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个星期天，涵涵在客厅里忙活着她的手工活，我在书房里画图，我在设计一款产品，画图是一项慢工出细活的技术活，需要全神贯注，谢天谢地，涵涵没有打扰我，她缠着我的时候是个天使，缠着我蛮不讲理时是个魔鬼。更气人的是，她在魔鬼时候频道时，我也无法反抗她，甚至无法生气，只能照着她的意思做。

忙到下午四点，需要修改的图已经七七八八，我来到阳台，伸伸懒腰，发现外面微风和煦，阳光正好。深圳的冬天没有个冬天的样子，每天都艳阳高照，像个淘气的孩子，扯着夏天的尾巴不肯松手。涵涵兴高采烈地拿着她的作品跟我分享，她说她废物利用，用口罩做三个作品，一是一本挂历，把口罩三条边剪掉，一层一层的熔喷布便变得平整了，她在每一层上画了30或31个数字，对应每一个月的天数。第二个作品是防丢绳，她发现口罩的两个挂耳线松开来可以一下子伸展数米，而且还有弹性，由是给我展示，一头拴在我的手腕上，一头拴在她的手腕上，她说，你看，我们出去你就不会把我弄丢了。第三个作品更是奇特，她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根树枝，成了钓渔杆，另一条挂耳线松开舒展后成了钓鱼丝，鱼钩是用回型针折弯而成，她举着她的特色渔杆，跟我说：爸爸，我们去钓鱼吧！

我问她，你觉得这能钓到鱼？她一脸认真：肯定能钓到。我说，你没开玩笑？你确定要去钓鱼？涵涵说，我们现在就出发！涵涵热衷于把她的发明应用到现实中，急切地想证明给我看，她的发明的鱼具是能钓到鱼的。我应该支持她的想法，作为前工程师，我的受训是：所有异想天开的设计，都需要经过实验验证。作为现销售人员，则应更加相信梦想，一个似不可能成功的目标客户，只要你不放弃，或许某一天将带给你柳暗花明的惊喜。于是我跟涵涵说，走吧，爸爸陪你去钓鱼。

涵涵对钓鱼没概念，出门时，手里拿着那根尺把长的树枝，树枝前端挂着一条有弹性的口罩绳，绳子末端拴着一个回形针，其它什么都没带。她的表情洋溢着兴奋，眼睛里放着光，似乎看到了鱼儿一条条地挂在回形针上，满载而归。

2.

我没钓过鱼，但我知道哪儿有钓鱼的好地方，我带着涵涵来到雁田水库的泄洪坝，泄洪坝不开时，河道成了一条小溪，交汇处蓄了一潭深水，很适合钓鱼，事实上，天清气朗的时节，水潭两边的河堤上都坐满了钓鱼爱好者。有装备齐全的专业人士，高端大气的钓杆、太阳帽、沙滩椅、鱼兜、特调的饵料、潇洒的打窝；也有乡野草根，穿着廉价的塑胶拖鞋，一根长钓杆和一个塑胶桶就是全部，椅子都忘了带，蹲着也能钓一整天；还有初学者，不停地跟周边人小心翼翼地打听钓鱼的技巧，生怕错过高手偶尔吐出来的支言片语。

当然，论装备，恐怕没有人见过比涵涵的还更简陋的了，可她一点也不悚，众目睽睽之下把她的回形针当成钓钩扔下了水，然后学人家一样，蹲在堤边，静待鱼儿上钩。这时，周边的钓鱼人才明白这小女孩也是在钓鱼而不是在捣蛋，他们会心一笑，笑容里虽然充满鼓励，却没有人能相信她能钓上鱼来。

不一会，她也学着别人一样，装模做样地拉钩察看，什么都没有，当然都不会有，她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跟我说：爸爸，别人都有饵，我们没有饵，难怪钓不上鱼。我问她要不要帮她要点饵过来。她嘟着嘴，有点生气，认为我不早告诉她饵的事，让她浪费了时间。我诚挚地跟她道了歉，帮她跟隔壁位的大哥去讨鱼饵，大哥爽快地给了一大坨，我不好意思地说，给小孩子玩玩。不料这话被涵涵听到了，她不满地反驳道：我可不是玩，我在钓鱼。

涵涵的认真让我汗颜，在她的心中，她正全力以付地用她有限的认知和有限的资源在努力做一件事情。我不能打击她，而应该鼓励和帮助她，虽然明知钓上鱼的机率很低，但依然需要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尽可能的改善它，增加钓到鱼的可能性，可能性再低也是可能。在这一点上，我竟然连七岁小孩都不如，一想及此，我赶紧收拾好嬉皮笑脸的态度，蹲下来，同涵涵一起上鱼饵，态度决定结果，我改善了鱼钩，将回形针折断，做成了钩形，把铒佳在钩上，弯钩才有鱼呀。可还有个问题，线是用口罩耳挂做的，纯棉材质，浮力太大，沉不下去。我又跑去在周边找人提供点锡皮，调到合适的重量，终于能沉下去了，可惜找不到浮漂，没办法，条件就这样。不过，这样一改造，能钓上鱼的可能性大大提高，装备至少实现了从0到1的飞跃。涵涵对改造后的装备很满意，坚信钓到鱼是迟早的事，而我，只期望能有一条傻鱼上钩，希望奇迹发生。

3.

涵涵终究是没有钓到鱼，这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在涵涵的意料之外。出了问题，先得找到出问题的原因，然后才能针对性的进行改正。

“钓鱼没那么容易”我看着失望的涵涵，尝试去安慰她，“之所以钓不到鱼，是因为钓鱼工具的问题，我们的工具太简陋，鱼儿吞了也勾不住，我们只是在给鱼儿送免费的食物罢了。”

“那怎么办？”涵涵一脸疑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爸爸将给你买一根正式的钓渔杆。”

涵涵肯定了我的提议，很快走出情绪的低谷，眼神中再次透露出期望之光。

某宝上的儿童渔杆品类繁多，可以说眼花缭乱，大多大同小异，对于没有特殊性的产品，我选择的方式也很简单，去掉最高价，去掉最低价，折中取个中间价，排在首页，某猫旗舰店型店铺优先。在型号上，我认为74cm长的规格比较适合7岁小孩，这是最短的渔杆，但渔线、浮漂、铅片、渔勾一应俱全。理论上来说，渔勾一样，渔饵也一样，水潭小鱼多得很，别人能钓到鱼，我们也肯定能钓到。

为了尽可能减少不确定因素，确保能钓到鱼，我和涵涵第二次去钓鱼完全是有备而战，在水潭边巡视了一圈，谁钓的鱼最多一目了然，我们就找最厉害的那个去讨要鱼饵，钓鱼人大多很友好，对钓友毫不吝啬，精心调制的鱼饵分给了我一大坨。

那一天一切都顺利，天气晴朗，钓者众多，工具精良，鱼饵也是高手所制，惟一不同的是，我们的渔杆74cm，只能钓潭边一米多范围的鱼，而别人是至少是三米六以上的长杆，可以钓潭中间的鱼。对于这一点，我认为反而是有利因素，至少十几根长杆都往潭中央靠，在潭边放饵的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也是一位年轻女孩，拿着跟涵涵一样的儿童杆，有种滑稽的感觉，她跟着她男朋友来的，她男朋友钓鱼技术一般，渔获也一般，偶尔能钓上两条小鱼。可女孩却一无所获，她不停地跟她男朋友抱怨：为什么鱼儿不上我的勾呢？

真正厉害的高手在我的右手边，也就是我跟他讨鱼饵的中年大叔，装备很高大上，手法更是专业，打窝、抛竿、提杆一气呵成。我认真的观察了这位中年大叔二十分钟，大叔差不多每两分钟就能钓上一条或两条鱼，一杆双响的成功率高达30%以上。真让人羡慕，涵涵跟我一样，眼睛都看直了，这哪是在钓鱼，根本就是在捡鱼。反观涵涵的鱼杆一点动静都没有，每次抛杆都是给鱼儿送食物而已。涵涵很不理解，为什么鱼儿都排着队往他的鱼钩上咬，却没有一条来光顾自己呢？

我只有继续想办法安慰涵涵，这次用的是类比法，你看那小姐姐，不是一样没有钓到吗？涵涵每次嘟哝不满时，我就重复这句话，作用还是有的，有人作伴，涵涵的心态平衡很多。而我，只能暗中祈祷：祈祷鱼儿不要不要上年轻女孩的勾。

中年大叔觉得太容易了，没意思，没钓一会，就说要走了，满满的一桶小鱼，问我们要不要？大家都摇头，我跟涵涵说，如果我们自己钓不到，或者去大叔那里挑几条带回家？过程不重要，结果都是带着鱼回家不都一样嘛！涵涵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没好气地说，那你还跑到这里来钓什么鱼？去超市买几条鱼带回家不是更简单？

我讪讪而笑，被一个七岁小孩怼成这样，也是头一遭。涵涵的理解是对的：收人渔而不可收人鱼，收了人家一次鱼，或者会次次想着来收鱼，哪还有激情来钓鱼？渔就不一样了，收编人家优秀的工具和技术为自己所用，还用愁鱼儿不上勾？我们把中年大叔的鱼饵和打窝的窝食全收了。我瞄着大叔的窝食很久了，认为特制的窝食才是大叔成功的关键。我跟涵涵阐述了这一想法，涵涵的斗志很快再次被点燃，学着大叔那潇洒的打窝手法，把大叔的窝食一股脑扔到了浮漂的附近。我和涵涵心意一致：鱼儿呀鱼儿，这次你可跑不掉了吧。

4.

没想到，真没想到，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看似成功率出奇地高，但我和涵涵还是再次铩羽而归，

“连那个姐姐都钓到了一条鱼”涵涵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觉得老天对她不公平：为什么别人随随便便都能钓到鱼，而她那么认真努力都钓不到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自己也很失落，但我是成年人，我知道这事，怨天怨地都没用，应该还有某些技术细节上没有突破。我也听人说过，钓鱼是个技术活，以前不信，现在我信了。第二次钓鱼的失败激起了我的斗志，之前两次很大程度上只是想着陪孩子玩玩，钓不钓到鱼不重要，而现在，我觉得这鱼，非得钓到不可。也就是说，从此刻起，这件事的本质发生变化，钓到鱼之前是涵涵的目标，现在变成了我的目标：我一定要钓到鱼。

仔细回想起我们第二次钓鱼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我们跟中年大叔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答案显而易见：地点。大叔落饵在潭中央，而我们在潭边。其它都一样，包括打窝和饵料。那又怎么解释年青女孩在潭边也钓到了鱼了呢？最可能的解释是运气，女孩钓的时间比我们还久，数小时还就钓了一条，不是运气是什么？一想及此，豁然开朗，既然鱼儿喜欢往潭中央凑，嫌我们的杆不够长，那我们也买长杆，我就不信钓不到鱼。

涵涵毕竟只是7岁小孩，两次失利让她对钓鱼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可这次，我可不再闹着玩，于是成了我央求涵涵跟我去，我投资买了专业的三米六碳纤维长杆、特制鱼丝和鱼钩，为了增加成功率，我还特意搜索了高科技鱼饵和窝料，我找到一种二合一鱼饵，用蚯蚓粉加鱼儿喜欢的香料研磨而成，投入水中后香味便四散开来吸引鱼儿聚集。有了这样的神器，还怕鱼儿不上钩？如果说第一次是土枪土炮，第二次是火箭弹，那这第三次的装备便是远程导弹了。我跟涵涵说，我们是一个团队，所以必须同进同退，你失利了两次，是因为爸爸没有尽全力，现在爸爸投入了巨金，买了高科技工具和鱼饵，相信爸爸，这次爸爸能让你满载而归，一洗前耻。

涵涵被我说服了，再次拾起信心，和我去水潭钓鱼。这次我们用的是专业杆，专业鱼饵和窝食，我还特意买了两把沙滩椅，准备持久战。看起来还真是像模像样。专业杆小孩抛不动，所以，涵涵的角色发生了变化，她只能替我打打下手，而我成了绝对的战斗主力，我把我的饵抛到了潭中央，而且还直接用价格高昂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蚯蚓料打窝。这架势，这气概，还不乖乖过来臣服吗？

5.

我犯了一个成年人都容易犯的错误，认为有钱有装备有高科技，便会战无不胜。第三次失利，我才后知觉记起中学哲学老师第一堂课教给我们的那句话：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反过来验证我们的第三次失利：潭还是那个潭，但鱼或许不再是那一群鱼。或者，鱼还是同一群鱼，潭已不是曾经那个潭，又或者潭也不是曾经那个潭，鱼也不是曾经那群鱼。

有钱有装备又怎么样？有高科技又怎样？想不想上钩是鱼的事。有这样一种可能，这鱼的祖先上过这种香味的当，它告诫它的子孙，这香味很诱人，散发这种香味的食物很可口，可是有毒，千万不要靠近。于是鱼们代代相传，从水库游到水潭，闻到这种传说中的致命诱惑，鱼们相视而笑：有人当我们是傻瓜呢！

岸上，我和涵涵垂头丧气，我心里正盘算，怎样再次说服涵涵，怎样准备第四次更先进的装备和高科技，再次向这群狡猾的鱼群发起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