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午,一米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白色茶几上扔着的那本红色《离婚证》格外刺眼,也是一张命运的判决书,意味着一场噩梦的结束。我此时的心情很糟糕,甚至有死的念头和幻觉。这一次短暂的婚姻经历,直接剖开了我的血管,扎入我的心脏。痛,一直在痛,并在滴血。
我独自一人呆在出租屋里,已经闷了整整两天,好在冰箱里还有储备粮。满地都是烟头,屋子里的焦油含量已经足以让人窒息。我还在一支接一支地猛抽,浓烟呛到自己,剧烈地咳喘起来。这一阵咳嗽,把整个人彻底整散架了,脸涨的通红,脖子上的细小毛孔都已膨胀,像暗红色的蚯蚓在蠕动。我扔掉烟头,捋了捋被焦油烫热的手指头,洗把冷水脸,让焦虑的细胞冷却下来。照着镜子里憔悴的模样,自言自语,“啪,啪”狠狠地抽自己两个耳光,一巴掌忘记过去,一巴掌警醒未来。
一个36岁的男人,两年内两次离婚,确实有点尴尬,对于今后的再婚无疑给对象增加一道“判断题”。
母子连心。远在千里之外的孙桂枝,这几天也是以泪洗面,嘴里叨叨不停“苏黎,你这个挨千刀的。为啥要骗我儿啊!可怜我的娃儿。”母亲抱孙心切,撮合成我的第二次婚姻。母亲一边内疚,一边担心儿子会犯傻,还是要打个电话来宽慰我。“正华,千错万错都是妈的错……”通话音量已经被哭声淹没了。
“妈,别说过去的事儿,我休息几天就上班了。你别为我操心,自己多保重…… 。”挂掉电话,打开电视搜索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最近特别爱看这档节目,我喜欢孟非幽默的主持风格,也想听嘉宾对于婚恋观的解读。不巧,正在播放《离婚律师》,看见“离婚”二字,头一下子就开始莫名地胀痛,我用力地按下电视遥控器开关。电话响了。
“乔经理,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吧!明天上班了吧!……”电话那头公司行政部的焦经理絮絮叨叨,我几乎没有听清一个词,搪塞了事。我这次的请假,又让公司内部的人笑话了。我的婚姻故事,在公司已经广为流传。我不想去理会太多,毕竟在商海中,总有心怀叵测的人。继续睡觉,迎接晚上的一场“酣战”。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梦醒时分已经夕阳西下。我把自己精心地捯饬一番,不想让那两位“损友”看到我的狼狈相,再次“语言”打击我。我特意穿上了刚刚买的“九牧王”休闲套装,让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看起来焕然一新。头发用手指向上抓了几下,用点水打湿后,喷了一点发胶定型。再照镜子,我还是我,只是不一样的衬托。
我在楼下拦了一辆电动单车,这是珠三角地区城乡结合部的特殊交通工具——摩的,方便快捷,经济实惠。我还没开口,拉客师傅嬉皮笑脸相迎问道:“少爷,去哪里?”我噗嗤一笑,看样子今天这身打扮不错,年轻的标签都被识别了。“少爷”这种称呼是对在娱乐场所服务生的尊称,这类小伙子一般都是晚上上班,收拾得整齐利落、光彩照人,我被“荣幸”地归为这一部落。我没有和师傅过多地语言交流,只是告诉他,目的地:楚乡苑。岂料这师傅特能侃,顺口又来一句:“老板,湖北的啊!湖北人很聪明的,九头鸟啊!”我有点厌恶这个长舌的师傅,只好用沉默来封他的口。车子刚停稳,我用手机微信支付了8元的车费,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我在楚乡苑的门口,停顿一下,点燃一支市面流行的“荷花牌”香烟。我没有抽,只是闻一下焦油味,这几天几乎抽了一个月的烟量,让思绪随烟雾飘散。刚刚对拉客师傅似乎有点不礼貌,人家也不容易,靠这苦力营生。再说,人与人之间没有语言沟通,就是一道沟壑,何况茫茫人海,萍水相逢,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想着想着就跑题,有点恍惚。“乔老板,赶紧进来入座,你那俩兄弟早到了。”楚乡苑老板用地道的家乡话和我打招呼。
今晚陪我吃饭的只有文武全、顾问。我们三人老家是一个镇上的,又是初中同学,还在同一家公司共过事,所以关系特好,也特牢靠,就是几何上的三角形。
南方的九月,天气依然炎热,白天骄阳炙烤大地,晚上水泥地面还在散发热量,遇到一丁点冷水就会发出“滋滋”声,还有化学反应式的气泡。这样的天气,正是小龙虾疯狂进军的季节,楚乡苑的招牌菜:油焖大虾。我走进大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我们的座位被安排在一个角落,而且靠近洗手间,估计是生意太好,临时加的餐桌。对于小龙虾不可抗拒的诱惑,我们只在乎味道,其它忽略。
“两位兄弟久等了!”我虚伪地客套一下。这两位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我的一颦一笑,他们会用对应的方式来迎合。
“酒等,酒等,罚酒三杯。老规矩。”三杯湖北特色的金龙泉啤酒下肚,我打了一个酒嗝。“动手吧!”我今天就像一个酒司令。吃小龙虾,我们不讲究,直接用手抓。先咬掉脑壳,用力吮吸一下,再剥去虾皮,一口吞下只有指头大的虾肉。小龙虾与啤酒的搭配是这个季节无可比拟的美食。
这两个黄金搭档心里也清楚,我还憋屈着,期望今夜的酒可以帮我消除岁月的愁。我有点醉意朦胧,酒战正酣,我的手机唱歌了,“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儿,……”这优美动听的铃声,专属于我的女儿——乔明月。她是我和前妻莫梨花的结晶,现在12岁了。离婚后,莫梨花要求女儿由她抚养,我无可奈何地顺应她的心意。
“爸!我想吃小龙虾,妈妈说她不知道哪家味道好!”听到女儿的声音,我的眼泪犹如突然爆发的山洪,奔泻直下,一涌而出。调整了一下情绪,用一种迫切的语调说:“宝宝快来,你和妈妈说到楚乡苑。滴滴打车过来吧!文叔叔和顾叔叔都在。”匆忙挂完电话,我的眼袋包裹不住伤心的泪流,释放久违的压抑。我知道现在的状态无法面对现实与女儿,莫梨花可能还不知道我又结婚。起初,我想和她复婚,一直被她拒绝。当初离婚的原因的确出自于我,所以她一直不肯原谅我。我的突然情绪失控,让两个兄弟茫然不知所措。我借着半醉半醒的状态,开始吐槽,希望这酒水和泪水融合后可以稀释心中这一滩苦水。
我和苏黎的相识在去年九月份。当和莫梨花复婚已不可能的时候,就开始寻觅伴侣,也是一个正常男人的生理和心理需求。母亲突然说给我介绍一个对象,还是老家的邻居。母亲只是在电话里简单地描述她,年轻又漂亮,也刚刚离婚,好像没有小孩,似乎这样的对象很难寻,刚好给我的本命年冲喜。妹妹——乔娜也同样复述了母亲的话,我应诺了,毕竟我的离婚经历和年龄与苏黎相比,处于劣势。很快,不,就是两天的功夫,借助现代先进的交流方式,我们添加手机微信开始聊天,疯狂地聊,一有空闲就聊,没日没夜地聊,相见恨晚!距离产生美,我在深圳,她在老家,我们微信视频天天见面。三个月后,也刚好到春节假期,我们决定回家见面,商讨结婚的事。母亲表明态度: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明月来了,嫂子好!”我的两位老友很机警,对我的前妻和女儿都很好,他们连忙招呼,通知店老板换张靠窗边的大桌,又让服务员加碗筷。落座后,女儿很关心我,劝道:“爸,你不要再喝酒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我连声“嗯!嗯!”,我没敢和莫梨花对眼神,怕她一眼就读懂我的窘态。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我们认识到现在18年了,一起生活了12年,而今不能破镜重圆。这两年她也略显沧桑,过去那张白皙的脸蛋上已有了岁月的斑点。
莫梨花是广东客家人,本来清淡饮食,在我的生活圈里久了,也习惯辛辣味,小龙虾也成了她和女儿夜宵的最爱。她们两个慢调斯理、津津有味地吃,我们仨还是胡吃海喝。“都少喝点,醉酒伤身,喝多误事。”梨花关切地说,表面上是劝大家,实质是针对我。她知道我一旦狂喝酒,肯定有事,再加上这两个“老铁”也在,毋容置疑。“嫂子没事,我们有段时间没聚了,加上正华前段时间回老家,我们给他接风。”文武全的解释,有点多余了。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起身,出去抽支烟。
我抽烟是幌子,逃避莫梨花审视的目光。楚乡苑生意很好,门口自然扎堆一群代驾和拉客的师傅。“老板,还没走啊!”刚刚送我过来的摩的师傅满脸堆笑地和我打招呼。我礼貌地递上一支“荷花”烟,他接过烟看了看,显然是没有抽过这么贵的烟,连声道谢。他的话依然很多,但我现在不感觉讨厌了,可以理解。他的话题反而引起了我的警觉,有个女人,经常在我住的楼下晃悠。他们几个拉客的师傅都受过她的恩惠,每人一百元的微信红包,用于提供我的行踪。因为拉客师傅都有固定的待客点,仿佛是划片区,也是一个默认的规则。我有意识地和师傅攀谈起来,从他的口述中,我可以准确地判断这个女人就是苏黎。监视?跟踪?她想干啥呢?我们已经离婚了,法定手续已经办完了,她还能怎样?还要我怎样?
这一刻我的酒醒了,当我回到餐桌时,座位上不请自来一位女嘉宾。天外飞仙?我定眼一看,苏黎。这个神出鬼没的女人,怎么会在这里?我明白摩的师傅的温馨提示。她竟然喧宾夺主,调侃道:“乔正华,你真有本事啊!我们刚刚离婚一个星期,你和老相好约会了。佩服!”顾问和文武全连忙相劝。我没有作声,此处无声胜有声。“爸,这个阿姨是谁啊?”女儿那双凝然的眼睛看着我,期待着我的正面回答。苏黎以为在此场合可以拿捏我,开始咄咄逼人,狡黠地笑道:“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告诉你,我是谁?也曾经算你的后妈吧!不好意思,破坏了你们一家团聚的气氛。”我顺手抽了苏黎一个耳光。人生中第二次打同一个女人,物理上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让我感觉手很痛。她捂着脸,指着我的鼻子说:“乔正华,你有种!我说过这事没完,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本以为她会借机发难,掀桌子,砸碗筷,然而她表现的比我理智,泪花在眼圈里打转,带着怨恨扬长而去。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过激,甚至是粗鲁,环视了一下大厅,此时人们鸦雀无声!那“啪”的一声,就像是一个通知安静的信号弹。周围的人都用疑惑,带点鄙视的眼光在看我。莫梨花知道这个时候,她和女儿得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回避异样的目光,避免孩子被猜忌的眼光伤害,不欢而散。我在楚乡苑门口和那个熟悉的摩的师傅招招手,现在成我的“专车司机”,他话多的毛病我可以忽略,开始喜欢他的真诚。
(2)
孤独的身影,寂寥的心情,我是真的醉了,摇摇晃晃地走到租住的楼下。这幢楼是统建楼,也就是常说的小产权房,是村里的集体物业。这类房产一般都是小高层,租售给附近工作的白领阶层。我在这里租住了9年,今晚却感觉很生疏,明明按了电梯12楼上行,却一直原地不动,停留在一楼。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好在夜深了,上下电梯的人很少。
物业保安在监控室看到这一幕,以为电梯故障,赶紧过来救援。他们认识我,因为逢年过节都会收到我的利是,这是南方特有的礼节。保安客气地说:“乔老板,你喝醉了吧!你家在1206啊!”我连忙摆手,示意保安该干啥干啥。保安看我意识还清醒,也就放心地走开了。
1206,这个房号,我怎么会忘记呢?这里承载着我的喜怒哀乐,我和莫梨花住了8年,和苏黎在这里也同居5个多月。我一直没有搬离,这是周末女儿明月常来的地方,尽管父母分离,还是她心中的家。我上周从老家回来后,第一时间换门锁,不是防盗防贼,防苏黎。
我的内心一直在挣扎,也许莫梨花带着明月在门口想问个水落石出,或许苏黎带着她的帮手来讨要说法。电梯反复上下运行了26次,终于,我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客厅大灯,家里依旧冷清,空气中弥漫着残余的焦油味,地面一片狼藉,再有那本红色扎眼的《离婚证》,空空如也。
孤枕难眠,身边没有女人的温柔,醒来已是清晨独自愁。我洗漱完毕,穿上工作服,这是外资企业管理的规范,无论职位高低,上班都得统一工装。出门前,我特意把《离婚证》揣进口袋。昨天众目睽睽之下扇了苏黎的耳光,她说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在小区门口,又遇到昨晚的那个拉客师傅,似乎有点巧合。我和师傅闲聊两句,让他送我去爱华电子。这一次我和师傅一路聊得很愉快,得知他姓蒋,陕西安康人,湖北交界,也算半个老乡。我也开始套近乎:“蒋师傅,以后出行我就有专车了。”“老板,我靠拉客为生,高攀了。”蒋师傅是个很朴实的秦川汉子。我毫不吝啬地支付了20元车费,其实这段路费就是8元。我多付的理由,明显在于蒋师傅之前和我说了大实话,如果是一种施舍,那我的人格魅力太渺小了。我本身是有车一族,在和苏黎结婚前,已购置一辆价值30多万的轿车,只是不敢在同事面前显摆。这台车平时闲置,只有周末带女儿明月出去兜兜风。
我在公司门口停顿一两分钟,环视四周,侦察一下。“乔经理,早上好!”保安室的大个子主动和我打了招呼,我马上笑脸相迎。爱华电子属外资企业,在这一片区还算是有规模的大公司,员工4000多人,保安员也有将近百十号人。经理级以上人员的相片及联络方式都公示在保安室内,以便应急联络,保安员认识我,很正常。
我得首先和行政部焦经理打个照面,告知我已经复位了。刚刚落座,副总用内线电话通知我去他办公室。其实,我有点纠结,我的直接上司是厂长,理应先和厂长报到。副总对我非常信任,可以体现在,全公司60%的固定资产在我的部门掌管。这个重要的岗位,公司很多同事觊觎,毕竟两个多亿的设备,加上每年几百万的保固费用,掌握资源的人自然受青睐。厂长一直想扶持他的心腹代替我的岗位,可那小子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无形中我也成了厂长眼中一颗随时都想拔掉的钉子。
我不敢说自己深谙世事,但人情世故还是可以圆滑地处理。“厂长,我今天上班了,有工作上的安排,尽管吩咐。”我先去跟厂长请安。他没有正视我,抓了一下稀疏的头发,摸了摸智慧又光亮的额头,深邃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了一下,却笑而不答。我有自知之明,不是他的嫡系,也不可能和他热乎。
我和副总面对面坐着,相谈甚欢,也许会让一面玻璃幕墙相隔的厂长羡慕与嫉妒,全然不顾了,一身不能伺二主。公司所有知情人都是这样认为,乔正华是副总的马仔,我甘愿为其鞍前马后,名与利兼收的时候,你会怎么办?某种意义上,我和副总是一条战线上的,一个阵营的。
9:30的早会,副总主持,他还是习惯地把我作为标杆,推而广之,夸奖道:“我们的部门经理都应该学习乔正华,请假这段时间部门运作正常,说明他平时管理规范,责任到人。”厂长头不时地望着窗外,为了表示尊重副总,偶尔也在笔记本上写几个字。没有特殊情况,早会一般在30分钟以内结束,就在散会的那一刻,行政部焦经理的手机响了,他走出会议室接听。当他走进来的时候,面带焦虑,和厂长耳语了几句。厂长在大家起身离座时来了一句:“公司外面发生一点小状况。这事,也得向乔正华经理学习!”我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每一个字符里都有一点嘲笑的含量。我预感到不妙,连忙追问焦经理。
除了苏黎还有谁?我在心理上已经筑起防线,随身带着离婚证,亮明身份,表明关系。我匆忙跑下来,门口确实有很多“吃瓜群众”,只见大个子保安,一边劝阻苏黎,一边驱赶围观群众。我攥紧拳头,怒火中烧,真想一下扑过去,好好地教训一下她。这次理智告诉我,必须智取。因为苏黎一旦没有底线,把我之前在耳根边和她说的公司内部那些事,和盘而出,那我就把自己玩完了。
我指着苏黎,真想此刻自己属虎,一只从原始深林闯出的猛虎,吃掉她还不负法律责任。我拿出离婚证在大家面前晃了一晃。围观的人就喜欢看这种热闹,现实版的电视剧,男主角出场,情节更丰富了。苏黎变本加厉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用最狠毒的话语侮辱我,甚至连我性功能障碍的隐私都公布于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就连大个子保安碍于面子也侧脸偷笑。我此时很淡定,不愿意中她的下怀,冷静地说:“苏黎,不要过分。离婚后所有的条件我都不会妥协,听清楚了!你继续表演,我奉陪到底!”我在语气上毫不示弱,内心还是有点忐忑不安。虽然我们已离婚,她说女人结婚就贬值,希望得到更多补偿。她很有心机,先吸引观众,用手上的“报料”来逼我就范与妥协。
当前的胶着状况对我很不利,如果再拖下去,公司午饭时间,知情人就更多了,那我就更被动,更难堪了。突然,刺耳的警笛声打破这个僵局 ,两名铁骑标志的巡防队员呼啸而至,随后一部社区警务巡逻车也赶到。因为我们爱华电子属于重点防范单位,和社区民警联系密切。两名社区巡防队员负责外围警戒与驱散,一位中年民警,手握对讲机,腰挂八大件冲我和苏黎走过来。
民警很规范,打开警用执法记录仪 ,温和地说:“你们两个当事人进来保安室,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吧!”他又朝围观群众摆摆手,劝说:“你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忙乎自己的事吧!”
保安室的气氛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民警询问完事情经过,用批评的语气告诫苏黎:“苏女士,你现在的行为有点过激了。首先你们的关系已经明确了,如果涉及离婚方面的事,属于民事纠纷,可以诉讼解决。你现在已经扰乱当事人的正常生活,还影响到爱华电子的经营秩序,请保持理智。”我斜视一眼苏黎,她失去嚣张气焰,有点惶恐的样子。
此事平息了,无关人员散场了,苏黎灰溜溜地走了。我在公司门口点一支烟,顺便叫大个子保安,他正当班,不敢抽烟。从他的口中得知,厂长授意焦经理报警处理。我暗自窃喜,报警变相地帮我解了围,不管厂长出于啥目的,我得谢谢他。
(3)
下班后,我非常疲惫,失落的时候我会给母亲打电话,拉家常。母亲再三提醒“华娃儿,你今年是本命年,处处小心啊!男到36,不是喜就是愁。”老家习俗,男人36岁,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是一道坎,有很多讲究,要摆酒庆生来辟邪。 我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孤立无援了,像得了瘟疫而被隔离的个体。
我和苏黎离婚的场面又浮现眼前。我们约好上午九点去民政局办手续,到点了,她的电话处于关机状态。离婚的条件都谈好了,现在她要变卦?离婚这事,母亲还是很关心,毕竟,苏黎婚后的半年中,有几件出格的事。母亲一直隐藏在心底,家丑不可外扬。在农村,离婚本来就是容易让人嚼舌根的事,何况苏黎婚内出轨,有伤风化。
“乔正华,你出来!”
听话音,是苏黎的妈在叫嚷。苏黎的妈可不简单,我们十里八村,远近闻名,一句顶一万句。我和母亲刚跨出门槛,苏黎和她妈已经来势汹汹,来者不善,周围的邻居也凑过来了。
“乔正华,你心气很高啊!说结就结,说离就离,都随你了!今天不给个亮堂话,我跟你没完。”苏黎的妈来打头阵。眼看就要矛盾激化,好心的邻居,知道我们家处于劣势,打电话叫来村治保主任。治保主任来了,也无济于事,村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惹不起苏黎的妈。
“乔正华,当初你追的我,我们在一起五个月,一个月补偿我青春损失费一万元,不然就休想离婚,耗死你。”苏黎理直气壮地提了条件。
“你把自己当成黄花大闺女啊!恬不知耻!”我的话音未落,头上挨了一棍子。不知道啥时候,苏黎的妈手上已经准备了工具。
母亲30多岁开始守寡,一个人把我和妹妹拉扯大,遇事总要冷处理。我开导她:“妈,这事长痛不如短痛。我找她们再谈谈,谈得拢,下午就去办手续,不想再为这事伤脑筋了。”母亲点点头,不言不语。
我在家和母亲吃过午饭,跨过马路就到苏黎家。门虚掩,进门后,她妈依旧没有给我好脸色,反正今天以后就形同陌路了,我也全然不顾。“苏黎,你张口要五万,结婚彩礼都归你家了,我没说二话。还有你同学借我的钱,直接还给你了,我也没说一个不字吧!你提出的五万,我答应三万,同意的话,下午民政局办完手续,我马上转账给你。”她们母女对视了一下,回里屋合议,可见她妈才是掌舵人。
“我答应三万,但必须先收到钱才跟你去民政局。”苏黎还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机立断,我在手机银行上两分钟操作完毕。苏黎那个时候脸上明显有一丝得意的窃喜。
在婚姻登记处,结婚的当然喜形于色,离婚的肯定黯然失色。走出大门,分道扬镳时,苏黎在我面前亮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过去的事,虽然过去了,但还是一遍遍在眼前回放。生活中两件事难于忘怀,一件是喜事,另一件当然就是坏事。苦闷的时候,人容易走极端,我整个人恍恍惚惚,满脑子都是苏黎。她就是一个骗子,和我的婚姻也是一场骗局。
初次见面,我确实眼前一亮,对苏黎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个子高挑,面容姣好,打扮得体,这一切可以让我,甚至其他追求者忘乎所以。
当天,苏黎在我老家吃的晚饭,一大桌子菜,再加上一瓶红酒,母亲和妹妹作陪,气氛很好。她很会说话,饭桌上直呼“妈,妹妹”,母亲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自打我和莫梨花离婚以后,母亲没有灿烂地笑过。妹妹也会添油加醋,顺杆子爬,直接叫“嫂子”。此时,我家的老宅子可以用“蓬荜生辉”来形容。一顿晚饭的功夫,直接多了一个家庭成员。
“呵呵,晚上跟我住吧!”我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不跟你住跟谁住啊!”苏黎笑得很自然,这样的结果让我得意忘形。我突然发现公路上原本微弱的灯光明亮了,马路变宽了,车的马力也大了,速度明显快了,其他车子都让行了,迫不及待的想法在脑子转圈。我清楚地记得,一周后收到交通违法通知书:超速50%,扣6分,罚款1000元。乐极生悲!
苏黎似乎有点困了,直接奔房间,我以为她想找点其他女人留下的痕迹,原来是找毛巾准备洗澡。这时,我是厚着脸皮凑过去:“我们一起洗个鸳鸯浴吧!”她笑而不答,表示默认了。尽管有热水器,但是12月份的鄂西北地区异常寒冷。在冲凉房不敢过多矫情,我贪婪地欣赏了她的胴体。那一夜春宵,让我终身难忘。起初,我有点兴奋,可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毕竟两年多没有碰过女人,生殖器官不听使唤。苏黎很有情调,轻轻地抚摸我:“老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后我就是你的女人。”真见效,她抚摸之处,虽有瘙痒,但过后就是热血沸腾。我整晚处于亢奋状态,有点虚脱感。莫名其妙,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扬眉吐气过了,越是想逞能最后还是无能,苏黎讥讽我“性功能障碍”。
(4)
我清楚记得和苏黎父母见第一面的场景。“你准备空着手去我家?”苏黎给我泼了一瓢冷水。车停在她家门口,苏黎甩门而出。我对农村很多规矩和礼数不太懂,这种见面的场合需要哪些礼品,还是回家请教母亲。
“华娃儿,第一次登门肯定要见面礼,不能单数,按我们当地水平,600元也行,800元更好。姑娘不错,她妈可当家做主!”
遵母嘱咐,我在钱包里数了10张百元大钞,数了两遍,因为怕单数。苏黎家的房子外观装修不错,客厅却有一种怪异的阴暗。我进去后,堂屋里没见人影,苏黎和她妈在后院小声嘀咕着。娘俩听到我脚步声,从后院走进来,光线确实很不好,我只能凭体型来判断未来的岳母。
“阿姨好!,我是小乔,对面孙桂枝的儿子。”这样的开场白简单明了。她没有应答。
“小伙子不错,我闺女也介绍过了。只要你们两厢情愿,我不干涉,婚姻自由。”好一个开明的岳母,语言可以修饰或掩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语言交流结束了,我们目光交流了几秒钟,避免尴尬,我双手奉上“见面礼”,态度很诚恳,有点臣子给太后献礼的媚态。
“改叫丈母娘了!”苏黎在旁敲侧击。
丈母娘单手接过见面礼,放入口袋,手在裤袋里鼓动几下,显然是在点数,那娴熟的动作不亚于银行职员。我从她的微笑中接收到满意的信号,但她没有显山露水,一双快要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睛紧盯门口。她双眼测量我的小汽车,上下左右扫视一圈,大多数农村人习惯依据车的长短与高低或排气管的粗细来判断其价值。她的左右脸颊上明显起了两个“椭圆形”的笑容包,这个“表情包”预告我的“面试”合格了。
丈母娘用权威的话语表态,“我闺女的情况你也知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乡里乡亲,我就答应这门亲事。不过也要听听她爸的意见”。这后一句充分体现“家庭**”,让我心中起了一个小波澜。原来有主副二位“考官”,很少听到苏黎爸的情况,还得备一份礼?万一过不了第二关咋办?
“我爸在医院住院,我们去医院看望一下吧!”苏黎插了一句。“那我准备些啥?”“随你便。”这貌似简单的问答,实际是一道思考题。我猜想苏黎爸应该不是什么重大疾病,毕竟镇里的医疗水平有限。
苏黎妈走在最前面,步子很快,苏黎在中间,我在最后压阵,这顺序按亲密程度排列的。在三楼楼梯口,上面挂着呼吸内科的指示牌,然后按着病房的门牌号去找。
“苏黎啊,你和小乔在门口等我一下。”苏黎妈在9病房门口发号施令。苏黎乖乖地守望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病房里面。我本身对医院里的气味过敏,那是一种消毒水和药剂混合的味道,一种苦涩的味道,一种让我作呕的味道。我只好屏住呼吸,关闭那两个进气的鼻孔。
苏黎妈从病房出来叫了她,她又传呼我。走进病房,苏黎的爸半躺在靠窗边的病床上,面色苍白,瘦骨伶仃,两只手臂上可以清晰看见输液针刺的针眼。我瞟了一眼患者信息卡:苏世发 58岁 主治医生刘骏 主管护士潘丽。
“小乔啊!苏黎妈给我讲了你的情况,你爸爸在世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两家关系也不错。这门亲事是我们家的福分,你对我闺女好,我死也瞑目了。”老人的语音很弱,但已经费劲全力,从腹腔挤压到声带的。他眼里噙着泪水,抽搐一下,眼泪顺着脸颊直流到脖子上,他似乎没有力气举起手来擦拭眼泪。我的眼睛湿润了,同情眼前这个病魔缠身的“岳父”。苏黎妈厉声呵斥:“你在胡嚼什么,按时吃药打针就好了,家里的事我来张罗,不用你操心。”这刺耳的不和谐声音,让我顿然反感。我们三个人又是同样的顺序沉默地离场了。
晚上,苏黎依然跟我回去了。我感觉去了一趟医院,所有人都变得内敛了,深沉了。各自冲洗完毕,我的雄性荷尔蒙又开始游走,苏黎却表现得很冷淡,一句“没心情”把我的一腔热血扑灭了。我想也是,看到他爸今天的情况应该是病得不轻,谁的心情都不好。此时交媾,心情肯定不爽,我只好抑制兴奋,败下阵来。
“你爸得的什么病啊?看上去挺严重的!”我想缓和一下刚刚尴尬的局面。“医生说没什么。”苏黎语速很快,好像怕吐词中露出破绽。这一夜,我们是同床异梦,各自裹着被子。苏黎把头捂进被子,整个人成一个圆柱体,建立了一个抵御我入侵的城堡。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厚厚的棉花被捂热了身体,却阻挡了激情。
(5)
寒冬腊月,清晨多捂一会儿被窝,是一种温暖的享受。苏黎起得很早,在客厅看电视,一直到九点才把我吵醒。我并不是因为定婚期激动而起身,实质早餐的诱惑。说实在话,平时很难吃到家乡的味道,地标美食襄阳牛肉面。
在内地,吃早餐相对悠闲,我看看时间不早不晚,干脆填饱肚子,早中餐一起解决。苏黎吃早餐时,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就纳闷了,昨天去一趟医院,心情落差这么大?相隔一天,判若两人。这一联想,影响我的食欲,打一个饱嗝,不然,还能再来一碗牛肉面。
“吃好了吧!你这样吃,午饭我家就不招待了!”苏黎这话不像是开玩笑,因为表情包上没笑的元素。
第二次去苏黎家,我就空着手了,虽说礼多人不怪,今天要讨论婚期了,就没有过多讲究。人的面部表情犹如六月的天,变幻无常。苏黎妈特别热情,笑脸相迎,递茶倒水,隆重欢迎“新姑爷”。我还没有反转过来,配合去表演,至少把笑容挤出来。
“小乔啊!马上要过年了,年前无日了。你和苏黎的婚期定在正月初五吧!你回去告诉你妈。彩礼早点送过来吧!”简单的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哪有商量的余地,分明就是一道“圣旨”。
由于父辈关系,我想去医院探望一下”准岳父”。“这不是,乔,乔正华嘛!”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好像认出我。我仔细端详一下,有点眼熟,又有点模糊。“你是刘骏,我们初中同学刘骏。”我脑海里翻出初中毕业的相册,20年未谋面,但轮廓清晰。医院走廊上,两个老同学还是热情地拥抱一下。
相聚不易,相见珍惜。酒永远是聚会的佐料和添加剂。中午我喝得有点多,其实,我是为了面子,完全为了同学们根本不理会的面子。离过婚,让我感觉在同学们面前矮一截。我假装去上洗手间,直接去收银台,买单是挣面子和出风头最好的表现形式。只有我和刘骏两人。刘骏感觉到我有事相求,就单刀直入。“正华,你有事找我吧!看看我能帮到啥?”我支吾半天,不知道怎么描述,想了解那个`苏世发’病人的情况。刘骏松了一口气,“他是你什么亲戚?情况不太好啊!肺癌晚期。”我急促地问:“他家人知道情况吗?”“检查结果出来就告知家属了,家里人知道也没办法啊!目前只能维持治疗。”从刘骏的话中可以肯定一点,苏黎她们有意隐瞒病情。
我把苏世发的病情实况跟母亲通报了。母亲让我早点完婚,红事冲白事。母亲的小心思,苏黎年轻,可以生孩子。我和莫梨花之前有一个女儿,母亲的传统封建思想,盼望有个孙子,可以延续乔家的香火。母亲守寡多年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有时候只能顺从。下午母亲亲自把三万元礼金送过去,就这样我的第二次婚姻确定了。
婚期一定,我们家开始忙碌起来了。文武全和顾问两人一大早就来我家帮忙,酒席也简单,我家里提供场地和材料,直接包给专业做宴席的厨师。原计划10桌客人,加上苏黎家的亲戚,明显超出接待能力。
本来就是二婚,我想低调举行婚礼,可是母亲不答应。她说这是我人生中的大事,恰好给36岁冲喜,两样一起办。
正午12点左右,开席了。正月里,太阳公公露脸了,但温度远远不够,忽然一阵寒风袭来,还是让人直哆嗦。苏黎今天没有特别打扮,感觉就像参加同学聚会,面部表情也不丰富。我猜想她为礼金的事耿耿于怀,起初说五万。我们一桌挨着一桌去敬酒,一边把她介绍给我的亲戚同学,另一边去认识她的长辈与好友。敬完酒后,我并没有在主宾桌落座。刘骏和我耳语了几句,“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本来不想讲,你不忌讳,我就直言。你岳父的情况不太好,时日不多。”我内心怔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点点头表示接受现实。
“苏黎,苏黎,你不能结婚!”一个操着川音的帅小伙子从天而降,冰山上的来客?他一把抓住苏黎,苦苦地哀求:“你答应我的,等我,和我在一起,跟我一辈子。你怎么反悔了?”小伙子声泪俱下,我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话剧团的演员来客串。文武全和顾问抢先一步,两人把小伙子架起来了。小伙子就像一头疯牛,挣脱束缚,直接拉走苏黎,此时的苏黎呆若木鸡。
文武全操起一条板凳准备朝小伙子背上砸去,好在顾问和刘骏及时劝阻,不然那小子就遭殃了,不残废也得断几根肋骨。这一场面,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一个外地的小伙孤身一人来他乡,而且在婚礼现场纠缠别人的新娘,这在农村是少见的,在全国估计也是罕见的。我感觉自己脸面全无,怒火中烧,像一只被抢食而激怒的雄狮,扑倒对方。亲戚朋友们也担心,这个局面控制不好,那小伙子就回不去了。也怪,任凭我的拳头猛击,小伙子不还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顾问这小子,自打上学就性格温和,悄悄地打电话报警了。小伙子在民警的威严逼视下,想必感到自讨没趣,很顺从地随民警离开现场。这一插曲,让亲戚朋友们大吃一惊,只有苏黎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在酒桌上自斟自饮。
我们所谓的洞房之夜,是在真理大讨论中度过的!“苏黎,你太过分了。今天这是哪一出戏,那个男的是谁?为什么隐瞒你爸的病情?”我的音调明显很高。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保持一点距离。“吃醋了?这个小伙子比我还小,一直追求我,三年了,我也一直拒绝他。前几天我说要结婚了,他就急了,所以从老家赶过来阻止我结婚。”苏黎不以为然地回答我。我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以肯定的是,我和她交往的同时,她保持着三角恋关系。“这小伙子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我告诉他的。”苏黎反而把我呛得哑口无言。我知道争论毫无意义,这一夜我是睁大眼睛睡觉,生怕又一个陌生男闯入我的世界,侵占我的领地。
出于赌气,我第二天吃完早餐,就直接返回深圳,夫妻关系就随着车程距离越来越疏远。春运时段,路上交通堵塞不可避免,我历经30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南方气温舒适,心情明显愉悦,我和母亲报了平安,连一句关心苏黎的话也没有。母亲告知,苏黎这两天没回来,住在她妈家里,很少看到出门。我在等苏黎先给我打电话,诚恳道歉,我就化解心中的疙瘩。这个结果,我一直没有等到,冷战开始了。
初八开工以后,公司积压的订单很多,交期紧,加上招工难,所以我的神经早已绷紧。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不开心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元宵节那天,我出于礼貌发了一条“元宵节快乐”的短信给苏黎。她用不多不少的字回复我,话题始终没有展开,也没有缝隙。冷战持续两个多月,反而我心虚了。那小子再去纠缠,她会不会动摇?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夜晚,我主动打电话,“你什么时候过来?你爸病情如何?”其实,我忽略结婚那天,刘骏的提醒。电话那头,声音低沉,还带一点沙哑“你赶紧请假回来吧!我爸快不行了!”我顿时感觉有点杂乱,似乎对苏黎关心太少。
刘骏同学一条短信提醒我,“你岳父苏世发,我们已下病危通知书,目前靠呼吸机维持着。”我决定请假回去一趟,不然会落下一个“不孝顺”的说法。我硬着头皮去和厂长请假,再去说服副总,岳父病危这个理由还是很充分的,一周的假期获批了。高铁票售罄,只好买卧铺慢车。这趟绿皮慢车,摇摇晃晃地跑了22个小时,凌晨三点才到市里,还要等到天亮才有大巴回县城。我是在火车上接到讣告,没有见到岳父最后一面,苏黎在电话里呵斥,“早几天就和你讲我爸的情况,你就不能早点出发吗?”
我回到家时,苏黎的爸爸就要出殡了,外面病逝的人,不在家停留。我没有自责,虽然没有见岳父最后一面,还是有机会把他送上山。岳父生前也不容易,大山里出生,然后入赘到岳母家,地位低,一辈子都不敢在岳母面前大声说话。他现在到了极乐世界,也算解脱了。
三天后圆坟,同时也是给岳父立碑。戏剧性的一幕,又让我精神崩溃。我就纳闷了,明明苏黎在家是老大,怎么碑文上依次写着,大女婿及外孙,二女婿及外孙,三女婿是我。我怎么变成“老三”了?从墓地回来后,我就闷闷不乐,把怒气写在脸上,短暂的亲情关系,让我的名字陪伴主人永垂不朽。
我只有一周的假期,所以等不到“头七”,这几天苏黎也没回家,还处于悲痛模式。我和她简短告别,又坐上那趟慢车返程,慢车也好,让我一路整理思绪。仓促结婚,苏黎的身世浮沉?我确实后悔了,这世上唯一买不到的就是一剂“后悔药”。
“头七”过后,我就打电话给苏黎,质问:“碑文上的大女婿,二女婿及外孙,怎么回事?”她坦诚过去的两段婚史:初中毕业的她,南下打工,学历低,加之贪玩,追求所谓的“自由”,不想进工厂只好在一家KTV当服务员。初入社会,经不住诱惑,被同在KTV上班的保安,用一部彩屏手机换取处女之身。这一年,苏黎怀孕了,现在算起来,她的儿子应该是11岁了。由于在夜场上班,难免会遇到很多复杂的场面,一次客人醉酒胡闹,被她老公痛打,法医鉴定为轻伤,他也因此吃了牢饭。苏黎的第一段婚姻,未婚先孕,补****,在孩子两岁时,老公进了监狱,她选择离婚。第二段婚姻,她一直在夜场当DJ,结识一个比他大10多岁离过婚的老板,她又生一个女儿。由于年龄差距,加上苏黎玩世不恭,男的主动提出离婚,补偿一大笔钱给她。我就是名副其实的“老三”了。苏黎这如风女子,隐藏这么深。
我们在电话里大吵一架,接着又是延续冷战。约摸二十多天后,她独自一人过来深圳,我们在一起住了几个月。在这几个月里,起初我不计前嫌,和睦相处。我推荐她去一家大型超市当体面的服务员。周末,我约文武全和顾问一起去逛超市,也是苏黎所在的超市,想等她下班后,一起吃饭。在超市服装档口搜索不到苏黎的身影,我问旁边的服务员,告知苏黎上午已请假。我一下子就联想到婚礼当天大闹的那个“帅小伙”,旧情复燃?我打苏黎的电话,连续拨打三次都是无人接听。让我浮想联翩,公然挑衅我的存在?电话终于接通了,苏黎若无其事地问:“找我有事吗?我正在忙着给客人挑衣服。”谎言,面对赤裸裸的谎言,我第一次讲粗话,语调上升到噪音污染的分贝,骂道:“你这个贱人,在给小情人穿衣服吧!”电话应该是同时挂掉的。文武全和顾问看到这一幕,也很尴尬,只好陪我吃顿“安慰餐”。
苏黎晚上才回到我的住处,我坐在沙发上,俨然是一个充气木偶。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无需考证的谎言被揭穿,一副可怜巴巴伴有求饶的样子。我态度很坚决,这事必须给我搞清楚。她承认自己的婚内出轨,请求我再给她一次机会。此时的我,就是一只愤怒的小鸟,狠狠地扇她一记耳光,“机会?谁给我机会!给我滚!老子明天就跟你离婚。”苏黎挨了一巴掌,在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只剩下阳台上晾晒未干的衣服,拖着行李箱走了,我又一次成全了她和那个不知名的帅小伙子这一对“野鸳鸯”。再后来,就是我们谈好条件,等待离婚。
(6)
生活回归正常。我摘抄一首古诗作为办公桌上的座右铭: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和苏黎离婚后的一个多月,家人和朋友都劝我应该跟前妻复婚。从我内心深处,我愿意和莫梨花复婚,短暂的二婚经历后,我的心也成了易碎品,外加工作上的压力,处于一种焦虑不安的状态。这个时候,如果莫梨花走进我的内心世界,我一定轰轰烈烈地再爱她一次。
这段时间,我的宝贝女儿确实很懂事,每个周末都会来找我。她说要走遍每一个有特色的公园,为日记准备题材,从她幼稚不会遮掩的眼神中,猜到这是在安慰我。女儿的陪伴,使我的信心复原很快,心理阴影面积也在缩小。
我和女儿漫步在滨海红树林的绿道上,在观景台稍作歇息,共赏海天一色。夕阳慢慢地在退场,潮水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激起朵朵浪花,海燕在高傲地列队飞翔,海鸥与彩云在伴舞,白鹭在浅滩处观望。一阵海风夹杂着鱼腥味迎面吹来,生活就是需要美景来调味。
“如果今天妈妈跟我一起来,她一定很开心!”明月停顿一下,收拢被海风吹散的头发,接着说:“有时候,我觉的妈妈挺可怜,生病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她身边,却无能为力。”明月的眼圈红了,但她可以把控情绪,留下来一连串的省略号。我望着女儿转去的背影,一个11岁的孩子,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心智的成熟,远远高于她的身高。离婚不仅仅是夫妻双方的事,一旦有了孩子,就是一个家庭的事,一个孩子未来的事。
“明月,我们回去了吧!晚上,你想吃点什么?”明月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声音里残留着伤心过的痕迹,弱弱地问一句:“晚上,我可以带上妈妈一起吃饭吗?”这不是诉求,一种征询,却让感到是一条命令,我不得不接受并执行的命令,因为这个要求不过分。我懂女儿的心思,马上答应,顺便在微信里吆喝我的“铁三角”。
我们从海边回去,明月不时地回望海边的景色,没有打开话匣子的引线,我只好放一首经典的老歌缓解沉闷。“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随着音乐的节奏,明月很快进入梦乡。这张碟是我和莫梨花离婚后才买的,每次听这首歌都会入迷,情不自禁地想到“莫梨花”从前的种种好。
晚餐的安排,我还是颇费心思,为了迎合莫梨花,特意定在一家老字号客家菜馆。莫梨花曾经说过,这家菜才是味道正宗,地道的客家菜。我这么做,即是满足女儿的小心愿,更是让梨花有温馨感。文武全和顾问也一直劝和着,希望我和梨花复婚。
茶余饭后,还是要一个话题穿针引线,促进胃动力。“爸,你说说当初怎么追到我妈妈的!”明月今天的表现出乎意料,她也知道文武全和顾问不是外人。“正华,你小子确实辜负嫂子的一片真心,和你分开后,人家至今还是一个人。当年,嫂子刚入职,我们两人可是穷追不舍,最后你是胜利者。早知如此,你应该成全我啊!”文武全的话,戳中我的心窝。
我16岁时,为了减轻母亲肩上的负担,背上重重的行囊,带上临时办理的身份证,外出打工。当时,找工作特别难,得力于舅舅的介绍,据说花了300元的中介费我才能进厂。农村出来的孩子,具备吃苦耐劳的精神,加上我遗传父亲特有的聪明,三个月试用期结束,我经过考核转正。学历低,但我勤学勤问,爱钻研,深得部门课长赏识。由于我出类拔萃的表现,很快被课长报请人事课,委任为部门技术员。
工资涨了,虚荣心也随之而长。我最奢侈的一次消费,用一个月的工资,买一部最时髦的中文寻呼机。每当“滴滴滴”的寻呼声响起,还是引来身边女工友羡慕的眼神。有个大胆的女工友,在午饭的时候,赤裸裸地问我:“乔正华,你喜欢我吗?我们谈朋友吧!”我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最后选择逃避。没有恋爱经验,当幸福来敲门,我没有准备。流水线上的男女工普遍文化水平较低,随遇而安现象普遍,恋爱“成活率很高”,还有一些“临时夫妻”。我最后委婉地拒绝那个女工友,不出一个月,她和另一个男工友就进入“恋爱模式”。我一笑而过,没有落入俗套。
岁月回转,那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一些。公司来一批技校的实习生,分配在各个部门,莫梨花就分在我们部门。她最抢眼,个头高挑,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柳叶眉,丹凤眼,长发飘逸,我们戏称“仙女下车间”。私下里,我说她是“聚光灯”,文武全说她是“花瓶”,都产生了仰慕之情,起初还不能说是暗恋。
据我们不间断地观察和摸底排查,莫梨花一起来实习的有8人,其中一个叫“曹建楷”的男生和她最亲密。曹建楷每次下班时间,就在大门侯着,牵着梨花就走,让我们刮目相看,好生羡慕。从背影上看,小伙子身体很健硕;从发型上看,小伙子很帅气;从穿衣打扮看,小伙子特潮流;从配饰上看,小伙子家里很富有。好一对郎才女貌,我们认定他们是天生的一对。
好景不长,曹建楷的名字赫然显现在公司的公告栏上。曹建楷违反公司规定,私自携带烟火进入工作区域,在消防通道抽烟时,被安保人员发现,并发生肢体冲突,性质极其恶劣,依据厂规,被开除。
这通告,张贴在各个部门的宣传栏和公司大门口的公告栏,一个陌生的名字,迅速地熟知,可谓臭名远扬。我和文武全拍手称快,戏称“与其默默无闻,不如轰轰烈烈”。曹建楷走了,留下孤独和悲伤的莫梨花。她整天郁郁寡欢,魂不守舍,仿佛一对飞鸟,突然被猎人打掉一只的境况。
18岁的我们,总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遇到怦然心动的人,也会斗胆一试。那种感觉,像用一个干火柴去擦拭被雨淋湿的火柴盒,总希望擦出期待的火花。不,这是爱的火花。一个周末快下班的时候,我羞答答地走向莫梨花,也不知道谁给的勇气,单刀直入,“莫助理,晚上,我想请你看电影《大腕》。”她正在做报表,连头都没抬,低声说:“没心情!”这一句话,把我本就胆怯的心,加速得难以控制而失去方向,我只好战战兢兢地退场了。回到宿舍,我看到文武全正在一张电脑打印的美文纸上写字。我冷笑:“难道你在给莫梨花写情书?”文武全的谜底被我猜中,毫不客气地说:“准你烧火,不让我冒烟。现在还是公平竞争阶段,看谁笑到最后,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爱情争夺战。”我不想搭理他,不想让他的自信战胜我。那晚,我确实做了一个美梦。
我和文武全两个人在同一起跑线上,几乎同时向莫梨花发起“恋爱攻势”。文武全的进攻方式,表现得很文雅,他在演生活版的“唐伯虎点秋香”。平时不见经传的文武全,突然爱上诗歌,每天朗诵普希金,拜伦,莎士比亚,泰戈尔等世界大师的经典台词,还背诵艾青,徐志摩,席慕蓉,海子,汪国真等近代诗人的优美词句。还把他的电脑特长发挥到淋漓尽致,优美的诗句加上精美的插图,每日一贴在莫梨花的桌面上。自古“郎才女貌”的说法,文武全的演技确实很高明,很快获得莫梨花的信任,不是芳心。每次约到莫梨花看电影,回来后总会在我面前把影片从头到尾地过一遍。他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我不甘心,也不死心,毕竟我和莫梨花在一个办公室,接触的机会多一点,我当然相信“近水楼台先得月”。莫梨花每天早上上班都是掐着点来的,“准时上班,按时下班”。一到中午快下班,她就和另一个文员说肚子好饿,幸好我有一双灵敏的耳朵。我每天要开早会,就得提前半小时要上班,刚好有时间买早餐,可以买多一份早餐。
第二天,我起个大早,在最贵的早餐店买了一份油条和豆浆,悄悄地带进车间办公室。我把早餐放在莫梨花的桌面,还特意用两张复印纸遮挡一下。那一天,我刻意不去办公室。直到下班时,我偷偷地看一下她的桌面,早餐已经不见了,我暗自庆喜,当了一次“无名英雄”。
接连一个早上,我依旧免费提供早餐服务,而且换了样式,牛奶配面包。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早餐放在莫梨花的台面,照旧做好“防护”,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一天的工作。奇怪,早会时间已到,我们在走廊列队等待李课长训话,却不见其人影。
“莫梨花,你不知道公司的规章制度吗?”李课长的训斥声似乎有穿透力,我们在走廊里听到了他的气喘声,单从音量上来说,是我入职以来,听到的最大分贝。
“课长,早餐不是我的,昨天的早餐也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谁放在我台面,所以就放在办公台面下,下班时忘记带出去了,真不知道……”莫梨花带着哭腔在解释。
昨天的早餐莫梨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顺手放在办公桌下,下班时,又忘记带走或扔到垃圾桶。广东这个地方猫都不抓老鼠,老鼠肯定肆意妄为,吃掉我的爱心早餐不说,还练牙口,咬断了电脑线和网线,导致数控部的网络系统瘫痪。今天的早餐是铁证,莫梨花是有口难辨。这个后果很严重,不仅赔偿公司财产损失,还会以“严重违纪”被开除。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渗出,惊恐与担忧并存,焦急与无策同在。
莫梨花被训斥后,委屈又害怕地抽泣着,怀疑有人整蛊她。我勇敢地挡在莫梨花面前,陈述道:“课长,这事是我干的!错怪莫梨花了!我这两天起得晚,来不及吃早餐,就悄悄地带进办公室。考虑到要开早会,我就藏在莫助理的办公桌上,一天下来忙忙碌碌,我又把它忘记了,真没想到会酿成大祸。你按公司制度处理我吧!”
李课长攥紧拳头,看上去想把我当成拳击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爆粗口:“英雄救美啊!逞能是吧!”莫梨花获救了,我淹没在李课长难听的话语和飞溅的唾沫中。我佩服自己的忍耐,其实是无奈。用诚恳的态度换取最轻微的处罚,其实是值得的,或许还获取了莫梨花的芳心,塞翁失马,实质得福。
正是这一出阴差阳错的闹剧,莫梨花向我开放了一扇心灵的窗户,很快我们进入恋爱模式。《大腕》这部电影,我和她在一个不用加班的晚上共同观赏。那晚,文武全得知我们在一起,痛哭一场,还发誓,这一辈子不和我往来。后来和好如初,他说为了发泄,骑着自行车在整个工业区转圈,连续转了几十圈,算起来有几十公里,最后把链条蹬断了。
我和莫梨花谈起长达6年的“马拉松”式恋爱,也应证“慢火细炆”恋爱理论,后来莫梨花怀孕,我们开始家庭生活,进入真正的婚姻模式。
回忆总是酸楚的!
(7)
明月像一个民事纠纷调解员,向我开炮:“爸,你和妈妈离婚这几年,她一直单身,你中途又再婚。你为何不能向当初追她那样,重温旧情呢?我不想妈妈一个人承受生活的压力。”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个11岁的孩子口中。我和莫梨花面面相觑,似乎都在反思,一种羞愧的红晕泛在脸上。
我提出和梨花复婚的想法,母亲赞同并鼓励:“要复婚就赶紧吧!趁热打铁,梨花还年轻,继续生个二胎。”母亲的话单纯又直白。我没有直接和莫梨花开口,因为害怕碰壁,编写一条信息:梨花,这几年,辛苦你了!我知道千言万语的忏悔也难抚平你受伤的心,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以明月为爱的纽带,手挽手,心连心地走下去。我想给你稳稳的幸福!短息发出后,一连几天,我一直盼着手机屏幕闪出肯定的答复,渴望出现“好,好吧,可以”这样的字眼,可是手机处于静默状态,始终没有跳出莫梨花。
“乔正华,有一天我死了,你要保证,好好地带明月!”莫梨花在深夜发来一条短信。我揉着睡眼,打开手机,一下子惊呆了。马上回拨电话,“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手机没电?出啥事了?我每间隔一分钟,拨打一次,发短信“你在哪?速回电”。心如针扎,让我整夜不敢闭眼,守护着手机。各种不好的预感和联想充斥在脑海里,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惹的祸。你一定要好好的!即使你不愿意和我复婚,我将来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眼泪是情感的五味瓶,开心时泪花也是幸福的,难过时泪花一定是苦涩的。我死盯着钟表,希望指针的脚移走得快一点,太阳早点升起,送走这轮让我无法入睡的圆月。手机被我反复地挪动,已经发烫了。
老天爷似乎跟我在开玩笑,越焦急,那东方的巨火轮迟迟不肯露面,中秋的圆月在晨曦时也不肯退场。我的双眼和双耳已明确分工,听手机响声,看时钟指向,夜是熬出来的。“到长途车站接我们。”06:50莫梨花的手机传来短信。我的心复活了,人却疲惫了。
我几乎是扯着眼皮在开车,在车站迎接我生命中重要的两个人。我把车停好,在出站闸口去等她们,在我目所能及之处没有看到她们的身影。我拨打了梨花的电话,电话已开机,始终没有接听。焦急又一次让我打起来精神,从出站口到候车室,再到周边的早餐店,我全部搜寻了一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候车厅台阶上坐着的两个人,两个熟悉的人,就是我的亲人。
当我们三人疲惫的眼光重合在一起时,脸上表情是喜悦的,内心却是波澜起伏的。我似乎在等待复婚的答案,梨花一种忧心忡忡的木然,明月期盼完美幸福的失落。从见面到吃早餐,再到回住处,只是三言两语的交流,我知道修复幸福是一个漫长等待的过程。
中秋过后将近一个月内,我没能见到明月,多次发信息给莫梨花,催促她周末时让我和女儿见面,然而,她忽视了我的抚养权。
“我最近有点忙,你把明月接过去,住一段时间。”又是一条短信。我和莫梨花离婚两年年多了,自那以后,她从来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也从来不接我的电话,我们的联系,就是简单的短信。
我在梨花租住的楼下接到女儿。一个多月没见面,莫梨花明显憔悴了,眼神里多了忧郁。顺利把女儿交接了,她没有浪费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了。女儿目送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明月,你妈妈最近怎么了?”我边开车,边扭头和女儿攀谈,想从谈话中找到一点线索去突破。“你为什么想知道?”女儿反问式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可以理解,明月知道一些隐情,但她明显偏袒妈妈,还夹杂一点怪罪我的情绪。我知道,离婚这些年,受伤害最大的是明月,单亲孩子总是缺乏安全感和幸福感。
聊天无法持续下去了,我只好转移话题和注意力,先带她去滨海公园吹吹海风,听听涛声,看看白鹭与海鸥。这一招,很管用,明月曾经说过:“我最喜欢和大海聊天。”是啊,心情不愉悦时,面朝大海,心襟自然打开,宽广与舒坦。你倾诉,大海倾听,朵朵浪花,阵阵涛声,就是大海的回声。
“爸,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最近热映的《何以为家》。”自从我和莫梨花离婚,明月一直这样称呼,似乎有单亲的寓意。可想孩子内心有多么渴望温暖,多么盼望我和她妈妈重归于好。明月带我看的这部电影似乎意图很明确,影片中小男孩一次次试图与命运抗争的人格魅力,他的每一次选择,都在拷问观众对于生命真实意义的认知。生而不养,何以为家?我明白了,明月显然把自己置换成影片中的那个小男孩。我又被上了一堂反省课。我责怪自己,一个11岁的女孩,心里装着多少痛苦与压抑啊!
在送明月返回的路上,恰好经过菜市场,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莫梨花,她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我的好奇心让车轮停下来,直接跟上去。我想干什么?我又有什么权利去干涉?我这不是自作自受吗?我知道自己心里装着莫梨花,可是,她的心需要我用真心去换回。我蹲在市场最臭的一个档口,一个活禽档口,任凭粪便的臭气熏蒸。在莫梨花看来,这是最恰当的比喻:臭男人。
我的心思藏不住,下午接到明月,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看到你妈妈了!那个叔叔你见过吗?”明月并不感到诧异,一边翻着手中的课外阅读,“曹叔叔是妈妈的同学。”姓曹?莫梨花的同学?我一直在脑子里找这个可以对应的人。一定是曹建楷,这个曾经风度翩翩的人,梨花的初恋。其实,我可以想象到的。
我心里的醋瓶子又被打开,我知道这是自私的,但又不能控制自己,草率地发一条短信给莫梨花:“我今天在市场见到你了。你现在和曹建楷在一起?”短信是被移动公司准确送达了,可一直没有回音。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多余的,也是可笑的。苏黎在我生活中短暂的穿插,对于莫梨花同样是不公平的。我又何必如此纠结与不安呢?眼下,陪好女儿,明月才是改变这个结局最好的中间人。
曹建楷确实来了。初恋的热情刻骨铭心,现实生活更残酷,不容半点娇情与虚假。曹建楷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车祸,落下终身残疾,一段原本幸福的婚姻也结束了,但他多年来对莫梨花难以忘怀。
好长一段时间,明月待在我这,作为父亲,我全力以赴,最终还是一塌糊涂。世上只有妈妈好,对于明月来讲,可以这样下结论。当然,我不想给曹建楷可乘之机。这段时间莫梨花基本不接电话,不回信息,进一步增加我的猜忌。
守候,张望,曹建楷出现了,和梨花手挽手,暧昧地出现了。我一直尾随他们去医院,三楼妇科。梨花怀孕了?他们有了孩子?一团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在收费处,我一把抓住曹建楷,本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我抓住的却是一只没有胳膊的空袖子。我怎么能对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残疾人下狠手呢?两个陌生的情敌在候诊的长椅上坐下来。曹建楷看起来更淡定,那是经历人生挫折之后的淡定,那是藐视死亡威胁的淡定,一个残疾人笑看人生的淡定。
“乔正华,你想多了。我和你手上都拿着一张旧船票。”左手把莫梨花的检查报告递给我。卵巢癌。我怕看错,用力揉揉眼睛,“癌”这个可怕的字,一笔一划都看清楚了。
本命年,我把自己迷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