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艺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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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至
  • 获奖作品

题记:所有你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闹钟响起之前,翁一诺已经醒来。她照例走到厨房,喝水,煮咖啡,切水果,烤面包。一切有条不紊,十几年如一日。

手机响起,是她从高中至今最好的朋友——唐萧颐。

唐萧颐在那端欣喜而担忧,“你看到我刚才发给你的视频链接没有?”

翁一诺淡淡地,“还没有,在准备早餐。”

唐萧颐沉吟片刻,“他回来了。”

翁一诺喝了口咖啡,“谁?”

唐萧颐犹豫着,“万千钧。”

翁一诺不自觉手抖了一下,放下咖啡,点开视频。

手机里传出主持人的播报:“近日,在深圳大鹏湾出现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布氏鲸,昵称‘小布’,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今天,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国内知名海洋研究专家,青年学者万千钧,为我们详细讲解一下‘小布’到底是何许鲸也,它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深圳大鹏湾呢?”

翁一诺在镜头从主持人处切走之前迅速退出了视频,咖啡的香醇转为苦涩,雾气一般在她口中弥散开来。她来到窗边,大片落地窗外是不知尽头的海。她下意识地去抚摩颈间的银链,鲸鱼吊坠闪着陈旧而温润的光,这条她戴了十六年的项链,每一个扣环都承载了眼目所不能得见的心事,连同那些旧时光一起被凝缩在了生活的丝丝缕缕之中。

回忆之于翁一诺,并不都是樟脑的甜香,尤其是与万千钧有关的一切,除了分明的快乐之外,更多的则是无法安然存放于记忆抽屉的怅惘。这种怅惘,如同深圳的雨季般不可回避,你只能清晰而具体地感受着潮湿从发丝,从关节,从每一个毛孔侵渗肿胀着你的身体,令你滞重乏力,心头淤塞,周身都要生出苔藓。

是多遥远的事情了?那天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将她与万千钧联结,银湾中学,图书馆的屋檐,穿着白衬衫的清朗少年……一切被稀释在时光之中,却从不曾减轻分量。那场雨,如同后来人生之中的每一场猝不及防,却再未令她遇到一个如那少年的人。

翁一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似要驱赶纷至沓来的记忆碎片。她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便出门上班去了。

在父亲的办公室,她逐项逐条地汇报着工作,语气与下属对待上级并无二致。回国后的这几年间,她对集团业务早已熟稔,却始终坚持在工作场合对父亲保持一定的疏离态度,她称之为“心理社交距离”。极力弱化“董事长女儿”这一身份,不仅是为了令旁人多一些自在,也是希望自己被重视的首要原因是能力。

汇报临近尾声,翁一诺合上笔记本,问道:“下个月的‘深海科技创新发展论坛’您有时间参加吗?需要尽快答复主办方。”

翁远帆思索片刻,“我恐怕赶不及回来,月底在德国的谈判我需要亲自过去,过后还要去新加坡看一个项目。你代表海诺参加吧。”

翁一诺点头道:“好的,那我答复他们。”

翁远帆叮嘱道:“这次的论坛很重要,市里非常重视,你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

翁一诺做敬礼状:“放心吧,翁董事长。”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重新打开了唐萧颐发来的视频。

屏幕上那张脸比记忆中的黑了一些,瘦了一些,轮廓分明,眼神有力。他依然穿着洁白挺括的衬衫,和十几年前那个每天陪伴在她身边的少年一样干净磊落,散发着阳光和海水的气息。

接受采访的万千钧不急不缓地说着:“向各位关心小布的观众朋友们汇报一下,目前,小布正安然悠哉地畅游在大鹏湾,这里良好的生态、丰富的鱼群都让它流连忘返。我们团队已经和大鹏新区共同成立了鲸豚保护联动工作组,对海上环境、科研救助,以及宣传信息等工作都进行了有序部署。这次我们团队对小布的初步分析结果,也将是国内首次报告野外大型鲸类潜水及捕食等行为数据。”

如果时间能倒回,万千钧恐怕依然最想回到与翁一诺初见的那个雨天。当年的翁一诺穿着大家都一样的校服,绑着很多女同学都会绑的马尾,但胸前却抱着一本他从小到大都爱不释手的《白鲸》。时隔多年,他依然能够回忆起当时的心跳漏了半拍,就那样愣怔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细雨之中。是从那一刻起,他的心田被无声浸润。那一年,他高二。

而后,是少年藏不住的心事,伙伴善意的帮忙,命运无意的成全,亦或是有心的捉弄,令他真正认识了翁一诺。此刻回想,那一切,多么像个梦。

当他的室友兼好友陈之鸥怂恿他假借学生会做问卷调查之名去走访各个班级,从而找到他心心念念的“白鲸女孩儿”时,他起初是不想同意的,这太过假公济私,太过昭然若揭,太过……不相信缘分。如果缘分注定会让他再次遇见她,那么他便不该如此刻意找寻。可是,缘分究竟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呢?十七岁的他究竟是欠缺了一些信心与耐心,最终还是接受了陈之鸥的“参谋”。

那一晚,两人抱着厚厚的问卷,从初三走到高一,问卷每减少一点,他就更忐忑一点,却又因离那谜底越来越近而兴奋异常。当走到高一年级的最后一个班时,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敲响了那扇门。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是怎样走到讲台前做了自我介绍,怎样尽量逼真地说明了来意,怎样看着陈之鸥将问卷逐一分发……他只记得自己环视了整间教室却仍未看到那张期盼中的脸,门口却突然走进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时,自己的心跳是多么震耳欲聋。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无从得知她的名字,若不是陈之鸥对他的失态心领神会,借故跟翁一诺的同桌唐萧颐攀谈,从而在书皮上看到了她的名字,他恐怕还要再想办法。

翁一诺,翁一诺,他在口中,在心里,无数次地品读着这三个字,音符一般,梦呓一般。依旧,他不知该如何走到她面前。

论坛当天,翁一诺提早到达了会场,找到自己的铭牌后坐了下来。偌大的多功能厅,有人已经正襟危坐,严阵以待,有人在和三三两两的相识闲谈,她环视一圈,未见到熟悉面孔。

未过多时,座位已满,主持人登上台前:“各位尊敬的市领导,区领导,各部门和企业的代表嘉宾们,大家上午好!欢迎大家参加今天的论坛,我们的议程将围绕三个分论坛而展开,主题分别是‘大湾区海洋经济创新发展’,‘海洋高端装备产业发展’,以及‘海洋生态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

翁一诺听着主持人的介绍,视线却落在两排之前的一个背影上。

主持人继续道:“近年来,深圳在落实全球海洋中心城市、国家海洋综合管理示范区、国家海洋经济科学发展示范市和国家海洋经济创新发展示范市的建设目标上都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将海洋环境保护融入了各项示范建设工作内容,开创了新时代深圳海洋环境保护工作的新局面。那么,接下来的这场分论坛呢,主要邀请的都是与此相关的嘉宾,共同探讨海洋生态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翁一诺看着坐在她两排之前的那个背影站了起来,自信而潇洒地走上台去。

这背影她是多么的熟悉,这身姿她是多么的怀念,十六年前的那一幕重又浮现眼前,一切仿佛从未走远。彼时,一个翩翩少年站定在她面前,略略低头看着她,眼中有光,唇角带笑,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在另一个人口中可以如此动听。

此刻,她看着他在台上站定,向台下鞠了一躬,几乎是在抬起头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主持人说道:“万先生,据我所知,您是山东人,但中学时期在深圳度过,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这里。十几年间,您一直致力于海洋环境的保护工作,带领团队发起、参与了很多公益活动。这次您因为布氏鲸在大鹏湾出现而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深圳,一定感觉这里变化很大吧?”

万千钧笑了笑,“是的,我大学报考了中国海洋大学,便离开深圳,回到了青岛。这些年因为工作机会而多次停留深圳,虽然每次时间都很短暂,但总能看到很多变化,这里的发展速度很惊人。”

主持人:“很多热心市民都非常关注‘小布’的情况,您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关于它的最新消息吗?”

万千钧:“得知‘小布’出现在大鹏湾海域的第一时间,我便和团队一起去了现场,我们与当地相关部门一起成立了工作组,有序组织了观测工作,搭建了科研平台,为‘小布’的保护工作提供科学参考,并统一对外开展了布氏鲸的相关知识普及。根据连日来的观测情况和数据分析,我们已经发布了初步分析结果,认为‘小布’有较为频繁的‘鲸吞’捕食行为,潜水和呼吸行为总体没有观察到异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当周边 200 米范围内有船舶活动时,‘小布’的潜水时间就会延长,捕食频率降低,伴随捕食行为持续时间减少。因此,大鹏湾方面已经加强了附近海域管控,海事、海警,以及海洋综合执法部门持续在附近海域巡航,劝离休闲观光船和无关船只,以确保‘小布’的安全。目前,‘小布’依然活跃于大鹏湾海域。而且,在这里我想说明一下,布氏鲸对水质要求非常高,并不经常光顾近海,这次到访大鹏湾,也侧面反映出深圳生态文明建设的成效。”

主持人点头道:“听到这里,我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因为据我了解,布氏鲸第一次出现在深圳附近还是在 2005 年的时候,而当时是在香港沙头角海域搁浅了,非常令人惋惜。”

万千钧的目光望向台下某处,“是的,非常令人惋惜。”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图书馆格外安静,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离校,只有书页的翻动声和笔记的沙沙声不时响起。

万千钧在问询台请管理员查询系统里是否有一本关于罗杰·佩恩的传记。不料对方敲了几下键盘,便抬头道:“真不巧,这本书上午刚被借走。”

万千钧好奇,“能告诉我是被谁借走了吗?”

看着管理员狐疑的目光,他忙解释道:“我是想说,如果碰巧是我认识的同学,或许我可以去借,因为我比较急用这本书。”

管理员又低头看了看电脑,“那位同学是高一十二班的……”

万千钧脱口而出:“翁一诺?”

管理员不禁笑了,“你们还真认识?”

万千钧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道过谢便离开了。

回到座位,他开始环视四周,很快,便在不远处的窗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如坐针毡是怎样一种体验,那天的万千钧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好不容易熬到翁一诺整理书包,他便先一步到门口等待。

“一诺同学!请稍等一下!”万千钧叫住了从他面前经过的少女。

翁一诺诧异地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万千钧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低头看着她,“你还记得前些天的学生会问卷调查吗?”

翁一诺点头,“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呢?”

万千钧挠挠额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翁一诺笑了,“那你有什么事呢?”

对方并不打算深究的态度令万千钧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整理说辞。

翁一诺略略仰头看着他,乌黑长发与雪白脸庞在阳光下如此明丽而闪耀,令少年眼目晕眩。

万千钧别过头去,“我想问你借本书。”

翁一诺递过手中的罗杰·佩恩传记,“这本?”

万千钧点点头,“是的,我在写一篇征文,需要用到这里面的内容。”

翁一诺有些惊讶,“你该不会是说市里举办的那场关于海洋环境保护的征文比赛吧?”

万千钧愣住了,“你也准备参加?”

翁一诺点点头,笑了,贝齿闪闪发亮。

万千钧问道:“你想好要写的题目了吗?”

翁一诺卖关子,“你猜猜看。”

万千钧摇头,“太多内容可写了,我猜不到。不过,我可以先把自己要写的主题告诉你,我准备写布氏鲸相关的内容。”

翁一诺睁大一双圆眼,“不会吧?”

万千钧也惊讶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翁一诺大力点头,“前几天,我看到那则布氏鲸在香港沙头角海域搁浅的报道,就想,作为唯一在赤道附近暖水海域常年生活的须鲸,布氏鲸是鲸目动物中较罕见的物种,由这则报道延伸探讨休渔和海洋渔业资源养护对海洋生态的重要性,应该是一个较好的主题。”

万千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袭白色长裙的少女逆光站着,天使一般散发柔光。

翁一诺在茶歇区取咖啡,背后一把声音响起:“你好,一诺。”

她迟疑了一下,转过身,试图以最自然的微笑看向对方,“你好,千钧。”

万千钧向她走近,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翁一诺也伸出手,“好久不见。”

万千钧研读着面前的这张脸,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切又好像都没变。

翁一诺抽回手来,“你好吗?”

万千钧抬手摸了摸额头,“还不错。你呢?”

翁一诺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答。

万千钧又问:“家里还好吗?”

翁一诺继续微笑点头。

万千钧再问:“萧颐也好吗?”

翁一诺还是微笑点头。

有人走过来同万千钧寒暄,翁一诺端着咖啡站到一旁,万千钧则迅速和对方聊了几句便又向她走来,“结束后你有安排吗?一起吃饭好吗?”

翁一诺望望四周,“恐怕主办方会邀请你留下来参加晚宴。”

万千钧全无犹豫,“我已经推辞了。”

翁一诺不表态,只是看着他的领带,刚才远看是浅蓝色的领带,此刻的距离才能看出,是一个个细小鲸鱼的图案密密排布在一起。

万千钧柔声道:“一诺,别拒绝我。”

两人来到海边的一间餐厅,对坐在室外,一时无话。远处海浪与海鸟的奏鸣伴着咸涩的海风传来,令人心头也跟着潮湿起来。

翁一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之鸥还好吗?听萧颐说他们也很久没联系了。”

万千钧点点头,“他很好,就是各处赶通告,录节目,我们也很少有机会见面。”

翁一诺:“他还是自己写歌自己唱吗?”

万千钧又点头,“是啊,同时也给别的歌手写。”

“我之前听过他的那首《少年与海》,印象很深。”翁一诺的语气中流露一丝感慨。

万千钧顿了顿,“你知道那首歌是写我们四个的吧?”

翁一诺笑着看向他,“我知道。我都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远处的海,旧日画面如同摇摇晃晃的慢镜,令人忍不住凝神细看。当时的他们,最爱在闲暇时坐在海边,陈之鸥总是抱着那把一直陪伴着他的吉他,随性弹唱心中旋律,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他始终在为报考中央音乐学院而努力。而万千钧,翁一诺是知道他要考中国海洋大学的,那是他从小的梦想。至于唐萧颐,她是那样的无忧无虑,仿佛从不会为自己的未来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她非常确信,无论画笔还是大提琴,她只需要选择其中一样更偏爱的便可以成全她的未来。唯有翁一诺自己,并不十分确定未来的样子,她曾想象过很多种画面与角色,试图将自己代入其中,却又总觉得哪一个都不太像她自己。

那时的万千钧总是宽慰着她,说慢慢总会知道的,不要着急。而她,除了想要看到自己的未来,更想知道他们四个人会不会一直那么好,她和万千钧会不会一直那么好。那时的海风总是来得那么恰到好处,兜起他的衬衫,她的裙角,像两只洁白的飞鸟。

服务生端来两人的餐食,翁一诺举起杯子,“来,以水代酒,欢迎你短暂回归深圳!”

万千钧应声也举起杯子,微笑道:“如果这次回归不短暂呢?”

翁一诺看着他,“什么意思?”

万千钧笑笑,和她的杯子碰了碰,“先吃饭吧。”

翁一诺也便不再追问,低头拌起了沙拉。

万千钧突然说:“那条项链你还戴着?”

翁一诺抬起头,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衬衫领口,便下意识地将那条项链往里藏了藏。

万千钧不再作声,仔细为眼前的鱼拆骨。

翁一诺转移话题道:“萧颐也知道你回来了,有机会的话,我们凑个时间聚一聚吧。”

万千钧也佯装无事,“好啊,我也问问之鸥什么时候能回来。”边说边将拆好的鱼递到翁一诺面前。

翁一诺将身子靠向椅背,“跟我说说你现在主要在做的事吧。”

万千钧笑了笑,“你先说。”

翁一诺耸耸肩,“我的生活简单到乏善可陈,海诺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万千钧问道:“伯父还没有退休吧?”

翁一诺笑着摇头,“翁董事长恐怕要工作到九十岁,好让我每天都有头皮紧绷的感觉。”

万千钧喃喃道:“我之前就知道海诺也会参加这次的论坛,本以为会见到伯父……”

翁一诺扬起眉毛,“没想到出现的是我吧?”

万千钧一本正经地说:“没错。刚才在台上突然看到你,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翁一诺用叉子堆叠着盘中菜叶,嘟囔道:“我只看到你侃侃而谈。”

万千钧苦笑,“其实手一直在出汗。”

翁一诺抬眼看他,“现在换你说了。”

万千钧放下刀叉,“团队目前参与了几项自然岸线保护和海岛整治工作,并在青岛当地配合政府进行海洋环境风险控制和海洋生态灾害防治。一些关于海洋保护的公益教育项目也在做,但我觉得仍然不够,接下来要多在这方面倾注心力。”

翁一诺点头,“一言以概,都是你很久以前就立志要做的事。”

万千钧看牢她,“是的,我们的很久以前,希望也是我们的多年以后。”

翁一诺不去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自顾自摆弄起了餐巾。

万千钧不由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觉得尴尬就随手摆弄东西。”

翁一诺看看他,“你不也是一样?一紧张就摸额头。”

两人同时笑起来,往昔片段一一浮现,清晰如昨日。

颁奖现场人头攒动,大屏幕上显示“第一届深圳市海洋环境保护主题征文比赛颁奖仪式”。翁一诺和万千钧坐在一起,唐萧颐和陈之鸥分坐两边。仪式快开始时,翁远帆走进来,悄悄走到翁一诺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翁一诺转过头,惊喜溢于眉眼,“爸爸!您怎么来了?”

翁远帆爽朗一笑,“我女儿获了这么好的奖,我一定要来啊!”

翁一诺羞赧一笑,继而将三位同学逐一介绍给父亲。翁父与他们一一握手后,便坐在了万千钧让出的位置上。

主持人走上台前,“这是深圳市首次就海洋保护这一主题发起征文比赛,没想到却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参与,最小的参赛者仅有9岁,而最年长的参赛者已经82岁高龄了。由于我们没有限定体裁,所以收到了包括诗歌、散文、小说、纪实文学等400余篇参赛作品,其中很多高质量作品令评委们都感到耳目一新。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市重点校银湾中学有两名同学参加,他们选择了相同的创作内容,却分别以散文和小说的形式各自获得了青少年组的一等奖。接下来,就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这两位来自银湾中学高中部的同学——翁一诺,万千钧,听他们来跟我们分享一下各自的创作故事。”

陈之鸥大力鼓掌,看上去比所有人都兴奋。

主持人问道:“我很好奇,两位同学为什么会同时关注到布氏鲸相关的报道,并都决定以此为创作主题呢?”

万千钧摸摸额头,“完全是个巧合。”

主持人看看翁一诺,她笑着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主持人说道:“翁一诺同学创作的小说《鲸歌》被评委们评价‘既像童话一样浪漫,又像寓言一样深刻,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与不凡的洞察力’,我们在此请她来为我们朗读其中的精彩片段。”

翁一诺接过主持人递来的文稿,朗声读道:“犹如哭喊的鲸歌像从无限辽远的洪荒传来,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气泡圈,无数鲱鱼一齐飞上天空,鲸鱼小布张开巨大的嘴巴一跃而起。海面不再宁静,海鸟盘旋喧嚣,晴空烈日之下的这曲宏大奏鸣仿佛已经上演了千万年。当很久之前生活在阿拉斯加东南部海边的印第安人凝视着巨型的座头鲸,他们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呢?作为海达族与特里吉特族的祖先,他们依林傍海,生活在丰饶的大自然中,没有必要冒险捕鲸。想必他们是怀着无限的敬畏,透过林中的树木遥望汪洋中的庞然大物。那里的海岸,山脉,山谷曾被冰川覆盖,继而,曾经彻底覆盖那片土地的冰川缓缓后退,新生的大地在不知不觉中孕育出森林,海水涌向深邃的山谷,也带回了鲸鱼。在地球的历史中,同样的事情究竟重复了多少次?也许,早在悠久岁月的某个节点,森林、冰川、鲸鱼,就与人类结下了不可磨灭的缘分……”

少女甜美,婉转的声音回响在礼堂,窗外天光无遮无拦地洒进来,将一切镀成金黄色,众人安静地听着,看着,想象着。台上那位少年的脸颊慢慢泛红,眼底如有星光闪烁。

翁一诺放下话筒,向台下鞠了一躬,众人才回过神来,掌声雷动。翁父一脸欣慰,却也若有所思。

主持人:“感谢翁一诺同学为我们带来了这么美好的文字体验。如果说一诺同学的作品中充满了丰富细腻的感性色彩,那么万千钧同学的作品中则饱含治学的严谨与求知的恳切。接下来,我想请千钧同学和我们分享一下他的创作体会。”面向万千钧,“你是怎么将布氏鲸在沙头角海域搁浅的这条新闻与生物学家罗杰·佩恩的生平结合在了一起呢?”

万千钧答道:“其实,说人类对鲸鱼的科研兴趣始于罗杰·佩恩也不为过。1967年,罗杰·佩恩前往百慕大进行研究时,一名海军工程师向他提供了一份奇特的水下录音,佩恩当时就判断这些特别的音调是鲸鱼彼此歌唱的声音。于是,他在1970年制作了专辑《座头鲸之歌》,出人意料地大获成功,引发了一场全球性的运动,旨在结束商业捕鲸行为,拯救濒临灭绝的鲸鱼。前阵子的布氏鲸搁浅新闻让我更加关注海洋保护问题,也在思索我能为此做些什么。”

主持人点头赞许,“我了解到,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对海洋科学有浓厚的兴趣,那么,未来是否有计划从事相关领域的工作呢?”

万千钧重重点头,“我相信我会的。”

翁一诺刚到家,翁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怎么样?今天一切顺利吗?”

翁一诺不自觉在这端点头,“很好啊,爸爸放心。”

翁远帆问道:“你见到他了?”

翁一诺心里一动,“谁啊?”

翁远帆笑了,“跟爸爸装傻?万千钧还好吗?”

翁一诺轻呼:“您故意不去的?”

翁远帆:“谈不上故意。怎么样?你们俩把话说开了吗?”

翁一诺迟疑道,“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说开的……吧?”

翁远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再过多干涉了。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把萧颐他们都请来热闹一下,怎么样?”

翁一诺:“我以为您忘了呢。您到时能赶回来吗?”

翁远帆:“问题不大。”

翁一诺在这端亲了父亲一下,放下电话,来到窗边。夜色中的海面深幽静谧,远处灯火与星光辉映,她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听到彼岸鲸歌传来。

一晃,32岁的生日也近在眼前了,但明明16岁那年生日的情景却还如烙印般清晰地存扎在心间。曾经年少的心装了多少谜题,只能在时光之中得到解答,但又有多少事根本就是无解?

那一夜,翁家室内室外都点缀上了庆祝装饰,翁一诺的同学悉数到场,翁父的众多好友也纷纷携家人前来。

翁远帆在人群中清清喉咙,“感谢各位好友百忙之中来参加小女一诺的16岁生日聚会,一诺很幸运,有这么多关心疼爱她的叔叔阿姨陪伴她成长。同时,也感谢今天到场的一诺的同学们,同窗之谊是人生中最为宝贵的情感之一,希望在你们的26岁,36岁,以及往后的漫长岁月里,都能保持这份纯粹的友谊。二八年华,无疑是人生中最青春曼妙的开端,相信我的女儿一定能够成为一个有志、有为、有责的年轻人,以梦为马,不负韶华。但更重要的是,爸爸祝愿你永远平安,健康,快乐!”

众人热烈鼓掌,纷纷举杯祝福,翁一诺被簇拥其间,洋溢春风喜雨一般的笑容,但她的目光却不时向门口张望。

唐萧颐轻声说:“之鸥说他和千钧很快就到了。”

翁一诺点点头,看见父亲在向她招手,便走了过去。

翁远帆将女儿揽到身前,“来见过赵叔叔,你小时候经常和他家的季礼哥哥在一起玩的。”

翁一诺乖巧道:“赵叔叔,好久没见您了。”

赵笑容可掬:“是啊,我们全家移民美国以后就没怎么见面了,一晃这么多年,你都出落成大姑娘了。”转向翁远帆,“远帆,你好福气啊,把女儿培养得这么好,以后肯定是能接你的班的!”

翁远帆笑笑,“现在说这个还有些早,看她自己兴趣吧。”

赵:“诶!可不早了!一晃就到了要考大学的时候,再一晃就到了要成家的年龄,咱们变老之前可得把孩子们都安排好!”

翁远帆点头,“这倒是,咱们一晃就老了。”

赵:“还记得以前咱们俩说过,如果一诺和季礼长大后脾气相投,就撮合他们俩。怎么样?现在还生效吧?季礼现在大三了,一直还没有女朋友呢。”

翁一诺满脸窘态,父亲却并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反倒说:“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啊,反正我也已经有计划早点送一诺去美国。”

翁一诺惊讶地看着父亲,继而看到万千钧与陈之鸥正从门口进来。

“你们终于来了!”翁一诺边说边快步迎过去。

陈之鸥从背后变出一束花,“送给你,生日快乐!”

翁一诺笑着将花捧在胸前,“谢谢你!你们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陈之鸥挠头道:“咳!都怪我,去取花走错地方了。但你可要知道,除了我妈,你可是我唯一送过花的人哈!”

唐萧颐走过来,“让我看看是谁这么会讲话!”而后,迅速朝陈之鸥递了个眼色。

陈之鸥马上说:“萧颐,你带我去拿点儿吃的呗?”

两人嘻嘻哈哈地走向取餐台。

万千钧递上一个淡蓝色纸袋,满眼笑意:“生日快乐,一诺。”

翁一诺接过来,作势打开。

万千钧轻声说:“晚点再看。”

翁一诺“哦”了一声,乖乖将袋子提在手上。

翁父走过来,亲切地同万千钧打招呼:“你叫万千钧,是吧?我记得你,上次的征文比赛你和一诺一起拿了一等奖。”

万千钧点点头,“翁伯伯好!”

翁远帆赞许道:“你的那篇文章我也看了,写得好啊!”

万千钧微笑,“翁伯伯过奖了,那恰好是我擅长的内容。”

翁远帆问道:“你下学期就高三了,准备瞄准哪所大学啊?”

万千钧不假思索地答道:“中国海洋大学。”

翁远帆笑着看看万千钧,又看看自己的女儿,说道:“好啊,那可是海洋学科的顶尖学府了,年轻人有志向!”

是夜,众人散,翁父来到女儿房间。

翁远帆:“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卡片,你回头写几句感谢的话,送给今天来为你庆祝生日的同学们。”

翁一诺点头,“谢谢爸爸为我想得这么周到。”

翁远帆摸摸女儿头顶,“再过几年就是大人了,有些礼节要养成习惯,以后会知道它们的重要性。”

翁一诺点头称是。

翁远帆:“时间不早了,赶紧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翁一诺犹豫了一下,叫住父亲,“爸爸,我有事想问您。”

翁父从门口转身,“什么事?”

翁一诺犹疑道:“您跟赵叔叔说想送我去美国的事,是真的吗?”

翁远帆并不直接作答,“你想去吗?”

翁一诺摇头。

翁远帆走过来,“为什么?”

翁一诺低着头,“我想考国内的大学。”

翁远帆问道:“有目标了?”

翁一诺轻声道:“还没有。”

翁远帆:“中国海洋大学怎么样?”

翁一诺抬头看着父亲,“爸爸……”

翁远帆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也坐。”

翁一诺随即坐下,幼年时那种一言一行都要严格遵守父亲约束的感觉又回来了。

翁远帆语重心长地说:“你从小不在妈妈身边,有些话只能由我来讲。人在最青春年少的好时光里,遇到多宝贵的东西都不会觉得稀奇,只有年龄渐长之后,才发现有的机会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只怪当时太过年轻,不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你不能直说的话,爸爸今天就替你说了,万千钧是个不错的孩子,但你们不适合走在一起。”

翁一诺脸红了,“为什么?”

翁远帆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在他身上,我能看到自己少年时的影子,那种为了理想不顾一切的努力与冲劲,这对一个未来的男人来说是好事,但如果选择了这样的男人,对你而言却未必那么好。”

翁一诺不解地问:“这又是为什么?”

翁远帆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注定会永远把事业放在首位,因为要实现自身价值,因为他认为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可以照顾好他所在乎的人。这没有错,但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和一个永远把她看得比事业重的人在一起。否则……”

翁一诺追问:“否则?”

翁远帆转过脸去,低声道:“否则,我担心变成我和你妈妈这样。”

翁一诺低下头去,闷声说:“但您至少是一位非常好的父亲。”

良久,翁父走到她背后,轻轻揽过她的肩,柔声道:“爸爸不是不让你们再继续接触,爸爸只是怕你受到伤害。我相信,如果你们真的有缘分,即便天各一方也还会再走到一起。去美国的事,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但无论如何,爸爸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翁一诺回头,仰脸看着父亲,灯光下他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纹路都愈发清晰。

“爸爸,我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她语气中流露忧伤。

翁远帆沉吟良久,“爸爸为你规划的未来是先去美国读预科,然后选择你心仪的藤校,毕业后再去哈佛商学院进修。如果你愿意,爸爸希望你学成归来后能将海诺发展得更好。”

翁一诺苦笑,“爸爸,我怕自己不够好,达不到您的期望。”

翁远帆双手扶住女儿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永远是爸爸心中最出色的女儿,爸爸永远对你充满信心,也会永远无条件地支持你。”

翁一诺伏在父亲肩头,喃喃道:“爸爸,谢谢您……”

父亲回房后,翁一诺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个浅蓝色袋子,里面是一个小巧精美的同色盒子,还有一张蓝白相间的卡片。

万千钧温雅舒展的字迹跃然纸上:“一诺,在我简单而平凡的生活中,你是最美好又特别的存在。自从与你相遇,我看待一切的眼光都发生了变化,这令我欣喜也慌张,担心自己还不够好。那天在海边,你说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样子,其实我想对你说,希望你的未来有我,因为我已经设想了千百次与你的未来。现在,距离我最近的挑战是高考,我一定会努力考上最心仪的大学,等待着你也毕业的那一天。到那时,我们就离未来与梦想都更近了一步,到那时,我一定会满心欢喜地站在你面前,牵着你的手去寻找属于我们的那片海。”

翁一诺打开那只蓝色盒子,一条银色项链映入眼帘,小小的鲸鱼吊坠栩栩如生,她轻轻摩挲着,眼眶渐渐蓄满泪水。

翁一诺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套即将提报的方案,万千钧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迟疑着接起,“喂。”

万千钧:“一诺,我在你家楼下,你方便出来走走吗?”

翁一诺从椅子上弹起,赤脚跑到露台。

万千钧在楼下向她微笑挥手,“我知道你会在。”

翁一诺轻声叹息,“五分钟。”

两人向海边走去,万千钧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梦中人仍是白衣白裙,似与十几年前别无二致。

万千钧声音温柔,“刚才在家里做什么呢?”

翁一诺:“公司有一套水下无线通信的整体方案要提报,我正在做最后环节的审阅。”

万千钧点头道:“海诺是海洋通信的专家,这些年海洋电子信息的发展日益加快,对这一项基石级的需求一定更加倚重。”

翁一诺:“是的,海诺从五六年前就开始在研发投入上不断加码,聘请了很多来自世界知名院校的专家,在各级研发项目上取得了近百项知识产权。如今,技术迭代已到了第四代,实现了‘通探导测一体’,不仅应用场景更多,范围也更广。”

万千钧感慨道:“在深海实现稳定、高速率的通信传播是世界难题,深圳的企业却在这方面走在了技术前列,真让人自豪!”

翁一诺看他一眼,摇摇头笑了。

万千钧疑惑地看着她。

翁一诺问:“你大半夜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聊这些?”

万千钧摸摸额头,笑了,“当然不是。”

翁一诺凝视着他,“那你说吧。”

万千钧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那天吃饭的时候,我本就应该和你说的,这次回深圳,我打算留下来了。”

翁一诺立在原地,“为什么?”

万千钧也停了下来,温柔地看着她,“因为我觉得现在是正确的时间。”

翁一诺反问道:“以前从来都不是?”

万千钧低头,“以前的我还不够好。”

翁一诺:“我从来都不这么认为。”

万千钧低声说:“我知道。可是,我总希望自己可以再进步一些,直到能和我心中的你匹配。”

翁一诺问道:“你心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万千钧一字一顿,“最好的。”

翁一诺苦笑,“千钧,我们认识十六年了,我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你不是不知道。”

万千钧不无懊恼,“人生不同阶段的关注点决定了不同的方向,现在回头看,无论我的追求是什么,唯一不变的都是我一直在为和你在一起而努力。只不过,我可能准备得太久了……”

翁一诺不语,父亲当年的话又一次回响在她耳边。

万千钧突然问:“你还有可能回美国吗?”

翁一诺反问道:“如果我回去,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万千钧肯定地说:“我会。”

翁一诺追问:“为什么当年你不可以?”

万千钧语气诚恳,“一诺,当年我跟你说的就是我的真实处境,除了我家里的条件不允许,更重要的是,中国海洋大学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不能在离它那么近的时候放弃它。而我此刻的想法,也是真实的。请你相信这一点。”

翁一诺沉吟良久,说:“当年的事情本不应该再提的,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是你选择一直回避我的。现在,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突然决定留下来,我就应该全然理解,并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需要你有多么出色,但我希望自己能被你坚定地选择。”

万千钧点头,“一诺,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不应该单方面切断我们的联系,只为了能够心无旁骛地完成学业。但是,当你去到美国之后,我真的认为你值得更好的选择,我不希望自己对你的感情是一种阻碍。”

翁一诺低头沉默。

万千钧继续道:“一诺,除了这颗心,我们之间太远了,长久以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缩短这种距离,直到有一天,我能满怀自信地站在你面前,给你我的全部。”

翁一诺抬头望着眼前人,“就像你当年在生日卡片上写的那样吗?”

万千钧重重点头,“你知道有多少次当我从各种渠道听说你时,都很怕听到某天你突然结婚的消息吗?直到前些天看到你还戴着那条项链,我才确信自己应该更勇敢一些。”

翁一诺的视线落在无限深远的漆黑海面,月光银亮如雪,令她的侧脸笼罩在一层不可触摸的光晕之中。良久,她转过头来,看着万千钧,“我们再试试看吧。”

万千钧激动地张开双臂,翁一诺却后退了一步,淡淡笑道:“不是现在。”

唐萧颐将礼物递给翁一诺,拥抱她道:“生日快乐,一诺!”

翁一诺贴了贴她脸庞,微笑道:“萧颐,谢谢你!”

唐萧颐神秘地笑,“今晚我为你请来了一位神秘嘉宾,你猜猜是谁?”

翁一诺疑惑间,陈之鸥走了进来,笑着向她招手。

翁一诺惊喜地喊道:“陈之鸥!你怎么来了?!”

陈之鸥走上前来,递上花束,“不欢迎我吗?”

翁一诺笑道:“怎么会?!你可是为数不多送过我花的人!”

陈之鸥大笑,“放心,到现在,你也仍然是除了我妈以外,唯一被我送过花的人。”

唐萧颐调侃他,“你该不会还是在那家花店订的吧?”

陈之鸥扬起眉毛,“诶!你怎么知道的?而且我今天又差点走错路!”

翁一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转身将礼物与鲜花拿到房间一侧放好。

唐萧颐打量着陈之鸥,“你没怎么变嘛!”

陈之鸥故意甩了甩头发,“我建议你再好好看看。”

唐萧颐也假装更仔细地看了会儿,“嗯,确实有变化,老了点,难看了点。”

陈之鸥做胸口中枪状,“唐萧颐,你怎么还是这么会说话啊?”

唐萧颐笑道:“玩笑归玩笑,但确实几年不见,你更有音乐人的气质了。”

陈之鸥饶有兴致地问:“哦?你展开说说,那是什么气质?”

唐萧颐笑着说:“你的气质就是,嗯……怎么说呢……就是看上去有才华,但不多,有些忧郁,但也不多,我总感觉你像在闹着玩儿。”

陈之鸥抗议,“这就是你眼里的音乐人的形象啊?”

唐萧颐一本正经,“这是我眼里你的形象,恰好,你是个做音乐的。”

陈之鸥失笑,“你可真行啊,唐萧颐!几年不见,依然说不过你。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样呢?”

唐萧颐大剌剌点头,“我还不错啊,老师的工作既不轻松,但也不会太累,我还是很享受教孩子们画画时的状态的。”

陈之鸥也随之点头,“虽然没有成为专职画家,但起码这是你从小就喜爱的事。”

唐萧颐轻松地说道:“我从来不想成名成家的,有一份我喜欢的职业,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已经很开心知足了。我不像你和千钧,坚定地追求一种极致。”

陈之鸥有些感慨地点点头,“那一诺呢?你觉得一诺追求的是什么?”

唐萧颐看着在房间一角招呼朋友的翁一诺,柔声说:“一诺追求的是不断变化中的不变,是无论走了多久多远再回到原点,发现还有不曾更改的东西存在。她追求的是不被干扰,不被左右的生活,她追求的是不去比较,不去权衡的选择。”

陈之鸥若有所思,“千钧这次回来后你见过他了吗?”

唐萧颐摇头,“今晚他一定会来吧?”

陈之鸥:“他说这次回来之后决定不走了。”

唐萧颐微笑道:“终于。”

翁远帆风尘仆仆地走进门来,翁一诺忙上前去接过父亲的行李箱。

翁远帆:“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了,还好及时赶了回来。”

翁一诺拥抱父亲,“爸爸辛苦了。”

翁远帆疼爱地拍拍女儿,继而环视房间,疑惑道:“万千钧还没来吗?”

翁一诺摇头。

深夜,众人散。翁一诺捧一杯茶站在露台,翁父走到她身旁坐下,“失望了?”

翁一诺笑着摇摇头,“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翁远帆:“这次我出差看完这几个项目后,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翁一诺也坐下来,“您说。”

翁远帆郑重地说:“我想以海诺的名义发起针对海洋保护的公益基金。”

翁一诺有些惊讶。

翁远帆继续道:“海诺目前在业务上的发展已经非常稳定了,我希望能做更多回馈行业与社会的事,这才会令我们的企业更有存在意义。”

翁一诺大力点头,“爸爸,我支持您!”

翁远帆接着说:“如果可行,我想找千钧谈一次,看能否邀请他参与进来,你觉得怎么样?”

翁一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您和他之间的来往,我不会参与任何意见,您有绝对话语权。”

翁远帆笑了,“这么急着撇清啊?那如果基金成立了,你要不要参与呢?”

翁一诺:“当然要参与了!这也是我所看重和热爱的事。”

翁远帆欣慰地点头,“那就好。我会找个时间和千钧聊聊的。”

翁一诺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万千钧:“一诺,生日快乐!对不起,没能赶过来。”

翁一诺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听上去声音不对。”

万千钧在那端疲惫地笑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明天上午我来找你吧?”

翁一诺点点头,“好的,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翁远帆看着女儿担忧的样子,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好好睡一觉。”

翁一诺在闹钟响之前醒来。她照例走到厨房,喝水,煮咖啡,切水果,烤面包。

她坐下来吃早餐,习惯性打开手机浏览本地新闻,一则标题映入眼帘:“深圳鹅公湾对开深港交界海域发现一头布氏鲸尸体,死因正调查。”她忙点击进去,视频声音响起:“据通报,鹅公湾对开深港交界海域发现一头布氏鲸尸体,市海洋渔业主管部门接报后,立即组织科研人员前往现场调查处置,目前已打捞上岸,死亡原因正在调查。”

翁一诺瞬间明白了万千钧昨日的缺席,她草草收拾了一下便上楼换衣服,来到露台向下张望,待看到万千钧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时,她马上飞奔下来。

万千钧虽然衬衫洁白,须根泛青,但仍难掩眼底疲倦,“你看到新闻了?”

翁一诺点头,伸手握紧万千钧手臂,“我们应该想到的,别太难过。”

万千钧顺势将她揽进怀里,喃喃道:“我本来还怀着一丝侥幸,没想到这么快……”

翁一诺轻抚他脊背,柔声安慰道:“大型鲸类的救助本就是一件成功率很低的事,之前你们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努力,不要太自责了。”

万千钧放开翁一诺,在一旁的长椅坐下,“我参加过多次鲸豚救助工作,失败的居多,每次都要面对内心深处的挫败感,但这次对我来说格外难以承受,这种感受太无力了,让我觉得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翁一诺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双手捧起他的脸,“这不正是你坚持了这么多年做这些事的意义吗?你所看到的是遗憾,但我却看到了进步,无论是自然环境,科技手段,还是人的意识,都在向好发展。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让这片海变得更蓝更好。”

万千钧注视着翁一诺的双眼,“我们?”

翁一诺重重点头,“是的。我们。”

翁远帆在这时走下楼来,翁一诺默默退到一旁。

数月后,“海诺集团海洋保护基金”正式成立。

发布会上,翁远帆称,这支基金将致力于海洋生物多样性恢复,促进海洋生物多样性组织的发展,以改善海洋生态环境,提升社会海洋意识为主要目标,通过一系列先进的技术手段对海洋生物进行检测和恢复,并推动国内外海洋生态保护的交流与协作。并且,希望能够帮助各个海洋生态保护组织改善待遇,留住人才,持续提升组织能力建设。进一步通过支持面向公众的海洋意识教育,改善全社会对待海洋的方式和态度,并大力推动跨国界跨领域的沟通交流,为深圳的海洋生态保护形成国际影响。

当闪光灯与掌声四起,翁一诺与万千钧并肩而坐,相视而笑,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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