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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天。
与宋长奴有关的是,宋长奴是这一场考试的监考。高考前一天,考点例行举行监考人员培训会议,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到了学校宋长奴才知道,食堂没有供应早餐,原因是食堂在做消毒工作。
宋长奴回到办公室,准备泡一包方便面,看一下方便面日期,过期了一个月,他想将就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他准备烧水发现烧水壶坏了,转到办公室隔壁的教室,饮水机在,只是水桶拿走了,再转一间也是如此,宋长奴放弃了。宋长奴要热水的话,要么把办公室的一桶水搬到教室的饮水机上,要么把饮水机搬到办公室,他琢磨一番,矿泉水泡方便面也应该是可以的。
其实宋长奴可以到外面吃早餐,时间还很充实,但看看这火热的太阳,他就懒得出去。泡完面之后,宋长奴没有开电脑,而是在站在窗前看外面的建筑,最高的楼房应该建了三年,估计有70多层,他一直数它的楼层,但一直数不明白,数着数着就乱了,另一个原因它前面有一栋比它低一截的楼房也在建筑,挡住了层,前面的楼房也不知道它到底要建有多少层,它前面有很多树木。同事们说:“这个楼不会再建了吧。”没有见它在增高,事实上它每天都在增高,网络上应该可以找到它的设计图,但宋长奴没有去找,楼盘建成了,自然就知道了,不过知道与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区别。
吃完泡面,八点五十分,宋长奴去考务办公室,监考人员、工作人员基本上都来了。投影上宋长奴的名字是在第20考场,跟宋长奴在一块监考的是南山中学的一名年轻女老师,叫丁小,考场都是这样安排的,一男一女。宋长奴看不出丁小的容颜,因为她戴着口罩,又带着眼镜,唯一见到的就是额头的一抹。九点正考务会议正式开始,盖主任也就是学校的教务处主任介绍了考场的主考副主考之后,就回到了考务会议的具体的事务上来。九点二十分,宋长奴感觉肚子不太舒服,就到走廊上倒了一杯热水回来。盖主任在台上说:“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专门设置了隔离考场……”
宋长奴的注意力都在肚子上,喝一杯热茶之后,还是感觉有问题,悄悄地去了一趟洗手间。
再回到考务办公室,感觉舒服了很多。盖主任讲到了指纹验证的相应的程序,这几年考生都用指纹验证,先是刷身份证,身份证通过了,核对指纹;如果身份证过不了,只能通过人工操作……
十点,考务会开了一个小时,盖主任还没有讲完。宋长奴还得上洗手间,心里有一点不安,这样频繁地进出会场是不是很不礼貌?宋长奴坚持了一会儿。
会议结束了,宋长奴舒了一口气,监考人员带着相应的物品,到各自的考场进行考场布置。
宋长奴对丁小说:“我去一趟洗手间。你知道我们的考试在哪个地方吗?”
丁小说:“我跟21考场的老师一起去。”
当宋长奴到20考室的时候,丁小已经开始贴桌签了,丁小个子很小,宋长奴一米六五,丁小比宋长奴还矮了好多。在考室里,他们都拉下口罩。丁小长得很漂亮,牙齿特别整齐,她说:“我是去年从华中师范大学毕业的,第一次参加高考监考。”
丁小动作很麻利,他们很快把考场布置完了,副主考来检查,很满意。他们关上空调,密封了考室,提着工具箱回到了考务办公室。现在宋长奴肚子已经舒服了很多,布置完考场的老师们陆续回来了,但考务主任没有回来,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通知,宋长奴就跟丁小聊了几句。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教务员小胡说:“盖主任说了,大家可以回去。”于是宋长奴跟丁小说声明天见,就走了。宋长奴赶回去给女儿做午餐。刚到校门口,486就从校门口过去了,等下一趟要15分钟左右。宋长奴准备步行回家,40分钟也就够了,太阳毒辣但宋长奴顾不上,路过潮汕牛肉火锅店,顺道买了一斤生牛肉回家,一斤肥牛86块钱,一斤嫩肉70块钱,宋长奴选了一斤肥牛。师傅切好包好,宋长奴就提着回家到了家里,女儿宋宁还没起床,宋长奴敲她房门说:“你起来吧,我给你买了一斤牛肉。”
宋宁在房间里说:“我已经叫了外卖。”
宋长奴把牛肉就放进了冰箱,自己下一碗面条,吃完了面条,女儿的外卖还没来,宋长奴先去午休。
宋宁去年从深圳大学毕业,她学的是雕塑专业。毕业之前,唐小卷问她:“你是准备考研究生是出国还是就业?”
宋宁说:“准备就业。”
唐小卷说:“你写一份简介,我给你推荐一个单位。”
宋宁说:“不用你操心。”终究没有写简介,毕业回到家里,玩了一个月的电脑。
9月份,宋宁说“要出国”,找了一个培训机构,培训费近10万块钱,是唐小卷出的。
由于疫情,出国泡汤了。
宋长奴感觉宋宁开始颓废了,一个月不出门,白天下午四五点起床,晚上两三点睡觉。宋长奴中午赶回家,希望叫她早一点起床或者去培训机构,出国还是不出国,那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一整天睡觉或者玩游戏,但宋长奴说了好像不管用,日子终究以宋长奴的失败而收场。
宋宁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宋长奴的妻子32岁的唐小卷,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独自到深圳,一年后转正成了深圳的一名正式老师,唐小卷原来是教初中的,到深圳后改教小学。宋长奴以为唐小卷会第一时间把女儿带到深圳上学,但唐小卷说,等她安稳后再说。宋长奴也同意,毕竟女儿在保平上的是最好的小学。这一安稳就是三年,宋宁上了初中,唐小卷才把女儿接到深圳,这期间唐小卷当上了水湾学校的一名中层领导。
宋长奴怀疑唐小卷嫁给他一开始就动机不纯,像宋长奴这样的长相,唐小卷不可能看得上,唐小卷虽然也长得小巧玲珑,但很招人喜欢,甚至说是风情万种,夸张地说她有点妖冶。宋长奴曾听到这话,看到唐小卷就想跟她睡觉。这让宋长奴五味杂陈。当年宋长奴在保平一中,唐小卷在乡下一个偏远的初中校,一个女孩子呆在偏远的乡村的确很不方便,她申请调动一直调动不了,她在一中当老师的亲戚把她介绍给宋长奴,那时宋长奴过了而立之年,一中的张泽校长兼任教育局副局 长,他是一个有魄力有人情味的长者,宋长奴唐小卷领了结婚证之后,张泽校长就把唐小卷就从乡下调到城关的初中校。
生了宋宁之后,唐小卷比以前更加妩媚,很多人都说她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以教书而论,宋长奴肯定比她教的好;但在交际方面,宋长奴小学还没毕业。
宋宁到深圳上初中,43岁的宋长奴也跟着来到深圳。唐小卷到了深圳就风生水起,而宋长奴霉运连连,参加教师转正考试,连考三年一直没考上,招聘一人宋长奴考了第二名,招两人宋长奴是第三名,招三个宋长奴是第四名,宋长奴走越来越没有信心,而且超过45周岁之后也失去参加招考的机会。
唐小卷成了一所小学的校长,宋长奴还是一个临聘教师,夫妻之间有了矛盾,宋长奴也觉得很丢人,就协议离婚,女儿上大学之后,宋长奴回到保平了,但宋长奴已经被保平一中开除了,只好在保平一中当代课教师,后来深圳光华中学负责教学的李刚副校长给宋长奴打电话,宋长奴又回到了深圳。唐小卷购置了两套房,一套自己住,一套给宋宁,宋长奴在深圳是寄居在女儿家里。
2
高考考场最累的是学生,最困的是监考老师,宋长奴不敢轻易的坐下来,万一不小心睡着了,那就出名了,于是宋长奴在教室里面找蚂蚁,但没有找到,在紫外线的消杀之下,蚂蚁很难幸免。宋长奴坐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坐了一会儿,他们尽量少走动;两个半小时的语文对考生来说可能很短,对监考老师来说极为漫长。好在丁小的确很能干,换答题卡、拿草稿纸等等都是她来操作。理综考试,宋长奴真的很困,叫来了机动监考,让她替一会儿,宋长奴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
考试结束之后,宋长奴说:“理综考试特别困,我担心坐一下就睡着了。”
丁小说:“原以为会有很多学生要换答题卡,结果一张都没有,我也很困,有人换答题卡或者要草稿纸,还能走动一下,但是今天都没有。”
犯困的不仅有宋长奴,还有像丁小这么年轻的教师。
丁小说:“看看蚂蚁,好像能够改变一下思维,考场没有蚂蚁。”
高考之后是高二学业水平测试。
宋长奴是班主任,不参加监考,但得带队,学校要求学生7点40分集中在教室,考试时间是9点。
在教室,蔡安国说:“老师,考试要准考证吗?”
宋长奴说:“要准考证的。”
蔡安国说:“我没带。”
宋长奴说:“打电话给你家长,叫你爸给你送来吧。”
蔡安国在宋长奴办公室打了电话。
8点15分,蔡安国对宋长奴说:“老师,考试需要身份证吗?”
宋长奴说:“需要身份证,两件都不能少啊。”
蔡安国说:“我没带身份证。”他又到宋长奴的办公室给他家长打电话。他父亲说,我已经在路上了。只好掉头回家取身份证。他家住在龙岗,到学校估计得一个小时,宋长奴只好先给蔡安国准备了一张进入考场的临时证明,证明他是光华中学的学生,忘记了带身份证与准考证。
8点20分进考场,蔡安国说:“老师,我是在哪一个考场考试啊?”
周围的同学都在笑。
宋长奴说:“我让你爸把你的身份证与你的准考证拍个照片给我。”
蔡安国父亲拍了准考证发到宋长奴的手机。
宋长奴去找蔡安国,却找到,宋长奴告诉同学们说:“谁看蔡安国就告诉他,他在第5考场第12座位。”
同学们都说好。
学业水平考试是考两个科目,每一个科目考试时间一个小时,中间间隔40分钟,考生不出考点,在考场附近做一个简单的休息。第二场考物理,宋长奴趁着这个间隙,到外面去剪一个头发。之前的两次头发都是同事游卡车老师剪的,他有推子,游老师第一次剪头发,剪的是宋长奴的,第二次剪头发依然是宋长奴的;因为少了剪刀,所以头发就显得很乱。之前宋长奴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理发店,剪一次29块钱,他觉得还是很便宜的,后来他又到了理发店,理发师讲现在是49块钱了,宋长奴说,前一段时间不是29块钱?理发师说,那是在他们试营业的时候,现在正式开业是49块钱。宋长奴说,那就剪吧。
宋长奴早上上班时看到路边有个流动的剪发摊子,单剪10元钱。
宋长奴回到学校考试还没有结束,头发剪了,到洗手间冲洗了一下,凉爽了很多。11点40分考试结束。
宋长奴在教室里面写了一个通知:“大家回到班级之后收拾一下东西自行回校,周末不上课,星期天有返校的学生照常返校,最后离开教室的同学,请关闭电源,特别是空调。”
学校有提供午餐,但宋长奴没吃,还是回家给宋宁午饭,也许她不一定吃,起码我回家,可以叫她起床,哪怕她不起床,起码也醒来了。
到了家里是12点15分,宋长奴去叫宋宁,她还是在睡觉,宋长奴问她:“你是吃外卖还是喝粥,如果你喝粥的话,我就给你做。”
宋宁说:“可以吧。”
于是宋长奴一边煮粥,一边把冰箱里的肥牛肉拿出来,烧一锅水,然后涮牛肉,也顺便煮了一份青菜,在煮饭的电饭煲里放两个咸蛋。宋长奴吃完饭,女儿还是没起来,宋长奴告诉她,已经把饭跟菜都做好了,之后宋长奴就去睡觉了。
3
游卡车老师不想上高三的原因有两个方面,一个的确是年龄大了,退休后返聘到光华中学已经五年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跟班上的学生配合的不够默契,这让他多少有一些伤感。大家决定到外面吃一顿饭。陈阿培老师可能也不会上高三,不是自己不上,而是年级建议他不上,虽然还不能确定,但隐约从年级领导里面听出一点风声,他因为一场婚姻搞得沸沸扬扬,第一任妻子不想跟他离婚,他就逃跑到了深圳,两人开始了长达10年的离婚大战;他认识了他的现在的妻子,两人开始同居。第一任就把陈阿培告到了教育局,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事实上大家都很清楚。因为是民办学校,教育局让学校自己处理,陈阿培的课的确上得很好,学校在犹豫。游卡车老师主动下车,陈阿培教师被下车。
宋长奴可能一半在车上,一半在车下,宋长奴还上高三,留在车上;但年级不再让宋长奴担任班主任,属于被下车。两天前年级领导在电话里通知他说:“你下学期就不再担任班主任了,年纪也这么大了,由年轻人来担任。”
宋长奴接到电话,没有意外,一个月前,学校领导就说,新一届的高三需要充实部分的年轻教师,准备进入高三的年轻教师都想当班主任。
后来在年级班主任会议上,年级领导说:“校长还是让你把高三这一年带完。”
宋长奴说:“可以。”
所以在高三没有上课之前,宋长奴是否担任班主任还是一个未知数。麦收成、彭喜乐、陈如老师应该正常上高三。
涮火锅的氛围比在办公室的氛围要好,一直到中午一点半才结束,高二(16)班六位老师年龄都比较大,4个都超过50岁,在编写试卷,印刷考卷,都有很大的困难。游卡车老师从来是不印练习的,他会安排,但绝不动手;彭喜乐总是说,为什么要并练习呢,我觉得教课文就挺好。陈阿培说,让年轻人去吧。结果班上的学生说:“我们班级的练习为什么比别的班级少呢?”
宋长奴是班主任,他只好找其他班级的老师印刷练习时多印一些,匀点他的班级,他不能抱怨,虽然力不从心的感觉。
午餐后回到学校,下午在办公室看书,宋长奴感觉到从这个春天开始视力在下降,看电脑越来越模糊。看书只能借助眼镜。
宋长奴下班回到家里,宋宁对他说:“爸,你每天走路上下班挺辛苦的,虽然说只要四五十分钟,学校有宿舍,你就住在学校里吧。”
“学校是可以住。” 宋长奴突然有点醒悟说,“是不是爸爸交了房租太少了,下个月我多交一些,你说多少?”
宋宁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妈的意思,她想把这个房屋出租。这么大的一个房子就住我们两个人,太浪费了。”
“我可以住到学校,但你住在哪了?如果房屋出租,住在你妈那边也不方便啊,她现在不是找了一个——叔叔?”
“我不住她家,这房子有4个房间,我住一个房间,其他的三个房间出租,这样我不用工作,每个月就有1万左右的收入。你那么辛苦的每天去上班,每个月的收入不是也才1万吗?”
“原来是这样。”宋长奴停顿了好一会儿说,“我有两个方案,如果学校可以住的话,我就搬到学校;如果学校住不了,我到外面租房。当然第二个方案是我还住在这里面,每个月跟别人一样交房租,最小间的给我,每个月给你4000块钱。”
宋宁犹豫了一下说:“你最好还是住在学校,这样就节省了一笔开支。你其实现在等于是没有工作,老了以后你还得一笔养老金呢。”
“养老的事你放心,虽然我只是民办学校的老师,但学校替我们缴纳了‘五险一金’。老了,养老金还是有的。”
“那就好,利用假期时间与学校沟通一下,新学期你就搬到学校那边去,也不用管我了。”
宋长奴最大的遗憾是女儿在外貌上继承了自己,智商上却继承了唐小卷。
晚上,宋长奴给唐小卷电话说:“你有空吗?我们见一次面。”
唐小卷说:“是宋宁的事吗?”
“是。”
唐小卷说:“她说房子出租,你就让她出租,已经是23岁了,我们该管的事情都管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已经是成年人了,有她的生活方式,我们管的她一时也管不了她一世,房子我已经转到她名下,怎么处理是她的事。”
“可她现在还是一个孩子。”
“23岁还是一个孩子?我20岁就上讲台了,23岁嫁给你了。32岁到深圳,我靠谁呀?一个成年的孩子天天靠父母,一个自以为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让她自生自灭也罢,以后关于宋宁的事,你不要再找我。你管好你自己,她的事不用你操心。”唐小卷噼里啪啦的数落了一番,让宋长奴很没趣,但从唐小卷的话语中,宋长奴还是听了一点另外的东西,她们母女之间发生过战争。
宋长奴叹了一口气,谁让她是自己的孩子呢。虽然唐小卷说的是气话,但宋长奴觉得她话还是有道理,让宋宁自己去体验生活吧。他决定搬离这个房子,要么去住学校,要么到外面租一个房子,实在不行就回保平。
宋长奴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说:“宋老师,学校是有房,但今年有很多年轻老师要来。你也知道私立学校靠什么?教学质量;跟公办学校比什么?还是教学质量!所以我们得有一批年轻教师,当然老教师也是很重要,学生还是喜欢年轻的老师嘛,如果每天都面对着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你说小孩子会喜欢吗?”
宋长奴说:“校长,您觉得我教的不好,下学期我就不来了。”
“宋老师你误解了,我没说你教的不好。你教的很好,在老教师中是一个佼佼者,起表率作用,但不是所有的老教师都起表率作用,像陈阿培整天愤世嫉俗,自己把家庭搞得一团糟,怪谁呀?怪自己呀!老婆都搞不定怎么教好学生?”
宋长奴在校长那里没要到住房还被数落了一番,觉得很没趣,与其说校长在批评阿培老师,还不如也在嘲笑他宋长奴,他的家庭不也是支离破碎吗?后来转念一想也就想通了,自己一个月领取一万块的工资,一个月才上二十天的班,一天就是五百块,校长又不是董事长,他发一下牢骚就让他发吧,谁没有生气的时候?谁没有不如意的时候呢?自己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想开点,就是拿一半的工资去租房子,还剩下一半了,想到了宋宁让他搬出,就心灰意冷,现在积攒钱还有意义吗?
宋长奴在学校旁边的小区租了七十五平方米的两房,一个月租金六千,交了定金后他就后悔了,白天时间都在学校,晚上回到家里睡一个觉而已,为什么要两房呢?他想到把另一个房间出租。如果能租到三千那就太好了。
3
宋长奴在深圳的十二年,陪着宋宁十二年,现在搬走了,心里还是有一点不是滋味,搬家那一天,宋宁说:“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搬了。”
宋长奴说:“房子都租下了,哪能不搬呢?”
宋长奴叫了一部货拉拉,差不多装了一车的东西,主要是衣服、被子、书。
住进出租房后,宋长奴想利用假期好好休息几天,8月1日高三就要开学了。但从7月20号开始,宋长奴就不停的接到电话,都是中介打来的,带房客看房。原来房东准备把房子出售。
宋长奴与房东交涉。房东说:“实在不行,把房租退还给你。”
宋长奴说:“当时你没说房子要出售。”
“我没有想到工厂要破产了,现在工厂开不了工。”
宋长奴也就没有办法。
房东说:“你也住了一个月了,房子跟周围的环境是不是都不错?如果你买,可以优惠。”
宋长奴说:“多少钱?”
“单价7万元,75平方米,总价525万,你给500万。”
宋长奴干脆地说:“买不起。”
“你别着急的回绝我,可以考虑考虑,要不是工厂关门了,我也不至于卖房子,单价7万,在我们的小区算便宜了。”
“也不便宜。”
“你可以问问,我们小区还有更便宜的吗?如果我们直接过户,你还可省了中介费,就按 2%计算也省十万元哪。”
宋长奴说:“我考虑一下。”
他咨询了同事游卡车。
游卡车说:“你手头有多少现金?”
宋长奴说:“三百多万。”
“三百一十万还是三百九十万?”
“三百五十万,公积金没有动过。”
游卡车说:“在深圳有房子,你就是钻石王老五,都离婚8年了,女儿靠不住,有了房子找个年轻点的女人,等你七老八十了,也有个人照顾。哪天见了马克思,把房子给小老婆,何乐不为?”
“小老婆?”
“年轻的嘛,不超过四十五岁。”
宋长奴被游卡车老师说动心了。
虽然省了中介费,但加上税费,房子的总价还是达到五百一十万元, 宋长奴背上了每月一万元的还贷压力,他突然很担心失却工作。
8月1日,高三年级开学之后,学校安排宋长奴上高三,让他继续兼任班主任,这样宋长奴每个月可以多赚二千五百元钱。
9月份房子过户之后,游卡车到了宋长奴的房子看了看,说:“很好的房子,应该装修一下。”
宋长奴说:“无所谓,我觉得还好。”
游卡车坚定地说:“一定得装修,装修到富丽堂皇才对,只有种下了梧桐树才能招来金凤凰,你现在五十五岁,后面还有三十年的大好时光,不像我六十五岁了。”
游卡车是一名湖北籍的著名数学特级教师,退休后被光华学校聘请,学校主要是冲着全国知名的特级教师这个头衔而来的,至于游卡车上课的效果如何那是后话。家长把孩子送进私立学校不都是冲着名师而来吗?
宋长奴说:“一旦装修,这期间我得另找住所,购房已经花了所有的积蓄,装修、租房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可以住到我家给我做个伴,疫情好转,我老婆回国,你想住我家,我也不会同意。”
宋长奴琢磨着游卡车的话,房子终究还是要装修,尤其是洗手间与厨房,装修时间最少三个月,能省则省,同意了。
唐小卷很支持:“购房是男人的事,装修是女人的事,好歹我是你的前妻。”给了宋长奴二十万装修款。
游卡车说:“唐小卷给了你二十万,我借你十万,当然你得给我写借条,万一我两腿一蹬,也好向我老婆交代。你必须把房子装修的富丽堂皇。”
宋长奴把房子交给了欧洲城的一家大型商场,签订的装修合同后,交了钥匙,自己就住到了游卡车的家里。
游卡车的房子有一百八十平方米,是他女儿女婿的,两年前女儿女婿带着一双儿女移民美国房子,游卡车的爱人到美国探亲,因为疫情滞留美国,游卡车就一人生活,游卡车在湖北一心扑在教育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老婆出国前,女儿把之前雇佣的钟点工留下了。
宋长奴搬到游卡车家里,与老同事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倒也其乐在其中。周末,钟点工何莹来给他们做点菜,他们就喝点小酒,唠一些家常,一次话题落到何莹身上,游卡车说:“何莹是游优国内期间雇佣的钟点工,在我们家干了多年,人也勤快,自身也收拾得干净利索。”
何莹四十左右,模样端正,皮肤白净,要不是身上穿着工作服,还真看不出她是作保洁的钟点工。
游卡车说:“在深圳保洁也有档次之分,我们小区,保洁员的工资比一般的要贵很多。贵的前提就是保洁模样周正、干活利索。一般的钟点工一小时二百块钱,我们的钟点工要四百块钱。”
宋长奴说:“一笔不小的支出。”
“每月也就四五千块钱,反正也不用我掏腰包,女儿全包了。”
话题落到女儿身上,宋长奴就沉默了,相较于人家的女儿,宋长奴惭愧万分。游卡车意识到这点,就转了话题说:“等房子装修好了也请何莹给你收拾收拾。”
宋长奴推辞说:“我可请不起。”
“你不觉得我这房子虽然只住我俩,但感觉并不冷清。”
宋长奴点点头。
游卡车说:“这就得感谢何莹,她每次来要么带点花花草草,要么带一束花,就把房子给装点、布置的有生机。”
宋长奴说:“你我干的都是教书的活,但生活品质我跟你差别很大。”
游卡车说:“重点在于你怎么支配生活,怎么过好生活。”
何莹来的次数多了,宋长奴跟何莹也熟悉了。
12月份,宋长奴的房子装修好了,何莹自告奋勇说:“宋老师,我替你验收一下,别的我不会,但保洁干多了,验收房子肯定比你内行。”
宋长奴觉得却之不恭,答应了:“游老师一个钟头多少钱,我也给多少钱。”
何莹笑着说:“不用,就是帮你看一看哪一个地方没有收拾好,给你拾掇拾掇。”
星期二下午没有课,宋长奴说约好了何莹到他家里收拾房子。
何莹说:“房子装修的不错,设计的好,装修的材料也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之后就动手收拾起。
宋长奴也动手。
宋长奴在收拾客厅的时候,何莹从厨房里出来,手指上鲜血淋漓。宋长奴吓了一跳说:“怎么啦?”
何莹说:“不小心碰到了洗碗池下面下水道旁边的不锈钢的切口,刮了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陪你去社康包扎一下。”宋长奴挺紧张。
“没那样娇贵,我包里有创可贴。割伤手指常有的事,你帮助我打开包,找一找创可贴。”
宋长奴有点着急,手忙脚乱的打开何莹小提包。没有找到创可贴,却看到了几袋绿色的避孕套,宋长奴愣了一下,之后从另一个袋口找到了创可贴,递给了何莹,何莹说:“你帮我贴上。”
何莹正用左手捏着右手手指。
宋长奴贴创可贴的时候有一点手忙脚乱。
何莹笑着说:“看到了?”
宋长奴说:“什么?”
何莹坦然的说:“有时候帮助人家解决一下危机。”
宋长奴说:“什么?”
“我说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听游老师说,你都离婚8年了。”
“是啊,是啊。”宋长奴帮助何莹贴好了创口贴。
何莹用一个湿纸巾把手指旁边的血抹干净。
宋长奴说:“你坐下来休息吧,余下的活我来。”
“我给你留个电话吧,你需要的时候就给我打。”
何莹走了,宋长奴有一些心烦意乱。游卡车告诉他,何莹是他的远房亲戚。宋长奴现在觉得,游卡车或许并没有给他说实话,也许游卡车也不了解她的生活,但他还是把何莹的电话号码存到了手机里面。
宋长奴也想过拨打何莹的电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4
宋长奴搬家之后,宋宁从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宋长奴给她打电话,宋宁也只是回答宋长奴的问题,没有更多的交流,宋长奴也只好放弃。
12月26日是宋宁的生日,宋长奴还是买了一盒宋宁喜欢吃的草莓蛋糕。离婚之前,宋宁过生日,基本上是唐小卷请客,在外面吃了一顿;离婚后,宋宁不想去外面过生日,宋长奴买了蛋糕在家里过,唐小卷也都来,但气氛不太和谐。
宋长奴提着蛋糕回到近半年来未曾回的家,发现房门的钥匙换了,宋长奴按了门铃,屋里有人问道:“谁呀?”
宋长奴说:“我,爸爸。”
开门的并不是宋宁,而是一个陌生的姑娘。宋长奴觉得眼熟,那姑娘却已经开口:“宋老师?”
宋长奴楞了一下。
姑娘说:“您忘了?我和您一起监考。”
“丁小老师?”
丁小说:“是啊。”
“你怎么在这?”
“您怎么来着?”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接着两人都笑了。
“宋老师,您先进屋吧。”丁小接过宋长奴的生日,“您是宋宁的……”
“宋宁的爸爸。”
“哦,我租住在这里。”
厨房里有女人问道:“小小,谁呀?”
丁小说:“宋宁爸爸。”
厨房里伸出一个女人的脸,宋长奴一愣,何莹!但没有喊出口,何莹也是一愣。
丁小说:“我妈。”
宋长奴说:“丁妈妈好。”
何莹说:“宋爸爸好。”
丁小说:“宋宁到小区大门拿朴朴送来的火锅料,您没遇上?”
宋长奴说:“可能乘坐了不同的电梯吧。”
丁小说:“小区封控管理,外卖都得到楼下自提。”
何莹说:“宋爸爸,您坐,小小,你给宋爸爸倒茶,我到厨房忙去了。”
“好,好,你忙去了。”
何莹把厨房的门关上,厨房飘来炖肉的香味。
丁小给宋长奴倒了茶,宋长奴并没有喝:“丁小老师,你告诉宋宁,我有事先走了。”
丁小有些诧异说:“您不和宋宁一起过生日吗?晚上吃火锅,李青梅,罗小花很快都下班了。”
“你们几个年轻人一起热闹,我这老头夹在中间不方便。”
“您先等等,宋宁应该快回来了,不然我打个电话,您跟她说。”
丁小还没有拨打电话,宋宁就回来了,提着两塑料袋的东西。
丁小说:“宋宁,你爸来了。”
宋宁“哦”地一声。
宋长奴说:“蛋糕放在这,今晚我值班,先走了。”
宋宁说:“妈一会儿也来,您吃点东西再走吧。”
丁小接过宋宁的东西走向餐厅。
宋长奴不好坚持要走,毕竟当着外人的面。他不想让外人看出他们父女之间的隔阂。宋长奴说:“我去厨房帮忙洗洗菜吧。”
宋宁也没反对,对丁小说:“小小,冷冻的东西放在火锅边,萝卜青菜交给我爸。”
丁小说:“好哈。”
宋长林接过青菜萝卜进了厨房,何莹正靠着灶台在想着什么,见宋长奴进来,便说:“我来洗吧。”
宋长奴说:“我来吧。”
何莹说:“一起吧。”
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何莹说:“你认识我女儿?”
宋长奴说:“今年高考一起监考,同一个考场。”
“主要是方便小小上班,三个月了,没想到是你的房子。”
“是啊。没想到会遇上你。”
两人就沉默了一会儿。
宋长奴说:“宋宁脾气不是太好,你们多包容一些。”
何莹说:“我觉得宋宁挺好的。”
“可能在外人看来吧。你女儿很优秀。”
“逼出来的。”何莹幽幽地说,“她妈没有本事,所以她就得独立。”
“哪能这样说呢?”
“你们都当老师,给宋宁创造了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何莹说,“小小本来是要读研究生的,但她不想让我这个当妈的辛苦,所以就出来工作了。”
“工作了就好,不像宋宁。”
“她想当老师,高考的时候没考好,考了华师非师范类的,毕业后只能到私立学校了,如果是公办的那就好。”
宋长奴说:“公办与私立的我都干过,私立要辛苦很多。”
“她现在这个条件,深圳公办学校肯定是去不了的。”
“公办都要研究生学历。”
何莹说:“我也这么劝她,她不同意,我知道她还是担心我辛苦。我跟他爸离了婚,带她到深圳,我当保洁,她上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他们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丁小推门进来说:“妈,菜洗好了吗?”
何莹说:“洗好了,洗好了。”
丁小说:“青梅、小花也都回来了,宋老师,准备吃火锅吧。”
宋长奴跟丁小出了厨房,李青梅与罗小花都冲着他叫“宋伯伯好。”然后忙着张罗火锅。
唐小卷来的时候,提着一只烤鸭和一袋潮汕鲜牛肉。
四个女孩子坐在一块,三个女孩都冲着厨房喊:“何阿姨,快来。”
何莹端着盘子出来,她给每人盛着小一碗的肉汤,之后也就坐下了,她是第一次见到唐小卷,两人一块坐。宋长奴坐在唐小卷、宋宁之间。
火锅热汽腾腾,底料是麻辣的,四个年轻人在大呼辣的同时,却涮得不亦乐乎。唐小卷和何莹相谈甚欢,宋长奴却如坐针毡,他不怎么敢吃辣的,但毕竟是女儿的生日,在没有切生日蛋糕之前,他也不能提前走。于是填了些肚子就坐客厅看电视。
好不容易涮完火锅,杯盘狼藉的事全交给何莹,何莹收拾完桌面把生日蛋糕摆上。关灯、唱生日歌、宋宁许愿、吹蜡烛,一切还是按部就班与往年一样进行,但今年因为多了几个年轻人,气氛显然欢乐的很多,切完蛋糕,唐小卷要先走,问宋长奴:“要不要带你一把。”
宋长奴说:“算了,你还得绕路,我走路消消食回去。”
唐小卷就先行走了。
唐小卷走了一会儿,宋长奴也起身对何莹说:“垃圾我顺手带下去。”
何莹说:“垃圾有点多,你帮助提一袋。”
宋长奴向年轻人告别与何莹一起下楼。
小区很漂亮,晚上溜达的人挺多。
丢完垃圾,何莹说:“我想在小区里走一走再上去。”
宋长奴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先走了。”
何莹说:“好,再见。”
宋长奴停了下来说:“你劝劝丁小去读研究生吧,在民办学校很辛苦,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炒鱿鱼了,我体会很深。”
“我说的,恐怕她不听。”
宋长奴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何莹跟上,于是他们并排走。
“你说。”
宋长奴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说。”
“你说。”
“游老师曾问我,觉得你怎么样,如果我觉得可以,他想帮助我们撮合撮合,他说你是他的远方亲戚。”
“你怎么说?”
“我说我担心年龄比你大的多,我都比你大一轮,所以也就没同意。”
何莹说:“今天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事情?”
宋长奴说:“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年龄的话,我们就结婚,你有归宿,丁小就可以安心地考研去了。”
何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到小区外面走一走。”
小区外面是一条绿道,他们在旁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下。
何莹说:“游老师真的没看错你。”
“我就是个没本事的人。”宋长奴说,“以前一直想着女儿,你也看到了,我们父女之间有隔阂。说实在话我挺喜欢丁小,虽然今天是第二次见她,如果她是我的女儿那该多好。”
何莹没有说话。
宋长奴说:“只是你跟着我可能要委屈了你,你赚的钱应该比我多。”
“你呀。”何莹突然拉着宋长奴的手“你心中还有一个疙瘩。”
“你说的没错。”宋长奴“呵呵”一笑,“到了这年龄很多事就看法淡了。“
何莹把嘴巴伸到宋长奴耳边,悄悄地说:“我告诉你,那天在你家刮破手指是故意的。”
“什么?”宋长奴很吃惊。
何莹说:“避孕套也是故意的。”
宋长奴恍然大悟。
“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如果你真的给我打电话,我可能会从心里看不起你。”
宋长奴老实地说:“我有过给你打过电话的念头,但我忍住了。”
何莹更小声地说:“的确有人出过一次一千块钱,我也动过心,但我忍住了。”
宋长奴忍不住搂住了何莹的肩膀。何莹把自己的嘴唇送到了宋长奴的嘴边。
新年,宋长奴、何莹领了《结婚证》,他们闪婚让宋宁、丁小都错愕不已,丁小感叹说:“时代变化大太了,连老头老太太都玩出新花样。”
但宋宁、丁晓都很高兴,他们把父母交代出去了。
宋长奴结婚了,却感觉在梦幻当中,早上醒来,躺在床上看着何莹穿着睡衣从客厅里进来,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何莹看到宋长奴醒了,说:“醒了。”
宋长奴说:“不想再睡一会儿吗?”
“好吧。”何莹微笑说,“虽然是冬天,但还是生机勃勃。”
宋长奴呵呵一笑说:“马上是春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