯。有鸣笛拜访

猫被惊醒,从沙发跌落,打个滚爬上屋顶


书房42号:一枚苍蝇带他走进了黑暗


必须是个有阳光的午后

在一群书里张开鼻腔,与胸腔发生共鸣

朗诵一首诗。这样的习惯他保持多年

尔后摊开一张宣纸,砚台就放在右上角

笔墨淌过原木桌面,掀开了窗帘一角有微光透露

他讨厌用伟岸的词形容太阳,这些光芒

过于晕眩。特有的细腻肌理只适合微光下阅读

不需被暴露在阳光下。“跪下,跪下

酸腐文人。”傲慢声音如幻影2000燃烧的轰鸣

盘旋在头顶,他失宠的耳鼓无法抗议

一枚苍蝇带他走进黑暗森林

半个世纪漫长的构思,他竟想不出

如何从森林里走出来


书房43号:太阳依然炙烈如火


走过冬天的人,并不急于抵触春天

他们并不在意春天是否登上芭莎封面

习惯在辽阔的夜里抱着时钟长眠

——醒来的落叶已是昨天

书桌一角的报纸瘦骨嶙峋,醒目的脸部

“深圳房价或逼近纽约”,股市狂欢汹涌似大海

一而再跌入岁月壁垒的喉管

被吞咽,甚于故作惊慌的赞叹

瞬息被冰山的胃溶解。太阳依然炙烈如火

能维持内心宁静,春风拂过山岗

看金刚经,从扉页撕下墨水浸染的字迹比对

被我忽略的死亡或失踪事件时常发生

与我无关的无数被海水淹没的岛屿

没有一处能立足——长存仅是小概率事件


书房44号:撕掉的日历如一个个往生的人


不能那样假设。书房是角斗场

一些著名的凶杀案就在简单的位置发生

一些与我相关的人和事,并排出现在记事本里

撕掉的日历如一个个往生的人

转椅烦躁地转动,当日光灯管暗淡的光芒被

黑影阻挡,一些惨剧逡巡在我的鼻尖

我瞪大眼睛,只看到一只苍蝇在我的嘴角筑巢

我被它无情捉弄。诡谲的捕鱼船时而揭发我

瘦弱的苦难,时而攀爬在挺立的悬崖

紧张的空气始终在压迫着舌尖

腥甜的寿司的味道,在秋季的的末节

渐渐死在一只冻僵的金枪鱼的脊背


书房45号:弹匣低垂的露水漫过黑色脚踝


紫檀木坐骑压制狂热,油锅里沸腾的本质

当一只鸟停靠在烧焦的枝丫

如两根并排的手指,或参差肋骨

那样的角度朝向圣坛。精明的圣徒不承认

被绑架的道德,如同弹匣低垂的露水

漫过黑色脚踝与深灰的太阳穴

秋天的沙发摆在紫藤缠绕的十字架下

远处被收割的稻田与冻土的舌苔

桔梗燃起的灰色烟尘,猝不及防

钻入鼻腔、脾脏与胆囊

牙龈,喉管与腮腺,所有这些都隐隐作疼

疲惫不堪的抑郁症者,不会说出病情

宛若一场秋雨没有刻意预示冬天

却拴在每个人都经过的河流岸沿

笃定宣布着冬天,不容置疑地到来


书房46号:万物皆不可忤逆


万物都在磁性成长。六号书籍启示我:

“由生到死,如光无法从暗影处折回”

在无形的风中,或蜡烛泪滴里

某种身世值得警惕。尘埃、渣土、碎石

路面的左侧比右侧更高耸

近海的船比深海的船更接近天穹

我被从一个符号里拿走疾病

又被一个炎症装饰在脖颈、眉角或

其他可见的肉体,深浅不一的刺青

万物的疼痛总是让人震撼

它不可忤逆的路径图猩红刺眼

宛若油罐车清晰的血管导入海水

漂浮的液体,彼此轻盈缠绕:

一面湛蓝色的海,一面死去的灵魂


书房47号:情绪的无线电波吹向太阳穴


北风从靠北的窗子暴击我

被我误以为是秋天最好的呼吸

眼睑无法自闭,眼泪从左眼流向右眼

翕张的频度是心跳的频度——

苦涩而硬朗的夹克衫

被风欺侮,在墙檐下孤独低泣

鼻塞的公主跑过灰色垃圾场

粉红色蕾丝边在落下的窗子旁扬起

被裙裾遮盖的阴影部分闪烁着光

被病痛折磨的女人呻吟涌起

一颗巨石投向湖里,波纹破碎如蛛网

情绪的无线电波吹向太阳穴

假睫毛从平面招贴画的眼睛掉落

摔疼在灰尘铺满的花岗岩

有外物击中我的左心室

血液艰难回流,倒回右侧的流体

艰难地竖起坚挺的胡须


书房48号:眼看星辰就要倾倒下来


看到星辰就那样倾倒下来:

这是一个幻象。我的斜纹楠木书架

摆满星座书籍,鲜红的荣誉证书满是灰尘

龙舌兰酒杯,晃荡在我左侧。

一团眼睛的烟火,从手掌娩出坚强弧度

那是一颗子弹弯曲的弧面,那是浑浊

墨水倾入手指,沾染了洁白肌肤。

捧起沉重的海德格尔,并非初衷

我仅仅想存在于时间与舌尖。侧室的

藤蔓植物穿过阴暗处,缠绕到后背

光斑里,镌刻着纹身的西西弗斯的手

试图撅住整个冰冷的夜空。

污浊的语音的降落伞从楼梯逼近

钢锯岭密云翻卷,跨越百年的战斗机

接近我的卧榻,迫使我欣然迎战。

我鼓起皮囊里的勇气,举起雪白的床单

一颗子弹击中后脑勺,从额头穿越而出


书房49号:唇齿间偶然触碰到痛疼感


黑色数据线像垂死的人,挣扎着倒下

另一头金属质感的环扣:USB接口的冰冷嘴唇

啜饮虚无的数据流,嘶哑作响

真实的卡车在两片山峰之间嘶吼

长鸣起伏在悼亡曲和祷词夹缝

卡车与冰冷的数据,存在的短暂情谊

未完成的挽歌,用尽修饰词。

眼睑佯装的细腻波纹极度易碎

唇齿间偶然触碰到痛疼感,依旧还在

——快速逃离这里,不要

和飞鸟争夺天空,在它们还没灭亡前

尽可能不去打扰它们

啼鸣被波澜置换,以一次本垒打的精准度

分离鼻骨和粗暴的肘间,血液从毛细血管溢出

黄昏一刻,飞鸟终飞抵高空

我们终被击中,譬如人类将沉陷入深渊——

是时候了。停止划动粗重的桨橹

停止摆渡船下沉


书房50号:战败的士兵被吸入阴影中


昨日,喂养白鹭的老人离去:黝黑而犀利

沃尔科特,哦,他的加勒比海湿热的午后

躁动而漫长,他阴暗的胡须投下的影子

他的影子涂满眼线与紫色人形

口中吹着的哨子,头顶的贝雷帽歪着

他眼睛微闭,阳光从身后一一退去

那些战败的士兵被吸入阴影中

他在祈祷,为这些士兵的意外事故

他不断喂养白鹭,青蛙从水草里跳出

又跳回它的卧室。他说,饱含深情

“你们是淤泥深处深藏不露的软体动物

从不露出地面呼吸。”

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将事实翻进泥土

谎言的包浆从马里亚纳海沟挤出


书房51号:爱的光芒能让黯黑化为乌有


在沙发上,我们亲吻,抱紧对方

像勒紧树干的攀援植物。

在黄昏的日照里,影子很长。

我必须感谢上苍,在某刻与你相逢

陷入你的怀抱,陷入一个说不清的

旋涡,在不知深浅的时间中

和你相爱,是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

小概率事件。我抛一万次硬币也未必能遂愿

我抚摸你的脸颊,像抚摸我的婴儿

我太不舍放松我的手势,以免弄丢你

以免在茫茫人海里,我们都如一粒尘埃

我不想如此随意处理人生的重要事件。

我要用尽一生的运气,紧握爱的轮盘

它属于我们,跳跃在光的深处。

从千万种途径引导彼此

爱的光芒能让所有黯黑化为乌有

你,是最闪耀的刀刃,终于现身


书房52号:天使赶着星群,眼含炽热的焰火


光阴太短,短得无法

虚构一首赞美诗,短得让我战栗

我无法将自己置身闪电和雷暴深处

天使赶着星群,眼含炽热的焰火

看着砂浆从脚下呼啸而过

滚烫的体温抚慰我:你是天地之子

我就这样孤傲地度过半生

口含一支带刺的玫瑰。

我醒来,像一头落魄的狮子

躺在石凳上。与我亲密的大理石越冰凉

内心越炽热,越不知所措。我抚弄

某个雪白而冰冷的身躯

像抚弄丢失的神秘爱人——我寻不到她

这让我慌张,让我开始真正害臊。

直到我愕然发现

有人躲在水藻后面偷笑

我寻找,却看不清它的脸孔。


书房53号:雷声在惊蛰前一天响起


雷声在惊蛰前一天响起

我惊惧不已。此时,我是年龄的走私犯

时间已通缉我很久。

我躲在逼仄的书房,假装用力读诗

注意力像挤牙膏一样,贴在记事本上

祈祷我能被赦免。这个春季,与一些寂寞为伍

总体上是愉悦的。此时,花朵过早地打开

让孤独猝不及防。惊蛰向晚,我跟昆虫和鸟类

互道晚安,我将他们归为朋友

我要验证我们坚固的友谊

乍暖时节,我的心如花岗岩

那是冬天未化的冰块,它在期待一场春风

早春微弱的光,总能将黑暗溶解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任何解脱方式


书房54号:和飞鸟争夺天空的飞行物死于旅途


她的目光穿过树顶,像一只闪烁的小鸟。

鸟儿羽毛上,有太阳的斑点,豹纹或

未知的痕迹。子弹曾经呼啸过的鸭脚木下

羽翼片片脱落,花季少女的裙裾

和飞鸟争夺天空的飞行物死于旅途。

秋叶也会死于某种欲望,死于多舛的命运

垂暮之人,没有春天,黑色的斑点绣满脸颊。

金刚石界碑高耸入云端,一朵蝴蝶栽在方阶

如白莲花蜕皮的骨骼。黑暗处,千百只眼

在窥视:飞鸟已经收拢翅膀

智者在深渊前沉思,恢弘的告诫响彻天宇:

飞鸟飞抵高空,终将坠落,在木本植物灭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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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点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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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笑笑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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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暁霞囡
  • 2024-09-30 14:3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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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段作文
  • 2024-09-28 10:5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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