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黄胜男，脸上流露出即将胜利的喜悦。她靠在座椅上伸个懒腰，仰着头放松一下颈椎，半年前体检查出颈椎钙化，忙起来完全忽略了。顺便摘下眼镜，揉揉太阳穴。

明天下午有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议,等拿下这个项目，上半年也算没白忙活。准备了两个月的竞标书，助理已做过校对，但她作为公司负责人，每一份都亲自过目。

秘书小李要下班了，看到黄胜男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敲了一下敞开的门，轻声地提醒：“黄总，我们要下班了，要不然您回去休息。”

黄胜男回应到：“小李，我明天上午有点事情，就不过来公司了，下午直接去会场，这些文件我已全部审核，没什么问题了，你们到时带过去即可，一定注意用封袋包装。”

秘书回应：“好的，您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黄胜男起身离开办公室前，还翻阅了一下笔记本上的备忘录。她一直有做备忘录的习惯，每做完一件，就划掉一个。近期的计划包括明天下午和乙方的合作谈判、某公司收款进度、去私人定制试衣服、女儿生日……

收拾妥当后开车回家，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顺路给女儿打包了最爱吃的披萨。

到家开门后，邻居家的女儿可馨也在，她是女儿的同班同学，也是女儿的好朋友，随时都来串门。

“阿姨，又带好吃的啦，哇，爱死你了，我又有口福了，婉柔你太幸福了，你妈妈真好，我好久都没吃披萨了。” 可馨见到黄胜男带的披萨和甜点立马蹦跶过来，比她女儿还亲热。这女孩每次见到黄胜男嘴巴甜得像抹了蜜，言行举止略显成熟，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难得跟女儿关系这么好。

黄胜男数落女儿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说，看看人家可馨，多会来事儿，你也跟着学学。

两个孩子正在享用披萨，可馨的电话手表响了。

“阿姨，我爸爸催我回家啦，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披萨，真的好开心啊。”

“这孩子，喜欢吃多吃点，拿一点回家，下次阿姨再给你们买。”

“阿姨，您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气啦。”可馨说话的同时，打包了一块披萨，带走一份甜点。

可馨走后，家里就剩黄胜男和女儿赵婉柔了。

婉柔平常很温顺，乖乖女非她莫属，不会像可馨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要他们母女在家，黄胜男不说话时，家里都是比较安静的。一般都是女儿在自己房间写作业，她在书房办公，互不干涉。每天到点喊女儿吃饭、睡觉、起床。

“宝贝啊，下个礼拜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啊，妈妈满足你的心愿。”黄胜男一边整理着家里的办公桌，一边询问女儿。

“妈妈，我都这么大了，不要生日礼物了吧，我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一起吃个饭就很开心啦！”

“哎呀，我的乖女儿长大了，都懂得体谅妈妈了，礼物妈妈会为你准备的，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生日party也要举办。你赶快吃东西吧，吃完去写作业。”

女儿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黄胜男的晚餐一样用披萨解决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餐桌，去了一趟厨房找垃圾袋，顺手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好久没开火了，她决定女儿的生日会就在家里办吧，亲自做几道美食，给生活加点烟火气。

记得辞去阿姨时，她决定每天晚上回家给女儿做饭吃。计划不如变化，经常不是加班就是生意应酬，本来准备给女儿报个晚托班，可以解决女儿吃饭和做作业的问题，一直忙得没时间去了解。

大概十点多，女儿作业写完了，黄胜男已提前洗漱完毕，白天穿过的衣服也全部洗了，还整理了公司后期的一些项目，她总是能在同一时间做很多事情。提到这点，她有点纳闷，自己做事一贯雷厉风行，好像女儿并没有继承她这个优点，随时都在她的催促下做事情，这不，现在还得催着女儿去冲凉。

过了一会，女儿从洗手间出来了，并没有直接去卧室，而是依在黄胜男的书房门口。

看到黄胜男还坐在办公桌前，“妈妈，您白天上班辛苦了，我给您倒杯水吧？”

“宝贝，你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妈妈不渴。”

“我下午泡了柠檬水，我给您倒一杯吧。”

说着，就端来了一杯柠檬水，“妈妈，我给您捶捶背吧！”

黄胜男对婉柔突如其来的变化没太在意，头也没抬，继续盯着电脑，“谢谢我的宝贝，你把水放那里，赶快去睡觉吧。”

第二天早晨，闹钟响了，黄胜男催着婉柔起床、洗漱，几乎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情景，不催就会迟到。

“宝贝，今天早晨妈妈送你去学校吧，我上午不用去公司，还可以陪你吃个早餐。”

“妈妈，不用啦，学校又不远，我都六年级了，不用家长送，您在家好好休息，不用那么辛苦，给我点零花钱，我自己去吃早餐就好了。”

“我的宝贝越来越懂事了，好，今天妈妈多奖励你一些零花钱。”说着，就拿出一张100元的钞票递给女儿。

婉柔在出门前，突然直勾勾地看着黄胜男，“妈妈，我想问你个问题，什么叫放飞自我啊？”

“宝贝，放飞自我，就是很放松的意思，你问这干嘛？”

“没什么，随便问问，妈妈我去上学了。”

赵婉柔从询问中确定黄胜男不知道她跟其他同学在小区天台 “放飞自我”的事情，心里没那么虚了。

那是一个月前，他们学校一个学生在考试途中，突然离席，后来跑去教学楼高层坠落，一片哗然，这样的事情，学生们称之为“放飞自我”。

有一天，李可馨叫了赵婉柔和其他几个小朋友偷偷溜上天台。两个同学当翅膀，把可馨夹在中间学飞翔，刚好被一个在天台收拾垃圾的大叔看到，大叔努力去阻止，可馨发疯似的使劲推搡。机智的大叔马上拍了一段视频给物业，可馨试图抢大叔的手机，要让删掉视频，小孩拗不过大人，物业上去将他们“捉拿归案”。

当天，物管人员在业主群发出警告提示，让留意家中孩子动向，安全第一。黄胜男忙于工作，很少关注那个群，也有可能她瞄了一眼，没有注意到被拍得模糊的视频中有自己的女儿。在她的心目中，婉柔是一个看见个毛毛虫都要吓掉半条命的孩子，怎么可能去天台玩，更别说“放飞自我”了。

婉柔所在的学校离家很近，黄胜男专门为了让女儿在这里上学买的学位房。买房之前，都是做过详细的升学率、教学排名调查。

黄胜男在网上下单购买了一些新鲜蔬菜和水果，今晚可以早点回家做顿饭了。她计划上午在家休息一下，快到中午的时候再去私人定制试衣服，下午精神抖擞去开会。

靠着阳台的躺椅放松一下，突然想起女儿之前有早恋的倾向，为了监督女儿，她把自己的QQ和女儿的QQ关联在一起，刚好这会有空，看看最新的动态。

几百条未读信息！

格格巫：“你和小飞侠怎么样了？”

小可爱：“我们只在QQ聊天，没怎么样。”

格格巫：“你真想跟他在一起啊？”

小可爱：“上次聊天信息不知道为什么被妈妈发现了，我被骂了一顿，妈妈说我还小，还没到找男朋友的时候。”

格格巫：“你妈妈管得太多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吧！”

小可爱：“是哦，我也烦，我都六年级了，我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但她反对我，我很郁闷，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格格巫：“小飞侠怎么说，他是什么态度啊？”

小可爱：“他的态度就是很喜欢我哦，我觉得只要我妈妈不干涉，我就可以去找他。”

格格巫：“你都这么大了，你妈根本没资格干涉你找男朋友，那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我觉得你妈妈对你一点都不好，她就是个老巫婆，你这几天观察一下你妈妈的行踪。要么你就假装离家出走。”

小可爱：“啊，离家出走啊，去哪里呢？好像也没地方可去啊。”

格格巫：“这样吧，我们想办法把你妈妈毒死，她就管不到你了。”

小可爱：“可我怎么做，才不被发现呢？”

看到这里的时候，黄胜男毛骨悚然，简直不敢相信，两个小孩在谋划着如何毒死自己。喉咙一阵干涩，想起昨晚的那杯水，还好没喝，她准备把聊天记录继续看完，看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格格巫：“我听说有一种农药很厉害，或者用老鼠药，我们买好以后呢，你找个机会去孝敬你妈妈，给她倒杯水。就说妈妈您辛苦了，我给您倒杯水吧。你累了，我给您捶捶背吧。”

小可爱：“我妈妈白天很少在家啊，晚上回来也比较晚，你的意思是把老鼠药放在水中？”

格格巫：“是啊，你怎么那么傻呢，当然是把药放水里，而且要提前放，最好买上一次性手套，以免警察发现后提取指纹。”

小可爱：“可我的零花钱用完了，花的太快了，不敢问妈妈要。没钱买这些道具啊？”

格格巫：“这个我来想办法吧，我找我爸要，就说要给外面的一只流浪狗买狗粮，他一听是做好事，肯定会给我的。你要记得到时这钱得还我。”

小可爱：“好的，没问题，我都听你的。”

……

黄胜男脸部的肌肉抽搐得有点僵硬，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她颤抖着双手打包了昨晚女儿倒给她的那杯水，马上下楼开车去了最近的派出所，说明来意，又给警察看了聊天记录。

下午两点多，警察第一时间联系学校，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带到了派出所。女儿婉柔看到黄胜男的那一刻，表现得很淡漠，甚至看上去有点失望，她甚至再想妈妈一晚上过去了都没碰那杯水，怎么白天也没喝呢。

黄胜男泣不成声，情绪失去控制，她对着女儿呵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给你最好的条件，你知道妈妈小时候家里很穷，外婆连一双白球鞋给我都买不起，别人让你毒死妈妈的时候，你居然这么听话，我是你亲妈啊！”

警察：“黄女士，您先冷静一下，毕竟她是小孩子，我们先等李可馨的家长到场再说吧。”

李可馨一脸无辜，没有任何歉意，居然挑逗起警察，“警察叔叔，你好帅气啊。”说着要去摸人家头上的帽徽，被警察阻止了，她在派出所办公室东张西望，走来走去。警察给她家长电话，等好久未见到场。

下午5点半，李可馨的爸爸出现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孩子出主意毒死同学妈妈的事情有多严峻，显然没有任何致歉的举动。

他责怪黄胜男，“婉柔妈妈，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你真不应该把我女儿牵扯进去，她还这么小，就被送进派出所，万一有什么不良记录，岂不是影响她的前程？你这是小题大做。”

黄胜男惊讶道：“小题大做？可馨爸爸，你说话能不能讲讲理啊，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

可馨爸爸说：“孩子过家家的行为，你女儿为什么要听呢，你应该好好问问你女儿。”

警察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即刻制止。同时，也希望家长们做正确的教育和引导。待笔录和信息确认后，两位家长各自带走了自己的孩子。

从派出所到家，已经是晚上7点半了，一路上母女没有任何交流。

黄胜男回家后瘫在沙发上，母女俩还没吃饭，她也没心情吃饭，看着即将迎来12岁生日的女儿，充满了陌生感，不知说什么好。她靠在沙发上，流着两股无声的热泪。

她叫女儿过来，“宝贝，你过来，妈妈有话要问你。”

婉柔慢慢悠悠地走向客厅。

“孩子，我是你的亲妈啊，怎么同学出主意说毒死我，你就这么配合啊，如果我死了，你不怕没有妈妈了吗？谁给你付学费，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漂亮衣服啊？”

女儿带着哭腔，低声说：“妈妈，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这微弱的声音，黄胜男几乎没有听到。她脑子里想到的是小时候穷困潦倒的家庭。因为母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几次三番逼她辍学，在学校交不起学费被同学和老师鄙视的眼神至今难忘，可是她不甘心，一次次逃跑、挨打，甚至被灌农药，依然坚持换来继续读书的机会。就这样，她从来没有恨过自己的母亲。可如今她在深圳打拼奋斗，为女儿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女儿听别人教唆要毒死她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她感到寒心，看着女儿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她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苦涩，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先惦记给女儿点个外卖解决一下晚餐，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已处在关机状态。

等充好电，开机之后，一大波未接来电、微信留言。都在询问她下午去哪里了？为何失约了？此时的黄胜男已完全忘记下午的招标会议。想象中，会场的人在焦躁中等待她的出现，对于她来说，这种情况在工作中几乎从未出现过，她是一个很守时的人，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给女儿点了一个她喜欢吃的披萨。然后苦笑一声，能怎么回复，告诉他们，自己差点被亲生女儿毒死？亲自把女儿送去了派出所？可母亲从小教育她，家丑不可外扬啊。

外卖送到后，她拿给女儿，让她去餐桌吃。突然她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婉柔，你泡水的毒药哪里还有？”

“妈妈，我和可馨只泡了一杯，剩余的都扔掉了，我们怕被发现。”

“你知道今天妈妈的损失多大吗？下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算了，跟你说这些也不懂。你吃完东西后，我给你爸爸电话，你这几天跟他去住一下，妈妈需要安静几天。”

婉柔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反驳。

“你今晚有空吗？接婉柔过去住几天吧，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黄胜男拨通了婉柔爸爸电话。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最近很忙。”

“呵呵，忙忙忙，大家都忙，我差点被你女儿毒死，你说这事算大还是算小呢？”

“啊，天哪，你是怎么带孩子的，她胆子那么小，不可能出现那样的举动。我一会马上到，你们在家等着。”婉柔的爸爸几乎在电话那头发出了吼叫声。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叮咚，门铃响了，婉柔爸爸到了楼下。他并没有上来，而是用门铃对讲机。

“你给小柔收拾一下行李，让她下来，我在小区门口了。最近孩子交给我带吧，我搞不懂你为什么把孩子带成这样。你平常都怎么教育孩子的？”

“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更郁闷，已无力吵架，你作为孩子的爸爸，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当初，我说为了孩子，我们好好过，你不愿意将就，现在又来指责我，有什么资格呢？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现在心情很糟糕，我怕她最近跟着我受影响，你先接过去照顾一段时间吧。”

收拾好近期要换洗的衣物，还有学习用品，黄胜男送女儿下楼了，看着她们父女汇合，她才上了楼。

她啪啪啪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把每一个角落检查了一遍，包括垃圾桶，女儿卧室还留有一只拆了包装的一次性手套。

黄胜男第一次感到自己软弱无力，晃晃悠悠走向卧室，和衣而睡。醒来时已到次日中午，她给公司副总和秘书打了电话，只告诉他们最近回一趟老家，如果公司有重要事情就给她发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