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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腾的桫椤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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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寻根之旅

马来西亚砂拉越州诗巫,一幢偌大的白色庄园被繁茂的橡胶园环绕着,远处,晚霞染红了云际,沙鸥升腾鸣空,霓灯暖照,烘托出一片琉璃瓦的光泽。一个饕餮老人此时正躺在一张硕大的紫檀木雕花床上奄奄一息,几十个子子孙孙围绕在他的床边,有人低声抽泣,有人紧锁眉头,有人双眼空洞茫然,空气凝固。突然,老人吃力地睁开眼睛,嘴角费力努了努,示意靠床边最近的大儿子打开柜子,大儿子会意,从匆匆走来的老妇人手里接过一串钥匙,在手里拨弄了几下,钥匙不慎掉落地下,他摸索着重新拾起,翻到一把微微泛黑的钥匙,迅速打开床边一个暗黑色的老式柜子,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个雕花木盒,他轻轻打开木盒,掀开蒙着木盒的红绸布,一个古朴而又玲珑精致的砚台呈现在众人面前,大儿子将砚台小心翼翼地捧到床前,老人盯着砚台看了看,一只手突然抬起来,指着前方叫了声,就咽了气,顿时,房间响起一片哭喊声。

一场异常奢华的丧礼正在举行,马来西亚政界、文化界、商界重要人物都出席了。老人安详地躺在金丝楠木棺中,四周簇拥着白色花海。华裔商会首领陈思哲代表治丧委员会在追悼会上致辞。丧礼结束的一个月后,在诗巫机场,一对老年夫妇在家人的目送下,登上了飞往中国广东的私人飞机,这对夫妇就是已逝老人的长子黄炳翰和长媳梁英子。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广东肇庆,肇庆正是黄炳翰父亲的故乡,他父亲的父亲就是从这里在清朝末年南下南洋,去海外谋生,最终在马来西亚诗巫垦荒并定居下来,到黄炳翰孙子哈瑞这一代,已经是五代人了。如今,黄家人枝繁叶茂,散落在世界各地,从事着各行各业。

飞机在广东广州的白云机场降落,黄炳翰夫妇走下飞机,即刻被广东省侨联派车接走,一行人驶向肇庆。

与此同时,在广东肇庆端砚研究所,所长何国锋正拿着一封信,和几个同事在看,同事们表情凝重,没有说话,何国锋说: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是,我们有责任和义务配合侨联,帮黄炳翰先生找到他的故乡,还有后人。一同事问:后人?何国锋点点头。

夜幕降临,一行人走进肇庆星湖大酒店,早已等候在此的何国锋站起来,迎接了黄炳翰和广东侨联一行。黄炳翰夫妇坐下,服务员摆上了肇庆的特色菜:清蒸文庆鲤、四会茶油鸡、蟹煲鸡、莲藕焖猪手、罗董牛肉干、广宁竹笋宴、焖麦溪鲩。看着满桌的菜肴,黄炳翰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在愉快的氛围中,黄炳翰夫妇吃得津津有味,正当他准备放下筷子时,服务员将一个热气腾腾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裹蒸粽!,黄炳翰脱口而出,是的,何国锋笑了笑。黄炳翰兴奋地说:我听爷爷说过,裹蒸粽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说完,他打开背包,拿出一张照片,黄炳翰说:这就是我的爷爷。何国锋接过照片,只见一位梳着长辫,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穿着清朝服装,木楞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将照片仔细看了看,脸上的眉头紧了紧,黄炳翰问:您怎么了?何国锋说:只有一张照片吗?黄炳翰摇摇头:还有这个。说完从随身的一个皮包里拿出一个暗红色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方砚台,何国锋等人看见,大感惊异,摆在他们眼前的砚台,外表坚实细腻、精致娇嫩。上好的端砚!何国锋禁不住啧啧赞叹。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遗物。何国锋点点头,他又一次仔细盯着砚台上面的字迹,虽然年代久远,但字迹很清晰,看到上面的字迹,何国锋陷入了思索中。

在何国锋的带领下,黄炳翰一行人来到了肇庆乡下一个叫豆头镇大湾村的地方,穿过一个高大气派的牌坊,一行人来到了黄氏祠堂,祠堂里一位白发老人接待了众人。他拿出一本厚厚的家谱,递给黄炳翰,黄炳翰拿着家谱,不知所措。白发老人接过来,翻开一页又一页,找到一个叫黄世勋的名字,递给黄炳翰看,黄炳翰欣喜地说:对对对,我爷爷就叫黄世勋。何国锋指着黄世勋的名字说:你看,这里并排有三个名字,应该是三兄弟。黄炳翰看到另两个名字分别是黄世荣和黄世耀。白发老人告诉他们:黄世荣的后人还在村里,就住在村的北边,而黄世耀的后人已经迁出村子,没有了踪迹。

一行人来到了村北边一户人家,屋里头只有一个老奶奶,村长告诉黄炳翰,老奶奶是孤寡老人,老伴儿去世很久了,没有儿女。黄炳翰看着老奶奶,心头涌现出无限惆怅,他依偎在老奶奶身边,静静地看着她,老奶奶木讷地看着黄炳翰。黄炳翰为老奶奶拍了视频和照片。临走时,黄炳翰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托村长交给了老奶奶。

从老奶奶家里出来,何国锋告诉黄炳翰,今天是大湾村的墟日,黄炳翰好奇地问:什么叫墟日?何国锋说:墟日就是赶集日。说完带着黄炳翰一行来到集市上,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挑着担子的,推着车子的,拧着大包小包的,拖家带口的,一片繁忙景象。黄炳翰夫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禁感叹:好热闹啊!何国锋告诉他们:现在老百姓物质丰富,精气神儿富足,相比过去的贫乏,已有着天壤之别啊。

夜晚,黄炳翰睡不着,一个人来到西江边,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他脑海中浮现出祖辈从清代走出家乡的情景:梳着长辫,穿着长袍长褂,挑着简单的行李,挥手和家人告别,坐上去南洋的客船,单薄的身躯在海上艰难地飘零。想着想着,一股热流从黄炳翰脸上淌下。

安顿好黄炳翰夫妇的衣食住行,何国锋匆匆赶到了医院,原来他因高考落榜而患上抑郁症的儿子吞下了一瓶安眠药,被送往医院急救,看到儿子躺在ICU病床上,何国锋留下了眼泪。

黄炳翰不忍心再麻烦何国锋,提议自己去市里走走。他来到一个端砚销售店,看到琳琅满目的端砚,各种形态,他一个个端详着,突然,心生一计,他急急地走出了店,朝报社走去。

这天,某端砚制作工厂的端砚专家黄建宁看到了西江日报上的寻亲信息。他看着上面的一幅端砚图片,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回到家,从收藏架上拿出一个暗红色雕花木盒,掀开红色绸布,取出一座端砚,他将报纸上的图片和眼前的端砚对比,发现是两个端砚一模一样:砚堂大片鱼脑冻,形似白鹤,砚额黄龙纹被巧雕为松树,形成松鹤图景。他陷入了回忆:他的父亲是一个端砚工艺美术师,在那个年代,因为有海外关系,家里好多的端砚被收走充公,唯独这个端砚被父亲偷偷藏在屋子前面的芭蕉树下,才免遭一劫。

何国锋心里惦记着黄炳翰的寻亲一事,在医院交代完儿子住院的事情,又匆匆赶回了研究所。黄炳翰随着何国锋来到了端砚生产车间,偌大的车间汇聚了一百多个工艺美术师正在进行雕刻工作,何国锋介绍说:端砚制作非常繁杂:采石、选料、制璞、设计、雕刻、配盒、打磨、上蜡。总结起来就是关键有几步:依脉采石、因石构图、雕工精美、石品丰富。端砚制作中的采石十分关键。采石工人要掌握砚石生长规律,寻找石源,熟悉“石脉”,还要有过硬的凿石技巧。砚石易碎,直至现在仍要手工采凿,每个工人都要携带三四十把锋利工具才够使用。采石自古都是很艰苦的劳动,精美的端石得来不易,石材开采出来,质量也有很大差别,理想情况下,好的也只能占三四成。

黄炳翰从何国锋的口中得知,端砚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收藏价值和人文价值,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尽管矿石资源减少,端砚制作技艺仍然得到了传承,世代以端砚制作技艺为生的肇庆市东郊,依然保留了手工制砚的传统。

经过几天的观摩,黄炳翰了解到:端砚设计需要因石构图,根据需要采用浅雕、深雕、通雕、细刻、线刻等雕法,熔铸书法、绘画、篆刻艺术与审美情操于一方奇石,文心蕴于石品,而最终发于笔端。

这时,黄建宁来到了黄炳翰面前,他手里捧着和黄炳翰一模一样的端砚,看到黄炳翰的一刹那,他眼里涌出了泪水。他告诉黄炳翰:他祖上曾经是著名的端砚工艺美术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海外关系连累,放弃了这门技艺,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才重拾技艺,继续从事端砚制作,他制作的端砚被国家博物馆收藏,并被国家以国礼赠予多国来访的首脑。几十年来,他足迹踏遍了许多山山水水,收藏了大量端砚。

在黄建宁的收藏室,黄炳翰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端砚,按照端砚的演变历史和发展脉络划分,最早有唐朝的,有清代的,而最多是现代的。黄炳翰看得目瞪口呆。这些饱含着黄建宁一生心血的端砚就这样无声地摆在收藏架上,它们承载着历史的命脉、家族的传承。对于黄炳翰来说,最重要的是,正是端砚这根纽带,让他找到了根。他的先祖,正是靠着端砚这根纽带,将生命的种子洒向海外的同时,而将记忆的根留在了祖国。

黄炳翰顺利完成了寻亲之旅,他回到了诗巫,开始着手制作《寻根之旅》记录片。他告诉何国锋,他将再次来到肇庆,而且他会将端砚介绍给东南亚乃至全世界。

二、情定桫椤

这一天,天还蒙蒙亮,黄炳翰就早早起了床,他打开微博,将网名改为“侠客行”,改完之后,他深深舒了一口气。

自从妻子梁英子去世以后,黄炳翰心里就隐隐弥漫着失落。他和妻子虽然是奉命的家族联姻,但是他和梁英子既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英国爱丁堡大学的校友,两人早已经情愫暗许,但是谁也没有挑破这层关系。毕业后,黄炳翰继承了家族生意,而梁英子则选择了在植物学领域发展耕耘,就职于马来西亚林业研究所。

直到有一天,两个大家族的长者聚在一起,郑重其事地将联姻之事提上了议事日程,由不得黄炳翰和梁英子反对,这事儿就在一片赞许声中尘埃落定了。

婚姻被包办,梁英子的抵触从暗藏的叛逆情绪中被迅速地调动出来,她不肯就范,不参加两家人的聚会,不出席黄家的家宴,跟黄炳翰也不再联系。黄炳翰着急起来,他摸不清本来柔顺的梁英子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漠,他躺在宽大的紫檀床上想了两天,不吃不喝,直到第三天早上五点钟,他突然一跃而起,出了庄园。

不久,寂静的庄园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尘土飞扬之中,几台偌大的挖土机在忙碌,履带运输车一辆接一辆的进进出出,穿梭个不停,一百多个个穿着灰蓝色制服的工人们在搬运着什么,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两腮流进了眼睛,又从眼角流向了嘴角,最后顺着嘴角流向了颈项。庄园二楼阳台眺望这一切的黄炳翰默默地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从英俊的脸上缓缓升起,又缓缓垂下,直到夜幕降临。

一个月后,梁英子从报纸上看到了这样的报道:马来西亚最大的桫椤林在诗巫黄氏庄园扎根,黄氏家族长孙黄炳翰情付桫椤。

黄炳翰太了解梁英子了,打记事起,梁英子就特别喜欢一种植物:桫椤,她曾经为了桫椤的培育走过千山万水,曾经经历过山洪、经历过泥石流,也经历过车祸,至今左边额头上还有一道小小的疤痕。但是梁英子就像着了魔,始终奔走在荒山野岭和热带丛林间。如今,这个植物就种植在自己的庄园,它们就像是两人爱情的一把钥匙,只等着黄英子来打开它。在没有见到梁英子之前,桫椤林里的每一株迎风舒展的桫椤,无时无刻不在黄炳翰的心里泛滥成思念的河,像水浪冲击着他的情绪,洗刷着他对爱情的认知。他记得梁英子多次对他说过,桫椤是世界上最神奇、最古老的植物,历经沧桑,穿梭亿年,是目前为止仅有的木本蕨类植物,与恐龙同时代,有着活化石之称;在一般情况下,桫椤隐匿于山水之间,符合诗人向往恬淡闲适的气质,颇具文化价值;更难得的是,桫椤历史久远,对植物起源、进化和植物地理区系以及古气候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桫椤笔直中空的树干搭配宛若巨伞的叶子,极具观赏价值,桫椤笔筒、桫椤化石玉精美绝伦,深受工艺品市场喜爱,工艺价值较高;桫椤生存的立地条件严苛,有桫椤生存之处,表明其生态环境优良。黄炳翰被神秘的桫椤吸引着,更是被爱情驱动着,他将橡胶园后面的大片土地腾了出来,从世界各地运来了各个品种的桫椤,移植在庄园内。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桫椤林成为诗巫一道亮丽的风景,曾惊动了马来西亚王室,王室曾派使者来参观桫椤林,王室使者的到来为庄园增添了荣耀,使者看到,阳光下的桫椤,外形优雅,笔直的茎干配上洋洋洒洒的叶子,宛若一把巨伞遮天蔽日,茎苍叶秀,高大挺拔,称得上是一件难得的艺术品。使者感叹:这桫椤像极了王室,虽历经坎坷却万劫余生。参观后使者拍摄了很多视频和照片带回了王室。

结婚后,梁英子曾对黄炳翰开玩笑问道:中国古代有商人重利轻别离一说,你会不会?黄炳翰没有直接回答,但他间接用行动否定了这一说法。他搁下繁忙的家族事业,将权力移交给长子,乘坐私人飞机陪伴梁英子和她的考察团队辗转于亚马逊热带雨林、西伯利亚、神龙架以及美国黄石公园、尼泊尔奇特旺国家公园、澳大利亚大堡礁、南非克鲁格国家公园等等地方。为梁英子成为全球著名植物学家奉献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为此,梁英子很感激,她为黄炳翰生了四男四女八个孩子,为黄氏家族的繁衍做出了自己该做的一切。两人相濡以沫,未曾红过脸,未曾拌过嘴、未曾为一件事情倔强过自己的主权,黄炳翰敬重植物学专家妻子,梁英子热爱儒商丈夫,虽然他们的婚姻饱含着传统的元素,但是婚姻的本质是互相滋养,这一点在黄炳翰与梁英子的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两人同为生长于国外的华裔富足家庭,但是二人身上又有中国人传统的美德,黄炳翰调侃自己是口头上的现代派,行为上的清教徒,骨子里的封建主义;梁英子调侃自己是出得厨房入得厅堂的古代传统女子,黄炳翰摇摇头,口里满是称赞:不不不,你是现代版的居里夫人。梁英子不同意他的说法,说道:我离居里夫人还差一个诺贝尔奖呢!黄炳翰说:在我眼里,你就是没有加冕的诺贝尔奖项获得者。说完,二人又对诺贝尔奖项的设置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从广东回到诗巫后后,黄炳翰信守诺言,开辟了多条通往欧洲、南美洲以及东南亚的端砚贸易销售线。他将端砚送往了华裔家庭的书房,送到了热爱收藏的艺术家们的收藏室,送到了多个国家博物馆。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轻松很多,他有一种卸下重担的使命感。在年逾古稀的年纪能完成这个使命,他感觉还是不够,从此,在他的号召下,又举办了多场艺术文化交流活动、艺术论坛,直到老伴梁英子去世。

带着对梁英子的思念,这些年,他的足迹踏遍世界名川山流。那么多的亭台楼阁、寨落瓦舍都镌刻在了他的记忆U盘。他像一只独行的猞猁,踟蹰在密集的林间,享受着孤独带来的快感。在行走中,他喜欢哼着一首叫着“声声慢”的歌曲: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哼着哼着,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泪流衣襟。每当这时,他会驻足不前,视频连线在世界各地的孩子们,在孩子们的问候声中得到片刻的修整,疲惫的身子不再停摆,倦怠的思绪不再偷懒,他依旧是那个精神隽烁、风流倜傥的中年汉子。他用不断切换的英文、马来西亚文、中文和他的儿女们、孙辈们打着招呼,说着贴心的话,交代每一个细节,重复着每一个爱的名词,直到视频的两端表达的词语渐渐掏尽,情绪逐渐消失,消失在最后在告别声中。

黄炳翰时常想起梁英子临终时的话,她说,她此生最遗憾的是没有给自己的祖国培育过一株桫椤。黄炳翰就安慰她说,现在祖国有很多跟你一样优秀的植物学家,他们一定会把桫椤这个稀有的植物培育出更多的优质品种。梁英子就叹气,继而喘着气说,你呀不懂,桫椤的培育哪有那么容易。黄炳翰知道,自己开辟桫椤林所花费的人力和财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起的。从那个时候,黄炳翰就暗暗发誓,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帮梁英子实现遗愿。梁英子去世之后,他多次往返于广东和诗巫之间,寻找合适的人、合适的地点,最终听从黄建宁的推荐,他来到了深圳。黄建宁告诉他,深圳是粤港澳大湾区的核心地带,有着“双区”驱动的宏伟战略布局,对于他来讲,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三、定居深圳

来到深圳后的黄炳翰最先看中的就是深圳东部,深圳东部滨海地区三面环海,东临大亚湾,与惠州接壤,西抱大鹏湾,遥望香港新界,山峦葱翠、海岸绵长,拥有梧桐山、三洲田、田头山、排牙山、七娘山等众多山体,环抱大鹏湾、大亚湾东西海湾。同时也从黄建宁口中了解到,深圳东部滨海地区是深圳海洋文化的发源地,海防文化、渔盐文化、客家文化、疍家文化在此交融。他也查阅了大量资料,资料显示,深圳东部滨海地区凭借优渥的生态基底与自然资源,展现了深圳独一无二的山海胜景,承载着深圳人对于自然山海的追求与向往,也是深圳加快建设世界级旅游目的地和国际消费中心城市的重要承载地。黄炳翰看中的正是这些天然的生态环境和良好的政策支持,他迅速组建了项目开发组,并向当地提交了详尽的项目规划可行性方案,很快得到了批准。

黄炳翰按照诗巫桫椤林的布局方法,以共同研究的名义,得到了全世界多个国家植物研究院的积极支持和热烈响应。他从各地移植了大量桫椤树,在靠近梧桐山西边脚底,开辟出一片桫椤林区,并在西北角建立了两幢研究所,比邻建了十个培育温室。他经常一个人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这片桫椤林,远处,多鳞白桫椤,桫椤林里最美丽的巨人,光线投射在它纤薄的叶片上,照亮一片绿光。这片绿光带给黄炳翰瞬间的晕眩,在一片光圈中,他仿佛看到黄英子穿着绿色长裙赤足走在密林深处、走在款款流淌的小河边那圆润的鹅卵石上的影像。他终于明白,他深爱黄英子的最深层的原因,就是黄英子身上那超凡脱俗的气息,那种气息就像大自然的呼吸,就像桫椤林的呼吸,一呼一吸都带着狂野,带着万种风情,风从黄英子的裙边吹过,裙摆掀起一阵波浪,就像风从多鳞白桫椤茂盛的叶子上穿过,每一片细小的叶子都在婆娑起舞。他开始沉醉在这种既是幻觉又是现实的情景中不能自拔。

不久,梧桐山桫椤研究所成为广东乃至全国最大的桫椤林研究基地。全世界的植物学专家、学者以及桫椤爱好者慕名而来,聚集在桫椤林的周边,驻足在巨大的屏幕前,体验VI技术带来的沉浸体验感,人们了解到:和常规会开花结果的植物不同,桫椤是典型的孢子植物。由于对环境的要求很高,加上繁殖方式单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靠孢子播种难以实现大批量规模化繁殖,更别说人工保育了。户外不远处,身材高大戴着金丝边的的白皮肤老专家,对着几十双热切的眼睛,指着一株桫椤的叶背,嘴里咕噜出一长串的英文,身边的翻译同步译着:当叶片足够大的时候,可育叶的背面会长出密密麻麻的孢子囊。在自然条件下,桫椤是依赖孢子繁殖后代。当能育叶发育到一定大小时,就会在叶片的背面和边缘产生许多孢子囊,孢子囊中成熟的孢子最后在合适的环境下会形成原叶体。原叶体会产生精子器和卵子器,受精作用需要精子在水为媒介的环境下进入卵子器,受精卵经过多次分裂形成胚,最后胚发育成孢子体。由于受精过程离不开水作为媒介,因此一旦生态环境遭到破坏,正常的繁殖无法实现,最后很容易致使它们的分布范围缩小或灭绝。看着大家一阵阵惊呼,老专家不由得笑了,用生硬的中文说着:不用担心,我们正在努力,现在最有效组培技术的应用解决了这一难题,通过利用顶端分生组织来产生新的孢子体。这也彻底改变了桫椤繁殖效率底下的问题。大家长长舒了一口气。老专家又拿出一样东西,继续说道:你们看,这是肾蕨和它的块茎。除了借助有性生殖,有部分蕨类甚至可以通过无性生殖产生后代,因为肾蕨会通过匍匐茎长出块茎,长势旺盛,所以它的繁殖超级快,是目前商品化最成功的蕨类之一。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问道:是不是我们都可以在市场上买到桫椤了?老专家点点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摇摇头。大家不解,等着老专家解释,老专家说:每一个国家的森林法不一样,比如你们国家,是不允许私自种植的哦。老专家又意味深长地说:尽管桫椤的组培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但桫椤的处境就安全无虞了么?由于嫩芽可食用,在一些落后国家,很多地区的山民会采食嫩叶,加上传统药材的需求,对桫椤的野外种群有一定的影响。听到这里,一位中国老专家接过话头说道:然而随着兰花种植对蛇木的需求和“树蕨”风潮的兴起,大量的桫椤遭到了不法盗挖。蛇木板是笔筒树和桫椤等茎干制品的代称,由于疏松透气又能保持湿度,曾一度被追捧,广泛用于兰花种植。不过现在因为管控严格,加之便宜又好用的替代品不少,使用桫椤制作的蛇木板已经越来越少。虽然桫椤人工组培发展了这么多年,市面上那些流通的大的桫椤盆栽,依然不是合法取得的。一是从孢子体到长成一棵小树的高度需要十多年的时间,二是对种植环境的要求太高,人工很难大规模培育出又大又完美的商品化桫椤植株,稍有不慎就很容易正片叶子焦黑。除了桫椤以外,市面上热卖的又大又便宜的大型金毛狗蕨和观音坐莲蕨,也统统都是采挖的野生个体。不知道这种“下山进城”的悲剧,又要反复在多少蕨类中出现。

黄炳翰静静地听着,他想起多年前和黄英子团队成员,在野外的深山里,大家排成队列,站在一丛又一丛的桫椤下,看着密实如羽般的叶子在头顶摇曳,树人合一,共有一片天空、共同见证寒夜的星辰和晚风。黄炳翰不禁感叹,人类不过几万年之久,而桫椤早已见识过上亿年的沧海桑田。也许,它们不复当年星火燎原的蓬勃之势,它们也没有言语和记忆可以告诉人们,这些风霜寒苦,地质变迁,但是在化石中,在早期的黄英子的记录里,在家里的相册里,在专家们的描述下,可以窥见这些古老生命的魅力。想到这里,黄炳翰无比动容,

黄炳翰不但组织了全世界植物学专家的高峰论坛,还组织了多场桫椤文化节交流活动,十多场大型桫椤展览。终于,梧桐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爆全网,成为南中国最强劲、最先勃起的著名旅游胜地,也成为网红们的打卡地,网红们仿佛看到了无限商机从宇宙天外款款降下,争相从五湖四海、天南海北蜂拥而至,抢占短视频制高点。

四、桫椤沸腾

这一天,微风袭击着枝条,一只头顶羽色带有暗的轴纹,羽色呈棕色,口腔橘黄色,嘴喙黄色的画眉鸟正站在枝条上,随心地弹奏着生活的协奏曲,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叽叽叽叽喳喳喳喳…….它自嘲地吐出一串长长的音符,不好意思地拍了拍翅膀,猛地飞向了远方。太阳从海上冒出头来,脸上露着羞涩的红晕。早上六点,梧桐山已掀开新的一页,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

突然,凄厉的惊叫声划破天际,从山顶传向了四面八方。当叫声响起的一刹那,一个举着佳能EOS 200D单反数码相机的年轻人拍下了这一切。惊叫声停住,他手捧着相机,惊恐未定的眼睛茫然望向前方,眼帘上映出鲜红的长裙和瀑布般的黑发,一个如幻如仙的影子在眼帘上定格,坠落的地方有一大片林子,林子里的树木茎苍叶秀,树冠犹如巨伞,仿佛一个个举托着的手掌。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感觉这一切不是真实的,茫然许久,等缓过劲来,他收起了装备,顺着一条宽敞的山路,急匆匆沿着石板台阶下山去了。

很快,早睡早起的老人们从电视上看到了早间新闻漂亮女主播那清脆的播报:今天早上,著名网红冉娜娜在梧桐山顶直播时,意外失足跌落桫椤林边的山崖…….。晚睡早起的上班一族从手机上看到了这样的标题:网红冉娜娜不幸跌落崖底,搜救工作即将紧急展开。更多的人奔走相告,那个冉娜娜怎么样?冉娜娜到底怎么样了?更多的人摇摇头:不知道哇。一时间,冉娜娜的新闻占据了本土所有的媒体。越来越多的自媒体开始自编、转发。铺天盖地的新闻像雪球越滚越大,又仿佛越滚离原地越远,夹杂着自身的产品宣传。

此时,黄炳翰对这一切都茫然不知,这天,他起得很早,简单吃了早餐,驾驶着一辆Jeep牧马人悠闲地驰骋在滨海大道上,不知怎么,今天他老觉得右脚不得力,踩油门时不是踩快了就是踩慢了,节奏都不在点儿上,有几次红灯停的时候,前车轮都压着线。他揉了揉前额,又摸出一直放在车上没怎么用的满是泰文的小瓶装油,他把它叫做提神油,往鼻子里狠狠地嗅了几嗅,感觉脑袋稍稍通了窍,开着车又呼呼地往前赶路。他吹起了口哨,吹了一会儿,又觉得索然无趣,就哼起了小曲儿,哼了几句又觉得跑调了,索性打开车载音响,调出来几首歌,看着几个歌名,都觉得不是自己想听的歌,最后选了一首张学友的《吻别》,眼睛里露出渴望的神色,打开了,张学友那带有金属质感、浑厚有味道、穿透力又极强的歌声瞬间就弥漫了整个车内空间。黄炳翰点点头,晃着脑袋瓜子,心里默默说着,嗯嗯,就是这个味道。

路过红树林的时候,黄炳翰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停还是不停?最后,右脚软弱了两秒钟,车在靠近红树林一百米开外的地方缓缓停住了。他从车上下来,戴起一副墨镜,远远看见海边坐着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疾走几步,到了几米处,站在小伙子背后停住,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小伙子心有灵犀地问了一句:是黄伯么?黄炳翰笑了:好你个小子,你长了一副后视镜呢。小伙子转过头来笑道:黄伯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黄炳翰:我哪天不是这么早?小伙子停了停,接着问:黄伯伯,你没有看今天的新闻?黄炳翰诧异:什么新闻?小伙子:出大事了!黄炳翰隐隐感觉事情跟自己有点联系,不然小伙子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到新闻,每天的新闻那么多,没有必要当着自己的面来提。黄炳翰问道:清源,快跟伯伯说,什么新闻?林清源假装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那个叫冉娜娜的网红在早晨直播时从梧桐山顶掉下去了。黄炳翰一震,脱口而出:梧桐山?林清源点点头:就是您的桫椤林旁边的排水沟那个地方。黄炳翰啊了一声,又觉失态,顿了顿:人没事吧?林清源:还不知道。黄炳翰:走走走,你赶紧跟我走,咱俩去看看。林清源抓了抓手里的单反,远处一只白琶鹭从海面上掠过,就说:黄伯伯,我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黄炳翰问:什么任务?林清源答道:第三届省文旅杯摄影大赛的作品还没有拍出来呢。黄炳翰:拍摄作品也不在乎这么一会儿,回头,我叫哈瑞用直升机带你到处拍。林清源没有出声儿。黄炳翰:怎么了?林清源摆摆手:伯伯,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嘛,不用不用。黄炳翰又说:看来咱俩的交情太浅了,我这个老头子撼不动你这尊大佛了,行,不去是吧,我自己去。说完假装转身要走。林清源看见黄炳翰生气了,望着远处的神情收了回来,赶紧说道:好的,伯伯,我跟您去。黄炳翰口气温柔慈祥起来:这就对了嘛。林清源没有说话,内心里在翻滚:我不能总攀着这么一个富裕的老人,而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想着想着又否定自己:我不是一个势利的人,我只是偶尔清高而已,想着想着又想否定自己:我就是攀上一个富有的老人又怎么了?我也没有利用他的人脉、他的资源,我靠自己的能力混社会。二人上了车,沿着海边一路驶去。黄炳翰看着林清源一直没有说话,就从车里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沙棘汁,递给林清源,语气中透着疼爱:来,喝一瓶吧,我看你啊,肯定是累了,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林清源接过来,看见黄澄澄的液体,正想问是不是柠檬汁时,手却不由自主地往嘴边递,接着咕噜咕噜地喝出了响声,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待一口长长的气从嘴里吐出来,忙着答:伯伯,您什么都知道啊?黄炳翰笑了笑:我也年轻过,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懂。林清源刚想问:伯伯,您年轻的时候时做什么工作的啊?突然又觉不妥,就没有出声儿。黄炳翰:你呀,跟我的孙子年纪差不多大,我那个小孙子啊,现在英国一个私人银行做精算师,精算师你知道吧?见林清源点点头,接着又说:哎呀,就是路途太遥远了,我想他的时候只能通过视频。林清源对黄伯伯的家世不感兴趣,也就没有接着他的话问下去,也没有顺着他的问题答下去,就一直沉默着,任凭老人一直叨叨不停,他也就听了一个大致轮廓。后来,眼皮实在是经不住车子颠簸,就合上了。一旁的黄炳翰看见,轻轻地笑了笑,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车子到达梧桐山底的时候,桫椤林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黄炳翰将车子驶向一栋白色欧式风格的三层小洋楼前,停了下来。林清源醒了,眯着眼睛说了一句:这么快就到了。黄炳翰说:我们上二楼看看去。林清源跟着黄炳翰来到二楼,黄炳翰不知从哪里拿来两副望眼镜,将其中一副稍大的递给林清源,林清源接过来,在眼睛上支棱起来,望眼镜的效果是真好,远远看见梧桐山山顶和半山腰有人影晃动着,仔细一看,全是穿着制服的公安干警们。山底的桫椤林像一片麦浪变化着摇晃的姿势。沿着桫椤林,四周都是围观看热闹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林清源心理嘀咕一句:都不用干活了吗?黄炳翰惊异地看着这一切,急切地问:是不是还在搜寻?林清源说道:看样子是的。二人又静静地观看了一会儿,黄炳翰说:要不我们去喝茶怎么样?看着林清源犹豫的样子,又接着说:我刚刚弄回来的大红袍,绝对地道。林清源笑了笑,不置可否。黄炳翰:你们年轻人呐,不懂中国的传统的东西,茶文化,你不懂啊。林清源笑了笑,感觉鼻子里隐隐约约浮现出咖啡的味道,他为自己崇洋媚外的生活方式第一次感到了局促不安,可是不安就那么十几秒就消失了。他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泡茶太费劲了,速溶咖啡太便利了,虽然东西不同,可提神的效果是一样的,他要的是既经济方便又经济实效的东西,仅此而已,至于提到文化的层面,他从来就没有想这么多。

来到茶桌前,林清源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一张古朴里透出木头香味的长桌子,占据了房间四分之一的位置,茶桌上摆着十几个紫砂壶,还有一个铁壶,一个铜壶。林清源在铜壶前站住了,他想伸手去拿,又怕弄坏了什么,黄炳翰看见,将铜壶提到林清源手里,说:这是把紫铜壶,是我一个老哥儿们从一个老外手里买回来的。林清源说:铜壶也可以泡茶吗?黄炳翰点点头:当然可以,只不过我很少用,毕竟是铜嘛,重金属可不能吃太多,你懂的。林清源坐下,看着黄炳翰从一个精致的红色金属铁罐里,缓缓提出一袋茶叶,还没等缠在袋子上的黄色胶带撕开,一股浓烈的茶香味传了过来,直袭林清源的嗅觉,林清源耸了耸鼻子,黄炳翰捕捉到这一细节,笑着说:闻到了?感觉怎么样?林清源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无法用恰当的词儿来形容一味印象中特别高贵的茶,之所以说它高贵,是因为他曾看到报道,说一斤大红袍十几万啊,林清源感觉只能在想象中喝一喝这种传说中的茶,没有想到,今天,当真正的大红袍实实在在摆在他的面前,神秘的面纱被掀开,他觉得神经反而变得麻木了,麻木到掩盖了他的好奇心。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黄炳翰看出他对茶知识的浅薄,没有再问。

林清源看着黄炳翰仔细倒腾着一系列的茶具,从烧水、烫洗茶具、投茶、浸泡到出汤,一直到一杯小小的泛着金黄色液体放到他面前,林清源小心翼翼地端起来,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小口,茶入口,味道浓郁而缠绵,仿佛一块香口胶死死地粘在他的舌头上,甩不开,又不敢吞下。他在心里暗暗叫好,嘴上却无法用词来形容他的感受。黄炳翰也呷了一小口,含在口里几秒钟才缓缓吞下,脸上露出孩童般灿烂的笑容,嘴上不停地赞叹:嗯嗯,兰花香,香气馥郁,入口甘爽滑顺,绝对的上乘品质。林清源问:伯伯,这茶叶还有兰花香?黄炳翰点点头,正准备说话,突然听见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停住手中的茶柄,侧耳仔细再听,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直到看见一张满是汗水的年轻脸盘出现在跟前,他看出来来人正是他的助手小江。小江喘着粗气,急促地说道:黄总,我刚才在现场听见搜救的公安干警说…….黄炳翰递给他一杯茶,说:来,先喝杯茶。小江接过茶,喝完,接着说:说要进排水沟搜救,就要穿过桫椤林,可桫椤林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不能随便进,要征求多方意见。黄炳翰问:征求谁的意见?小江:当然首先征求您的意见啊。黄炳翰急急说道:救人要紧,我没有意见啊。小江说:可是法律有规定,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如果遭到破坏,要负法律责任的。黄炳翰的双眉紧锁起来。

以此同时,在区政府大楼里,一场由植物学专家、法学家、以及公安局、派出所、市政管理中心、综合治理办、执法队、经济服务办、应急管理中心等多个职能部门组织的听证会正在紧急举行。植物学家认为,桫椤在中国极其珍贵,堪称国宝,是被我国列为一级保护的濒危植物。法学家说,《刑法》第三百四十四条,违反森林法的规定,非法采伐、毁坏珍贵树木或者国家重点保护的其他植物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应急中心负责人手里拿着一连串的数据:梧桐山高943.7米,排水沟深10.7米,桫椤林占地面积189亩。听证会主要围绕着紧急援救展开,随着讨论的展开,逐渐演变成了人生安全与植物保护、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矛盾多个角度话题的辩论。专家、学者和职能部门各执一词、各抒己见,听证会现场出现了短暂的骚动,直到一位老者的到来,才慢慢平息。

来人正是黄炳翰,主持人大步上前,将黄炳翰引至台前,给与会者做了简单的介绍之后,就将手中的话筒交到黄炳翰手里。黄炳翰拿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他平息了十几秒钟,看见大家热切的眼光,他才缓缓说道:很遗憾在桫椤林区发生了这种事,何况这种事人命关天,中国有句话,叫做生命高于一切,安全重于泰山。我想说的是,不管那位网红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不是她的错,我们都要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她。这件事让我想起了中国近代的几次撤侨护侨行动,1885年的美国排华护侨、1911年的墨西哥远洋护侨、1917年的远东武装华侨、1912年的印尼泗水护侨以及最近的几次撤侨行动,国家都是天价救侨,甚至不惜出动了军舰。展现出大国担当和强大的实力以及保护国民安全的使命感、责任感。虽然中国的刑法对桫椤进行了法律保护,但是在历史特殊时期,我希望政府能对搜救人员采取特殊的政策,对相关职能部门采取特事特办的政策。话音刚落,一位银发老者站了起来,他说道:黄先生的话确实句句在理。但是我希望我们从这件事情当中明白几个道理,一是我们的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的关系是不是一对矛盾体?二是对于生态环境维护需不再加大力度?第三,我想说的是,如何杜绝此类事件在旅游圣地再次发生?相关职能部门需不需要给公众一个有说服性的交代?

第二天,本土媒体报纸对冉娜娜坠落梧桐山营救听证会一事进行了广泛报道,报道用长篇幅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与经济发展的矛盾展开了叙述。冉娜娜事件从人生安全事件上升到生态环境保护层面,最终在媒体的高度关注下,演变成了人文、经济、生态、法律的综合性学术讨论。市民们惊奇地发现,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自己的生物知识、法律知识、甚至营救知识都得到了一次大规模的普及和提升。人们见面第一句话不再是:你吃饭了吗?而是变成了:你今天去桫椤林了吗?当人们认识到桫椤不是开花植物,而是蕨类植物以孢子进行繁殖,孢子囊中的小孢子有时多达成千上万个,这些孢子也形状各异时,人们从内心升腾起对桫椤无尽的探究之心。人们拖家带口,对梧桐山下的桫椤林进行了实地参观,实际上,参观变成了“孢子发现赛”。小朋友们在绿篱迷宫中寻找孢子,母亲们则一边给孩子拍照,一边将视频上传到朋友圈,甚至在各大视频网站上上传;父亲们则进行了精彩的AI体验;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则高举自拍杆,和桫椤林来一个零距离合影。桫椤林前所未有的沸腾了,网络沸腾了。

另一边,黄炳翰回到了梧桐山桫椤林研究所,研究所的中外专家正在进行紧急辩论和研讨,出事的地点正是桫椤林的最南边,种植了非常稀有的品种:南洋桫椤、阴生桫椤和兰屿笔筒树。这些品种经历了非常艰难的培育和成长过程。最后,大家达成了共识,就援救对桫椤林的损失进行了评估,评估的结果不容乐观,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

最终,事件的焦点回归到救人本身,营救过程相当艰难。在专家的指引下,营救人员在桫椤林的最前端开辟了一个临时停机坪,直升机穿过桫椤林,高大帅气的营救人员全副武装带着氧气瓶、营救绳索、滑梯陆续从直升机里走下来,投入了紧张的营救工作中。

五、往年之交

当冉娜娜重新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已经是晚上了,历经了生死,身上多处骨折,还处于惊魂未定之中的冉娜娜只是冲镜头眨了眨眼睛,没有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她全然不知在她背后所发生了什么。她也全然不知,营救地所在的桫椤林是一个老人对于爱情的承诺,是一个老人情归故里的情怀,是梧桐山生态环境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超越生死的存在。冉娜娜事件后,政府对梧桐山网红拍摄做了适当的监管。多年以后,当林清源和冉娜娜喜结连理,林清源曾多次对冉娜娜说,你知不知道,你那次的坠落事件之后,人们对桫椤林的兴趣有多大?冉娜娜就问:多大?林清源说:这样说吧,当时,人们拖家带口去桫椤林参观,年轻人放下了手机,放下了电脑,手机店都门庭罗雀,没有客流量了。冉娜娜就莞尔一笑,那是不是我的魅力?林清源没有回答,他知道,冉娜娜之所以能得到及时的营救,是黄炳翰先生提供了便利,他动用了私人直升机。在那个紧要时刻,快速的营救力量功不可没。

很快,冉娜娜担任了梧桐山桫椤林形象宣传大使。她身着白色长裙行走在桫椤林间,人们惊叹冉娜娜不同常人的异禀天赋,更感叹造物者的神奇!天生丽质的冉娜娜有着仙风仙骨,纯净剔透,不染一丝尘埃。有人赞道,山川钟于灵秀,天外藏有仙人啊!有人形容,她纯净得如同天山上那一捧白雪,伴随着这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冉娜娜带着天使般的微笑行走在桫椤林中,看惯了凡脂俗粉的都市人心底里那份最深处最自然的东西被深深地撩拨起来,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林清源以冉娜娜做模特,拍摄了《仕女游园图》,凭借光色艳趣,奇思妙想的构图,创下了坊间摄影展拍卖的最高价。

黄炳翰喜欢坐在二楼的茶桌前,慢慢品尝着他的珍藏,有时候是大红袍,有时候是龙井,有时候是阿里山茶,有时候是金萱乌龙茶,有时候又是凤凰单丛。在梧桐山桫椤林,喧嚣的都市似乎也弥漫着清晨鸟语花香的气息,林清源的艺轩廊工作室位于桫椤林的西北五百米的地界,是整个梧桐山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当初政府在规划这片文化区域的时候,拆迁了梧桐山公园附近两个大的社区,后来又陆续建起了具有苏州园林风格建筑的小食一条街,使整个文旅市场像一片文化绿洲安然突兀在这片版图上,这也是符合林清源的审美观的,带有浓烈的文化气息,又动中有静。每次林清源站在工作室诺大的玻璃窗前,总是会看到鸟儿从眼前飞过,夹杂着唧唧的欢叫声,林清源喜欢鸟儿,他的毕业作品《雀之韵》就是取材于鸮鹦鹉,当时,他放弃了他最擅长的人物而大胆选择鸮鹦鹉作为他的毕业作品题材,他喜欢这种冒险但具有挑战性的感觉。许多时候,他拿着新作到桫椤林,跟黄炳翰一起讨论,黄炳翰总能给他有些建设性的意见,他喜欢以这种形式和黄炳翰交流。他们就像一对忘年交,一对隔着生活阅历、隔着年龄与财富的往年交。

这天,林清源回到工作室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冉娜娜正津津有味的看着正在热播的韩剧,林清源没有打扰她,径直走到里工作室最里头的一间,距离年底的摄影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如果要为人们呈上一道道视觉和心灵的盛宴,时间并不充裕。林清源非常希望人们把他的作品当作是心灵的盛宴,而不仅仅只是一件艺术品,或者一件商品。为此,他付出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艰辛与磨难。他很感谢他的导师,导师在他大四的时候病逝了,没有见证他的成就,这是他终生的遗憾。他记得他在拍摄毕业作品《雀之韵》时,导师撑起病体,为他指正,为他点拨,常常熬到深夜,导师跟他说,每一幅摄影作品都是自己的一个孩子,在整个孕育的过程中,交付了灵魂与虔诚,当这个孩子完整地来到世间,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为此,他深信不疑!他又想起中学时的一位老师,每当上这个老师的课的时候,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摄影世界里,直到有一天,老师实在是忍不住了,要他交出摄影资料,当他迟疑地把资料交给老师的时候,他惊住了!他从老师的眼中看到的是惊奇,是那种发现宝物般的惊奇!他记住了老师的话: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做一名成功的摄影艺术家。林清源最喜欢的是摄影家安塞尔·亚当斯,他的照片不仅美丽而且还是个自然环境保护者。他的黑白景照片风靡一时。

黄炳翰答应了林清源的要求,以桫椤林为题材拍摄一组照片,参加在柏林举办的世界摄影大赛。落日的余晖映在林清源瘦削光洁的脸上,像晕开了一层薄薄的脂粉。林清源将单反收好,放在一棵碗口般粗的桫椤树下,他走了几步,选了一个很好的角度,昂头立定,将手呈半握拳状搭在半空,远处,一个身影用相机抓拍了一个极富有画面感的镜头:一个年轻英俊的年轻男子正手持相机,迎风而立,衣角飘起,细看之下,夕阳如血,惊艳又神秘。雾渐渐地起了,远处早已是万家灯火了,林清源慢慢走回工作室去,迎着微微徐来的风,他感觉到山林的味道跟小时候印象中的山林的味道不一样了,没有松林的那种松子的固有的香味,他想起中学地理书里讲过,南方没有针叶林,只有阔叶林,可是桫椤是阔叶林,这就对了,想到这,林清源心里掠过一丝微笑。

六、叶落归根

就在林清源为摄影大赛紧锣密鼓准备的时候,黄炳翰的二楼茶室来了一位神秘人物。神秘人物信步走到二楼阳台,眺望远处的桫椤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回到茶室,他拿起茶桌上一个长长的盆景,盆景取材于桫椤和榆树,紫檀底座,戈壁滩石做假山,造型既古朴又雅致。细细一看,底座上用草书刻了一行字: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神秘人笑了,他轻轻放下盆景,对着黄炳翰说:黄老,您做到了。黄炳翰笑了:您提出的这个生态文明理念,我也是听人说的,恕我愚钝,我造这片林子是为了拙妻。说完,眼里泛起了泪花。见此情景,神秘人赶紧安慰:黄老,您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您付出了很多,这很难得,您就是华裔的骄傲。神秘人和蔼的笑容深深感染了黄炳翰,他从来没有想到祖国给予他这么多的荣耀,他很知足。

黄炳翰没有等到林清源拿奖的那一天。 这天,所有的官方媒体沉痛报道:旅居深圳的爱国华裔黄炳翰先生,于2035年十月30日在深圳梧桐山桫椤研究所安详仙逝,享年九十八岁。噩耗传出,深圳人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正在享受无人机递送外卖的年轻人、正在跟智能机器人嬉笑打骂的老年人、正在跟远行的孩子们视频连线的爸爸、妈妈们瞬间泣不成声。人们为失去了一位可敬可亲的长者、一位生态文明的践行者、一位中外文化推广的使者、一位桫椤式爱情的守护者而感到无比沉痛。曾经,黄炳翰这个名字就像人们记忆长河中一颗闪亮的珍珠,点缀了光辉岁月。

黄炳翰的子孙们从世界各地赶到了深圳。这一天,天气阴沉,乌云密布。一艘小型游船载着林清源和黄炳翰的亲属们驶向大海。黄炳翰的长孙哈瑞小心翼翼地捧出骨灰盒,他轻轻擦拭着骨灰盒,脸上表情凝重。他轻轻将一半的骨灰撒向海中,湍急的海水好似读懂人心,悲怜着离去。哈瑞轻轻对林清源说:爷爷在遗嘱中说,另一半的骨灰要埋在桫椤林,林清源点点头。他双手祈祷:愿爷爷在天之灵安息。

按照黄炳翰的遗嘱,三层白色洋楼由林清源继承,桫椤林和研究所、温室等全部捐献给了国家。 多年以后,林清源已经成为世界最富盛名的摄影艺术家,他每每回忆和黄炳翰相处的岁月,心中充满了感恩和怀念。在尘嚣日上、物欲横流的年代,桫椤林就像一片心灵的净土,一个精神的家园,让疲惫的人们获得了片刻的驻足和喘息。在爱情被物质玷污的年代,是桫椤林重新唤起了人们爱的欲望。多少细碎的日子,桫椤林迎来送往,成为一个个疲惫者、受伤者的栖息地和疗养地。林清源无比感概,摄影之路漫漫,千回百转,是桫椤林改变了他的镜头方向,改变了他的人生。

一天,深圳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著名摄影艺术家林清源的最新摄影作品《今世缘》暂获IPA国际摄影大奖。林清源手捧着奖杯,将这一生中最后一个大奖,恭敬地放在了桫椤林最靠近海的地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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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孙行者
  • 2023-10-09 11:3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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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孙行者
  • 2023-10-09 02: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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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彻
  • 2023-10-05 14:5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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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彻
  • 2023-10-03 15:4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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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昆阳森林
  • 2023-09-30 15:5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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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黄元罗
  • 2023-09-30 15:4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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