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月亮悬挂在工业区的上空

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俯视人间

她看见了什么呢

也许什么也没看见

她把碎银似的月光

从夜空中撒下来

铺满一地

却被所有人无视

此刻，我的工友们

都在车间为命运加班

他们忙忙碌碌

没有多余的时间

去捡几枚亮晶晶的喜悦

我端坐在工业区一角

以一支烟的代价

彼此完成心领神会的默契

我抬头说：“您好！——”

“您好！——”她附身回应我

在这个夜晚

我看见了月亮

月亮也看见了我

我们都笑了

我们都不再感到孤独

宿舍楼

每个工业区

都有宿舍楼

每栋宿舍楼

有数不清的窗子

白天开着

晚上关着

像一只只闭上的眼睛

又像一张张张的开嘴巴

但你无法看见

也听不见里面藏着的秘密

你只能在想像中

虚构另一种生活

一些简单的细节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无非是住着些员工

无非是住着不同的方言

以及他们相似的梦——挣钱养家

偶尔从窗口泄露出去的梦呓

也证明了这一点

曾经的工友

对面走来的这个中年男人

虽然他带着口罩

但我还是认出他是我曾经的工友

他摇摇摆摆的步伐告诉了我

我很想跟他打个招呼

又怕他认不出我

因为我也带着口罩

虽然他一直目不斜视地

朝我走过来

但我从他嘴角露出耐人寻昧的微笑里

明白他认出了我

我突然莫名地感到有些慌张

好像我有什么把柄被他握着

可又能有什么呢！

除了这十多年时间

让我们都变老了许多

除了在这疫情爆发期

为了安全带上口罩

还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

还能有什么呢！

我也只好装作不认识他一样

从容地与他擦肩而过

就那么一秒钟

把十多年的时光推倒

不再拾起来

小白狗

延着这条马路

小白狗一直尾随着我

足有二十分钟

我知道它没有把我误作主人

它跟着我——

是因为我提着食品袋

小白狗瘦骨嶙峋

偶尔打个哈欠

肚皮也会晃荡几下

看得出它好久没吃食物

可它不知道

我的食品袋里除了一只空碗

什么也没有

疫情把所有人关在房子里

人又把狗关在门外

狗就把自己扔在街头上

我想买点什么给它吃

可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

啥时开还是个未知数

终于，在一个快餐店门口

我看见一个红色塑料盆里

叠堆着多个碗碟

还有一个僵硬的饭团

我用脚踢了踢塑料盆

意示小白狗这里有吃的

它却止步不前

我只好去捡起饭团

可还没有等我扔过去

小白狗就掉头跑了

是我的善意把它吓跑了

在这特殊时期

熟人也必须带着口罩

保持一定的距离

才能互信

才能交流

只是让我没想到

小白狗也不再相信人

一直保持着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