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欧
我天天盼着她滚蛋,早日离开老欧,现在终于实现了。欧力给!
老欧一直把我当三岁小孩,要人照顾一日三餐,要人盯着写作业。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才会找个老师给我当后妈吧?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是之乎者也的语文教师,他一个伺候人的护士,思想在一个段位吗?地位是一个层次吗?想起他唯唯诺诺的怂样,我都替他害臊。真他妈丢欧家的脸!
我可能又白欢喜一场。该死的老欧,三番五次去找她。每次出门前,久久占着洗手台不放,刮胡子,抹发胶,穿得笔挺周正,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不用太长时间,他一脸颓然,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回家了。
老欧的审美,真是太清奇。论外表,她哪点配得上欧家?单眼皮,塌鼻梁,厚嘴唇,眉毛稀疏无形,身段臃肿无腰。老欧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这些且不论,单说她一米五出头的个头,和一米八有余的老欧站在一块,简直就是白杨旁偎了一棵苍松,哪哪都别扭。
居然有好几个人说我长得像她。我操!***瞎了N次方的狗眼!我能像她吗?我虽然也是单眼皮,好歹也是丹凤眼,能像她那死鱼眼?我的鼻梁不高不低,嘴唇不薄不厚,身高接近一米七。再不济,也是像我亲妈,怎么可能像她?难不成同一个屋檐下住上几年,就能长成亲子脸?你们咋不长成你公公那样?一群神经病!
话又说回来,我至今都不知道亲妈长啥样,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照片。我问过老欧,他嘴巴一撇,说:搬家时不小心弄没了。我再问他:我妈怎么不来看我?他摸了摸头皮,说:她全家都出国了。我靠!你把老婆弄没了,我没有办法抗议。相片都不留一张,也太绝情了吧?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她空降为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有一天,她布置了一篇作文《我的母亲》。我想了大半天,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最后,我交了白卷。她把我叫到办公室,刚批评了几句,我吧嗒吧嗒直掉眼泪,她面无表情地说:明天早上,叫你家长来见我。我仰起头,挑衅般应道:我没有妈,我爸天天上班,没空。一丝疑惑闪过她眼底,脸色也和蔼起来:对不起,我刚接手班级,没来得及了解情况。等你爸爸有时间了,我去你家家访,好吧?
我渐渐感觉到,她加强了对我的关注,其他老师也都对我严格起来。我虽然有点不爽,成绩却不知不觉提高许多。小学毕业考试,居然考了全班第三名。老欧欢喜极了,破天荒请我去吃麦当劳。点好餐后,他小心翼翼地告诉我,他要结婚了。我嘴里正啃着一块鸡翅,嘟嘟囔囔应道:嗯,爷爷奶奶知道吗?他点了点头,说:他们过几天就下来。生米都快煮熟了,再通知我,还能怎样?反正我没见过亲妈,实在找不出半条阻止的理由。就算为了这喷香的麦当劳,我也得点头不是?
万万没想到,老欧的新娘居然是她。老师变后妈,算不算年度最佳冷笑话?
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我一无所知。我傻傻地坐在墙角,看着他们筹备婚事,简陋的两室一厅焕然一新,新旧家具进进出出,满世界都是混乱嘈杂的声音,扰得我既烦躁,又无助。婚宴办得十分热闹,曾经的老师,一个个绕在我身边,嘱咐我要听父母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低头坐在椅子上,尽量不让人看到我的脸,不断机械地点头,心底有千万匹“操你马”在奔腾。
升入初中后,她对我的管理更严了。凭什么?还真把我当儿子了。以为我的成绩全是她的功劳?没门!随着我的成绩日渐下降,老欧和她慢慢有了争吵。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吵,第二天又和好如初。成年人真是一群神奇物种。
她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却不为所动,利用和课任老师是同事的便利,唆使他们都对我更加严格。后来,还给我报了不少补习班。这次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如愿进入倒数行列,成功引发他们前所未有的争吵。她终于走了,带走了所有个人物品。
是不是得庆祝一下?撒花!
对了,她叫美仁,搞不搞笑?更搞笑的是——她姓韦。嗯,伪美人。这个名字,对得起她那张仿佛经历过自然灾害的脸。
韦美仁
就算老欧跪在面前,我也不会回头了。
我曾经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人。我们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孩子,婆婆明里暗里讥讽,说我占着窠不下蛋。他不仅不维护我,还偷偷和别人生了个儿子,我是全家最后一个知情者,我哭着求他回头,他不为所动。我们毫无意外地离婚了。我辞去工作,逃离了那个伤心地,远离家乡。独自漂泊几年后,我应聘到这所民办学校,依旧干了老本行——小学语文老师。
我一度发誓,再也不会相信爱情。
和老欧熟悉后,我沦陷了。他高大帅气,纯朴稳重。最打动我的,是他有颗善良的心。十几年前,一个未婚女孩在他们医院生了孩子后,一声不吭就溜了。看着那个粉嫩的弃婴,他的心莫名就柔软了,力排众异收养了他。这个孩子,就是小欧。这是他单身多年的根本原因。我决定嫁给他时,亲朋好友都不赞成。我知道,我们各方面都不相配。可是,我们的心早已紧紧相连,谁都无法分开。
可是,再美好的爱情,遭遇生活的琐碎,难免满天鸡毛。何况,还有个每天从中作梗的小欧,加上公婆各种催生,我愈发感觉力不从心,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我搬回了学校宿舍,决定孤独终老。
老欧屡次求复合,我不为所动。
寒假来临了,我害怕家人问起老欧,不敢独自回老家。这天清晨,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是老欧的语音电话。我本想挂断,睡眼朦胧间,却按下了接听键,他轻声问道:你在哪儿?有没有回老家?我懊恼地应道:在宿舍。他说:湖北的新冠肺炎疫情,你听说了吗。我心底猛然一惊,瞬间清醒了,答道: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你在哪儿?他犹豫了片刻,应道:我在单位,马上要前往湖北支援了。我掀开被子,披衣坐起来:你疯了吗?小欧明年就要中考了,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家?他停顿了一会,说:顾不得那么多了,湖北急缺医护人员,我作为男护士,能更好地服务病人。我大喊道:可是,你……他打断了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们就去离婚。只是我有个请求,能不能先帮我照顾一下欧仔。我的眼泪倾眶而出,哽咽道:你讲什么傻话!我听说武汉的樱花很美,记得带几朵回来。老欧犹豫了片刻,干脆地说:好。我放下手机,掩面大哭。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居然会让老欧带樱花。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只祈盼他平安归来。
当天上午,我就搬回了欧家。好在,小欧也知道疫情的凶险,除了一日三餐,基本上呆在房间不出来。我们能相安无事,也算是烧高香了。
这是有生以来,过的最揪心的春节。我无时无刻不牵挂老欧、挂念家人、关注疫情。不知是不是神经过度紧张,这些天一直犯困,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早晚刷牙时,总会干呕一阵,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小区楼下几乎没有人走动,除了防疫工作人员在门口坚守,街上四处都空荡荡的,多数店铺大门紧闭,马路上除了公交车和值勤车辆,鲜少有其它车辆驶过。我不敢出门,更不敢去医院检查,只能在家硬撑。
和姐姐聊起身体的不适,她提醒我:去药店买一盒试纸,测一下是不是怀孕了?怎么可能!且不说第一段婚姻四五年未孕。和老欧在一起也快三年了,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中招?
我麻起胆子,去药店买来一盒试纸,真是盼什么不得什么,怕什么来什么。我果真怀孕了。婚姻是离是守?孩子是舍是留?我心乱如麻。老欧每天下班后,总会和我聊一会微信。这天,我实在没憋住,告诉他我怀孕了。电话中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随即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小声问道:你怎么了?他说:同事把凳子踢倒了。我问他怎么办?他嗡声嗡气应道:这个,你自己作主,我都听你的。
老欧感染新冠病毒的消息,是他同事告诉我的。我连忙发信息给他。他回复道:我最近感冒了,可能要请几天假。我哭着说: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见实在瞒不住了,他反过来不断宽慰我:不用担心,现在诊治方案比初期成熟多了,相信我,相信医生,我们都会努力的。
老欧病倒后,我们有了更多聊天时间,我们相互鼓励,相互调侃,仿佛回到了恋爱初期。四月底的那天下午,我拨通他的语音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顿时吓懵了,内心如猫狗抓挠般难受。直到半夜,都没有他的音讯,我知道情况不妙,一夜未曾合眼。
第二天早上,我打起精神,起床准备做早饭。餐桌上摆着一碗面条,上面卧着一个鸡蛋,碗底压着一张小字条,是小欧工整的笔迹:我们都要坚强。相信老欧,他会比我们更坚强!照顾好自己。
我坐在餐桌前,泪如泉涌。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要生下孩子。
老欧
号召支援湖北的通知一发出,我第一时间报了名。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糊弄人。可是,身为医护人员,此刻不上一线,更待何时?父母远在老家乡下,有姐姐照顾,疫情和城里相比,要安全许多。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欧仔和美仁。幸好美仁答应回来,我的心才稍微踏实了些。
在湖北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和同事们都异常小心。每天下班后,我都会给欧仔和美仁各打一个语音电话,绷紧的神经,在亲人面前,得到最好的放松。得知美仁怀孕的消息,我一下子蹦了起来,带翻了凳子。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真担心她会打掉孩子。见多了生离死别的场景,我迫切盼望拥有自己的亲骨肉。当然,这不代表我不爱欧仔。后来,她没再提及怀孕话题。我从侧面问过欧仔,他没说起家里有什么异常。我那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了地。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拼尽全力留住她,留住他们,毕生好好爱他们。
慢慢地,欧仔不再抗拒提及美仁。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爸爸,我好像要当哥哥了。我吓了一跳:小孩子家,别瞎说。他回道: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播的么?女人一旦怀孕,就会不断呕吐,我好几次听见她在洗手间干呕。我有点心虚,试探着问道:如果是真的,你有什么想法?他笑着说:我能有什么想法?盼您早点回来呗。
湖北的抗疫之战,取得阶段性胜利,医护工作者的任务,仍然紧张繁重。有的同事倒下了,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和家人聊天时,我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有一次和欧仔通话,他乐呵呵地对我说:老爸,我敢肯定。你老婆真的怀孕了,肚子大了不少!我哈哈大笑:可能是天天呆在家里,发福了吧。他认真地说:别把我当三岁小孩,我才不会吃醋!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好好活着!
我握着手机,望着窗外春意盎然的庭院,泪流满面。我深深呼了几口气,一缕花香扑面而来,抬头间,一株恣意怒放的樱花立在院角。我踱到院内,折下一枝樱花,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内。
那天下午,院方下达了通知,来自我市的医护人员,即将开始隔离,过了安全期后,再依次撤离。大家都很兴奋,我却没有告诉家人,没有渡过隔离期,没有安全抵达单位,就不能对团圆抱百分百希望。
我终究没能逃过病毒的入侵,隔离前两天,我被确诊了。身为医务工作者,我深知病毒的凶险,也对我的同仁们满怀信心。如果不是同事把消息透露给美仁,我压根不会告诉家人。我每天坚持和亲人们通话,以免他们担心。和病魔抗争了近一个月时间,我进了抢救室。
我陷入了又深又沉的梦境中……
美仁的音容笑貌此起彼伏,她给我读《念奴娇》,给我写《与君书》。给我看她刚完稿的文章,她的文字优美动人,字字句句都深抵人心!她的声音婉转柔和,我百听不厌。她不时在我耳边轻语:欧哥,我和宝贝们等你回家,等你回家,早日回家……
我看到欧仔坐在树林里,哭着对我说:老欧,我要走了,去找我亲爸亲妈了。你不是我亲爹,我早就知道了。就算你不告诉我,也没有用,我用电脑程序排列出来了。臭小子!早知有今日,不该让他去学编程,给老子来这一手!我用力拉住他:傻瓜,电脑也会出错的。你不是我儿子,还能是谁的?别哭了,跟老爸回家!他边哭边笑,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拉不住,我想追上去,双脚坠满铅球般,怎么也挪不动,眼睁睁看着他跑进林子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看到父母在老宅前敬神,求菩萨保佑他们唯一的儿子大灾化小,小灾化无,平安归来,妻贤子孝,后继有人。他们对欧仔视同亲生,却又心有不甘。那两张想而不得、恨铁不成钢的苦瓜脸,在我眼前晃了十几年,鬓发越晃越白,皱纹越晃越深。父亲对美仁一百个不中意。母亲却说:好歹有个大屁股,好生养。美仁的肚皮一直都没有动静,母亲的脸色,越发沉重起来,重得能拧出半斤苦水。看着他们紧锁的眉头,红肿的、皱纹纵横的眉眼,我心酸不已。难道我忘记告诉他们,美仁已经怀孕了?我晃了晃越来越迷糊的脑袋,他们瞬间消失了。
我看到护士长哭着对我说,我不该和你争这个岗位。你当也好,我当也罢,都是为病人服务。我笑着对她说:没关系,我老婆不在意这个官衔了,她回来了,还要给我生崽呢!护士长却没有停止哭泣,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愣是哭肿了。她兀自说着:你就是个大傻瓜,大笨蛋!我说父母不同意我们交往,你就当真?收养欧仔的事,你但凡和我沟通一下,我至于发脾气吗?就算我发脾气,你哄哄我,不就好了吗?你就是一根大木头!这么多年了,工作上的事,我哪次不是明里暗里帮着你。你倒好,一直把我当空气。我心里的苦,你知道吗?啊?你个木头!我张了张嘴,说:都过去了,我现在爱的是我老婆,她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我没有听到自己的说话声。只听到仪器的滴答声……
念鄂
妈妈每天都会和老欧通电话。和老欧失去联系那天晚上,她不停地哭,握着手机哭,搂着被子哭,捧着结婚证哭……第二天早上,坐在餐厅的凳子上,又哭了半天。她抚摸着肚皮,轻轻对我说:孩子,无论你爸回不回来,妈妈都不会放弃你了,再也不会了。过了许久许久,妈妈又说:宝贝,你叫念鄂吧,思念的念,湖北鄂。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这个名字。
我悲喜交加。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好像只听过妈妈和老欧的声音。老欧的声音消失后,出现了一个男孩的声音。可把我吓坏了,我蜷紧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以免他发现我。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我释然了,我熟悉这个脚步声,他一直住在这儿。奇怪的是,我从未听过他和妈妈的对话,我一度认为,他不会说话。原来,他就是妈妈经常提起的小欧。
小欧终于不用在家上网课了。他去学校上学后不久,老欧的声音,又在这个家里响起,却比之前低沉了许多,仿佛被抽去不少中气,显得有气无力。妈妈和小欧都很雀跃,妈妈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快极了,差点叫我喘不过气来。小欧又蹦又笑,扯着嗓子叫爸爸。挂断电话后,他们都哭了,我感觉到妈妈的肚皮外一沉,妈妈的心脏隔壁,响起一个有力的心跳声。小欧的声音传来:谢谢您!
小欧没在家时,我从老欧和妈妈的对话中得知,小欧不是妈妈的孩子,也不是老欧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关系?可把我绕晕了。妈妈每天下班后,要辅导小欧学习,要做饭,还要做家务。有一次,我听到小欧和妈妈发生了争执,仿佛在抢什么东西。他说:韦老师,我来拖地。妈妈执意说:这些都不用你管,快去学习。
老欧的声音,慢慢恢复了元气,能在电话中发火了。他大声骂小欧:你填什么志愿不好?非要报考护理专业?你知道我做这一行,吃过多少亏?受过多少气吗?你***给老子报普高,将来考大学,当工程师!小欧倔强地说:救死扶伤,是我的梦想,我上网查过了,中国男护士缺口极大。妈妈小声劝道:你想救死扶伤,高考时可以填报医学院,当医生会更有作为。小欧的声音提高不少:正因为男生都不愿意当护士,男护士才会遭遇各种尴尬,这是社会的悲哀!我相信,等我长大后,这种观念会逐渐减弱。我立志成为一名合格的男丁格尔,和爸爸一样优秀。老欧无奈地说:你会后悔的。妈妈拍了拍小欧的肩膀,柔声劝道:孩子,这关乎你未来的人生,一定要慎重。小欧朗声应道:我无怨无悔。妈妈叹了一口气,说:不要辜负自己。
天气越来越热,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喘息声也越发粗重,她依旧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个周末的午后,妈妈躺在卧室小憩,我听到门外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妈妈。妈妈一点都没有察觉,我用力踢了踢她,她扶着腰背,轻轻呻吟了一声,翻了一个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向小欧房间。
一天傍晚,老欧的声音在妈妈肚皮外响起,妈妈若隐若现的啜泣声传来。紧接着,小欧的惊叫声在门口响起,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欢笑声,劈瓜声,切菜声,电话报喜声……吵得我无法安眠,不由手舞足蹈起来。妈妈惊叫道:快看,他在踢我!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今天怎么这么闹腾?难道他也知道你回家了?在欢迎你呢!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掌,轻轻摁了摁我的小脚丫,又戳了戳我的小拳头。我不敢再造次,乖乖蜷拢小身子。妈妈轻声说:小念鄂,乖宝宝,你的英雄爸爸回来啦,我们全家团圆咯。老欧边打开行李箱边说:美仁,对不起,我回来时,全城的樱花都落光了。幸好早早做了一枝干花,你看看,喜欢吗?妈妈脆声笑道:真漂亮,谢谢你,老公。
小欧如愿以偿,考取了护士专科学校。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妈妈提议外出庆祝一下。老欧说:你别再乱跑了,好好在家待产。妈妈比老欧还要犟,她说:还有个把月才生呢。不多走动走动,都养成肥猪了。
吃完饭,天色不早了,全家有说有笑回到小区。妈妈下车时,不小心踩到一小块果皮,摔了个四脚朝天。老欧、小欧都吓得脸色铁青,我也吓得不轻,挥舞着从未施展过的拳脚功夫。妈妈痛苦不堪,哀嚎连连……老欧急忙把妈妈抱上车,一路狂奔,送到医院。
护士抱着我走出产房,递给一个帅气逼人的高大男人,他双手直哆嗦,把我捧在怀里,喜不自禁地问旁边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欧仔,快看,这可是你亲妹妹,像我还是像你妈?
小欧伸长脖子,笑着说:咦,怎么有点像我小时候?
护士推着推车出来了,男人蹲下身子,柔声问道:老婆,你看看,咱们的孩子,像谁?
那张疲惫的、满是汗水的圆脸上,绽放着一抹柔和的浅笑,她的声音虚弱无力:还别说,兄妹俩真有点像,都是我们的小天使。
我急忙争辩:我才不像小欧,他是捡来的,我是亲生的。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是清脆嘹亮的啼哭声。
我被送进了保温箱,四周一片雪白,我害怕极了。我想妈妈,想老欧,想小欧,我不断哭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说小欧不是亲生的了。
哭着哭着,我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后,陡然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念鄂,乖宝贝,喝奶奶啦。
额?我叫念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