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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好个Q
  • 获奖作品

冬天的早晨,窗外依旧被黑暗的薄纱笼罩着,洗漱好的Q已经出门了,早上六点的街道灯火仍然通明,走着走着,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跑着跑着,天边渐渐地亮了起来,好像谁在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在粉红色下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

Q最近迷上了跑步。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出发去公园,在公园里跑上七公里的路程,然后慢步回到家中美美洗个热水澡再去上班。虽然春节刚过,但这几天的气温实在是太高了,公园里甚至有人穿短袖。跑完慢慢往回走时汗水狂飚的那一刻是Q最喜欢的,那种酸爽太舒服了!Q最近的睡眠非常规律,晚上十点半上床,早上五点五十起床。或许这种规律对许多人来说很正常,而经常失眠的Q却无比的珍惜,感觉现在的生活已如天堂般幸福。

今天,照例跑完七公里的Q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区,楼道又陡又直,八层楼爬得Q气喘吁吁。进门后Q直奔冰箱,从里面拿出一小瓶可乐“咕咕咕”几口便喝完了,Q知道自己这个年纪的女人喝冻的东西对身体不好,而且是早上更不该喝冰冰的,可今天太热顾不了那么多了。Q住的益田村是福田最大的公务员小区,附近有地铁口、公园、超市、医院、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等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生活非常方便。只可惜楼层太高了,年轻的时候没感觉,现在到了四十多岁爬八楼还是有些压力的。一直想着要换套电梯房却迟迟还没有行动,在这生活了二十多年已经习惯了,Q还真有点舍不得。尽管全身汗渍渍的很难受,但刚运动完不宜马上洗澡,Q斜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今天微博热搜第一是一位艺人自杀身亡的消息,这个消息让Q有点不敢相信,她甚至揉了揉眼睛,关掉微博重新再打开,这才确定那个长着天使般面孔有着天赖般声音一直都满脸微笑乐观又自信的漂亮女人竟然真的自杀了,而且还是因抑郁自杀。这个消息就像N年前的愚人节张国荣从22楼一跃而下一样,让Q半天缓不过神来。

吃完早餐后Q赶紧开车去上班。整个上午没什么事,Q便蜷缩在那张灰色的皮沙发上,一遍遍刷那位艺人的消息,一遍遍听她的歌。听着听着Q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哭什么呢?Q自己也说不清楚。

今天是周五,Q跟主任打了声招呼,下午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她得去宝安接正在读高二的儿子。当财务相对还是比较自由的,公司管得没那么紧,主任和经理对Q这个干了十几年的老员工挺不错的,Q很知足。

别的妈妈都会在周末给难得回来一趟的孩子做各种他们喜欢吃的菜,但是Q却什么也没准备。并不是Q懒,也不是Q不舍得,当然更不是说她不爱孩子,而是儿子根本不需要那些,他最感兴趣的只有外卖。都知道外卖吃多了并不健康,儿子的理由却有很多,我一周才吃两天外卖能怎么了?你是不知道学校的饭菜有多难吃!好不容易放假了还不让我吃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我就问你,这外卖吃得死人不?把苦口婆心劝说的Q噎得顿时说不出话来。

从单位到学校开车需要四十多分钟,4:40放学,Q4:30已准时来到学校门口。儿子的成绩一般,Q曾非常担心他考不上高中,为此焦虑不安,整天吃不好睡不下,把自己弄得憔悴不堪。儿子读初中那几年Q觉得自己应该是得了抑郁症,只不过自己不愿意去检查更不愿意去面对,一直强撑着。安眠药却是几乎每晚都要吃上半片或一片的,不然根本无法入睡。幸好同事小丁的姐姐是医生,买安眠药相对比较方便。儿子上高中后,Q的睡眠开始好转,也开始了每天早上的运动,现在的她已经不用靠安眠药入睡了。

儿子初中时读的是重点学校,老师对学生非常严格,对家长也是完全不给情面。吊儿啷当的儿子没少挨批,Q也跟着挨批。儿子的名字经常出现在群里各科老师批评的名单里,要么没完成作业,要么考试不及格,让Q挺没面子的。有几次Q还被叫到学校,跟儿子一起灰溜溜地站在老师面前听老师训话,此时的Q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多言。到了初三的下半年,也许儿子是真担心考不上高中没书读了,毕竟深圳当年高中的升学率才40%多,他突然变得爱学习变得上进了,不再整天借口查资料拿着手机玩,每天刻苦学习到凌晨,周末还主动要求去补课。在儿子的努力下,再加上超水平发挥,中考时他竟然考出了初三以来最好的成绩,考上了他的第二志愿,一所四周环山、环境非常优美座落于宝安区的外国语学校。填志愿时Q不敢冒险把指标填成儿子最喜欢的学校,不然他就能上更好的学校了。中考出分数的那天,Q一直特别的紧张,第一次查分数时有点不敢相信,又再查了一遍才告诉儿子,母子俩当时都激动得哭了。也是巧,中考分数正是儿子贴在墙上的目标分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那时Q看到儿子给自己定的中考分数时,觉得也就是写写而已,儿子是绝对不可能考到这个分数的,没想到却梦想成真,真是令人太惊喜了!

学校附近没有停车的地方,Q每次过来都是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停靠。刚看到有一、两个学生走出校门,儿子高高大大的身影便出现在Q的视野。把行李箱搬上后尾箱放好后,坐上副驾的儿子一手摘口罩一手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然后立马戴上耳机,最后才把安全带绑上。

“我想喝杯奶茶。”

“好。”

“现在点,回到家差不多就可以到了。”

“你备注一下,让快递员送东门,离我们停车的地方近些。”

“好。”

Q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儿子,让他自己点。车驶到半路,儿子说要点晚餐,Q又默默把手机递给他,她甚至都懒得问他要点什么。

一路上,母子俩也不说话,这几乎是每周五的固定场景。除了点外卖,儿子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多说。Q非常羡慕那些无话不说的母子,她也曾尝试着想跟儿子多聊天,可每次都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儿子身高像他爸,足足有一米八八,可也因为贪食,体重已达到了快两百斤。如果儿子能瘦下来的话,绝对是个帅小伙子。Q知道他也因自己的肥胖有点自卑,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连初三那么辛苦学习时都没能瘦多少,以后想减肥也够悬。按Q的性格,儿子点奶茶她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的,那玩意不健康不说,绝对是会让人长胖的呀。但是Q不想一见面就跟儿子吵架,随他吧,省得大家一见面就生气。

回到小区,奶茶和麦当劳都已妥妥送到门口专门放业主外卖的架子上了。听说隔壁小区确诊了几个,外卖员便都不允许上门了。保安给Q母子测了下体温,又嘱咐他们在小区也要戴上口罩。爬上楼打开门,儿子把鞋和袜子脱下来随手一扔,行李箱也不拿,匆匆跑进厨房洗了下手,便喜滋滋提着外卖进房间去了。

Q打开行李箱,袜子和衣服的酸臭把她熏得差点吐了。Q把地下的袜子捡起来放进儿子攒了一周的脏衣服里,一起抱到阳台上扔进洗衣机。Q放了很多的洗衣液,还放了一勺消毒液,塞得满满当当的洗衣机开始转动起来。

儿子是婆婆带大的,婆孙俩感情很深。婆婆对这唯一的孙子宝贝得不行,什么也不让他干,一天到晚就给孩子灌吃的喝的,生怕他饿坏,从小便把儿子胃撑大了,一直都是别人口中的“小胖子”。这么大人了,从来没有洗过一件衣服刷过半双鞋,过着饭来伸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上小学四年级还要喂饭,甚至刚上初中,婆婆有时还要垫着脚跟拿毛巾帮儿子抹脸。Q真是很看不惯婆婆的所作所为,但只要一跟她提意见,两个人非吵架不可。婆婆患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太好,Q便尽量忍着减少跟她冲突,避免她身体受不了出了啥事埋怨自己。

婆婆在儿子读初一时突然因心肌梗塞走了。本来是高高兴兴回老家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却因一些琐事和邻居发生口角,邻居老太婆也不是省油的灯,仗着自己生有四个儿子九个孙子硬是把强势的婆婆给吵赢了。婆婆当时便气得胸口疼,晚饭也没吃便上床了。第二天家人喊她起床吃饭时,却发现她已全身冰凉。婆婆走后,Q才算是正式接管了儿子。一直依赖奶奶的儿子从此性情大变,以前是爱顶嘴和耍赖,现在变得沉默是金。可以一天到晚一句话都不跟Q说,要么就是Q教育他一句,他会连续怼她十句。Q一直不理解丈夫为何对婆婆的溺爱视而不见,每次和他抱怨这些,他都不已为然,他总是向着婆婆,他的理论是该成材的孩子终会成材,他生的儿子不会差到哪去。丈夫是婆婆最小的孩子,他从小也是这么惯大的,据说读小学一年级时还要吃婆婆的奶,此事一直是每次回老家那些长辈们的笑谈。Q和丈夫恋爱时便已发现他一点家务事都不会做,但作为长女的Q却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当时她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关键是丈夫那时对她嘘寒问暖百依百顺的,让早早失去父爱的Q倍感温暖和幸福。再加上丈夫是同校的老师,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个人恋爱一年多便结婚了。

婆婆是不太喜欢Q的,她说Q长得瘦瘦弱弱的不好生养,特别是那屁股,又扁又平,怎么给自己生孙子?而且自己的儿子端的是铁饭碗,而Q只是临时教师,两个人一点也不般配。婆婆没想到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在这件事情上却违背了她的意愿,坚决要和Q结婚。那时候的Q多美多清纯呀,当年追她的人同时就有好几个,丈夫更是对她一见钟情。有些人的家庭条件比丈夫好,但是一米八五的丈夫却是长得最帅气的,Q毫不犹豫便选择了他。婆婆对Q的不满在五年后终于烟消云散,因为一直不愿意生孩子的Q意外怀孕后竟生下个大胖小子。丈夫的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生的全是闺女,没有带把的孙子一直是婆婆的心病。没想到被她嫌弃屁股小生不出儿子的Q肚子如此争气,婆婆听到消息后立马带上十几只自己养的鸡从老家赶来深圳。在看到孙子的那一刻,她激动得热泪盈眶。能干的婆婆把Q伺候得白白胖胖,Q在月子期间长了十几斤肉。婆婆不仅白天带孩子,晚上也不用Q带。虽然孩子吃的是母乳,按理跟Q睡更方便,婆婆却不辞劳苦,宁愿每晚起来两次把孩子抱过来吃奶也要带在自己的身边。Q也乐得清闲,丈夫这个甩手掌柜更是一点意见没有。

都说爱情是有保鲜期的,婚前再怎么甜蜜,婚后再怎么恩爱,都会随便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慢慢地,丈夫不再是那个对Q柔情蜜意的男人,他也开始变得话少,也许因为在课堂上讲多了话,回到家的他不是刷手机便是看报纸或看电影,周末还经常跑出去打麻将,他甚至很少陪儿子玩,好像这个孩子跟他没多大关系似的。Q实在忍不住责问他,他却轻描淡写道,有你们婆媳俩还不够呀?我要是也老围着儿子转,孩子岂不是更无法无天了?整得Q直接无语。儿子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长大,自然不会跟父母亲很亲密,他更像是奶奶的儿子,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找奶奶。

眼看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儿子房间一点动静也没有,Q忍不住去敲他的门,儿子正躺在床上玩游戏。

“你还不做作业么?”

“不急。”

“吃完的快递也不扔出去?这味道多重呀!”

“我自己会扔。味道重不重的熏的也不是你,操这份心干嘛?”

Q不再说话,叹了口气,重重地关门离开。

不知道儿子究竟像谁?老公是华中师大毕业的优秀文科生,自己是华南理工毕业的理科生,两个人读书时都比较用功成绩也算优秀,可儿子却压根不像他俩的孩子,他根本没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成绩一直平平,经常在学校受老师的批评,从小到大让Q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心情本来不佳的Q忍不住发信息跟远在新疆支教的丈夫抱怨,丈夫还是那句话:不用管他,孩子总有懂事的那一天。丈夫的态度让Q的火“蹭蹭”往上飚,但她又不想吵架,本已打好的一大段话马上又删除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那一瞬间,Q突然感觉身下一热,马上涌出许多像白带般有些黄但是不腥不臭的东西,把床单都给弄湿了。难道是因最近天天跑步冷饮喝多了?Q百思不得其解。Q换上新内裤,把床单扯下来扔进洗衣机,出门跑步去了。

跑步回来的Q把衣服、床单晾好后,从电饭锅里拿出已煮好的两只鸡蛋,用微波炉把牛奶热上,这便是她的早餐了。儿子是必定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的,早上不用管他。吃完早餐后,Q百度了一下,这种状况最多的说法是有妇科炎症,Q以前曾经也有过炎症,还有一种可怕的说法是宫颈癌,不过网上描述宫颈癌患者大部分都会莫名流血。癌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自己并不会流血,自己的身体多好呀,平时连感冒都很少,而且天天都有锻炼身体,怎么可能得这种病?正好闺蜜秋子打电话过来,Q跟她说了下情况,秋子建议她还是去医院查查才放心。Q嘴上答应着,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她平时就非常讨厌去医院,更讨厌各种妇科检查。按照百度上的说法,Q先买了两种消炎药,一种是清洗的,一种是外用的,先试试吧,万一有用呢。

药两天便收到了,Q开始每天用药,用了一周的药后好像还是没有什么改善。平时倒没任何的不适,只是每次睡觉起身后必会涌出很多的白带。丈夫知道此事后也劝她要去医院看看,但Q就是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可以搞定。Q又买回不同的两种药,冷饮也不敢喝了,跑步还是照常。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Q已成功减了十斤肉,身材瘦下来,那些漂亮的裙子穿起来马上自信很多。

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月,症状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在丈夫和秋子一再的督促下,Q这才决定上医院。这几天主任要去出差,Q相对自由。Q不想来回折腾,便预约了周五上午到离单位最近的医院去看看。Q不记得上一次的妇科检查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有五六年了吧。其实Q每年都会去体检一次,身体基本都正常。唯独妇科好多年没有好好检查,宫颈癌筛查的时间便更久了。

“哪不舒服?”

“白带很多。”

“你这个年纪白带很多是好事呀,说明还年轻。”

“真的吗?可能有点炎症吧,我想检查一下。”

“行,那你检查一下白带。对了,最近有做宫颈癌筛查么?”

“没有。”

“那不行,必须得检查一下。我开好检查单,你交了费再回来吧。”

交完费后,医生正在忙着看另一个病人。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她才叫Q进去。

“把裤子脱下来,躺上去。”

医生指了指里面的床,Q点了点头。不管怎样,医生刚才的话及时安慰了Q,让她稍放松了些。

一躺上去,Q又开始忐忑不安,紧张得手心冒汗。记忆把她拉回第一次做人流的场景,那种撕裂的痛让Q想起来仍不寒而栗。那次的流产,Q在手术台上痛得晕了过去,医生马上给她打了葡萄糖才慢慢缓过来,一下床,她又吐得天昏地暗......

“你怎么回事?来例假怎么检查白带?”医生语气不太好。

“不可能,我刚才都跟你说了,我例假刚过一周。”Q不解。

“你自己看看,这全是血。”医生指指Q身下垫的纸。

“好像有点不对劲,我再看看。”医生说完又开始帮Q检查。

“宫颈有个挺大的肌瘤,不行,我得找我们周副主任过来看看。”医生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那一大滩的血,Q顿时蒙了。

Q一个人裸露着下身孤零零躺在那。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长得有些漂亮的周副主任终于进来了。她蹲下身,仔仔细细帮Q又检查了一遍。

“颜色不对,你得马上做个活检。”

“什么叫活检?疼么?”

“就是从肌瘤里弄点组织去化验,不疼的,别紧张。交费后到我办公室来。”

周副主任从Q身上取下两个组织做活检。医生的话纯粹是安慰自己的,怎么可能不疼?周副主任操作的时候,Q疼得差点忍不住喊出声来。

“对了,一般活检得一周后才能出结果。你这种情况,以我的经验来看,很有可能是恶性的,我建议你用加急,明天就能出结果,不过得多出一千块钱。你的意见怎么样?”

“既然如此,那就加急,加一千就一千吧。”

“行,你还要检查CT和核磁共振。CT今天就可以做,结果明天能出来。核磁共振需要预约的,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尽早帮你做,最迟也是明天吧。”

Q交完费把单拿到一楼影像服务台时,却告之下午两点半才能做CT,核磁共振是明天上午八点。Q看了下手机,已是上午十一点半了,回单位或回家的话开车都得四、五十分钟,这么热的天,她有点不想折腾,于是到医院的餐厅吃了份肉丸煮河粉,然后坐在一楼大堂等候。

下午做完CT检查后,正好到了接儿子的时间。

一路上,儿子照例听他的歌玩他的游戏,Q也没心情主动和儿子说话。

这一晚,Q还是失眠了。久违的失眠让Q非常的难受,她不自觉回忆起整个检查的过程和医生说的那些话,还是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一大早,Q又赶去医院检查。这是Q第一次做核磁共振,那张医院发的检查单她并没有去细看,才知道身上不得有一点带金属类的东西,哪怕是内衣上的挂钩都不行,Q按医生的吩咐脱去内衣并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核磁共振的检查远比Q预料的麻烦,检查之前六至九小时不能进食,进检查室前得在手臂上穿刺静脉血管,检查过程需要注入造影剂。尽管戴着护耳的装备,但检查过程那巨大的“嗡嗡嗡”噪音仍让Q很难受,感觉耳朵都快要给震聋了。折腾了快五十分钟才检查完,走下检查台的Q感觉整个手臂都麻了。

检查完后,Q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给丈夫打电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丈夫安慰Q别想太多,大不了也就是做子宫肌瘤手术,Q的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得癌症。丈夫平静的声音让Q的心稍定了些。自己的身体一直棒棒的,没事的,Q也安慰自己。

医院附近正好有个天虹商场,Q决定进去买点东西。Q给儿子买了他爱吃的三文鱼、蛋挞、娃娃菜等,又买了些他喜欢吃的垃圾食品、水果和一堆各种茶饮料准备给他带到学校去。以前Q每次来天虹买菜都会买上只自己喜欢吃的烤鸡,可今天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中,儿子还在睡觉。儿子在周末好像都没有作业似的,除了玩手机就是睡觉,说他也没用,他有一万个理由等着自己。其实儿子人挺聪明的,只是懒,就这样学习混日子,他的成绩在全校也能排中间,Q也是服了。

Q走进厨房正打算做饭,儿子跑过来说今晚想吃寿司,不想吃Q做的三文鱼。Q气得想骂儿子几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都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怎么了?不爱喝水只喝饮料,不爱吃家里的饭菜爱吃外卖,出个门又是洗澡又是洗头,房间却乱得像猪窝。

Q不喜欢吃寿司,她从冰箱里随便拿出两只速冻包子蒸上,便是自己的晚餐了。丈夫远隔千里,儿子叛逆,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这一刻,Q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的孤单、无助。

晚饭后Q接到弟弟的电话,弟弟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母亲已经确诊,是胃癌晚期。前段时间就听弟弟说母亲胃口不太好,吃什么都感觉很腻有些反胃,人也消瘦不少,弟弟早想带母亲去检查了,可老人家很固执,总说没什么事的,别去浪费钱。弟弟说母亲不到两个月瘦了十几斤,前几天在大家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同意去医院检查,今天下午刚拿到结果,医生说母亲已经全身转移了,没有动手术的必要,最多还剩半年时间,建议回家保守治疗。母亲今年才72岁,尽管Q曾经怨恨过她,但听到母亲病重的消息,Q还是难受得泪流满面。

Q读高一的时候父亲便因病去世了,被父亲宠了快二十年的母亲什么家务都不会干,一切从头学起,母亲性格又非常要强,一个寡妇带着四个孩子着实不容易。Q是长女,她肩膀上早早担负着看管弟弟妹妹的责任,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为这个家为父母争口气。父亲走后,母亲像完全变了个人,她变得勤劳变得很能吃苦,但她跟大部分农村妇女一样非常重男轻女,几乎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弟弟的身上,有什么好吃的留给儿子,新衣服也只给儿子买,任Q和两个妹妹野蛮生长,这一点让Q非常反感和不满。功夫不负有心人,Q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重点了大学,万万没想到母亲却不愿意让她去上大学,她说女孩子家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时还不是要嫁人,赶紧出门打工赚钱帮忙养家才对。要不是舅舅极力劝阻母亲,承诺大家学费他包了,出钱又出力才让Q圆了大学梦,不然Q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在干什么呢?为此,Q在去上大学之前和母亲大吵了一顿。开学后,Q除了规规矩矩上课,到了周末便去当家教,寒、暑假白天到餐厅端盘子,晚上继续当家教,自己赚钱给自己交学费、付生活费养活自己,每天忙得团团转。不知母女俩是不是因属相不合,两个人一见面就掐,谁也不让着谁,母女俩的关系因此非常紧张。大学期间唯一一次回家,母女俩同样吵得天翻地覆,母亲气得大骂Q,说就当没这个女儿算了,以后也不指望她养老,以后爱滚多远滚多远。Q把母亲的气话记得牢牢的,毕业后果然远走高飞来到深圳,几年也不愿意回去一次。尽管如此,Q工作后弟弟妹妹的学费都是她出的,现在也经常转钱给弟弟,让他把钱交给母亲。至于母亲究竟有没有收她的钱?她从来不去过问。

姐弟俩心里都不好受,聊了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难道老天如此不公平,让我和母亲同时得癌症么?Q无法回答自己。

一夜无眠。


早上起来,发现阳台上的杜鹃花蔫蔫的,感觉马上就要死的样子。这棵紫色的杜鹃已经跟随Q十几年了,一直枝繁叶茂,一年四季几乎不间断开出漂亮的花朵。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么?现在是怎么回事?生病了?垂眉耷耳无精打采的杜鹃花和Q此时的心情很配。

吃完早餐赶到医院,先去一楼打印检查报告。当“宫颈癌”三个字赫然出现在报告单上时,Q没想到自己的心情竟然挺平静的,小说或电视剧里出现的脑袋一片空白或者泪流满面都没有发生。

Q坐在医院长长的硬板凳上,看着前面大堂的人走过来走过去。有些病人迈着沉重的步子面无表情,有些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手上挂着吊瓶,一手推着吊瓶杆一手叉着腰缓缓往前走,也有情侣亲亲密密地搂抱着说笑着,坐在轮椅上的老者一脸漠然,在后面推轮椅的家属愁眉苦脸,从急救车上刚抬下来血迹斑斑的患者身上插满管子,护士高喊着:“让一下!让一下”把轮椅推得飞快......一切都像电影一般,在Q的面前晃荡。

Q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使劲掐了下大腿,立马疼得龇牙咧嘴。Q慢慢站起身,踏着轻飘飘的脚步上三楼。

“你的家属呢?”

“出差了。”

“哦,不过,你已经看到检查报告了吧。”

“是的。”

“你也别心理压力太大,这种病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还是有存活率的。”

Q没有说话。医生的话让Q有些不太舒服,也许医生每天面对太多类似的病人吧,她并没有真正站在患者这边去考虑要怎么说话才让病人更能接受。

“尽快安排住院吧。”医生把化验单还给Q。

一回到家Q便开始弄午餐。尽管刚起床的儿子还是想点外卖,但遭到Q的拒绝,敏感的儿子发现Q脸色不太对后,机智地选择了闭嘴。如果此时儿子还像往常般跟她拌嘴,估计Q肯定会愤怒爆发的。

中午,Q仍旧没有睡意,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子里乱七八糟。Q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把这个糟糕的结果告诉丈夫,他离自己那么远,应该也回不来。“癌症”这个词或许对每个人来说并不陌生,毕竟经常能听到亲朋好友有关这方面的消息。Q的公公就是得了肝癌,发现时已是晚期无法再做手术。肝癌来势汹汹,不到两个月公公便去世了,原来一百六十多斤的人,被病魔折腾得骨瘦如柴,去世时瘦了几十斤。母亲刚确诊胃癌自己又确诊宫颈癌,Q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到来”的含义。

对自己的身体一直都非常的自信Q从来不曾想过“癌”这个字眼会跟自己联系在一起,自己连医院都很少去,Q一时真的是想不通。

把儿子的衣服折叠好放进行李箱,再把买的那些零食、水果也一股脑塞进去。下午三点半,Q准时送儿子去学校。一路上,母子俩仍然是没什么话,Q自顾开着车,儿子塞着耳机听着音乐打着游戏。到了学校门口,儿子从尾箱拿出行李箱,跟Q挥挥手便离开了,Q默默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百般滋味。

五点半回到家,Q换好睡衣后便把自己扔到床上。她就这样孤独地躺着,不想吃饭也不想动。Q不知道怎么把此事告诉丈夫,或许不该告诉丈夫?那该跟谁诉说?过了很久,Q拨通了秋子的电话。

“检查结果怎样?”

“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宫颈癌?”

“嗯。”

秋子没再说话,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个多小时,门铃响了,Q看了下视频,原来是提着大袋小包的秋子正站在门口。秋子进来的那一刻,Q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秋子一把抱住Q,任由Q的眼泪蹭到她身上那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衣服上。

“没事的,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不会有事的!”秋子轻轻拍着Q的背,就像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

秋子给Q带来了很多她喜欢吃的东西,面包、零食、酸奶、饮料、下酒菜等应有尽有,甚至还带了一瓶上好的红酒。本来没啥胃口的Q正想喝点小酒,两人一拍即合。

这一夜两个人都喝多了,秋子也就没有回去,因丈夫出轨、孩子又随前夫生活的秋子现在虽然很自由,但是她也为这几年的生意一落千丈而发愁。凌晨四点多,折腾了一晚的两个疯女人东倒西歪澡也没洗便在客厅的地毯上睡着了。

Q本打算再去深圳其他权威的医院看看,试着在网上预约,结果基本都得十来天才能预约上。都说广州的医院更好,但是实在太不方便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无从下手,Q也放心不下儿子。秋子建议Q还是得尽早去做手术,她说这种病是不能拖的,不然很容易从早期变成中、晚期。秋子的公司和家都在宝安,在宝安还是有些人脉的,她说手术的事就包在她身上,她会帮Q找这个医院最好的医生给她开刀。Q对检查的这家医院印象不错,这是宝安刚建立没几年的新医院,好多人都还不知道呢。医院的环境很好,患者也不算太多,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医生服务态度挺好的。

酒醒后,秋子打了几个电话后辗转联系上了妇科主任,约好第二天一早去医院面谈。秋子说这段时间她都会过来陪Q,她让Q放轻松,她会是Q最坚强的后盾。

秋子本想陪着Q一起到医院的,但是Q说什么也不肯,她想一个人去面对。Q发了条信息给丈夫,告诉他自己子宫肌瘤不算大,医生说不用管它,吃点消炎药便可。Q决定了,儿子得让秋子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生病的事谁也不告诉,包括丈夫和儿子,到时骗他们自己要离开深圳一段时间回娘家照顾病重的母亲。

Q没想到妇科主任竟然是个男的,推开门时有那么一丝的难为情。说话温柔、经验丰富、热情周到的主任很快打消了Q的尴尬。检查完毕,主任给了Q两个方案。

“一是先化疗,等肿瘤小些再手术,这样就可做微创而不用开腹,伤口没那么大。要么直接先手术,然后再化疗。你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主任,您认为哪种方案更好?”

“我觉得先手术吧,迟早也是要手术的。”

“好,听您的。”

“不用跟家人商量一下么?”

“不用。”

“好,那我就尽快安排手术。你早些过来住院吧。”

“好的。谢谢。”

当天晚上,Q打电话给经理请假。经理和自己同一年进公司,她以前也是干财务的,和Q一个办公室,两个人关系一直很不错,Q未曾生孩子时曾帮经理顶了不少的班。经理听到Q说她要请假手术时,非常惊讶,她说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吧?你这么善良身体又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呢?经理让Q一定要放松身心积极面对,她说她会跟领导说明情况,争取让Q带薪休养,叫Q不要用任何的心理负担,尽快把身体调养好。挂完电话,经理马上给Q转了两千块钱,Q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一大早,Q便一个人拖着行李过来办住院手续。特殊时期,医院规定不得探视,只能一个人陪护。护士见到Q一个人孤零零来办手续觉得很奇怪,责问怎么没有陪护人员。Q只好解释说家人出差了,有需要时再请陪护。

Q住的6楼妇科人可真不少,Q被分配到三人房。同病房的人大部分是做子宫肌瘤微创手术,或黄体胴破裂、宫外孕等手术,她们一般住上两、三天便可回家了。现在医院比较先进,床头都有病人信息屏,叫什么名住了几天院一目了然。有比较主动的病人便问Q得了什么病,怎么住了快一个星期还没出院?Q并不想跟病友们讨论自己的病情,只是轻描淡写说自己得了子宫肌瘤还需继续检查。

住院后连续好几天都是各项检查,最昂贵的PET/CT检查结果出来后,主任告诉Q第二天便可做手术了。这个周末,在医院呆了快一周的Q格外想儿子,虽然她知道秋子会把儿子照顾得很好,而儿子也更愿意和大大咧咧的秋子相处。儿子对于Q回去照顾病重外婆的谎言深信不疑,据秋子说,感觉儿子还挺开心的,让Q不用担心。

手术前的晚上,Q躲到阳台给丈夫打电话。丈夫对Q的谎言好像也没有怎么怀疑,虽然他知道Q和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不过老人如今得了这种重病,做女儿的也应该回去照顾照顾,正好可以缓解一下母女关系也让Q尽尽孝心。他让Q在老家安心照顾老人,儿子这么大了,不用老担心这操心那的。

Q本打算自己的病瞒着娘家人,现在得知母亲这样的状况,不回去看望的话难免会被亲戚朋友指责不孝。Q最终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弟弟,弟弟和Q的感情一直不错,听到这个消息,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里忍不住哭出了声。母亲和姐姐同时得癌症,他怎么可能轻松面对?弟弟说要过来陪着Q手术,被Q拒绝了,母亲此时更需要弟弟,再说医院现在也不让探视。弟弟让Q术后第一时间给他报平安,让Q安心休养,母亲的事情他会照顾和安排好。

打完电话,Q一个人在阳台上呆了好久。医院的附近便是深圳的网红打卡点,站在医院的阳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不远处巨大的摩天轮,摩天轮不停在夜空中变换着颜色,赤、橙、红、绿、青、黄、紫......美丽极了。Q出神地望着摩托轮,听说当摩天轮转到最上方时许愿非常灵,Q此时只能在此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为自己祷告,Q在心里和上帝对话,眼角的一滴泪悄悄地淌了下来。

明天手术的日子,恰逢Q的生日,Q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日会在医院渡过。虽然护士交待今天不能吃东西,喜欢仪式感的Q还是提前在美团给自己定了一只漂亮的蛋糕。这只精美的蛋糕Q自然吃不上半口,她便分给病友、保安、清洁工及那个阿姨。丈夫照例不记得Q的生日,Q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不喜也不悲。

这是Q第二次做手术,第一次做的是流产手术,那种痛至今仍记忆犹新。人流只是个小手术,此时的Q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她很想找个人问问这种手术疼吗?是怎么个疼法?需要注意些什么?她甚至在想,我会不会躺在手术台上永远醒不过来了呢?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能安抚Q。Q的手术同意书是秋子签的,手术的时候秋子也会过来陪着Q。晚上,Q喝了两大杯泻药继续清理肠胃,中午开始便不可以再吃东西,此时Q的肚子里早已空空荡荡的,饿得前胸贴后背。

Q跟前台要了片安眠药,她知道今晚自己肯定睡不踏实。除了紧张,隔壁床阿姨的老公半夜还要看小视频,吵得人根本睡不好。护工已经请好了,医院前台就放有家政公司的名片,陪护一天三百五十元,下午Q见了下护工,感觉这个胖胖的阿姨看上去还行。

Q是在上午九点十五分被手术室护工推上楼的,医生说手术时间大概五、六个小时。一路上,Q在微微的颠簸中双眼紧闭。胖姨紧跟在推床后面,手术室在五楼,秋子早已等候在那里。Q即将被推进那道门时,秋子弯下身把Q的留海往耳后拨了拨,并用手轻轻拍了拍Q的脸蛋,微笑着安慰Q没事的,很快便能出来。Q也想对秋子挤出微笑,可是感觉脸部僵僵的,Q的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对着秋子打了个响指。

那道门“砰”一声关上,Q开始忐忑不安。经过长长的安静的过道,Q只听到轮子“咔咔咔”的声音。Q被推到手术室门口,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护工一句话也没交待便离开了。Q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过道上,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时候能进手术室?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Q闭上眼睛,心情七上八下。不知从哪间手术室传来医生(或护士)呼唤病人名字的声音,应该是刚做了手术的麻药劲未过得唤醒病人,Q听到医生一直在大声叫唤着,起码叫了二十几声。偶尔有医生和护士从Q的身旁走过去,却仍然没有人跟她说一句话,不知道等待了多久,Q终于听到了妇科主任那略带磁性的男中音。

“来了?不用紧张,一会就能进去了,护士正在准备中。”

“嗯。”

主任说完便离开了,又不知道等了多久,里面出来个女护士把Q推了进去。躺在手术台上的Q听到有护士问是全开么?另一个护士回答是。打了麻药后,护士开始问Q的反应,不知道什么时候,Q渐渐便失去了意识。

等Q醒来的时候,已在推回病房的路上了。秋子不是陪护人员不可以进病房,只能送到电梯口。医院护工和胖姨把Q抬回病床上躺好后,Q听到隔壁阿姨轻声说了句:“脸色好差呀”。Q问胖阿姨现在是几点?她说晚上九点,Q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手机上,弟弟的未接电话显示30个。

要打一晚上的点滴,到了后半夜,疼得毫无睡意的Q不忍心叫醒呼噜打得地动山摇的胖姨。她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药水,每打完一瓶,她便自己按铃叫护士。伤口比Q想像中疼,虽然配了止疼棒,但是止疼棒隔一段时间便会自动停下来,疼痛难忍的Q不得不重启止疼棒。这一夜对Q而言,是如此的漫长又是如此的难熬。

Q身上左边插着导尿管,右边插着引流管,不能吃东西,甚至还不能喝水,躺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旁边的两张床又换了新病人,都是非常年轻的女孩,看着她们在老公或男朋友面前撒娇,看着她们“小病呻吟”,此时的Q波澜不惊。

术后的第三天,丈夫突然给Q打电话。自从丈夫去支教后,一般都是Q在周末给他打电话,他很少主动联系Q的。莫非出了啥事?Q心里有些慌。

“Q,不好意思,原计划今天坐车赶回深圳的,可现在我走不了了。”

“赶回来干嘛?”

“前两天你给我打电话,我听出你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估计肯定有事瞒着我,是不是你的病很严重?为了不让我担心,骗我要回老家照顾你妈妈。我实在是不放心,好不容易跟学校请了几天假,本打算回深圳看看你的。”

丈夫的话突然让Q破防了,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Q半天没有说话,她在拼命克制着自己。

“没,没事,已经手术了。”

“做了手术?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都不告诉我?你还把我当丈夫吗?怎么样?还顺利吧?”

“手术挺顺利的,你放心吧。远隔千里的,我知道你很忙,我只是不想给你添堵。”

“医生最后确诊是宫颈癌?切除肌瘤?还是切除子宫?”

“嗯,切除子宫。”

“早期?还是晚期?”

“病理报告还没出来。”

“需要化疗么?”

“还不知道。对了,你刚才说走不了?什么意思?我看到新闻上说你支教的地方情况非常严重,是不让走么?”

“是的,所以我来到车站后却被管制了,不仅不让走,还要被送到酒店去隔离呢。”

“这么麻烦呀?你真是傻,就不该回来的。”

“你身体出了问题,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Q,我手机快没电了,估计一会就得自动关机。”

“没事,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医院里也请了护工,你不用太担心。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小心别被感染了。”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多吃些营养......”

丈夫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断线了,刚才在电话里,Q能感觉到非常吵杂,听到有喇叭在大声催促:赶紧排好队上车,赶紧排好队上车。

虽然丈夫赶不回来,但他的举动还是让Q有些感动。人到中年,夫妻间的关系似乎真的像是左手摸右手。在一起的时候,不免看对方有些不顺眼。吵过闹过折腾过,到了后来感觉彼此间好像真的只剩下亲情了。两个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到对方的把戏还没亮出来便已看透,陌生到可以几天不交流。于是,更多的时候大家都选择了沉默,连架都懒得吵了。丈夫对待学生和对待儿子完全是两码事,学生们都喜欢他,他一上班便像上了发条似的卯足了劲,对学生也特别有耐心。一回到家就像泄了气的球般无精打采,对于儿子,可以基本上做到不管不顾。Q对丈夫的教育方法一直是反对的,这么多年来,儿子好像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吃、喝、拉、撒、睡包括学习全得自己管。叛逆的儿子简直让Q伤透了脑筋,也让Q对丈夫一天比一天失望。儿子读初一时有一次借口查资料偷偷用Q的手机花几千块钱去充游戏装备,并及时删除了消费短信,到了月底信用卡发消费总额信息时Q才察觉不妥,这才查出问题。可以想像Q当时的愤怒,而丈夫却像没事发生般平静。他把儿子充游戏的钱转账给Q,对儿子甚至没有责骂半句。Q为此和丈夫大吵一顿,情绪有些失控的她提到了离婚,没想到气头上的丈夫马上答应了,他们连离婚协议都已拟好,就等着去民政局办手续了。要不是内心其实并不想离婚的丈夫从老家搬来他的两个姐姐来深圳住了两个星期,天天苦口婆心轮流劝说Q,两个人也许真的就离了。自闹离婚以后,Q觉得跟丈夫之间更是多了层隔阂,两个人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晚上回到家吃完饭就你刷你的手机,我看我的电影。因Q睡眠差,两个人干脆分房睡,互不干扰。平时没事绝不打电话也很少发信息,直到丈夫被抽调到新疆支教,也许距离产生美,也许因为远离反而有了牵挂,两个人的关系才算缓和些。

术后的日子是艰难的,不仅是伤口疼,感觉肚子里面哪哪都疼,饭后这种感觉更强烈。想想也是,这次手术Q不仅切除了整个子宫、输卵管,还切除了双侧的卵巢、部分肠系膜等等,范围那么广怎么可能不疼?为了尽早康复,勉强能下床时Q赶紧按医生吩咐出去走动走动,以免肠粘连。身上带着尿管、引流管的Q在胖姨的搀扶下慢慢在走廊一点一点移着走,虽然艰难,但Q硬是逼自己坚持下去。为了防止伤口绷裂,需要绑上束腰带,除了躺下,护士让Q时刻都得绑上。一走起路来伤口便扯着疼,Q刚开始走路每天都是一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托着肚子往上提,这样才能缓解些疼痛。为了预防血柱,护士又让Q得穿上弹力袜,幸好楼下超市也有卖,不过Q穿了几天便不想穿了,实在是绑得难受。

可以吃东西后,Q总感觉有一囗痰在喉咙哽着,Q不敢咳,一咳伤口便疼得不行,难受得眼泪“哗哗”直流,感觉要了老命似的特别糟罪。洗不了澡,Q只好让胖姨给自己抹身子,除了够不着的地方,Q都是自己抹洗的。第一次让外人这么贴身照顾自己,Q心里不情愿也难免尴尬,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Q不愿意躺在床上抹身,每次都让胖姨扶自己到卫生间去弄,身上那么多管子牵着绊着,要抹个身子和脱、换衣服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插了尿管,小便是可以不用理了,但却又开始便秘,Q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往厕所跑,这种滋味可真是太不好受了。

秋子担心医院的饭菜营养不够,每天一大早便去市场采购最新鲜的食材,在家精心煲好汤后在上班前送到医院来。一锅汤可以喝两次,中午喝完的汤放到医院茶水间的冰箱里,晚上拿出来放到微波炉上热一下。秋子那么忙,还得想尽办法给自己煲靓汤,Q对秋子充满感激。

术后第九天,护士进来刚量完血压,主治医生进来了,她撕开Q的胶布看了下,说伤口大部份长得不错,最上面有个地方没长好,Q说怪不得我老觉得扯着疼。医生让Q到换药室去换药,Q在胖姨的帮忙下慢慢躺上床,医生把胶布撕开,然后用力挤压长得不好的伤口处,看看有没有积液?Q疼得龇牙咧嘴几次不自觉地去按医生的手。挤完后医生给伤口一点点上药时也挺疼的,不敢叫出声的Q唯有紧紧咬住嘴唇。医生临走时告诉Q病理结果应该是明天上午出来,明天下午便可以拔尿管了。

终于拔了尿管,这一刻,Q竟然有种幸福感。很多人拔了尿管后一时无法适应上不了厕所,不得不又重新插上尿管,幸好拔完尿管不久Q很快便能正常如厕了。不过上厕所却需要很长时间,感觉尿是一滴滴往下滴的,非常不顺畅。医生让Q去做彩超检查,看看尿液究竟留存多少?有尿意时检查一次,检查完后再去排尿,然后再检查一次。Q蹲不下去,只能找那种专门提供给特殊病人用的厕所,爬了几层楼才找到。排尿的时候,Q足足在卫生间呆了二十多分钟才算是把尿排完,全身都被汗浸透了。再次艰难爬上床去检查时,那个年轻的医生看着挺不忍心的,一个劲让Q小心点不要着急,因检查时要把盖着伤口的纱布揭开,医生叮嘱Q回去后得让医生把伤口重新消毒,纱布重新换新的。

术后护士每天都要给Q的伤口照射红外线,上、下午各一次,这应该是Q最喜欢的环节,她每天都盼望着照射伤口,盼望着伤口快快长好,红外线照在身上那种暖暖的感觉很舒服。


拔完尿管的第二天,医生把Q叫到办公室,她说病理报告已经出来了,左淋巴有转移,让Q准备明天化疗。不知为何,Q对化疗一直有些抗拒,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那么好,做完手术便没事了,化疗副作用那么大,岂不是要折腾剩半条命。刚刚经历完大手术,Q是真的害怕做未知的化疗。她问医生能不能保守治疗?医生很严肃地告诉Q,你现在属于宫颈鳞癌3C1期,这种状况下是必须要做放、化疗的。原来有个阿姨跟你的病状差不多,她也不愿意化疗,自作主张回家吃中药,半年后复发回到医院,不到一年时间便去世了。

“医生,那我属于什么期?早期么?”

“你是鳞状低分化,属于中、晚期。”

“我考虑一下吧。”

“也行,不过你得尽快决定。越早治疗对你的病情越有利。”

“好的,谢谢。”

Q原来一直自信满满,以为自己是早期,这个结果让她有点蒙。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回到病房,Q躺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呆。中、晚期挺严重吧?治愈率有多少?存活率又有多少呢?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里闪来闪去。此时的Q不想再去百度,不愿意自己吓自己。那就好好配合医生吧,至于结果嘛,顺其自然。Q胡思乱想了半个多小时,决定出去打个电话,她扶着吊针杆往外走,胖姨要跟过来被Q拒绝了。Q慢慢挪到阳台上,给秋子和丈夫打电话商量,两个人的决定和口气几乎一模一样:必须马上化疗!没得商量。秋子说保守治疗是要冒很大的险的,癌症不是感冒,来不得半点疏忽!Q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听医生的安排。

医生让Q到办公室去签同意书,然后叫护士安排Q去置PiCC管。Q不明白PiCC管是什么?医生解释说picc管就是利用导管从患者的手臂静脉处进行穿刺,这个导管会直达人体心脏附近的大静脉,它的作用是可以很好的隔离化疗药物与患者自己的血管,另外,大静脉处的血流速度比较快,可以快速稀释掉化疗药物,最终达到保护患者自身血管的目的。医生安慰Q不用担心,这就是个小手术。说实话,Q对于置PiCC管心里还是有些抵触的,置管了就意味着要真正化疗了,而化疗便意味着会脱发,Q无法想向那一直让自己引以为骄的一头秀发脱光的样子。这样一来,儿子岂不就知道了?Q不知道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她真担心会影响他。周围很多的人岂不都知道了?那以后自己怎么出门见人?在妇科住了十多天,Q见过几个化疗的病人,她们都是戴着帽子,大夏天也穿得厚厚的,样子非常憔悴。Q问护士有没有人化疗不掉头发的?护士告诉Q可买上两顶冰帽,放冰箱里冻好,化疗时轮流戴在头上,或许有些缓解。可明天就要开始化疗了,哪还来得及买什么冰帽呢。护士接着又说,她工作了六、七年,只见过有一个阿姨没有怎么掉头发。

关于化疗的辛苦和众多副作用,Q早有耳闻。今天就听到护士说隔壁房的一个阿姨刚打上针就开始呕吐不止。Q不知道自己反应如何?听天由命吧。

置完PiCC管的第二天开始化疗。十几瓶的药水从白天打到天黑,从天黑打至下半夜,快要天亮时才总算把针水打完了。打针的时候,Q并没有多大的感觉,那些呕吐、食欲不振、身上过敏发痒等问题好像都没有发生,相反地,她感觉今天的胃口竟然比以前还好些。

术后的第十一天,医生通知说可以过去拆线了。终于盼来了这一天!Q一直不敢看自己的伤口,胖姨说上次换药时看到伤口用的好像是钢线,像马钉一样钉在Q的肚皮上。Q躺上检查台后,心里又开始小紧张。医生给Q拆线时,她清晰地听到了“咔咔咔”的声音,的确像是金属线。剪一下,咔一声,特别的清脆。拆线还是有点小疼的,特别是最上面长得没那么好的伤口。但Q的内心是愉悦的,因为这也意味着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医生说Q的伤口很快会全部恢复好,她表扬Q的伤口长得不错,说有些病人伤口化脓的话得折腾一、两个月才能拆线呢。

入院的第二十天,Q终于盼来了出院。换上自己的衣服,Q顿时感觉自己不像病人了,心情好了很多。办好出院手续后,Q在秋子的搀扶下迫不急待慢慢一点一点挪到阳光下,勒杜鹃在阳光的照射下艳丽无比,亲爱的阳光,好久不见!Q在紫色的勒杜鹃旁,向天空伸出两只手指,秋子快速拍下了Q比耶的背影。

“花儿多美好,阳光多灿烂。”Q感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秋子搂了搂Q的肩膀。

今天是周五,下午便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了,Q百感交集。秋子陪Q回到家后,请好的保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秋子找的保姆叫香姨,今年五十多岁,长得眉清目秀的,她说自己是客家人,都知道客家女人非常贤惠、能干,看着香姨麻利地一到家便开始收拾家务活,Q还是非常满意的。

儿子是秋子去接的。他进来看见Q时有点惊讶。

“老妈,你回来了。”

“嗯。”

“妈,你怎么了?为何腰上缠着腰带?手臂上还插着管?怎么家里多了个阿姨?”

“没事,妈妈身体出了点问题。阿姨是请来照顾妈妈的,她叫香姨。”

“哦。”

儿子没再多问,一溜烟又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滴”一声打开空调,马上关上了门。

说实话,儿子此刻的态度让Q有点失望。Q以为他会跟自己说几句想念的话,或者起码得问问自己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现在的孩子都心大吧,Q安慰自己。Q迟早是要告诉儿子自己的真实病情,希望没心没肺的儿子心理承受能力强吧。

凌晨一点,Q仍然没有睡意,斜躺在床上刷着新闻。夜晚非常的安静,静到Q能听到隔壁房香姨轻轻的打鼾声。不一会,Q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儿子走了进来,坐在书桌旁的凳子上。

“老妈,你到底什么病呀?”

“你觉得呢?”

“应该很严重吧?我见你走路都得捂着肚子。”

“有点严重。刚做完手术。”

“所以你是骗我回家照顾外婆?爸爸知道吗?”

“嗯,妈妈不想你担心。爸爸知道的。”

“你得癌症了?”

“为何这么问?”

“连爸爸和我都瞒着,这病肯定很严重。严重的病除了癌症还能是什么?”

“如果我真的得了癌症,你害怕吗?”

“现在科技那么发达,没什么好害怕的。”

“真棒!是的,妈妈得了宫颈癌。”

“做完手术便没事了吧?”

“还得放、化疗。”

“很辛苦吧?”

“还好。”

“妈妈加油!”

“好的,谢谢儿子。此事只有你知我知爸爸和秋子阿姨知道,你必须为我保密。”

“Yes,Ma'am。”

儿子说完端正地给Q敬了个礼,接着走过来轻轻摸了摸Q的头发,然后退出了房间。Q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跟儿子有身体上的接触了?儿子这突然的“摸头杀”顿时让Q有点想哭。Q没有想到如此沉重的话题竟然就这样跟儿子聊开了,而且对儿子好像没什么打击,这让Q一直紧绷的弦放松不少。

这个周末,儿子只吃了一次外卖,这让Q有点意外。周日的上午,Q在“朴朴”上给儿子买了不少吃的东西准备让他带去学校。秋子有事送不了孩子,Q正准备给儿子叫部的士,儿子却说自己坐地铁去便可。虽然家门口就有地铁站,但儿子的学校离地铁站挺远的,走路起码得十五分钟,而且中间还得换乘两次,拖着行李确实有点麻烦,所以Q从未让儿子坐过地铁。儿子这是因自己的病突然懂事了么?也好,这样比较省钱。

“你把这张纸带上,我写好了在哪个站下车,往哪个方向,再转哪条地铁线。”

“知道了,老妈,你真操心。我早在高德地图上查好了线路。”

“把口罩戴好。”

“嗯,我走了,拜拜。”

“到了学校给我说一声”

“好。”

儿子第一次坐地铁,Q确实不太放心。Q一直等他的电话或信息,五点前应该是能到学校的,可到了七点还没消息。Q实在是坐不住了,发了个信息给他的班主任。晚上九点多,班主任才回信息,说孩子已正常到校,Q这才放下心来。

香姨真的个是非常能干、勤快的人,不用Q多说,她眼里有活,手上不停,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厨艺也相当不错。香姨话不多,该说的说,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句,Q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请保姆便如此幸运。化疗营养必须要跟得上,Q最近网购了家鸡、老鸽、灵芝、海鲜等,香姨煲汤是把好手,这些材料都被她搭配得妥妥的。

回家后的Q除了有些恶心、反胃,头发比以前掉得多外,暂时没有其他的副作用。第一次的化疗,比Q想像中要轻松些。虽然拆了线,但肚子上的伤口还会疼,吃饭后肚子里面也还会疼。装了PiCC管什么家务都干不了的,就连切菜、扫地这些都不允许,洗澡时也得在手臂套上保鲜膜小心翼翼不让沾上水。而且每周必须要到医院对PiCC管去做清洗和护理,非常麻烦。

这段时间,Q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看书和刷刷手机,恶心反胃也就那么几天。一周过后,这些不良反应便基本消失了。都说术后得大补,本来平时就胃口好的Q营养品、零食没断,那天无意中称一下,竟然重了五斤。经历那么大的手术和化疗还能长胖,Q不知是喜还是悲。

周末,儿子也是坐地铁回来的。Q感觉儿子最近好像话多了些,看上去心情不错,他甚至还告诉Q他准备减肥。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劝他减肥,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炸鸡、奶茶、饮料是他的最爱,以致体重一直飙涨。这个周末,儿子也是只吃了一次外卖,奶茶忍住了,饮料倒还是有喝的。儿子的变化还是让Q有些欣慰的。

医生交待间隔21天需要进行第二次的化疗。就在Q要去住院的前一天,她接到了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说儿子好像和隔壁班的一个女孩恋爱了,让Q做做儿子的思想工作,把时间用到学习上。儿子谈恋爱?这是Q没有想到的,一直觉得儿子非常幼稚,哪像个会谈恋爱的人?这个消息倒没有吓到Q,大家都是过来人,青春期会被异性吸引很正常,Q高中时就曾暗恋过班长呢,这个时间段的孩子会恋爱Q还是能理解的,但她的确得找个时间和儿子好好谈谈心了,如果儿子愿意的话。

都说化疗药物不仅会把癌细胞杀死,也会把好细胞一起杀死,真正的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化疗才让人那么痛苦。Q第二次的化疗便没有上次那么轻松了,除了想吐外,Q一点胃口都没有。试着买了蛋糕和面包,勉强能吃进去。本来癌症患者是不能吃太多甜食的,但医生说这个阶段只要能吃得进去的东西都可以吃,总比不吃东西强,不吃东西身体是扛不住的。化疗后老觉得有尿,晚上也要频繁上厕所,而且又开始便秘,实在没办法,Q只好网购开塞露。

这次化疗后回到家不仅各种难受,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地掉。用梳子随便一梳便掉一大把,家里地下到处都是头发。Q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照着镜子把头发剪短了一半。第二天头发掉得更厉害了,Q一狠心,索性把自己的秀发全剃光了,剃得不够干净便再抹上脱毛膏,Q的头顿时变得像个没壳的鸡蛋般圆光滑溜。Q没想到自己的脑袋还挺圆的,光头比自己想像中要好看不少。兄弟姐妹中Q是最像父亲的,Q拥有和父亲同款的招牌大耳朵,脱发后,Q发现自己跟父亲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看着自己的新形象,Q以为的泪水并没有流下来,她对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笑了笑。

Q不仅掉发,全身骨头开始疼得不行,这种疼痛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更贴切,就像是被人抽了筋扒了皮碎了骨,甚至连骨髓里面都是疼的,Q不得不一天吃好几次止疼片来缓解。

刚出院洗澡还得让香姨帮忙,这让有点洁癖又保守的Q很不习惯,但也只能硬着头发上,谁让自己生了这种病呢。以前每天都要去公园锻炼身体的Q非常不适应现在的生活,除了睡觉、吃饭,啥也干不了,几乎就是窝在沙发上追剧或者是看电影。Q以前可是几乎不看电视的,现在是一部电视剧看完接着看下一部,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Q以前每天都要看书,手术后不知为何,书是一点都看不进去,活成了以前她不喜欢的俗人。

置管后胳膊容易血栓,为了防止血栓,医生嘱咐回家后要多活动活动手指头,经常握握拳头。Q在网上买了十多斤晒干的新鲜花生,每天一有空就剥花生,她觉得这种手指运动的效果应该更好,剥好的花生可以拿来生吃或煲汤,一举两得。

尽管香姨也知道Q的病,但Q还是不愿意在她面前光着头。她网购了好几种帽子,从夏天到冬天,各种款式都有,每天换着戴。只有去社康验血常规、去医院维护picc管或要出门化疗时才戴上假发,Q一直不习惯戴假发,虽然爱美的她为此也买了好几顶不同颜色不同长度的假发,价格从三百多到四千多的都有,但她戴上就是不舒服,刚开始还会过敏,头皮上到处长疙疙瘩瘩,痒得难受,Q经常把头皮都扣破,过了好久头皮才适应过来。

术后Q的失眠又开始伴随她了,Q只好每天晚上都吃上一粒安眠药,不然这种身体状况再睡不好的话,自己肯定撑不下去。

周六的下午,秋子又提着一大堆营养品和菜过来了,气喘吁吁的她把东西往餐桌上一放,倒上一杯水“咕咕咕”往下灌,Q赶紧递上纸巾让她擦擦满额头的汗。

“可把我累坏了,我平时不锻炼的人,提着这么多东西爬你家的八楼可真够受的。唉,你什么时候换个有电梯的房子呀?”

“我也想呀。”

“等你老公调回深圳,你真的要跟他好好合计合计。年纪越来越大,到时你们是爬不动的。”

“嗯,我也有在考虑此事,正打算好好去看看房子,没想到却生病了。”

“你请假那么久,公司没意见呀?”

“毕竟我干了那么久了,经理和主管对我都挺不错的,除了五千块钱的慰问金,这段时间基本工资照发。”

“那还真不错!说实话,你后悔当初教了六年书后跳槽吗?”

“也不后悔吧,虽然当老师是我从小的愿望。但是一直无法转正,我实在受不了同事那异样的目光。再说了,夫妻二人在同一个单位也不太好。”

“在机关、事业单位上班,最盼望的就是转正了。其实我俩也差不多,我不也是因没转正而自己出来闯的么。”

“你转得多正确,现在自己当老板,自由又多金。”

“当老板是自由些,前几年的确也赚了不少钱。不过现在的形势不太好,弄得我焦头烂额的。但不管怎么说吧,还是感谢深圳的这个环境,既包容每一个人,也给每一个人同等的机会。”

“是的,同感,所以我特别喜欢深圳。”

“对了,你家儿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为何这么说?”

“感觉呀,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像也瘦了些。”

“住院前老师有打电话跟我说他恋爱了,我还没机会问呢,正打算今晚审审。”

“别,你这样的身体可别动气,还是我来问他吧,我的话他比较听得进去。要不我明天中午请他吃他最喜欢的海鲜大餐如何?顺便套套他的话。”

“行呀,让你破费了。”

没想到儿子主动向秋子承认他恋爱了。他说自从恋爱后,两个人取长补短互相学习互相监督,自己的成绩也比以前好,感觉世界都变得美好了。秋子让Q不用过于担心,Q本来也是个非常开明的家长,只要不影响学习,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Q终于明白儿子为何现在要坐地铁去学校了,肯定是和小女孩约好一起上学、放学。儿子最近的精神面貌不错,人也瘦了五、六斤,比原来帅气些了。希望儿子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继续减肥,再把成绩提高提高,Q也就满足了。

第三次化疗的时候,Q被通知转到更专业的肿瘤科。肿瘤科的病人基本都是过来化疗或放疗的,晚上特别安静,前台的铃声偶尔才会响起。

三次化疗后副作用更大了,疼痛折磨得Q吃不下睡不好。不仅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吐,吐得胆汗都出来了。手脚也开始麻痛,痛得不行。虽然胃口不好,香姨还是变着法子给她煲靓汤,她说不管怎么吐,吃了总能吸收些营养的。便秘也让Q特别难受,每天要花好长时间蹲厕所,每次都弄得满头大汗却又无功而返,那种感觉太痛苦了。晚上也要不停起来小便,得上五、六次厕所。头发掉光了便开始掉手、脚上的汗毛,暂时眉毛还在,要是眉毛也掉光了那可多难看。Q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上虚肿,五官也有些变形,她甚至都不敢去照镜子。化疗后起码有十多天的日子都是非常难熬的,等稍缓过来些,又要开始下一轮的化疗了,这种折磨和折腾,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根本无法感同身受的。


Q第四次化疗的时候,腿疼得走出小区都成问题,Q只好让司机把车开进来接自己。Q这次终于分配到了两人间,而且还是靠窗的位置,Q推开房门时却发现里面没有人,生活等用品倒一应俱全放得好好的。信息屏上显示隔壁床病人已住院七天,也许下楼溜弯了吧,Q心想。直至晚上,才进来一个风风火火四十多岁的女人跑进卫生间去冲凉。Q以为她就是室友,后来才知道她是隔壁床病人请的护工。她说这个病人大家都叫她蔡姐,几天前住院治疗,中间有几天不用来医院回家去了,因担心约不到病房,她便索性不退房,不过明天早上就会过来的。女人说趁着这几天有空,在六楼侍候一位刚刚动完手术的阿婆,因为换洗衣服等都放在这里,懒得搬来搬去,所以下来洗澡,洗完澡后还要上去陪夜的。

第二天上午,蔡姐的老公用轮椅把她推进来后,便匆匆赶回去上班了。蔡姐比Q大八岁,今年55岁。蔡姐的两条腿肿得很厉害,目测比正常人起码重十几斤,但是蔡姐的精神面貌非常好,她对自己的病也非常的有信心。

蔡姐是个非常开朗、乐观的女人,病房里不时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刚一见面,蔡姐便主动介绍自己的情况,她患的是卵巢癌晚期,因腿部肿涨走不了太多的路,更多的时候她得坐轮椅。她说自己患病已经整整五年了,原来的医生告诉她只剩三个月的时间,经朋友介绍来到这个医院找肿瘤科主任,她现在等于多活了五个年头了。蔡姐对这里的医生、护士赞不绝口,她说给医生红包也不收,对自己却是尽心尽力。所以她放着家门口深圳最好的医院不去,反而跑那么远来这个医院,蔡姐请的护工叫王红,是她的御用护工,从生病到现在几乎每次住院都请她,王红手脚麻利、脑子灵活,但也很爱贪图小便宜。蔡姐的豪爽正中她下怀,王红每天的护工费比其他护工多一百,而且蔡姐还买来很多的水果、零食等,其中大部分是王红吃掉的。如果王红喜欢吃的水果没了,她会催促蔡姐继续买,蔡姐二话不说也就掏钱给她。不管买东西花多少钱,剩下的零头王红都不会找回给蔡姐的,美其名曰下次买东西时用,其实是次次都自己贪了。每次蔡姐出院,剩下的吃的喝的更是全部都给了她。不仅如此,蔡姐还经常送她进口的化妆品,甚至还送两千多块钱的首饰给她。蔡姐的大方是出了名的,逢年过节不仅给她发红包,还给肿瘤科搞卫生的阿叔和负责换发床单的阿姨发红包,就这么说吧,整层肿瘤科,大到主任小到清洁工,没有人不认识蔡姐的。王红贪小便宜的小把戏自然是瞒不过精明的蔡姐,她说懒得跟王红计较,毕竟要靠她来侍候自己,这人确实聪明又能干,比一般的护工强,护理的还是很到位的。当时手术时请的也是她,正逢过年又碰上特殊时期,护工费更是平时的三倍,后来支付王红的费用花了三万多块钱,甚至比手术费还要高。蔡姐说幸好自己家开公司,效益还算不错,这几年治病都花了一百多万了,要是换没有经济能力的人得这种病,可能早就没了。卵巢癌比宫颈癌难治,一般发现时都是晚期,蔡姐介绍说隔壁病房的那个罗姨跟她一样的病,生病的时间也差不多,已花了两百多万了,打一针就要四万多,亏得她儿子孝顺也有钱。这些数字让Q目瞪口呆,要是自己也要花那么多的钱,岂不得卖房卖车了?Q不敢往下想。

第三天,Q和蔡姐开始化疗。蔡姐因为肾功能出了问题,有些药不能打,所以她打点滴比Q快很多。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蔡姐的药水便基本打完了。她让王红点了三份奶茶和点心,她说奶茶必须点港式的才好吃。其实Q不怎么爱喝奶茶,但是蔡姐非要给她点,Q要转钱给她,她又不愿意收,只好笑纳了。喝着奶茶吃着蛋糕,再来份水果,这样的氛围还是不错的,暂时忘记自己是病人了。虽然才刚刚认识,但蔡姐似乎并不把Q当外人,什么都跟她聊。

“你那天看见我老公了吧?长得帅吧?”

“看见了,虽没认真看清楚,但是感觉斯斯文文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

“告诉你,我可是外貌协会的。想当初,我追了他好久才追上呢。”

“真的呀?蔡姐威武。”

“他当时有女朋友,我硬把他抢过来了。我老公大我五岁呢,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别人都说他看上去像四十多岁。我非常感恩自己嫁了个好老公,真的对我特别好。我生病那么多年,他一直任劳任怨,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我生病后脾气很差,一点耐心都没有,但是我老公却一句重话没跟我说过。以前都是我做饭,他不会干家务的。现在他不仅做饭、搞卫生,在家每天还帮我洗澡,定期带我下楼晒太阳,到了周末便推着我出去到处玩。”

“蔡姐真幸福。”

“我也觉得自己特别幸福。我们是丁克,现在有点后悔没给他生个孩子。刚结婚时他挺想要孩子的,我年轻时爱玩坚决不同意。婚后几年也曾怀过一次,我瞒着他把孩子打掉了,因流产还导致肾功能出了问题。老公虽然很难接受我的独断独行,当时气得好一段时间都不理我,可又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因身体的原因更不敢要孩子,比起孩子,我觉得命更重要。他也担心我的身体,最后只好妥协了。”

“没孩子也挺好的,自由自在,生活质量高。我儿子就让我觉得很麻烦。”

“我老公长得那么帅,我想要是生个孩子的话肯定比他帅比他好看。”

“那是肯定的。”

“你家儿子多大?”

“刚上高二。”

“羡慕呀。”

“羡慕啥?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我。”

“老公上个月带我回了趟老家,去处理家里的房产改名的事情。”

“为何要改名?”

“把房子改成我老公的名呀,万一哪天我突然挂了,没改名可就麻烦了。深圳的店铺和房产在我刚生病时便更改了,家乡有两套房子,因为父母都不在了,其中一套留给我弟,另外一套还是留给丈夫。”

“蔡姐,你几乎把什么都给了丈夫,对丈夫可真够好的。假如你不在了,你会希望他成个家吗?你会嫉妒以后爱他的女人吗?”

“说实话,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我现在只记着他的好,不去愁以后的事。我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活好,该吃吃该喝喝该花钱花钱,尽量过好每一天!虽然我生病那么久,我还是一样爱臭美的!仍然保持月月买新衣,定期去美容院呢。我生病前长得也还不错的,我给你看看照片。”

看了蔡姐的照片,确实长得挺不错,很有女人味,跟现在的蔡姐完全像两个人。那么好好的一个人,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Q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Q出院的时候,蔡姐还要继续住院治疗。两个人相处了几天,发现挺聊得来的,便彼此加了微信。Q刚走出医院的大门,便看见秋子站在车前等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出院呀?”

“我有眼线呀,知道你办出院手续的时间,估摸着差不多我就过来了。”

“你真厉害,幸好今天出院的人不算多,我才等了四十分钟,不然你就得在门口干等。”

“那我也愿意。”

“你换车了?原来的大奔呢?”

“车拿去保养了,这部车是借朋友的。”

秋子把Q送回家,帮着把Q的行李和刚买的海鲜提上楼后便又匆匆走了。香姨早已炖好了乌鸡灵芝汤,再来盘白酌大虾,炒个蒜蓉菜心,看着就让人食欲满满。吃了几天医院的饭,这些家常菜让Q胃口大开。趁着化疗的副作用还没怎么发作,Q使劲往肚子里塞东西。

周四的晚上,Q接到儿子的电话,说这周末不想坐地铁了,能不能找人去接他?Q说得问问秋子阿姨有没有时间,让儿子晚上再打过来。秋子自然满口答应。

儿子回来后,又开始像以前一样一回来就要点奶茶和外卖了。Q感觉他憔悴了不少,问他怎么回事却什么也不肯说,他甚至进门时都没叫一声妈。好不容易缓和些的母子关系一夜回到解放前,Q心里既失落又担心。

周日上午,儿子打开房门的缝隙叫Q。

“老妈,帮我跟班主任请个假,我晚些才到校。”

“为什么?”

“心烦,不想见同学。”

“失恋了?”

“别问那么多!”

“以什么理由请假?”

“你就说我下午有校外辅导课要上,晚上九点才到校。”

“你这不是让我欺骗老师么?”

儿子没有回答,“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Q本来是不允许儿子这样说谎的,但看儿子的状态确实不太对,她也不好拒绝。于是赶紧给班主任发信息请假。  

晚上,秋子帮忙把儿子送回学校后,马上给Q打了电话。

“Q,我觉得孩子有问题呀。”

“真的失恋了么?”

“以前在路上叽叽喳喳跟我说个不停的,可现在一路上几乎一句话也不话。他不愿意说,我也不敢多问。”

“估计是失恋吧,第一次失恋肯定难受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嗯,你跟他说话尽量温柔些,这阶段孩子受不了刺激。”

“我知道。”

“对了,儿子让我转告你,他以后每周日都是晚上九点到学校,让你跟班主任沟通,替他请好假。”

好不容易看到儿子前段时间的变化,没想到麻烦事那么快就来了。Q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跟他汇报儿子的情况,丈夫说请两、三个小时的假也没什么,而且不是上课的时间,青春期的孩子都非常脆弱,就依着儿子吧。丈夫对儿子总是非常的宽容,尽管Q心里是不愿意的,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还好请假非常顺利,班主任没多问什么便答应了。

从那以后,儿子变得非常沉默,他也没再过问Q的身体恢复情况。每周回到家就钻进房间,除了拿外卖、洗澡、上厕所,就一直呆在他那个房间里。哪怕是香姨做了他最喜欢吃的菜也不愿意出来吃,只愿意餐餐点外卖,否则儿子情愿不吃饿着。儿子不仅点外卖,还要点一大堆饮料,估计是丈夫偷偷给了他零花钱。Q很无奈,但又无计可施。前段时间瘦下来的几斤肉很快便涨回去了,Q觉得儿子甚至比原来还要胖。Q既要忍受化疗后的各种痛,又要担心儿子,这种日子过得真是非常煎熬。

又到了化疗的时间,Q提前打电话到肿瘤科预约床位,护士却说床位太紧张,一时腾不出空房,让Q周五再过去。Q让秋子接完孩子后这个周末就住在自己的家,替自己陪陪儿子,秋子满口答应了。

周五一大早,Q交待香姨把自己房间的床单换上新的,吃完早餐便出发了。在肿瘤科前台办手续的时候,Q顺便问了下蔡姐有没有住院,护士点了点头。

“她这次情况不太好,已经住了一个星期了。”

“怎么了?”

“一些并发症吧。”

Q把东西放好后,医院的阿姨送来病号服。住了那么久院,Q跟她也混得很熟了,Q买了水果、零食啥的,也会拿些给她一起分享。Q化疗打着针不方便下楼吃饭的时候,也会让这个阿姨帮忙打饭,每天给她个二、三十元跑腿费。虽然钱不多,可这也是顺手的事情,阿姨也很乐意。

“阿姨,蔡姐在哪个病房?”

“还是原来的2号房。”

“她这次比较严重?”

“挺严重的,话都说不了,唉。”

“不会吧?我上次和她一个病房时还挺好的呀。”

“脸色很差,喉咙疼得说不出话,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Q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定马上过去看看她。刚走到2号房门口,便碰上了王红。

“蔡姐怎么样?”

“不太好。”

“我过来看看她。”

“你现在还是先别看她吧,她正在呕吐。”

“那,好吧。”

第二天中午,Q准备下五楼去吃饭时,经过蔡姐半开的房间瞄了一眼,发现她正坐在床上,于是Q走了进去。

“蔡姐,还好吧。”

“她说不了话。”王红接过话。

蔡姐对着Q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王红从喉咙里嘟囔了句Q听不懂的话,并指了指角落。聪明的王红马上明白蔡姐的意思,从角落纸箱里给Q拿了瓶饮料递过来。Q本来不想接的,但是又不好拒绝,Q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离开了。说实话,蔡姐的变化太大了,她的样子着实让Q大吃一惊,那脸色简直就是人家说的死人色,黑黄黑黄的,裸露出来的手上、脚上的皮肤都是黑褐色,跟上次的状态判若两人,人也瘦了一大圈,两只眼睛深陷进去,看着有点吓人。

Q出院的时候,经过2号房时又进去和蔡姐打了声招呼,感觉蔡姐的气色比那天看她时好些了。这次蔡姐的老公也在,正坐在她的床边给她喂酸奶。他看见Q进来,很有礼貌地马上站起来跟Q点了点头。Q这次看得清清楚楚,蔡姐的老公确实长得挺帅的,有点像蔡国庆,胳膊上的肌肉非常结实,感觉活力四射,完全不像六十岁的人。Q刚跟王红聊了几句,跟蔡姐同一个病房的阿叔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Q便赶紧告辞了。

Q出院回到家刚坐下来,便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他说感觉孩子最近很颓废,上课老打瞌睡,作业也经常没有按时完成,成绩退步得厉害,也不爱跟同学玩,让Q跟儿子多谈谈心。老师的话让Q有点担心,很想马上打个电话给儿子,可是宿舍没电话,除非儿子用学校的电话卡给自己打电话,Q根本是联系不上儿子的。过三天儿子才回来,只好再等等吧。

到了周五,秋子把儿子接回来后在门口匆匆和Q说了几句话,便声称有事离开了。儿子回来照例是把鞋一脱、箱子一扔便进他的房间。晚上等香姨睡了,Q来到儿子的房间。

“你怎么了?感觉状态不太好。有什么事可以跟妈妈说说么?”

“没事。”

“晚上是不是不好睡?听说你上课老打瞌睡。”

“别问那么多。你出去吧。”

Q本想好好跟儿子谈谈心的,可是儿子根本不给她机会,没两句话便把她赶了出来。凌晨一点多,Q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想必儿子又点了宵夜,她不想戳穿儿子,悄无声息继续在黑暗里躺着。Q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儿子没管好,自己的身体也没管好,越想越烦,越想越睡不着。

化疗后的疼痛让Q痛不欲生,每天都得靠止疼片续命,在煎熬中好不容易又盼来了周末。这次儿子说自己打车回来,不想麻烦秋子阿姨。

快到家时,Q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没想到却是儿子打的。

“老妈,你拿一百块钱给香姨,让她送到小区门口来。”

“我转钱给你就行了。对了,你用谁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司机叔叔的。你给现金吧,回家再说,挂了。”

儿子回来后一反常态没有马上进他的房间,而是坐在客厅打开了网络电视看起了动漫片。

“老妈,给我点麦当劳。”

“你不是自己点的吗?我转钱给你就是了。”

“我没手机。”

“没手机?你的手机呢?”

“没收了。”

“你把手机带进宿舍了?”

“嗯。”

“你......”

Q正想发火,手机响了,是班主任打来的,Q赶紧跑到阳台去接。

“您好,因您家孩子把手机带进宿舍,按学校有关规定没收手机,高考完才能归还,并且停宿三个月,暑期顺延。”

“老师,真是对不起!不过我现在情况有点特殊,刚做完手术不久,身体不太好,还得跑医院,孩子爸爸又去新疆支教了,停宿的话我无法接送孩子。”

“不好意思,不能带手机进校是死规定,一直都在强调的。这次班上也不止您家儿子,还有两个孩子也要停宿。”

“能不能申请通融一下呢?”

“规定是一视同仁的,不然那么多孩子怎么管理?不管什么特殊情况都得服从。你身体不好就让孩子坐地铁去吧。”

“早上坐地铁根本赶不及上早读课。”

“那你们家长想想办法喽。对了,孩子白天上课仍然是无精打采,宿舍的人说他晚上好像经常失眠,辗转反侧的。他越来越不合群,干啥都喜欢独来独往。据同学反映你家孩子最近很少去食堂吃饭,一般在小卖部解决,我也碰到过几次。这太没营养了吧,对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可不好,你们做家长的得好好了解一下情况,孩子会不会得抑郁症啥的?或者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好的,谢谢老师提醒。”

老师的话把Q吓到了,如果儿子真的得了抑郁症可怎么办?明年可就要高考了。放下电话,Q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回到客厅,看着葛优瘫的儿子欲言又止。骂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

儿子洗完澡后,走进Q的房间。

“老妈,给我再买部手机吧,不用太贵的。”

“又买手机?然后继续带进宿舍?”

“不会的,我再也不敢了。”

“真不知说你什么好,明知道手机是绝对不允许带进去的。现在被停宿,你说怎么办?”

“大不了我坐地铁去。”

“我查了时间,早上根本来不及。”

“那我打车去。”

“打一次车就要一百多块,一天就是两百块,你算算两个月下来是多少钱?妈妈这个病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那你说怎么办?我不上学了?”

“等我跟你爸商量商量再说。”

Q先给秋子打电话,秋子说早上没特殊情况的话她可以帮忙送,下午就让孩子坐地铁回。本来Q不想什么都麻烦秋子,她原本想着要么干脆到学校附近去租几个月的房,可一时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说一般租房起码都是半年以上。秋子那么忙哪有时间去看房子?不能什么都指望秋子。自己的身体这样,也折腾不起呀。跟秋子通完电话,Q马上打电话给丈夫商量。丈夫说打车就打车吧,就当是给孩子报辅导班了,人家孩子一个月上辅导班都要上万块钱或几千块钱,儿子啥都没上替我们省了不少钱。丈夫的逻辑真是让Q无法理解。丈夫还说必须给儿子买个手机,现在进地铁每天都得检查绿码,没有手机非常不方便。再说,儿子每天都坐地铁回家的话,万一有什么急事需要联系家长,没有手机怎么放心呢?丈夫啰嗦了半天,然后给Q转了两千块钱。没手机确实很不方便,Q只好在网上下单买了部一千八的华为。真让儿子每天来回都打车的话太浪费钱了,暂时也没更好的办法,就按秋子说的办吧。

Q刚放下电话,经理的电话又来了,她问Q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来上班?Q说还在化疗中,医生说化疗完还得放疗,最后再看结果怎么样才能决定是否继续治疗。经理有点为难,她虽然帮Q争取到几个月的带薪假期,但是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再说Q的工作也得专门找个人顶替才行,Q这一走,财务科的人多了不少工作,她们意见挺大的。经理说本想发动大家献献爱心,可是Q又不愿意别人知道,不然公司那么多人随便捐捐也有几万块,起码能解决一下Q的燃眉之急,Q说还是算了,钱不够自己到时再想办法。经理最后说董事长的意见是暂时不发工资了,再给Q半年的时间给她保留职位,这个结果已经让Q很感恩了。

儿子开始每天早出晚归的生活。只是回家后基本不跟Q交流,一切都交给时间吧,Q暂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先把自己管好再说。

到了第五次化疗的时间,这几天又得辛苦秋子在家住帮忙照顾和接送儿子了。Q的脚趾和手趾仍然麻痛,医生说这是化疗的副作用,大部分病人都会,以后不化疗了会慢慢缓解慢慢好起来的。Q到前台办手续的时候,正好碰见熟悉的护士,她又问起了蔡姐,护士叹了叹气,摇了摇头说蔡姐已经走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走了?Q振惊不已,也让她心里非常难受。

Q这次住的又是三人间,左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右边是一个七十多岁的阿叔,Q被夹在中间。把东西放好后,Q拉上两边的布帘,一个人靠在床头闭上双眼默默坐了好久。晚饭后,医院阿姨送病号服来房间,Q忍不住又跟她聊起了蔡姐。

“听说蔡姐走了?”

“是呀,好可惜,挺好的一个人。”

“在病房去世的?”

“嗯,就她住的那个2号房。”

“同病房的人怎么办?那不得吓死呀。”

“差不多的时候,同病房的人便挪到其他病房了。本来是有单间专门安置病危病人的,现在病人太多,那个单间一直都有病人住着。所以呀,虽然你们喜欢双人房,但是我告诉你,一般重病的人都安排双人房,一旦不行了,只撤一个病人就方便些,不然住了另外两、三个病人的话,还不一定有空床搬过去呢。

“你说得我都有点害怕了。”

“没什么好怕的,我刚开始来工作时也害怕。习惯了就好了,我现在经常和搞卫生的忠叔一起给病人‘打包’。”

“什么叫打包?”

“就是病人去世了,我们帮忙换衣服,擦洗身体啥的。”

“啊,你胆子那么大呀?一般会给多少钱?”

“看家属了,我们也不会漫天要价,一般给我和忠叔至少每人五百吧,大方的家属会多给些,也有给一、两千的。”

“蔡姐是你们打包的么?”

“不是,别提了,气死了!那个王红叫了另外一个人一起给蔡姐打包,听说她开口让蔡姐丈夫给三千,说一直是她侍候到死得多给些钱。”

“那她怎么不叫你或忠叔帮忙呢?大家那么熟悉,这钱还情愿给外人赚?”

“她找别人,随便两、三百块就打发了呀,我和忠叔知道行情和价钱,找我们俩的话她就没那么多钱赚了。王红这个人,最会算计了!”

阿姨走后,隔壁的女人主动跟Q聊天,她叫阿秀,是Q碰到的第一个没人陪护的病友,阿秀说老公太忙了,哪有时间管自己?反正放疗没化疗辛苦,自己一个人完全能应付得过来。阿秀得的是乳腺癌,半年前在东莞做了手术也做了化疗,因为那边医院没有放疗的设备,听说这家医院不错,而且放疗的仪器又是最新的,所以转到这边来治疗。阿秀说她之前身体一直很好的,从不用去医院看病,没想到一得病就是吓死人的癌症,还切掉了右边的乳房。Q以前的身体也特别好,看来所谓身体特别好的人都容易忽略定期检查,身体不好的人经常去医院报到有什么问题能及时发现,而身体好的人一出问题就是大问题。Q无意又跟阿秀说起了蔡姐的事,胆小的阿秀听到肿瘤科竟然有不少人在病房去世吓得半死,她说她以前都在甲乳科治疗,那些人都好好的,肿瘤科太可怕了。聊着聊着,隔壁阿叔开始猛烈咳嗽起来,那一口接着一口吐痰的声音让人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Q和阿秀赶紧逃离病房。

听说阿秀治疗费用报销额度高达百分之九十,Q就纳闷了,为何自己要自费那么多?阿秀说她很幸运,手术后原来不可以报销的药刚好纳入医保了,不然自己也要出不少钱。阿秀还告诉Q床头那个显示屏是可以查费用的,Q赶紧点进去一看,自己的报销额才百分之二十。一脸不解的Q赶紧去办公室找主治医生,医生解释说前段时间医保改革,原来部分能报销的药现在不能报销,Q现在不仅用的是化疗药,还加了免疫药,那些免疫药都不便宜,而且医保是不可以报销的。Q纳闷医生怎么没有告诉自己,医生说第一次化疗妇科那边应该跟你说了吧,可能你没听清楚,那些自费的药每次不是都得经你签字同意么?Q倒是每次都有签字,但她真的没细问签的是什么?想着反正到了医院只能任人摆布,医生说要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要签字就签字呗,自己反正啥也不懂。

开杂货店的阿秀无时不刻惦记着她的小店,Q在病房经常能听到阿秀的手机传来“收到十二元”、“收到五元”等等语音播报。阿秀说现在店让老公一个人照看挺辛苦的,他还得给孩子做饭,早上要送孩子,还要去进货,每天忙得团团转。但是店里收到的钱必须打到自己的账上来,因为老公太爱赌博了,他曾瞒着自己赌输了十多万,只好把刚买不久的小产权房卖了还债,阿秀恨恨地说,要不是为了三个孩子,我早就跟他离婚了,害得我们现在只能挤在出租屋。如今自己又得了这种病,如果继续好不了的话,估计以后就得回老家了。

Q出院的时候阿秀还要继续住院,她得在医院呆上一个半月。阿秀说放疗的时间其实就是周一至周五,每天只需要几分钟时间,周末两天休息。阿秀觉得这样呆在医院特别的无聊,她本打算周五放疗完回去帮帮老公看看店看看孩子,周一一大早自己再坐车过来,但是医生不同意,因为阿秀的医保不是深圳的,现在查得特别严,住院的人是不可以随便离开医院的。

这次秋子有事没来接Q出院,Q自己叫了部“滴滴”车回家。


Q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却发现儿子竟然在家。

“今天放假么?”

“请假。”

“谁帮你请的假。”

“秋子阿姨。”

“为何?”

“不想去学校,不想见老师,不想见同学。”

“再过一个月就放暑假了,要不再忍忍吧。”

“忍不了。”

“请了多久的假?”

“两天。”

“今天周一,那就是周四开始回学校上课。”

“我觉得自己好像得了抑郁症,网上测了下是中度抑郁。你让秋子阿姨带我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抑郁症?你怎么会得抑郁症呢?别瞎说!”

儿子的话让Q的心情非常沉重,她忙打电话给秋子,问她怎么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秋子说你人在医院,我告诉你你不得担心和焦虑吗?你又帮不了什么,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抑郁症可拖不得,我已约好了医生,明天就带孩子去康宁医院看看。

Q深知抑郁症的可怕,楼上的邻居就因抑郁症而在家上吊自杀的。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Q几乎每天都能碰上的中学物理老师,想不通为何他会走上这条绝路。有人说他是因为感情,不管是因为啥,没有抑郁症的话他怎么也不会走到那一步的。邻居去世后,他那个刚退休的老婆锁上房门投奔上海的女儿去了。直到两年后,才有不知情的人租住他们的房子。儿子这花季的年纪怎么会得这种病呢?Q越想越担心。

检查结果果然是中度抑郁。秋子说在康宁碰到不少孩子来看病,让Q也不用太着急,虽然孩子暂时生病了,但他愿意主动来看医生说明问题还不算太严重,重度抑郁的人是连门都不愿意出的。医生说只要孩子按时吃药,放松身心,会慢慢好起来的。

丈夫听说儿子得了抑郁症也特别着急,嘱咐Q暂时什么都满足儿子的要求,他想请假就让他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吧,功课要是跟不上到时再请老师,不管怎么样,身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没办法,Q只好把病历发给班主任,写了张休息一个月的病假申请。班主任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他说总觉得儿子不太对劲,没想到真的是得了抑郁症,现在就什么都不要想,先休息调整一段时间再说,毕竟身体比学习更重要,如果一个月不够后面再继续请假。

休息在家的儿子从此过上了“宅床”的日子,每天中午才起床。特殊时期,外卖已不可以送上门了,到小区门口去拿外卖便是儿子整天中唯一的运动。吃完外卖后他便开始打游戏,晚上继续吃外卖,十点多出来冲个凉,然后回床上玩游戏,一直玩到凌晨或两、三点才睡觉,具体究竟几点睡觉Q不得而知。他除了吃、睡、玩游戏,拒绝跟Q有任何的交流,也拒绝出去测核酸。Q本想停了他的外卖,但是他不同意。Q不给他钱,儿子便跟丈夫要。看着儿子每天吃那些垃圾食品,人长得越来越胖,Q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医院拿回来的药儿子刚开始还愿意吃,吃了一周后便不肯再吃了,他说吃了头晕头疼,浑身不舒服,Q怎么劝说都没用。

儿子不愿意吃药更不愿意再去医院,他说医生的药没效的,看了也白看。Q本想帮他找个心理医生到家里来,也被他拒绝了。身体的极度不适再加上儿子的萎靡不振,让Q度日如年。她开始在网上搜索有关抑郁症的资料,比如说抑郁症病人需要多吃香蕉,说香蕉能给人带来欢乐、平静及瞌睡的信号。巧克力也要多吃,最好吃黑巧克力,巧克力含有一种能刺激大脑的物质,同时还含有两种能延长这种物质刺激大脑的作用的其他物质等等。儿子平时本来就喜欢吃这些东西,Q便几乎不间断购买这些食物,但是好像没啥效果。

儿子宅家不久,一天晚上Q突然看到有一条好友申请信息提醒,看了下资料,那个人的网名叫“空谷幽兰”,这么巧?这不是自己曾经的网名吗?Q顿时对对方有了好感,申请好友的理由写着:我是癌症病人,想找人倾诉倾诉,可以通过么?虽然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几乎从不加陌生人的Q这次却爽快地同意了。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吧,Q和这个自称今年二十五岁却得了乳腺癌晚期的女孩非常聊得来。缘分真是妙不可言,两个人三观几乎一致,甚至连喜欢的颜色和食物都非常相像,Q几乎每天都会和她聊天,有时甚至聊到深夜。两个人互相鼓励彼此打气,平时碰到什么事都会告诉对方,俨然成了忘年交。在这个特殊时刻,能有这么一位美丽善良又苦命的女孩陪着自己,Q觉得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生病到现在已半年多了,Q除了医院哪都没去过,每天规定的测核酸也无法参加。为此居委会还专门打电话给Q了解情况,得知Q现状后也表示理解。只有到住院的前一天,Q才去医院测核酸,拿着住院单可以不用排队,住院期间在病房便可测核酸,非常方便。

日子虽然难熬,又到了要去医院的日子。医生发来信息说让Q住院前先去复查一下,看看这段时间的化疗效果再决定后面的治疗。

检查三天后,复查结果终于要出来了,Q有些紧张。整个上午她都像丢了魂似的,极其烦躁又不安。Q忍不住又找空谷幽兰聊天。空谷幽兰像往常一样,非常耐心地劝导着Q,她说当时自己一度都被医生判了死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自己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小姑娘,早早被切除了乳房,我不比你惨么?就算你这次复查结果不如意也没关系的,大不了就换药换治疗方案,又不是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犯不着过份担心。在空谷幽兰的安抚下,Q焦灼的情绪才算是平复了些。

下午五点,Q在网上查到了检查结果。看到复查报告的时候,Q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甚至比刚发现得病时还要难过。万万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罪,盆腔又发现了一个肿瘤,而且这个肿瘤还不小。

那天晚上Q饭也没吃,把自己关在房间。香姨过来敲了几次门,Q仍然没有开门。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Q听到有信息的声音,扫了一眼,是空谷幽兰发的,Q没有马上打开。

十点,Q从房间里走出来,到厨房冰箱里拿出上次没有喝完的半瓶红酒。自生病以来,一直戒口,冻的不能吃辣的不能吃腌制品不吃酒不能喝......好多的条条框框。可今天Q只想给自己来点小酒。香姨看见Q拿了酒,什么也没问,默默跑去厨房热菜,担心下酒菜不够,又拿出一碟她自己炸的花生米。

Q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也不知道喝了几杯,借着酒劲,Q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喂,你在干嘛?”

“刚洗完澡,正准备休息呢。”

“我妈得胃癌了,你知道不?”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在乎?”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那可是你亲妈。怎么办?你又不能回去看看老人家。”

“怎么办?凉办!”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开些。”

“想开?怎么想开?告诉你,我今天也拿到复检报告了。”

“你去复查了?检查结果怎么样?”

“盆腔又多了个肿瘤。”

“不会吧?那要怎么办?医生怎么说?”

“别十万个为什么了,我无法回答你。对了,过两天全国都要放暑假了。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是的,我们后天放假。但是,真对不起呀,Q,暑假我可能回不去了。”

“为何?不想照顾我这个癌症老婆?不想回我娘家尽尽孝?不想回来陪陪你的宝贝儿子么?”

“不是的,这边的孩子离不开我,暑假期间我得到更偏远的山区去支教。”

“对,那些孩子需要你,我们不需要你!你知道每次我一个人去化疗时心情是怎么样的吗?告诉你,几乎全世界化疗的病人都有亲人陪伴,唯独我是一个人。每次住院,同病房的人都要问我为何没人陪?护士也每次都要问我。我脸上带着微笑,嘴上说着丈夫出差了我自己能搞定,可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你不知道陪伴有多重要吗?哪怕我什么都能做,有你跟没你的陪伴能一样吗?你不知道你不在我有多孤独多寂寞多可怜吗?什么都得我一个人去面对!我得独自面对我的癌症,我得独自面对儿子的抑郁症,还得面对母亲的癌症,现在又要面对肿瘤的复发,你以为我是神吗?告诉你,暑假你不回来以后都不要回来好了,我们离婚吧!”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话后,Q挂掉了电话,然后直接关机。

Q继续喝着酒,不胜酒力的她很快便把那大半瓶红酒全部干完了,趴倒在餐桌上。也许因为喝多了酒,Q心里特别的难受,她开始哭泣,后来越哭越大声,儿子和香姨听到动静赶紧从房间跑出来。

第二天醒来时,Q头疼难忍。香姨告诉Q,昨晚Q又哭又闹又吐,可把她吓坏了。她说没想到你家小子还挺会照顾人的,不怕脏不怕累,忍着难闻的气味忙乎了大半个晚上,还仔细打来热水帮Q洗脸,把瘫软在地的Q抱回房间,香姨帮Q换好衣服,他看着Q睡着后,才放心回自己房间。Q从没在儿子面前如此失态,她觉得非常尴尬。

Q把检查结果发给主治医生,问他该怎么办?医生安慰Q不必太着急,应该是耐药原因,他再调整一下化疗药,过段时间再看看效果,让Q明天过去住院。

这一天,丈夫打了很多电话Q都没接,发了很多信息Q也没回。以前丈夫对自己再怎么冷漠都无所谓,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却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那还要丈夫干什么?Q甚至后悔当初嫁给他,不嫁给他就不会生儿子,没生儿子就不用一天到晚操心,自己得这种病肯定跟情绪有关,一个人生活也许会更轻松更快乐吧。既然丈夫那么无情,Q就不再指望他了,反正现在自己跟单身女人也没多大区别。

儿子中午出来洗漱的时候,难得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来。

“老妈,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还有些头疼。”

“昨晚可把我和香姨吓坏了。”

“不好意思,谢谢儿子照顾我。”

“妈,以后不要喝酒了,你身体还没好。”

“我知道。”

“老爸刚才打了我电话,他说你不接他电话。”

“哦,以后让他联系你就行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儿子叹了口气,起身回房间了。这应该是他休学以来,母子俩说话最多的一次,看来还得感谢昨晚的酒。

这次化疗Q因转氨酶偏高,白细胞过低,需打护肝药和升白针,因此多住了两天院。升白针是打在胳膊上的,护士在推进药水的前一秒告诉Q,升白针是大家公认最疼的针。确实够疼,疼得Q回家后手臂仍然酸疼不已。化疗的副作用也越来越多,Q有点绝望。

离上次复查又过了五十多天,Q又做了两个疗程的化疗。这次出院前医生嘱咐Q在下次化疗前,需要再去复查一下。

二十天过去了,Q赶紧预约复查。

看着眼睛无神每天躺平的儿子,Q试着想说服他,让他陪陪自己。

“明天我要去医院复查,得有家属陪着,你陪我一块去吧。”

“让秋子阿姨陪你吧。”

“她没空,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那让香姨陪你。”

“医院的那些手续她不懂。”

“那,好吧。”

虽然儿子很勉强地答应了,Q还是有些小开心,起码能拽着他出去走走了。

晚上,Q又和空谷幽兰聊天,她说了很多,说了对复查的忧虑,担心结果不好,也说了对儿子现状的无奈和担忧。女孩说她刚得知自己得病时曾自杀未遂,自己一个小姑娘连恋爱都没谈过便得了这么可怕的病,而且还得把女人引以为傲的乳房切除,当时根本无法接受。经历了手术、化疗、放疗,女孩说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没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了,想多了无益,癌症病人心态还是非常重要的,不管复查结果如何,医生总会有办法对付的,何必自己先吓自己?至于儿子,青春期的孩子总是问题多多,他总有想通的那一天,想通了,他的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好。一切都要往好的方面去想,才会有好的结果。再说不是还有句话叫“儿孙自有孙福么?”不必多虑,一切自有安排,我们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想到这小小年纪的女孩,还挺会安慰人。

Q约的复查是下午两点半。在医院,Q看着跑上跑下为自己办理各种手续的儿子,整个后背都湿透了,但他没有一句怨言,Q甚为安慰。今天只能检查CT,核磁共振安排在后天早上,儿子答应Q到时也会陪着她过来。

从医院回来已是傍晚。下了的士,Q的眼睛马上被远处的夕阳和晚霞吸引住了。如玉盘般的夕阳挂在半空,旁边白色的云朵像一朵巨大的莲花,晚霞开始是浅黄色的,染黄了一大片的云彩,慢慢地整个天边都变成了黄色。浅的云彩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红点越来越大,像个染料包,一下子就把天空染成了橙色。最终,橙色与红色黄色交织在一齐,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抽象画。儿子陪着Q静静地站着,他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也泛起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母子俩在夕阳下站了许久,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两人正准备走进小区大门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一只小奶狗,小时候被狗咬过有阴影的Q吓得赶紧躲到儿子的后面。小家伙应该才两、三个月大,看上去最多也就两斤的样子。这应该是只流浪狗,浑身脏兮兮的,原来白色的毛发已变成浅黄色。从小就喜欢动物的儿子看见小狗立马两眼放光,儿子想靠近小狗,它却怯怯地跑开了。等Q和儿子往前走,小狗又远远跟在后面。小区入口不远处便有家美宜佳小超市,儿子冲进去买了包火腿肠。儿子撕开包装,扔了一只火腿肠给小狗,小家伙迫不及待啃了起来,很快便吃完一根。儿子蹲下身,对着小狗温柔地叫唤,小狗迟疑了一下,慢慢走了过来,它那一直低垂着的尾巴竖了起来,对着儿子轻轻地摇摆,儿子赶紧把第二根火腿肠塞给它。

小狗一直不紧不慢跟在Q母子的后面。儿子走一阵停一下,喂完四根火腿肠后便不敢再喂了,担心这小家伙吃撑。来到楼下,Q和儿子开始上楼,那只小狗站在楼梯口一直望着,儿子转过头叫唤一声,它便赶紧摇摇尾巴。

“老妈,要不我们收养它吧,看着怪可怜的。”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狗,不然小时候就给你养了。”

“可是小狗真的好可怜。”

“流浪狗多了,哪个不可怜?难道你还能都带回家呀?”

Q说完便自顾慢慢爬楼去了。爬一层歇一会,好不容易爬回家,儿子也追了上来。儿子开始坐立不安,最爱的游戏也不玩了,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老妈,要不你就开恩让我养两天吧,两天后我保证送人。”

“送人?送谁呀?”

“网上送呀,大把人想要。”

“别折腾了,小狗早就走了。”

“我有预感,它肯定还在楼下等着。如果它还在,我就把它带回来行不?”

“怎么可能还在?行,那我们打个赌,如果它还在原地的话,你就带它回来,我准许你养一个月。”

“好的。”

话音未落,儿子便已不见了踪影。没一会,气喘吁吁的儿子竟然抱着小家伙回来了。都说“猪来穷狗来富”,难道这小家伙会带来财运或好运?Q顿时没了脾气,暂时接纳了这只可爱的小狗。

坐两个地铁站就能到的天虹商场里便有个宠物店。儿子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马上带着狗狗到宠物店洗澡去了。看着儿子屁颠屁颠的背影,Q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儿子今天的运动量还不错,一天抵以前一个月了吧。

焕然一新的小狗重新回到家时,Q差点没认出来。雪白雪白的毛发,原来被毛发挡住的两只大眼睛圆溜溜的,一进门便对着Q使劲摇尾巴,真是只漂亮又可爱的小家伙,Q对它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老妈,我刚才在天虹看见秋子阿姨了。”

“这么巧?她在逛街?”

“不是,她在上班。”

“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小狗狗洗澡时我闲着无聊逛了逛,正好看见她穿着正装在帮一个顾客试鞋。我还过去跟秋子阿姨打招呼了。”

“她怎么说?”

“她没说啥,我也没问她。”

“哦,我知道了。对了,我们得给小狗狗取个名字吧。”

“取个英文名行不?洋气又好听。”

“还是叫个接地气的名字吧,比较好养。要不就叫“来福”?”

“来福?也行,希望这个小宝宝能给我们家带来福气。”

“那你上网查查它是什么品种?”

“早就查过了,人见人爱的比熊犬。”

“容易掉毛么?我可不想家里到处都是狗毛。”

“放心吧,这是最不掉毛的品种之一。”

“真的?那太好了!”

“来福,走,哥哥带你去我房间逛逛。”

儿子话音刚落,小家伙便摇头摆尾赶紧跟着跑过去了。

见儿子关上门后,Q赶紧给秋子打电话,可是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晚上十一点,秋子打回电话来。

“Q,你打我那么多电话有急事么?”

“儿子回来说他今晚碰见你了。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在上班呀,今天可是我第一天上班。”

“我当然知道你在上班。别装傻,你的公司呢?”

“关门大吉了。”

“啥?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跟我说一下?”

“你够烦的了,我不想你担心。”

“所以,你把大奔也卖了?每次帮我接儿子都是借的车?”

“嗯,借我表妹的车。没办法,总得把员工的工资结算清楚。房子也卖了,我现在是一无所有的单身女人。”

“真想打你一顿,碰到这么难的事情,竟然在我面前守口如瓶!我只知道你生意不太好,真没想到你会到破产的地步。”

“公司的业绩就一直下滑,你知道我的业务主要出口韩国,本来运营得好好的,可我飞不过去,那边的工厂没人打理,但租金和工人的工资得照常支付,到后来连破产都无法申请。只能看着月月亏天天亏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这边的业务本来这两年就勉强维持,到了今年,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这边的公司先关闭了。”

“你现在卖鞋,不怕碰见熟人么?”

“有什么好怕的,我也是光明正大赚钱呀,这只是过渡期。人生就是这样,难免起起落落,大不了重头再来嘛。”

“真是难为你了,自己焦头烂额的,前段时间还天天帮我接送孩子,帮我处理各种破事。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什么苦都自己憋在心里!”

“没事,一切归零未必是坏事呀。你要相信我。”

“当然,我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秋子下班后过来看Q,见到捡来的来福非常喜欢。Q告诉秋子,自从来福到家后,儿子跟它互动挺多的,感觉儿子没原来那么沉闷了,话也多了不少。秋子说这是好事呀,看来动物对人是有治愈功能的。秋子突然想起她的发小曾经也得过抑郁症,后来养了只小狗,慢慢地抑郁症竟然好了。这个消息让Q立即兴奋起来,她在网上查了下,的确有这种说法。看来这只小狗可不是只养一个月了,只要对儿子的抑郁有帮忙,Q愿意长期养下去。至于自己的恐狗症,自己慢慢再克服吧。

有了可爱的来福,儿子出来客厅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他睡懒觉的时候,来福会用爪子抓他的门叫他起床。怕狗的Q还是不敢去抱来福,香姨对狗毛有些过敏,所以在这个家,儿子是来福最依赖的人。

到了检查的日子,儿子兑现了诺言,一大早陪Q到医院。穿着短裤、T恤的儿子竟然还要套件薄外套,Q真是不懂现在孩子的审美了。轮到Q的时候,医生一眼便看出Q头上戴的是假发,她说假发必须取下来,因为假发上有金属片。Q倒是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坏了,她又没戴帽子过来,这可怎么办?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光着头进去检查么?自己的光头形象可是连儿子都没有见过呢,Q顿时不知所措。

“老妈,我的外套有帽子的,你一会穿上,把帽子戴上。”儿子悄悄在Q

耳边说道,然后站起身拉着Q的手往更衣室走。

这一刻,Q挺感动的,没想到儿子还想得挺周到,及时让爱面子的自己避免了尴尬。


复查结果几天后才出来,Q这次好像没那么焦虑了,也许是因为儿子近来的变化抚慰了她,也许是空谷幽兰那个小姑娘已成为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也许每天蹦来跳去的来福给了她希望,让Q不再那么的孤独无助。出院已经半个多月,这时候Q的状态算是最好的,她突然很想吃牛扒。记得以前一家三口去吃过的那家港式牛扒非常好吃。Q知道儿子也喜欢吃牛扒,看看他愿不愿意陪自己去?

“儿子,妈妈想吃牛扒了。你还记得那间爸爸带我们去吃的牛扒店么?就是宝安的那家。”

“记得。确实挺好吃的。”

“你明天陪妈妈去好不好?”

“老妈,后天晚上行不?”

“行。”

“老妈,我把来福也带上行不?”

“行。”

只要儿子答应,哪天去都没问题。带上小可爱,更是没问题。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后,太阳终于露了下小脸。Q在阳台上坐着,雪姨在忙着修剪枯枝残叶。这么长时间以来,Q早已没心思伺候这些花草,以致死了不少她原来很宝贝的花。那棵一直不舍得扔的杜鹃好像真的没救了,别说开花,连鲜活的叶子好像都看不到。

“香姨,把那杜鹃花扔了吧。”

“扔了多可惜呀,杜鹃花不仅好看,生命力也非常顽强,也许能活过来呢。”

“活不过来了吧,它已经蔫了好几个月了。”

“你看,这里长出叶子了。”

随着雪姨的惊呼声,Q凑过去一看,果然,在枯叶覆盖着的根处,有两片叶子正翠绿得冒油哪。好兆头!Q心情大悦。

Q把三顶假发轮流戴了一遍,最后选中那顶黑色的短发,香姨也觉得这顶假发Q戴上显得特别精神。每次去医院,Q穿的都是休闲服或运动服,好久没穿过裙子了。这次她在衣柜里选了大半天的裙子,换了十来套,最后才选了件黑色的百折连衣裙,担心牛扒店的空调太冷,Q又套上件白色的防晒衣。Q的眉毛最近也掉光了,她仔细给自己画上眉毛,脸上抹点粉底,再描上淡淡的口红,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临走时再喷上点淡淡的香水,香姨笑着说此时的Q看着比平时美丽十倍。

从家里到牛扒店打车需要五十多分钟,今天非常顺利,几乎一路绿灯。下车后儿子抱着来福问Q要不要他搀扶,Q摇了摇头。因为脚疼,Q不仅不能穿高跟鞋,甚至连运动鞋也穿不了,平时去医院她直接穿上家里的拖鞋出门,反正在医院洗澡时也正好用得着。今天她穿的是生病后买的大一号的皮拖鞋,虽然这鞋跟裙子有点不太搭,但是Q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Q挪着脚慢慢往前走,像个九十岁的老人似的步履蹒跚。Q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羡慕那些正常走路的人,除了感叹世事难料,Q再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了。

来到牛扒店,已不再是往日人满为患需要等位的场景,今天的顾客并不多。特殊时期,顾客之间不能太靠近,隔上一桌才能坐人。Q选了个离门口不远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也是上次一家三口坐过的地方。Q知道儿子的喜好,点完两份牛扒后,再给儿子要了份果汁。Q刚放下餐单,儿子却说要再点一份同样的。

“你吃两份?”

“不是,一会我有个同学过来。”

“同学?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我很好的哥们,他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我就叫他一起了。”

“没问题,你也好久没见同学了。”

“姐姐,再给我来一份七成熟的牛扒套餐。半个小时后上菜。”儿子低头看了下时间,跟服务说道。

“好的,稍等。”

没想到儿子还约了同学,这是好现象。

Q坐的位置靠窗,在等待的时候,店里正播放着钢琴名曲《至爱丽斯》,琴声徐徐响起,渐渐如潮水四溢开去,充盈着每一处空间。琴声中仿佛有一只白色的精灵在随风而舞,舞姿优雅高贵;又好像有一朵朵耀目的玫瑰次第开放,飘逸出音乐的芳香。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听得Q如痴如醉。

Q静静地听着歌,儿子一边摸着来福一边不知道和谁在微信上聊着天。

大概坐了二十多分钟,门口进来一家三口。走在最前面的的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一头乌黑的秀发,笑眯眯地走着,脸上有两个小梨涡,长得可真漂亮!当妈的大该三十来岁,身材偏胖,但五官长得不错,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女孩的眼睛像妈妈,当爸的身材保持得不错。他们一家三口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坐到了Q的斜对面。

Q觉得那个男人好像有些面熟,是在哪见过呢?还来不及细想,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了Q的视线,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向Q走了过来,儿子赶紧跑过去搀扶。

看到丈夫的样子,Q的眼眶马上红了。

“你的腿怎么了?”

“去山里家访的时候,天黑又下雨,路又滑又陡,一不小心便摔下去了。”

“除了腿还伤到哪了?严重吗?”

“肋骨骨折,右腿骨折,锁骨粉碎性骨折,其它都是皮处伤。”

“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说一声。”

“怎么说?说了你不担心嘛。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不想再添加你的烦恼。那次你打电话骂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我怎么可能不想回来?可是我根本回不来!我的身体也不允许。”

“谁照顾你?”

“同事、家长,他们都特别纯朴、善良,轮流过来医院陪我,孩子们到周末也会拿着吃的过来看我,挺感动的。”

“对不起。那次我说话太冲动了。”

“别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在这八个多月受尽了苦。”

“你不用再回去支教了?”

“不去了,虽然舍不得那些孩子们,但是这个家更需要我,学校领导也让我回深圳好好调养身体。”

“儿子,所以你说的同学就是你爸对吧?你算好了老爸下飞机的时间,才让服务员迟半个小时上菜?。”

“嘿嘿。”

“你这个小坏蛋!”

Q轻轻打了下儿子的胳膊。来福对着Q“汪”了一声,全家人都笑了。

菜很快便上来了。当Q把第三块牛扒正要放进嘴里时,突然听到一声脆响,原来是隔壁那个小女孩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骨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嘟着小嘴。

“没事,你别动,小心弄伤了。”男人温柔地安慰道。

男人蹲下去把小女孩脚下大块的碎片轻轻挪开。

“爸爸,你也要小心点。”

“没事,谢谢宝贝。”

服务员拿着扫帚赶紧过来打扫,男人转身去洗手间洗手。男人从洗手间慢慢走回来的时候,他的脸正对着Q。Q终于反应过来了,天哪!这个男人不就是蔡姐口中又帅气对她又好的老公么?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女儿?他和蔡姐不是丁克么?难道是背着蔡姐早就出轨了?那个男人不知道是否认出了Q,感觉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马上背对着Q坐了下来。Q想起蔡姐讲起她老公时那满眼的爱意和柔情,想起她把所有的资产都改名留给丈夫,Q很替蔡姐不值。看着隔壁一家三口亲密无间的画面,Q面前的牛扒顿时也不香了。

吃完饭,丈夫正在付款的时候,Q听到信息提示音,打开手机一看,是弟弟发来的信息。

“姐,老妈刚刚在睡梦中走了。节哀!保重!”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亲早已不在,母亲也走了,Q突然就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以后回娘家便也没有了根。

Q的牙齿深深陷进嘴唇中,她把脸转向了窗外。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有人说,秋天是哀愁的,也有人说,秋天是喜悦的。而秋天,是Q最喜欢的季节。她喜欢秋的韵味,喜欢秋的硕果累累,喜欢秋的丰收在望。已是深秋,窗外绿道两旁纷纷扬扬掉落了不少树叶,黄的绿的半黄半绿的树叶在灯光的照射下像铺在地下五彩缤纷的地毯。一阵大风吹来,飘落的树叶像一只只小鸟,轻盈地上下翻飞,地下的叶子也被风轻轻卷起,如一只只蝴蝶,盘旋着飞舞着,在空中飘起来落下去,又飘起来又落下去,渐渐散去,慢慢变小。  

信息提示音又响了一下,这次是儿子发的。

“老妈,我决定下周去上课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心和包容,你要保重身体!”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其实空谷幽兰就是我,我就是空谷幽兰!别骂我,要骂就去骂你的老公,这一招可是他教我的。”

“解封了!终于解放了!”不知从哪桌传来一个男人兴奋的喊叫。

窗外,垂挂下来的一片树叶微微颤动着,Q的眼眶有些潮湿。

Q站起身,她走到店外,她突然开始奔跑起来。当然,Q病后初愈,她的速度是较慢的,和正常人的快走也差不多,但Q却觉得自己速度飞快,而且她还在不断加速,她听到风声在耳边飒飒作响,她甚至感觉自己已离地飞升,像大雁有了扇动天空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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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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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钟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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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昆阳森林
  • 2023-10-06 21:2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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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静
  • 2023-10-06 02: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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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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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瑞雪
  • 2023-10-01 10:2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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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蒙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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