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你当我们这里是慈善机构和养老院呢？”刘副总甩过来一句质问，神色不悦。

刘副总似乎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使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更僵硬了，所有人都盯着叶主管，覃董事长和蔡总的脸上，严肃得像凝固了一样。

“刘副总，我当然知道我们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叶主管有些慌，但因准备充足而保持镇定，“在现在这种人力资源都紧张的情况下，考虑扶贫项目也是不错的，这样有三方面的好处，一是企业解决了人力资源问题，二是企业得到了外界赞扬，三是政府说不定会给予一定的资金扶持……”

“可是，你说的扶贫对象要么是老人，要么是残疾人，行动缓慢又不便，而且万一老人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公司岂不要担负额外责任？这样，几个老人就把公司拖垮了。”刘副总继续抛出质疑。

“我们可以在录取扶贫对象之前，请健康中心进行专门的体检，老人的年龄限制在70岁以下，手脚正常，有基本的劳动能力，就可以录取了，头脑、视听差点没关系。我们给这些扶贫对象专门组成一个产线，这条产线叫‘扶贫产线’，并配一个随时照顾她们的护士。他们的上班时间，每天只上正班八小时，不给加班，周六周日也不加班，工资按高灿市的最低工资标准算。在吃住方面，划出一个扶贫用餐区，每天备好饭菜与餐具，分出独立的扶贫宿舍，安好空调，提供床单和被褥，并有专人管理。为了安全，每个宿舍只住八个人，全设单层床。这些被政府列入扶贫名单的对象，无论是老人、残疾人还弱智，都只要有一份工作，能赚些钱应付基本生活就满足了，能让他们不忧不愁，必然会珍惜这份工作，而不像年轻员工们有追求有梦想，公司还得为他们的梦想买单，或为留住他们而煞费苦心，而设立扶贫产线，就等于多了一份稳定的力量。”

“等等，你说限制在70岁以内，劳动法不是要求男60岁、女50岁就退休了么？60多岁的人，招进来，岂不是触犯劳动法了？”生产部蔡经理忍不住插来一句问。

“退休以前是劳动关系，退休岁以后是劳务关系，是合法的。国家法律并不是强制退休，只是准许退休，其中从事繁重劳动的就必须强制退休。我们公司只分一些轻手工类的简单工位给他们，比如测功能、套胶管、撕隔膜、贴胶纸、绑皮筋、刷针脚等这些非常简单的工位，这些分出来给他们做，只要眼神和手脚正常，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另外，劳务关系最主要的优势，就是我们占据绝对主动，不用担心有赖皮员工存在，也没有交付养老金的压力，谁超过了70岁，或失去劳动能力，就可以解除劳务关系，就不像劳动关系那样被动了。”

“那你是否有了解或咨询过，高灿市有对企业扶贫的资金支助政策或意向？”蔡总经理很谨慎地问。

“扶贫是现在我们国家非常重视的一项民生工程，高灿政府自是尽大力去推动扶贫，现已见成效。毕竟扶贫对象的数量庞大，光凭政府还是有一定难度，现在他们也希望借社会的力量来扶贫，只是还没想到发动企业的力量。如果我们首当其冲，启动企业扶贫项目，为政府分担压力，减轻负担，作为本是高灿市明星企业的我们天跃公司，岂不成为扶贫企业的标杆？政府为了让无数企业效仿，肯定会给予我们支持。关键是，我们要做好这个扶贫工作，然后主动去申请资金扶持。”

“这有一定的风险，毕竟都是老人、残疾人和弱智，随时都会发生意外情况，怕公司疲于应付。”覃董事长看着叶主管，若有所思地说。

“何奶奶何奶奶，有大好消息，您可以去城里上班挣钱了，不仅您可以去，你的儿子也可以去呢！”小许一边跑一边叫喊着，很是兴奋。

“什么？你说什么呀？”何奶奶从厨房里出来，腰上系着掉色严重的旧围裙，双手不断地甩甩水，然后在旧围裙上擦干净。

何奶奶有一个儿子张严，但智商低下，像个木偶一样，三十多岁了，都没能娶上老婆，导致张家无后，这是何奶奶心头上最大的心病，五十出头就已愁白了头发，现在虽然年近六旬，满头银发，远远一看，还以为是七八旬的老人。

“何奶奶，你可以去城里上班挣钱了，城里的企业会派车来接你，你和你的儿子也可以都去上班，这下你们可有好日子过啦！”小许连呼带喘地笑着喊。

“小许啊，你说的真的假的？”何奶奶始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认为小许是逗着她玩，“我一老太婆了，城里的企业怎么可能会要？”

“城里的企业要扶贫，招收扶贫家庭的人手，70岁以下的，只要眼神和手脚好，都要呢！”小许加大声音，然后拉着何奶奶就要走，“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赶紧去一趟，我爸在召集你们，下通知，快快快！”

“哦哦哦，你慢点慢点，我腿脚慢，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何奶奶虽然半信半疑，既期待又忐忑。如果是政府的好消息，她会信，可是企业的好消息，总有点怪怪的，何奶奶虽然没有读过书，不知道马克思的资本论，但知道企业都是以赚钱为主，你不能帮企业赚到钱，企业就不会用你，也就是你干不了活，就别想着去企业上班。

她相信政府的好消息，是现在的政府越来越好了，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虽然她家是贫困户，但确实感受到了来自政府的照顾，就在去年，政府出资一万元，给她家建了三个标间的平房，过上住新房的日子，这是最大的实惠，而村里绝大部分家庭还是住的是旧砖房或者砖木混合房。

住上新房的第一天晚上，她哭了很久，一是感谢政府的关照，住梦寐以求的新房；二是遗憾老伴走得太久，没有感受到住新房的日子；三是自己辛辛苦苦支撑一个家，照顾弱智儿，实在不容易，但她又多么渴望，能有一个儿媳妇。

她本以为生活就这样艰难地活下去，却是政府让她看到希望，如果现在企业能让她去上班挣钱，儿子张严也能一起的话，儿子虽然弱智，但很听她的话，做事是规规矩矩的，埋头干，一心无二念，很能吃苦，家里的农活每样都干得不差，相信有她带着，上班也是一把好手的。

两个人挣钱，实现讨媳妇的愿望就不远了。

那么，她此生就不留遗憾了。

想着想着，何奶奶一双眼混浊了。

何奶奶一到小许家，许村长正和几位穿职业装和白大褂的人坐在院子里喝茶抽烟，交流着什么。

院子里围来了几位村里的贫困户，他们是和刘奶奶一样，刚刚得到通知赶过来的。

看来是真事，小许这孩子没骗我。何奶奶激动不已。

等村里的贫困户都到齐了，许村长站起身来，对大家说：“各位乡亲，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他指了指已经站起来的其中一位职业装男人，“这位是飞达公司行政主管叶先生，他们大力支持政府的扶贫计划，在企业里建扶贫项目，让我们大家都能去赚钱！大家谁愿意去的，在我这报名。”

“乡亲们哪，首先感谢高灿政府的大力支持，政府一直为扶贫而努力，我们企业既然是当地的明星企业，既要做好模范榜样，也要减轻政府的压力，所以，我们推进扶贫项目……人老了没关系，是残疾人也没关系，智商低也没关系，只要大家能做基本的简单操作，都是我们的好员工。”他指着几位穿白大褂的，说：“这是高灿政府为了全力支持我们的扶贫项目，特地安排健康中心的医生们跟随我们，当场给报名的乡亲作免费体检。体检结果明天就会得出，我们下周一会派车接大家，到时，我们大家一起挣钱，一起致富奔小康！”

村里的贫困户大多数报了名，何奶奶报了名后，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叫在地里忙活的儿子赶过来，挂掉之后怕嫌儿子动作慢，又打个电话催促，急得儿子在赶来的路上差点摔了跟头。

体验是在停在村头的体检车上进行的，体检车上什么设备和仪器都有，做胸透的、测脉博量血压的、测视力听心肺的、抽血化验的，一道一道的程序，几位贫困户，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部体验完了。

体检结束回到家后，兴奋的何奶奶却忐忑不安起来，因为她担心自己的体检是否能通过？虽然她没有传染病，但小病不断，会不会影响体检结果呢？儿子张严可是健康得很，体检绝对没问题，就是担心自己，如果自己去不了，儿子就不能去了，没有自己护着，他会受尽欺负，很快会跑回家来。

所以，关键问题是，自己体检一定要通过。

何奶奶失眼了一夜。

第二村长告诉何奶奶，她和儿子的体检结果通过了，这几天赶紧把家里收拾收拾。

何奶奶激动不已，嘴角都在颤抖。当即割两块腊肉给村长送去，以表谢意。然后做了一顿美美的早餐，红烧腊肉、油煎咸鱼、黄瓜拌火腿、青椒炒肉、葱花炒鸡蛋，好心情配美食，看看儿子大口大口的吃着，满嘴油腻，何奶奶几十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准备的这几天，何奶奶把几只鸡全杀了吃了，养的唯一一头猪卖给了猪贩子，看家狗也送人了，园里的菜托给邻居看管，反正家里无牵无挂，就干脆断个干净，以免打工不安心。

到了下周一，何奶奶与儿子背着大包小包上了飞达公司的大巴车，车上已有一多半人，是刚接了其他村里的贫困户，有很多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很多残疾人以及低智商青年。

何奶奶和儿子在靠后的座位上坐下，村里其他贫困户也都上了车，大巴一发动，轰隆隆的声音像天边阴雷滚滚，何奶奶却听起得特别舒服，像听一首喜庆的乐曲，载着他们向着百花争妍的春天驶去。

整个村子，曾经熟悉的村子，十九岁就嫁到这里的地方，向后移去时，何奶奶竟生出不舍，流下老泪。

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将来有人照顾，张家后继有人，她真的永远不想离开这个融进灵魂里的村子。

“哇！好漂亮好大的工业园！”不知何时，车里人都叫起来。

一时间，全车人惊叫起来。

飞达公司到了。

打盹的何奶奶被惊醒，拨开车帘一看，果然看到庞大的现代化工业园，工业园面积比她的村子还大，而且平整干净，绿化园林环绕亮丽洁白的车间，非常美观漂亮！

工业园正中间办公大楼，像个巨大的教堂，气势恢宏，壮观无比，令人惊叹！

顶楼上的“飞达集团”四个大字红艳夺目，傲立云端。

何奶奶一辈子都没有想过，她会走进这样的大型企业，村里的年轻人都是以进入。

在这样的公司上班，就算再累也值得！何奶奶心中在宣誓！

大巴把他们送到办公大楼前，一条红艳的横幅赫然入眼，上写着“热烈欢迎高灿全市扶贫户乡亲加盟我司！”

大楼前已有很多公司职员在等候着，似乎还有一些高层领导也在等待着。周围放着很多被褥、床单、水桶、毛巾、洗衣粉等物品，堆成几座小山，像镇上的集市一样。

已经来了两辆大巴，何奶奶的是第三辆，后面紧跟着又来了第四辆，全部的扶贫户近两百人。

何奶奶把大包小包从车上拿下来后，紧紧抓住儿子张严的手，这里可是全新的世界，她怕儿子因好奇而生出麻烦。

行政部叶主管拿着话筒，通过两边的落地音箱，对大家说：“乡亲们，欢迎你们来到我们飞达公司，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一起努力！现在，有请我们的覃董事长发表讲话！掌声欢迎。”

什么？堂堂的集团董事长也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来亲自迎接？大家都震了半秒，反应过来后，立即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我是飞达集团覃董事长，在此，我代表集团非常感谢你们的加入！欢迎你们！商界常说，企业越大，责任越大。我们飞达作为高灿的明星企业，肩负着极大的社会责任，因此，为政府为社会分担压力，是我们飞达集团的责任，也是荣幸。只要你们愿意坚持好好地做下去，公司绝不会亏待你们，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让你们尽快走出贫困的窘境，一起共同实现小康生活……”

覃董事长的话既慷慨激昂，又亲切热情，令现场的人震憾不已。

何奶奶更是一字一字的用心听着，这可是她此生亲眼见到的名气最大的大人物，现实中见到的大人物比电视里的大人物完全不一样，电视上看到的再大的人物都毫无感觉，而现实中，就能真切地看到他的容貌，听到他的声音，甚至感受到他的气息。

覃董事长的讲话，那气场，那口才，比一口家乡话的许村长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何奶奶赞叹着。

覃董事长讲完后，工作人员给每个人发物品，被褥、床单、水桶、毛巾、洗衣粉等每人一份，何奶奶和儿子都拿不了了，还有大包小包的，一位男工作人员跑过来，帮何奶奶提大包小包，何奶奶连声感谢。

行政部宿管保安把他们带到宿舍区，宿舍区有近十栋六层高的宿舍楼，其中第五栋和第六栋的一楼为新划分出来的扶贫宿舍，划分在一楼是为了方便老人或残疾人的进出。

第五栋一楼为女性宿舍，第六栋一楼为男性宿舍。何奶奶住进第五栋503房，儿子张严住进第六栋602房，宿舍里都有空调和电热水器，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浴间以阳台。

何奶奶觉得不比自己的新家差，干净整洁，住着就是舒服。她给自己铺好床后，便去六栋602房给儿子铺床。

很快到了饭点，何奶奶和儿子去食堂用餐，工作人员告诉她，食堂最里面有扶贫用餐区，一切都已备好。何奶奶进去到了一看，果然，是大食堂旁边的一个小食堂，叫扶贫食堂，共20个餐桌，刚好够他们两百人用餐。

右边的窗口是打饭处，是三菜一汤，有胡萝卜炒肉、青椒炒茄子、清蒸草鱼和一个紫菜鸡蛋汤，排队处备有饭盘和筷子，何奶奶和儿子排队打菜后，尝了几口，赞不绝口，虽然是一些基本的家常菜，但做工细致，火候到位，味道正好。

不愧是大企业，方方面面都不错。何奶奶赞叹着。

晚饭后，何奶奶带着儿子转了一下比村子还大的工业园，她像逛自家的院子一样，漂亮的工业园，连空气都是甜的，听着车间里的机器轰轰地响，一派经济飞速增长的气势，她悠闲自在的心情特美，像回到少女时代，放飞了心情。

到深夜睡觉时，一直认床的何奶奶睡得特舒服，只是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竟然会以近六旬年纪的老太太身份，躺在一个明星企业的宿舍里。

第二天天刚亮，何奶奶就起来了，简单的洗漱完毕，便去儿子的宿舍，催他动作快点。听话的儿子张严很快就忙完了，和何奶奶一起去吃了早餐。然后到办公大楼等待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到车间。因为有四个事业部，每个部门分五十人。尽量以每个村的人在一起，好相互照顾，何奶奶便和儿子与同村的扶贫户分到了车充事业部，一同分到的还有其他五个村的扶贫户，他们的村在哪里，一辈子没出过大山的何奶奶根本不知道。

车充事业部在离办公大楼两百米远的左后方，是一栋四层高的车间楼，扶贫产线在第一楼车间，有两条，一条是A拉，一条是B拉，每条二十五人，他们又被分成两组。

何奶奶与儿子被分在A组。

车间主管简短地讲了扶贫产线的工作任务，便让他们由各自领班带到产线上。

他们由领班一一分配岗位，何奶奶与儿子坐在中段位置。

先是检测和检验库存车充功能和外观，数量有几十万个，够两条扶贫产线忙活半个月的。

检测功能很简单，将产品插上充电座，检测仪器上显示绿灯亮，表示电流电压正常，红灯亮就是不良，挑出来，写上不良原因，放置不良区。人检测外观比较难一些，速度也慢，领班教他们教了一个时辰，他们总算学会了。

何奶奶和儿子都检测外观。

不一会儿，眼力劲很好的儿子张严检测到产品有碰痕，便拿起笔，要在标贴写上“碰痕”二字，发现不会写“碰”字，正想扭头问何奶奶时，突然，对面伸来一只皙白秀气的手，接着传来好听的声音：

“我帮你写。”

是一个残疾女孩，没有左腿，安的假肢，容貌过得去，笑容却是美美的。

何奶奶嘴角露出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