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而立。海洋三十一岁了，八字没一撇，离立差得远。在上海打工时，一位在天桥的卜卦先生，说冬天出身的他适合到南方发展，有大器晚成之象。销售嘉士伯、生力啤酒一年多，海洋吃喝拉撒，过年回家就剩三千元了，交给妻子时，那表情像极了一名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关键钱没赚到，窝囊气还受了不少，上海人说话的腔调维度高得令人抑郁。海洋是苏北人，上海人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乡下人，”再加上无学历，更在他们眼里抬不起头。想起高中课文《春风沉醉的夜晚》里，上海人骂主人公为“猪头三。”郁达夫还是留日归来的学生，竟然受到如此凌辱，何况自己一个高中肄业的人？罢罢罢，十里洋场再繁华，也非容我之地，不如去深圳闯一闯。听说那里大多数都是移民，英雄不问出处，机会更多。就这样，海洋和妻子一拍脑袋，就坐着长途直达大巴来到了深圳。海洋下岗之前的国企，是电器行业的明星企业。许多有一技之长的同事，都南下发展了。他们这次来，也是受到吴国强同事鼓动，当时他们在厂里关系不错。吴现在是宝安沙井一家电子厂的厂长，就问海洋夫妻能做些什么？海洋在国企倒闭后，从事过销售工作，妻子做过车间会计。吴厂长就说，正好缺了一位出纳，明天我和老板说一下，等我通知。至于海洋，吴厂长有点犯难，就说道，以前那个车间主任张有財现在在我们这里，是品质部的负责人，那个仓大海负责模具车间，赵光明负责注塑车间，又不可能让你还在流水线上焊螺丝吧？海洋连忙回应道；“非常感谢吴厂长了，能帮我老婆找到工作就是烧高香了，”于是留下一盒龙井茶，作谢告别。吴厂长送行时，对海洋低声说，到时你老婆来时，单独分配一间宿舍，你们可以住一起。海洋喜不自禁道，改天约上几个老乡同事一起喝酒。

海洋来深圳时是心虚的，为了在妻子面前，赢得男人的自尊，也为了到深圳能有基本的生活保障，海洋不惜拉下面子，鼓起勇气向朋友戚总借了两万元壮胆。

没多久，海洋了解到深圳人平均年龄为二十八岁，感到很自卑。但既来之，则安之。何况岁数大，也有大的好处。毕竟自己也有销售和处事经验，以长板补短板吧。海洋对自己以业务拓展人生后半场，还是有点信心的。不久，在沙井金咏石材市场，一家石材晶面处理公司应聘业务员成功。这家公司就在沙井107国道边上，整天车来车往，忙得热火朝天，看上去生意不错。海洋这才知道家乡和深圳的差距，当家乡人装修为釉面铮亮的瓷砖洋洋得意时，深圳人却早已普遍消费起大理石，而且还舍得为石材美容。这晶面处理就是让石材的光度更好，同时弥补所有裂纹、崩边缺角，让缝隙更小，让板面平整度更好，就像女孩子用脂粉掩饰面部的瑕疵一样。这工作新鲜，海洋干劲十足，整天坐班车到福田上海宾馆附近，扫楼、发名片。他强迫自己一天至少拜访八到十位客户，一周五天就认识四十个，一个月就认识一百六十位客户，总要有一两个下单吧。那时华强北一带写字楼，装修设计公司很集中，什么海外装饰、远鹏、广田、博大、奇信、华剑等大牌公司扎堆。海洋就以石材美容师自居，一路推广，一个月内就接到几单。海洋一阵狂喜，那时底薪一千二，加上提成有时一千八，有时二千多，早早超过上海的一千八，也接近老婆的三仟了。偶尔还可以报销一些餐饮费、礼品费，海洋觉得终于找到门道了。后来，海洋和业务员聊天，听说炒单更赚钱。俗话说，马无野草不肥，海洋心里蠢蠢欲动。

八月下旬的一天，吴厂长打来电话，说约好了几个老乡晚上一起聚一下，并让海洋见识一位混得最牛逼的老乡。海洋正想要答谢吴厂长，就在沙井蚝乡社区附近的喜湘荟餐馆定了包房。晚上六点多，吴厂长和老乡陆续到场。一看到这么多老乡和同事，海洋有点激动。大家都曾是少年，现在企业倒闭，在异地相逢都已人近中年了。推杯换盏之间，吴厂长说，张大龙加班，没有空。并问海洋，你知道步步高吗？知道，就是成龙做广告的企业吧。对，张大龙就在那家工厂做厂长。大家就纷纷议论起来。

“张大龙可是大忙人，一般人难得见到他面。”

“张大龙厉害，毕竟是南工大毕业的高材生，曾经也是段永平的左膀右臂。”

“听说要闹离婚了，他老婆总是在老家抱怨。”

“每个人的运气不一样，不要羡慕别人，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吴厂长问服务员有没有生蚝，服务员说有。

“在沙井，不吃蚝就没滋味了，何况这里就是蚝乡。”

“男人吃蚝好，蚝是海中的牛奶。”

“蚝就是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

在一阵对蚝的饕餮和赞叹声中，结束了聚会。海洋买单连酒一共是980元，不免有点心疼。妻子在一旁说，你初来乍到，多认识人，何况吴厂长还要多关照我？我一个高中生，能拿到这么高的工资，比在老家单位多了四倍多，再说每个月还省不少房租费。海洋说也是。在回宿舍的路上，不禁想到当初丈母娘不同意娶她女儿，是对的。如果有学历，也许就考上公务员了；如果有学历，也许也会和张大龙一样拥有高薪岗位了。海洋不免感伤起来，自己高中未毕业就进入社会了，父母也没要求他继续接受教育。也许巴不得他早日挣钱，分担家庭经济压力。记得第一次领工资三十八元，海洋分毫不差交给了母亲。别人的父母为何就培养出大学生，而自己就懵懵懂懂工作了？当然自己也不是学习的料，也不能完全怪罪父母，还好自己后来在舅舅督促下，自学了大专。也许各有各的命吧。妻子临睡前说，张大龙老婆有个女儿，一直两地分居，感情能好吗？为何不来广东住一起呢？海洋说，我怎么知道？再有钱，还不如我们在一起。妻子立马反驳道，在一起没有钱，只有喝西北风。海洋躺在床上，借着酒劲，一把搂住妻子说，吃生蚝有反应了。

自从得知张大龙发迹之后，海洋总是有点失落以及羡慕嫉妒恨。不过当下也不能胡思乱想，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接近自己的小目标。正如张镐哲在《再回到从前》歌中所唱：

“历经生活试验，没有空虚埋怨，不怕挫折打击，明白生活重点。”

既然没有理工男的技术优势，那就充分挖掘出业务的潜在能量吧。如是，海洋每天粘贴、复制自己的推销模式，不断累积客户量，并时常约与自己气场接近的客户一起吃饭，私下也会承诺客户的返点。这一招具有奇效，业务量明显上升，引得同事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公司黄老板居然还请他和生产部负责人老赖，一起去必胜客美美吃了一顿。那是他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披萨，比老家的葱油饼好吃太多。

转眼又到了发薪水日子，海洋去银行查了一下银行卡，这个月居然是五千六，海洋兴奋异常。立马飞奔到沙井天虹商场，买了一块飞亚达手表，一根新皮带，一双黑色的新皮鞋。自己那双破皮鞋，早已伤痕累累了。一次过南头关时，居然后跟都脱落了。在人潮汹涌的关口，这是很尴尬的，还好这里是深圳，不是上海，不然又要听到上海人说“小瘪三”的声音了。

这年临近国庆节那几天，海洋接到一个大单的咨询，那是一家大型商场，用了近一万平方的石材，准备十月八号开业，急需找人做晶面处理。那家工程部肖经理问一周之内，能不能完成？需要的就是深圳速度。海洋心里也没底，但口中连忙答应没问题。肖经理就说，那就明天签合同。海洋热血喷涌，坐在大巴车上，一边盘算提成，一边想着上个月给肖经理一万元回扣真是超值了，这次回报有点大，也不知是否有财运接住？机会来了，一定要射球进门啊。第二天一早，海洋就打车赶到工厂，准备找黄小姐拿章签合同（黄小姐是老板的侄女，分管财务和盖章），不料，黄小姐提前回汕头度假了。海洋就打电话问她，能不能赶回来，黄小姐说七号才能回深。海洋不由得脑子一片空白，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项目，就这样泡汤了？此刻变通二字，突然浮现。当初在一家台湾商务公司，接受过营销培训，《销售的金科玉律》一书中，重点提到当销售遇到困境时，就需要变通，需要脑洞大开，就像水遇到万物变形一样。海洋脑子一激灵，想到前一段时间在市场遇到过行业里的老大——亮闪闪的杨小姐。她公司就在罗湖东门，海洋立即拨通了杨小姐电话，杨小姐说，你把项目交给我运作，你就放心吧，你现在就来公司详谈。海洋打车到一号线地铁口，很快到了亮闪闪公司，直接和杨小姐商谈起来。

第一工期能不能保证？第二返点多少？

杨小姐说，这个量确实有点大，时间也匆忙，但我们可以组织人力加班加点完成。第二，关于返点，你合同价格多少，我才知道利润多少，对方要多少回扣？

海洋不能实话实说，故意压低了十元，又把客户回扣抬高了十元。

杨小姐说，刘经理你知道我们公司是行业老大，各项成本度很高，而且我们重视产品质量，不会过几个月又要去返工、维护，最重要的是你这个项目，在国庆节施工，工人不好找，都是要加薪，才有人愿意来的。所以我们只能给你每平方留二十元，关键是能把客户要求的活保质保期干完，你说是不是？

海洋觉得杨小姐不仅气质好，职场经验也老道，身上又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水味，自己居然不知如何讨价还价了。心算了一下，大概有一百多万的销售额，于是就有底气对杨小姐说，就按三十元成交吧，主要是给肖经理二十元，这是不能少的，我拿十元就好。就这样又扯了一会，杨小姐似乎勉强同意。签完合同，海洋立马送达工地。肖经理一看公章怎么换公司了？海洋就解释，你这个金额大，假如要开增值税发票就方便了。肖经理点头，把海洋送到电梯口轻声说，我那份没问题吧。你快让财务打定金吧，我这里绝对没问题。

十月一号一大早，海洋戴着安全帽进入工地跟进，一股刺鼻的化学剂味和刺耳的噪音，充斥着他的感官，不由得抗拒起来，还有那漫天的粉尘，难以呼吸。想到这些，就是他工作的环境，也只有承受着。看到杨小姐公司施工人员众多，做事认真，设备也齐全，心里就吃下了定心丸。七号晚上，顺利收工，这个国庆节过得太超值，虽然放弃了度假。十号那天，工程款全部到账。亮闪闪公司也很快把三十万的返点打到了海洋卡上，海洋急忙让肖经理把卡号发来。肖经理说，你送现金来。海洋就提了业务包，塞满了十万现金，直奔罗湖。到了万象城见到肖经理，上了他的富康车，递给他十沓钞票。肖经理大致点了一下说，合作愉快，但我不喜欢和你们这些业务员打交道，尽快自己做吧。海洋尴尬点头笑着说，多谢关照，多谢关照。

这是极度兴奋的一天。海洋去银行取了五万现金，抚摸的瞬间，想到郁达夫曾经把充满铜臭味的钞票踩在鞋底，一个多么轻薄的文人！没有钱，怎么会留学日本?他难道不知道，钱乃雅根吗？海洋回到宿舍，把五万现金埋在被窝，给妻子制造点惊喜，海洋这么多年对妻子是愧疚的。

那是妻子第一次怀孕时，发现自己吃了感冒药，就去医院检查。医生建议还是慎重点好，有的胎儿生出来不是兔唇，就是对对眼。妻子听了很恐惧，就准备找个时间引产了。恰巧那时，海洋出差，母亲想早日抱孙子又不同意她流产，也没陪她去医院，结果她一个人去了。海洋知道后，深深内疚，母亲那又不好说什么。还有一次海洋在上海打工，父亲患上了糖尿病，妻子正常上班，就很少去看望他们。母亲就在电话里一通脾气，发泄在妻子身上:老人生病了，你们做晚辈的一点不关心？后来回来，妻子告诉海洋这件事，海洋也觉得纳闷，母亲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父亲曾告诉海洋，母亲年轻时患过脑膜炎，难道有点后遗症？最后一件就是海洋结婚时，母亲就送了一条小金项链和小金戒指，妻子当时没吭声。只是后来看到母亲脖子上，戴了一条很粗的大项链，才对海洋说有点不开心，当初嫁过来，也没给彩礼。一边母亲，一边妻子，都是生命中重要的人，海洋能说什么？就说我们日子长，以后帮你买带钻的。妻子虽然没再计较，但海洋一直默默记在心里。现在就把这五万元给妻子，买她喜欢的项链和戒指吧。有钱真好，可以催生男人的豪情，兑现男人的诺言。

这是海洋在深圳挖到的第一桶金，一次在和小学同学孙六电话中，海洋炫耀着。妻子在一旁用胳膊阻止他。电话挂断后，妻子说，炫耀容易引起别人嫉妒，你对人性太缺乏了解，其次二十万，也配不上为第一桶金，至少五十万、一百万才算得上。被妻子这么一说，海洋感到自己很肤浅。不过谁好像说过，肤浅就是天堂。海洋就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时常会被身边的小快乐俘获。就像他现在下班路过卖鲜花的摊位，他就会毫不犹豫买上一束，置放在狭小而有点霉味的宿舍客厅茶几上。

一晃快到年底了，海洋向着销冠目标冲刺着。没想到，销售陈副总把他叫到办公室冷冰冰说，黄总要让你走人了。

为什么？

福田茂业商场那单，是不是你把它炒了？

那也不能完全怪我，客户要签合同盖章，盖不了。

黄老板对你很器重，你却让他很失望。

非要我走？年后可以吗？

不行，今天就走人，黄总一再强调。再说你做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也只有这样了。

海洋知道陈副总这单没捞到油水，也不会帮自己说话。只好收拾好办公用品走人，海洋坐在公交车上闷闷不乐，是谁透露了炒单消息？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年根岁底，到哪找工作？不过想想，即使被炒鱿鱼也值了。公司提成三个点，一百万才三万，他炒单一下赚二十万，一年提成也未必赚到。只是到了年底，要重新找工作难，那个黄老板杀伐果断。虽然请我吃过饭，但该走人一点情面也没有。真是丁是丁，卯是卯。晚上回家怎么和妻子交代呢？不如约上几个同行商量商量。于是海洋就又跑到那家湘菜馆，一边喝茶一边打电话。一个魏大个，一个小海南，还有一个杨琴。晚上七点不到，人齐了，海洋就点菜。无非就是剁椒鱼头、攸县香干、花菜炒肉，再来一盘干锅肥肠、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小海南笑眯眯说，刘总今天有什么喜事分享？杨琴说，肯定是做到大单了。海洋连忙倒啤酒说，边吃边聊。当大家知道海洋被炒后，宽慰他说，炒单正常，深圳特色，就像很多小公司挂靠大公司一样。几杯啤酒下肚，海洋表情也不再凝重。

杨琴说，跑单也自由。

小海南端起酒杯就说，自己做老板好，祝贺刘老板。魏大个也举起酒杯附和。现在开公司很简单，租个门面，找几个人，买点设备和材料就可以开张了。小海南脑子灵活，继续说道，只要跟着这个市场的石材老板，还有那么多业务员搞好关系，就不怕没单做。现在房地产正火热，投资也不高，有什么好担忧的，干就是了。我迟早也要自己干。

魏大个站起来敬酒说，是坏事也是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喝酒喝酒。

杨琴又说，我认识很多做晶面的师傅，到时我帮你找人。海洋这时颓意全无，感觉变成创业鼓动会了，不由得多喝几杯，并站起身敬酒说道，感谢各位鼓励和建议，我回去好好琢磨一下。

晚上九点多回到住处，海洋想到，炒单就会被炒鱿鱼，炒鱿鱼又会逼自己单干，就醉醺醺对妻子说，有个好事告诉你。妻子疑惑说，挖到第一桶金了？

二

春节回老家过年，初七妻子就先回深上班了。海洋就在家陪父母多住几天，其实海洋也想早点回深，一是天气太冷，不习惯了，二是急着准备筹备公司一事。但每年回家，父母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不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海洋偏向母亲多一点。家贫百事哀，所有矛盾都受困于经济的拮据。所以海洋想，一定不能重复父母的老路，一定要在经济上翻身，不然这吵吵闹闹的生活，确实要令人崩溃了。吃午饭时母亲就问海洋，小惠怀孕了吗？

海洋说，还没，顺其自然吧。

母亲说，当初我就不同意流产，不然现在我早抱上孙子了。结婚前，就告诉你，小王是六冲，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们会努力的，等我们安定下来。不要急。

母亲又说，三十好几了，再不生就越来越难了。实在不行就在广东重新找个老婆，找个不下蛋的鸡，不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吗？

父亲在一旁大声训斥母亲说，胡说八道，你急什么？老二打老婆离婚了，你又逼老大，哪有你这样做妈妈的？

母亲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当初海洋在上海打工，母亲就催他早点把妻子接过去，免得分居两地又要走老二的老路。现在为了她能早点抱孙子，居然又说出这样的话。她怎么就不知道优生优育昵？难怪经常看到许多弱智、畸形的幼儿。凑个数活着有意思吗？海洋又联想到自己智商也不高，又没有接受高等教育，其实也没资格生育，这泄气的事就不提了。过几天，海洋帮父母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一百斤大米，两壶十斤装的花生油，还有一些糖尿病保健品。父母的房子是六层楼的老小区，电梯也没有，爬上爬下不方便。又叮嘱父亲少熬夜，少抽烟，糖尿病在身，就要注意饮食和生活习惯了。父亲还是那句口头禅，没事没事。海洋想到开公司急需资金，就拜托父亲，把自己老家的房子卖了。

就在临走前一天，母亲和楼下的邻居发生争吵。那天海洋感冒，在睡梦中被吵醒。海洋急忙跑到楼下，父母亲已和楼下邻居一家厮打在一起了。海洋逼迫参战，邻居不支，操起菜刀挥舞。海洋迅即劝退父母回到家中，原来母亲在阳台晾衣服，把水滴到楼下邻居被子上了。邻居就一顿破骂，并用长竹竿往上一阵乱捅，母亲气不过，就从骂战升级为厮打。海洋就劝母亲，邻居楼上楼下，天天见面还是要互相包容、客气一点。母亲就说那女主人就是个泼妇，不讲道理不好相处。父亲说，你妈就是性子急，容易上火。海洋说，你把水滴到人家被子上，别人肯定会不高兴，以后晾衣服还是要注意了。海洋觉得这邻居之间的纠纷，就像国与国之间的边境摩擦，确实让人闹心。父母每换住一处，印象中总会和邻居发生争吵。

元宵节第二天，就回到了烈焰蒸腾的深圳，恍惚中，这里才是自己喜爱的故乡气味。海洋下定决心了，还是自己做吧。毕竟奔四的人了，为别人打工，看人脸色，还要每天写报表，赚钱又少。再想到肖经理那次刺激，就铁下心了。这是人生最后一站，此时不搏，何时再搏？第二天就来到金咏石材市场找门面，看到好几家门面转租，都要转让费。海洋就来到市场管理处打听，一位姓庄的经理接待了他。他说有一间不需要转让费，只是位置偏了点。海洋就去看了，觉得还不错。大概一百平方不到，装修简陋，但比较方正，月租金5000元。海洋性子急，不想再跑来跑去，就付了一万定金定。下面就是注册公司、购买设备、招人、起名。海洋想了很多公司名，但都已被注册，有点黔驴技穷。后又想到大家都说他老婆有旺夫相，不如就各取一个字，叫惠洋石材晶面有限公司，果然一次性成功。注册资金十万，那个代账的左会计建议说，不如把注册资金升级为一百万，手续费多交点也无所谓，这样客户觉得公司有实力。海洋一听觉得有道理，就多付了几千元费用。接下来就是购买办公用品和设备材料了，海洋初步一算，翻新机、吸尘器、抛光机、晶面机及保养剂等辅助材料，还要买一台小面包车或者皮卡，大概至少需要二十几万才能启动。资金还是有缺口，就和妻子商量，看看能不能借到钱。同时又打电话给父亲，让他尽快卖房。父亲说，有一家出价十七万，卖不卖？海洋迫不及待说，卖。妻子父母都是老师，退休工资高，他们也省吃俭用，答应可以借十万。海洋的挑担李小强在东莞厚街，开一间橱柜厂，也答应借十万。海洋喜出望外，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有贵人相助啊。妻子又说，再问问你父母能不能借一点？海洋知道她，故意寒碜他。

龙抬头那天，惠洋石材晶面公司正式开张。海洋负责销售，老赖介绍的夏阳，负责生产及施工。海洋就反复叮嘱夏阳，公司立足于质量和服务，尤其是晶面剂的化学配比，针对不同石材的物理性能，要区别清楚。夏阳连忙说，刘总放心，我做这行也好多年了，保证做好每一个项目。海洋就让他制定出各个品种石材的施工工艺流程，有项目务必要按照流程的每一个细节施工。并对他说，要向老赖多取经，平时多培训施工人员。夏阳连忙点头。

海洋新印了名片，免不了又要到处散发，每天要拜访很多客户。一天下午，约到肖经理在万象城星巴克喝咖啡，然后恭恭敬敬递上名片说，在你的鼓励下，现在自己做了，还请多多关照。祝贺祝贺，有单继续合作。肖经理随即说，有个怡景花园别墅才安装好石材，下周可以进场做石材护理了。海洋激动地说，那真是太感谢肖经理了，晚上一起吃饭。肖经理说，吃饭就免了，主要把活干好。海洋说，我们随时听候吩咐。

回到公司，海洋紧急和夏阳商讨施工方案。怡景花园的业主，主要用了意大利的雪花白和黑金花石材，让夏阳针对这两种石材，做好晶面剂的配比以及相应的施工工艺。这种别墅客户，要求高、挑剔，一定不能马虎，更不能做砸了。夏阳说，我们以前做过，主要是雪花白防水做好就没问题，最好等防水干透，再施工效果就好。海洋再次强调，这是高端客户，也是公司的第一单，千万不能大意，万事开头难。第一单做好，具有示范意义，下面就顺了。夏阳说，知道，知道。十天后，施工完毕，海洋带上一盒单枞茶，诚惶诚恐去回访怡景花园的潮州业主。没想到，那个广东老板很满意，没挑出什么毛病。这下海洋就放心了，对夏阳的技术也放心了。夏阳后来告诉海洋说，这潮州佬太有钱了，石材室内室外就花了五百多万。海洋一听惊呆了下巴，后悔当初报价低了。想想又不是面对业主直接报价，也就平和了，下次遇到这样的业主就有经验了。接下来海洋公司顺风顺水，接单不断。什么阳光带海滨城、纯水岸、香蜜湖、雅颂居、兰溪谷等都是豪宅别墅，利润也丰厚。听到这些小区的名字，海洋觉得很有诗意，深圳毕竟是一线城市，不但有钱人多，也有文化氛围。渐渐海洋公司，在行业内也有了一点小名气，有人推荐他加入沙井商会。海洋就交了会费，成为沙井商会会员单位。开会时，认识了很多土豪，还有许多有实力的公司，想到自己的小公司，不足挂齿，简直就是滥竽充数。

不久商会范秘书长，帮海洋组了一个饭局，认识了一位当地的土豪，也是商会常务副会长，说有可能就是下届会长。林会长正好建了一间工厂，刚装修好，他觉得所用石材崩边缺角较多，就请教海洋。海洋说，我们就是石材的美容师，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第二天，海洋带着夏阳去看现场，所用石材确实低端，但量不少，就回去和夏阳做了一份施工及预算方案。然后买上一盒鸭屎香，两瓶茅台酒去拜访林会长。林会长的办公室华丽气派，通过前台再通过他秘书，见到林会长正坐在红木办公桌前和几个人喝茶，一通粤语乱飞，海洋听不懂，但看得出来，是求会长办事的。桌子下面，放着几盒礼物。抬头见到海洋，会长挥手示意让他先坐一下。海洋说，你忙，我转一转。就在他偌大的办公室的墙面巡视起来，看到会长和沙井街道办主任，以及宝安区商会会长、宝安区区长等领导的合影，就知道会长很有料了，也不知道礼品是不是带少了？还好上次在宝利来大酒店请他吃过饭，不过喝的洋河酒好像档次低了。海洋深知自己身上的小家子气很难改变，有时自己也会嫌弃自己。还好这次范秘书长提醒他，林会长正常喝茅台。这时会长迎上来和海洋握手，并走到茶桌旁亲自泡茶。海洋连声称赞好茶，会长说你也懂茶？不懂，就是觉得口感非常好。会长说这是十几年的老茶了，大几千块钱一斤的老班章。海洋说难怪，今天有口福了，就从包里取出施工方案和报价单。会长看了就说，我们这个是工厂，做不做护理也无所谓，看看价格还能降多少？海洋一听有戏说，我们这个利润低，再说又是会长的项目，肯定是最低价、最优质服务了，以后还指望你多关照啊。会长放下主人杯说，既然都是商会的，以后合作机会多，就来个实在价吧。海洋一看不能再推辞了，自降四万，就说那就四十八万吧。会长说，好吧，等一下你去找我秘书签合同，并起身送客，说还有一个会议。海洋起身，双手作揖告辞。

就这样，海洋公司在沙井市场慢慢扎下了根，业务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施工队伍也越来越多，也超额完成了第一桶金。妻子就说要尽快买房了，不能老是住在吴厂长那了。海洋确实觉得要买房了，那宿舍的蟑螂也在驱赶他们。想想还是先买一部车吧，驾照也到手了。妻子就坚持说先买房，海洋只好答应。有一次和范秘书长吃饭，就说他知道沙三社区有个农民房要出售，装修也不错，大概有两百平方左右，要不要去看看？海洋说回去和老婆商量一下。自从上次海洋给范秘书长五千元红包后，关系又进了一层，有什么信息总会透露一些。妻子还是说买商品房好，听说宝安有个熙龙湾很好，得房率高，赠送面积多，地段和开发商都有优势。海洋一听妻子说得如此专业，就知道她早做功课了。只是一算，资金有点紧张，主要就买不了车。再说离工厂又远，就对妻子说，抽个时间我们一起看看那套农民房再说吧。一个周日，海洋和妻子来到沙三社区，看了那房，确实不错，上下两层，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内长着一棵高大的木棉树，院墙爬满了簕杜鹃和使君子。装修还用了不少石材，离海上田园也只有五公里。当然缺点也不少，没有小区，人员混杂，环境也不好，更不要说什么好学校。海洋就对妻子说，商品房当然好，但是赠送面积再多，空间还是小。最主要我们两个人都在沙井上班，这样时间成本低，不然每天跑来跑去，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看海洋如此坚持，妻子有点犹豫了，就问以后会有地铁规划吗？

业主说，11号线和12号线，还有一个6号线都会经过。

那村委可以过户吗？

当然有，你们是秘书长介绍的，没可能蒙你们。

有用地、规划许可证吗？还有那个什么兴建房屋通知书？妻子又问，

业主说只有两证一书，才可以过户的，老板娘，猴西利。这个是风水宝地，离机场和正在规划的会展中心都很近，买了只会升值啦。

回到住处，妻子对海洋说，这个房子虽然环境不怎么好，但面积不小，关键有两证一书就能买，不然房子不受法律保护。看看能不能再还还价？

海洋说，你怎么当时没还？明天再还也不迟。再还五万就买了吧。妻子终于同意了。谢天谢地。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妻子的理性和买房功课做得扎实。

第二天海洋给那个业主打电话，问多少价能成交？业主说，九十万最低了，不是秘书长介绍的，至少要九十五万。于是海洋就给范秘书长打电话，让他再问一下还能降多少？说我们还要交过户费，还要装修等，而且这种统建楼毕竟还是有风险。范秘书长说，我只能争取，到时回复你。

海洋琢磨着，如果买下这套房，又能贷款，就可以考虑买一部车了。这样自己的业务活动半径会更大一点，不然每天跑来跑去，还像个业务员，又累又不像做老板的。最主要自己也算是在深圳落下脚了，小农意识的人，也只有先住农民房。妻子选的熙龙湾固然好，但资金转不过来，等有钱了再换吧。就像小项链不是现在也换上大项链了吗？这样想着，范秘书长电话就来了，业主说最低八十八万成交了，不能再讲价了。海洋一听离妻子五万的目标有点距离，但估计也难再还了，就一口答应下来。怕夜长梦多，晚上就和妻子一起赶到沙三社区，交了五万定金，海洋在合同上签名，并写下日期：2008年十二月十八日。那个业主恭喜海洋，一半普通话一半粤语说，老细，你们赚大了，执到宝了，不是金融危机，我不可能卖的。这么一说，海洋夫妇，还真觉得是捡到漏了。

三

近一段时间，海洋就忙于家中装修、改造，公司的事就交代给夏阳负责了。夏阳是江西人，戴个眼镜，长得比较斯文、憨厚，技术也经过了考验，海洋也就放心把精力集中在家了。全部重新装修耗时长，费用也大，海洋就想简单改造一下，争取搬进去过年。就打电话让李小强来换一个新橱柜，石材地面做一下晶面。再去福永家具城买衣橱、床、沙发、茶几，两个卫生间马桶也换新的，墙面再刷一下浅蓝色涂料，那个大门换个新的铁艺门。妻子又把主卧的窗帘换了，这样过年前就可以搬过去了。好事成双，海洋又抽空去了车城，他对马六很炫酷的车尾灯印象很深，当时看到别人开在路上就心动，直接咨询了价格。二十多万，可以分批付款。4s店的服务人员耐心介绍着，还是贷款好，资金可以在生意上周转。海洋觉得有道理，就选了一款黑色的。这一年，海洋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春风得意。搬家那天，就约了吴厂长和几个老乡一起来家中做客，主要是答谢吴厂长这么多年的关照，妻子现在也升为财务主管了。另一方面，也想在老乡面前得瑟一下。午餐海洋准备了红烧肉、红烧鱼、青菜烧大肠，洋葱炒黄鳝，又在附近的海鲜市场，买了一只卤鹅，还有花甲、鲍鱼和吴厂长喜欢的生蚝。酒就是家乡的洋河天之蓝，还有金威啤酒。住上新房，面对偌大的厨房，一下子把海洋做饭的激情和潜能激发出来了，大家一边赞海洋的厨艺，一边夸这房子买得好买得及时。妻子就说，把老家房子卖了，还向亲戚东拼西凑借了好多债。

张有財说，我前一段时间在南头关附近买了一套军产房，价格也不贵，小区环境绿化都不错。

吴厂长说，那就是有点远了，人家刘老板公司就在沙井，还是买这里好。

仓大海说，上个月西乡锦明华园楼盘最低价6666元一平方，我交了两万定金，最后没买成。

大家问为啥，当时在打麻将，就没去。众人都批评他，正事不做，你老婆要骂你了。

当时也没想在深圳呆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赵光明无所谓地说。

这时吴厂长说，住这么大的房子，你们就可以把小孩接过来读书了。

海洋解释说，小孩还在努力中，现在安定下来，可以纳入计划了。

吴厂长一听，连忙搛了一只生蚝到海洋碗中说，加油。大家一起喊加油，妻子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这时同事们又谈起张大龙，说他持有步步高股份了，最近已离婚，分给前妻一个亿，母女已到美国生活、上学了。海洋一听，震撼了。大家都说还是步步高上市公司有钱，有人说，张大龙要感谢段永平，不是他的股权思想，张大龙怎么会有这么多财富？张大龙这家伙运气太好了。听说现在又找了一个小十几岁的女人，在熙龙湾附近什么楼盘买了大平层。妻子在一旁向吴厂长敬酒说，张大龙老婆和我以前是一个车间的，那个时候她家境就很好。吴厂长说，你们现在也很好啊。妻子说，差远了，不好比。我老公这个就是卖苦力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大家都说，刘老板很优秀了，这么快就买房，开公司，很多人八几年就来深圳发展，还没买到房呢。

晚上临睡前，海洋和妻子亲热时就说，我们要加把劲了，现在条件也成熟了。妻子说，你也不能把压力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找个时间去医院大家都体检一下。你妈妈那么强势，总说是我的问题，检查一下，心里有底。海洋没想到，自己也要检查，那就尽快约个时间一起去宝安人民医院检查。周六医院人真多，怎么会有这么多患者？妻子去妇产科检查，海洋去男科。护士拿一根玻璃管让他去取精室取精，要么就去附近的宾馆开房取，海洋尴尬着就去了取精室。这个空间取精难度大，四壁白墙，房间似乎还有上一个男人留下的精液气味，一切都泛着冷幽幽的气氛，怎么取？还好海洋年轻时有自摸的经验，反复抚摸着，闭上双眼，关键还要拿着玻璃管。迟迟出不来，海洋担心难道真是自己的问题？折腾半天，终于眼前浮现出一个性感女人的浪态，一边幻想，一边自摸，才一股喷泄出来。这是多么糟糕的体验，海洋想到荒诞二字，原来荒诞就出没在身边。

妻子检查慢点，海洋就在在妇产科大厅坐等，然后开车回家。妻子说，医生诊断有可能是习惯性流产，要注意保养了。海洋只好安慰说，不急慢慢来。第二天检查报告出来，海洋精子质量很好，符合各项指标，排除了弱精症。妻子因为做过几次流产手术，有点习惯性流产，但染色体正常，也无基因缺陷。海洋有了证据，就怪妻子让自己来医院受罪，妻子轻声说，检查一下放心些。另一次怀孕时，还不是你喝了那么多酒，生下来能健康吗？海洋想，这下两清了，一人一次犯错，谁也不会责怪谁。

眼看到年底，海洋就打电话告诉父母买新房了，听说第一年过年要住在新房，就不回去过年了。母亲听了连忙说，对对对，第一年就不要回来了，我们可以去深圳过年。

海洋说那也好，正好来深圳玩一玩。除夕前两天的上午，海洋去福田汽车站接到父母，还有弟弟的女儿小雪。一见到海洋姗姗来迟，母亲就一边脱衣服一边责问海洋，怎么拖到现在？把人等急死了，深圳天气又这么热。海洋心里默默想，自己和母亲果然一样都是急性子。只好解释，刚才有点事，路上也堵车。

快要过年，道路上明显少了很多车，从深南大道穿过107国道很快到达沙井。妻子也在家早早收拾好了房间，铺好床单、被子，同时准备了小雪的房间。见到父母，妻子即刻浮现出商务式礼貌微笑，并从车上帮忙拿行李、包裹。母亲一看到两层楼的房子，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是儿子的房子。看到绽放的木棉，就问是什么花，嘴里还夸着；漂亮漂亮。一会儿看到簕杜鹃，就问是不是叫三角梅？父亲坐在客厅一边抽烟，一边欣赏道，这房子不错，宽敞。妻子在一旁赶紧递上了烟灰缸，又忙着帮父亲泡茶。弟弟的女儿也长很高了，今年读一年级。母亲一边把带来的熟食往冰箱塞，一边对妻子说，这下你满足了吧，住这么大的房子。

满足满足，托奶奶的福，生了这么优秀的儿子。

母亲又说到，当初你们失业，你们就虚死了，我当时就说“活人嘴里怎会长青草”，现在不是蛮好嘛。说完就跟着妻子去看他们住的房间，母亲很满意。晚上海洋下厨，准备做饭。勤劳的母亲早已在厨房中忙碌起来，并让海洋出去陪父亲聊天，海洋只好让妻子去帮手。父亲一边喝茶一边说，你这边如果有可能，年后把你弟弟也带过来发展如何？

没问题，只要他想来。

你弟弟在家经常和你妈吵架，也经常打他女儿，搞得家中六神不安。你把他带过来发展，我们也过得舒服些，也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海洋说，只要他想踏踏实实做事就好。晚餐开始了，母亲照例烧了几个拿手菜：红烧肉圆、大煮干丝、乌子萝卜粉丝汤、韭菜炒肉丝、青菜烧大肠、糖醋排骨、蒸香肠、麻辣豆腐等。妻子因为前一段时间，患上了幽门螺旋杆菌，就自己自备了一双筷子，顺便也帮海洋买了一双。一双豆沙红，一双湖水蓝。父母亲和小雪就是常用的竹筷子。母亲看了一眼，没说啥。妻子吃得口胃大开说，好吃好吃，就是有点偏咸。

母亲说，到广东胃口变了吗？

海洋接着话茬说，对啊，广东这里比较清淡。你们糖尿病在身，也要少吃盐了。

父亲此时举起酒杯说，祝贺你们买了新房新车，来年祝你们事业更上一层楼。到时你弟弟来，还要麻烦你们多带带了。

妻子一脸疑惑，海洋就对他说，公司差人，明年让弟弟一起来帮忙。妻子这才回应道，欢迎欢迎，海军来，海洋就多一个得力帮手了。

母亲是个基督徒，就问附近有没有教堂？

海洋说有，不到一公里，有公交车直达华美居教堂。

母亲说感谢上帝，那太好了。很快母亲就认识了一个广东女教友，她们一起来去，无话不谈。大年初一上午那天，妻子给小雪一百元压岁钱，给父母一人包了一千元。母亲一早就去教堂了，父亲就在附近溜达。到了十一点多钟，妻子就建议海洋开车接母亲回来吃饭，海洋说好。到了教堂门口，等到母亲出来，母亲说带那个邻居一起回家，正好顺路。海洋和妻子一边开一个车门，让她们上车。那个广东教友连忙夸到，你媳妇很漂亮啊，你婆婆也是个大好人。不一会儿先到邻居家，妻子就下车送她，那个女教友很慎重地握着妻子的手说，你婆婆是个好人，你们一定要好好孝敬她。妻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像一个止音符凝滞、扭曲。坐上车，一直无语。海洋隐约感觉到，母亲一定是说妻子什么坏话了，不然这个广东人怎么会这样说话呢？母亲的性格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改善呢？既然是基督徒，怎么没有受到上帝博爱的熏陶和影响？晚上睡觉前，海洋安慰妻子说，那个广东人情商太低了，不会说话，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妻子立马说，不是你妈妈说我坏话，别人怎么会这样说？海洋连口否认，妻子就说，还是让他们早点走吧，免得是非多。海洋不吭声。另外妻子又补充道，还是你做饭吧，你妈妈做菜太咸了，油也多。海洋说，好好好。

海军和海洋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父母一辈子吵架，兄弟俩也是针尖对麦芒，从小在一起就打架，婚后不久还大打出手一回，就是在牌桌上斗地主，为了一点小钱吵得不可开交。那时候都是血气方刚，谁也不让谁。那年海洋在老家买单位的房，差两万块，母亲就和弟弟说了，那时弟弟在家电公司效益不错，就借了。几年后，海洋两千三千一次次还请了，海军对母亲说还差两千。还好妻子做过会计，就习惯性记账了。记得舅舅亲自来协调对账，这才消除误会。可见海军脑子糊涂，所以弟弟要来深圳，妻子就怀疑他们是否能和谐相处？海洋说，这么多年了，人总要改变的，不要用老眼光看人。

春节期间，海洋陪着父母爬了莲花山，逛了中英街、红树林、锦绣中华和世界之窗。又到家门口的凤凰山、海上田园游玩了一下，母亲就说小雪要开学，还有作业要做，就准备早点回去了。海洋连忙附和着，母亲转身就对妻子说，我们这次来深圳看房子是一方面，主要是催你们早点生孩子的。牛年加把劲啊，生个牛孙子，趁我还没老得走不动，帮你们带带。海军又生的女儿，刘家传宗接代主要就指望你了。妻子笑而不语。临走时，妻子带小雪到天虹商场买了几套衣服，又帮母亲买了喜欢的戒指，帮父亲买了一双皮鞋，海洋又为父亲买了一条芙蓉王，一条好日子香烟，各自欢欢喜喜而去。送到车站的路上，母亲又告诉海洋，舅舅家女儿离婚了，现在嫁给一个韩国人了。海洋记得舅舅女儿大萍，原来在悦达起亚做翻译，经常陪外商，回家总是会很晚。之前的老公会吃醋，混得也不怎样，时常对她家暴，实在忍受不了，终于还是离了。

正月二十那天，海洋在公司接到了弟弟电话，已到达福田汽车站。正好福田附近苍松大厦有个客户要拜访一下，海洋就接上弟弟到客户公司了。又是一个家装，不过还是别墅，海洋这次有经验了，把价格报高了点。好像是蛇口那里的龟山别墅，牛年首单，海洋心里乐滋滋。在车上，海洋就对弟弟说，这个单就给你跟进了。你有驾照吗？弟弟说，还没有。那尽快考，有了驾照方便跑业务。到了家，妻子把弟弟安排在一楼客房，说你女儿春节来就住这间，海军说给嫂子添麻烦了。妻子多少年没听到嫂子的称呼了，免不得心花怒放。海军之前也做过快消品业务，比海洋更擅长沟通，人际关系也很好，所以很快就适应了公司的节奏，和夏阳他们处得也蛮好。海洋每个月给他两千元底薪，业务提成如果是自己跑出来的单，就比其他人高两点，吃住在家， 妻子担心说，会不会少？

海洋就说，业务员就靠业务提成。再说单子都是我给他，就是送钱给他，怎么还会少？

我怕他赚不到钱，就会抱怨你了。妻子知道他对人性缺乏足够的认识，就提醒他。

不管那么多了，在深圳就是靠自己本事吃饭，实在混不下去，我也没办法。

一天，夏阳到办公室对海洋说，刘总，我建议公司业务可以扩展到防返碱、安装和运输一条龙范畴。海洋也曾考虑过，就是要招兵买马，工作量增加了，管理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海洋就对夏阳说，你搞个具体方案，包括预算、人员及设备、管理。

夏阳应声说好，并说，刘总如果资金有压力，我和老乡老卢可以出资。

你们想入股？

刘总如果资金没有压力就好。

海洋想到段永平当初在小霸王，就是因为要股权遭到拒绝才辞职创业的，现在自己又面临这样的问题。就对夏阳说，我考虑一下。晚上海洋回家准备和弟弟商量此事，没想到海军迟迟没归。海洋到他房间一看，一股烟味扑鼻而来，桌上留下一张纸条，海军写的大意是：感谢哥哥嫂子三个月的照顾，自己是个成年人了，住在你们家白吃白喝，总觉得不自在。不如自己搬出去住，这样对大家都好。关键我喜欢熬夜、抽烟，怕影响到你们。海洋看到这里，心想也罢，这家伙确实抽烟厉害，自从他来之后，家里烟味很重。妻子又要优生优孕，搬出去也好。妻子在一旁也是一身轻松，并转身去拿空气净化器，一通狂喷，并打开窗户通风。

海军正常来公司上班，只是没那么准时，没那么投入。有时海洋安排他跟单，他也不能及时反馈。母亲有时打电话来说，你弟弟说，你总是把那些难搞的单给他，好做的单又不给他。海洋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弟弟并没有质的改变。从此再也不关心他，让他自生自灭了。有一次，杨琴介绍一个豪宅客户，正好海军在办公室，海洋想，毕竟是亲弟，就顺手交给他。最后完工结算时，海洋并没有给海军五点提成，他还要留给杨琴三个点，海军又不开心了，嘴里嘟哝几声。海洋觉得弟弟价值观确实有问题，本来还想让他负责一个部门，甚至让他也入点股，这样子怎么搞？后来有个邻居对海洋说，你弟弟找到靓女了，住在那个四巷农民房里。海洋想难怪要搬出去住，找到女朋友同居了。海军结婚也比海洋早，他高中时就拍拖了，抠女有一手。来深圳三个月，就找到女人了，几乎一点空窗期都没有。海洋不得不佩服他，一方面又鄙视他，这么多年没有什么改变。来深圳不好好搞钱，就是找到女人也长不了。钱就是粘合剂，没有钱，所有女人都会像没粘牢的石材，很快会脱落。

不久，海军自己也在市场注册了公司，并向母亲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比海洋混得好，而且要把父母亲接到深圳居住。海洋得知后，一时没适应过来。但想到弟弟能自己单干，还是要祝福他。晶面处理这个行业门槛太低，技术含量也不高，有点资金就可以运作了。但弟弟哪来几十万呢？海洋觉得好奇，难道傍上富婆了？一了解，海军就是在网上接单，再卖一点石材工艺品和雕刻，然后找厂家合作。这家伙居然玩起了阿里巴巴网店，这是海洋的短板。蛮好，互联网时代，与时俱进，祝福他。

没过几天，海洋接到孙六打来电话，说前几天看望过你母亲了，带了几只猪蹄，几斤猪肚和膘。海洋连声说谢谢，这么多年在深圳，承蒙他时常去父母家看望。海洋有时想，人生子女又有什么意义，长大了都不在身边（妹妹和妹婿在苏南打工），还不是孤独终老一生？孙六又说，祝贺你们买了新房，以后还是要经常回老家看看啊。

过年肯定回，也欢迎你来深圳玩。我父母身体还好吧。

孙六回复到，蛮好的，就是糖尿病要注意控制饮食。另外你妈妈说，你老婆有点小气了，春节就给海军女儿一百元压岁钱，对不对？海洋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母亲真是不省油的灯啊。海洋刚要挂电话，孙六又补充说，你妈妈还说，你老婆嫌弃他们老了，还把吃饭的筷子分开了？这个就有点过分了。

海洋知道自己的奶奶对母亲也不好，生下他们兄妹的时候，从不帮母亲带一把，更没有什么经济支持。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眼睛珠子又怎样，何况眼睛框子”？现在母亲多年媳妇熬成婆，就如法炮制针对妻子吗？还好我们离得远，但还是没办法躲避她负能量的辐射。

四

根据夏阳的建议，公司很快扩展了业务范围，又在市场租了一间办公室，作为卢总团队办公场所。公司销售额也明显上升，从小规模纳税人变更为一般纳税人了。海洋和夏阳、卢总商量，海洋占股51%，夏阳占股30%，卢总占股19%。海洋本来资金可以勉强维持，但想到妻子还是想买宝安中心区的商品房，还是要储备资金的。更重要的觉得公司这样就会注入了新的活力，三个人都是老板，股东之间更有向心力，各自尽心尽力负责一块。股东会议上，海洋要求他们严格管理每一个环节，特别注意生产安全。货车司机及高空作业、安装人员一定要购买保险，尽量找一些散工，分摊风险和成本。上次不是有个安装师傅，把右手指压断，当时没买保险，公司赔了不少钱，一定要吸取教训。会后，夏阳把打印好的合同拿出来，三人各自签字，自备一份。

市场里陆续有魏大个、小海南、杨琴及其他石材厂业务员和老板介绍一些业务，但海洋觉得守株待兔有点被动，还是要主动出击，就每日奔跑于各大装修公司和商会之间。前一段时间，海洋又加入了个体协会，也能抓到一些小单。海洋有一次沾沾自喜对妻子说，怎么样，到我们公司做财务总监吧？妻子不屑一顾说，你那公司几个人？给我开多少工资？我现在年薪近二十万了。海洋一听也罢，开不起高薪是一方面，关键妻子在公司就多一双眼睛。两人观点又不一致，不如还是代账好。海洋也不得不佩服妻子学习能力强，通过自学，已拿到财会本科文凭。妻子又高兴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楼下的中介说我们这套房子，居然快涨到两万一平方了。海洋一听自然也开心，就说那买新房有希望了。心里又想，这房价增长的利润及速度远远超过自己辛苦做生意的，还不如沙井、福永那帮土著，财富膨胀之快，直接让他们怀疑人生。

这期间，那个小海南带了一些普洱茶等礼物，跑到海洋办公室求助，说刚开公司，资金有点缺口，问能不能帮忙借五十万救急？月利息一分。海洋想反正都这么熟悉，也听说他在南山有房，利息也可以，当初还鼓励他下海，现在他有难就借给他了。小海南嘴里抹了蜜一样作谢，刘总刘哥，你是我的贵人，容当后报。于是签了一年的借款合同，海洋叮嘱一定要到期还款。小海南拍心口说，一定一定。

深圳果然是个花园城市，每个月份都有相应的花树绽放。眼前的八月，到处看到鸡蛋花和紫薇花摇曳的影子，偶尔会撩动起海洋内心深处蒙尘已久的浪漫。这天晚上，海洋吃过饭回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妻子就催他去冲凉，正好她要洗衣服。海洋冲凉出来，妻子拿着他的上衣责问他说，你闻闻，怎么有一股香水味？海洋一惊，知道自己大意了，就脱口而出说，今天那个做账的左会计来，身上洒了香水，也许对账时间长了一点沾染上了。

不可能吧，反正你最近有点不正常，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上次被人家扒光了身上的东西，这次不要再把车被劫了。

海洋知道妻子说的是才来沙井那年，刚拿了几千元的提成，就买了手表、皮带、皮鞋、皮包。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被一个街边的小妹搭讪色诱，带到一间农民房，被几个彪形大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绑了。拳脚相加伺候一顿之后，逼迫说出银行卡密码，取走了几千元。还好那时赚钱不多。那天海洋感觉离死亡只差几毫米，那该死的胶带快要让他窒息，却无法反抗和示意。让海洋印象深刻的是，等那帮劫匪走后，当撕开胶带看到其他七个男人时，其中有一个竟然已近八十高龄！可见男人色心，并非随着年龄增长而衰落的。那老翁当时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我的祖传戒指被他们抢走了。这个长者的出现缓冲了海洋的紧张感和负罪感，一共八个男人被一个女孩一一色诱，让海洋想到张艺谋早年拍摄的电影《一个和八个》，觉得这个女孩子了不起，把八个男人全部撂趴下了，业绩提成一定不会少。所谓色令智昏，就在眼前。后来海洋才知道，那时沙井黑社会很猖獗，这些色诱女，即使被抓到，不久又会放出来害人。据说局部地区，已经警匪一家了。

“不要乱想了，吃一堑长一智。”

“就怕你童心未泯色心未泯，赚点小钱，就开始飘了。”

海洋这一段时间在网上确实认识一位叫阿薇的女孩子，是已婚的九零后，和他一样也没孩子。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床榻之欢。男女之间的关系真是很神奇，有的人认识很多年，最多有点暧昧；有的人第一次见面，怎么就会赤裸相见？难道和易成交的客户一样，都是气场相吸吗？

阿薇是广东人，新婚一年多。老公在一家央企上班，身高一米八，是个肌肉男，但下体尺寸不达标，不能满足她。所以他们相遇了，阿薇称赞海洋是宝刀不老。海洋从来没注意自己这方面的能耐，被她鼓励后，觉得自己确实够勇猛。有一次阿薇居然不要戴套，在床单上大呼小叫。海洋才真切感受到她芳华的空虚，就不遗余力扮成猛男，继而想到阿薇比自己小一轮多，就更加给力了。事后，海洋转给她一千八百元，她拒收。“把我当成什么了？”“当宝贝。”就这样，他们几乎每周都要见上一两次，有时海洋献殷勤，还会载上阿薇送她到公司。临走时，不但给她买了肯德基早餐，还在停车场拥抱亲吻一下，海洋仿佛回到恋爱的感觉。深圳这地方，真他妈太神奇了，居然找到了初恋的滋味。

很快双11快到了，海洋考虑买啥讨好阿薇。没想到阿薇及时发来了微信，原来是她的购物车，无非就是化妆品、包、服装之类。海洋一看不到两千元，觉得这个女人不贪，不像其她北妹，总是会狮子大开口，就直接转给她了，阿薇秒回一个烈焰红唇，然后给妻子也转了2888元的红包。自从住进沙三社区，妻子一直抱怨，自己的小孩不能出生在这样混杂不堪的环境里。海洋也觉得有道理，所以生孩子的事，也一直没有推进。况且妻子的肚子也没啥反应，自己也不想让孩子重复自己的命运和基因。生孩子就随缘吧，性爱更重要。

一次海洋参加商会组织到从化泡温泉的活动，认识了一个名叫秋子的女孩。她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HR，她老板忙，就安排她参加。秋子长得眉清目秀，很清纯，名字和外表都像日本人，就是有点平胸。海洋对她印象非常好，就单独约她在酒店大堂喝咖啡聊天。房地产公司石材用量很大，说不定也能趁此机会，进入他们的供应链系统。没想到，他们一杯黑咖啡一杯焦糖玛奇朵喝着，聊得挺投缘，海洋主动加了微信，并说保持联系。回酒店的路上，他们并肩走着，间距很小，甚至有时会碰撞在一起，撞击出一串串浪漫的火花，海洋觉得有戏。

回到深圳没多久，一个晚上十点半左右，海洋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收到秋子发来微信。刘哥，我喝多了怎么办？

在哪？

秋子就发来了位置，海洋一看也不远，就在宝利来大酒店附近，就回道，你在路边等我，一刻钟到。就披上外套，轻轻掩上门，妻子已经睡下了。在路上，海洋内心一阵狂喜，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今天桃花运来了。很快在路边见到摇摇晃晃的秋子，海洋连忙下车，打开车门，扶住秋子的臂膀，把她架上副驾驶座位。

海洋迷恋秋子，主要还是喜欢她性感的唇。觉得薄唇的女人尖刻，秋子的双唇丰厚得恰到好处，不像女星余男的唇厚得有点挑逗的意味。一上车，秋子就把头歪到在海洋身上，刘哥今天我太开心了，遇到几个多年未见的老乡，一下子喝多了，你不要介意啊。海洋抚摸着她的长发说，不会。海洋知道她家就在附近，不可能把她送回去。直接到酒店，似乎有点趁人之危，不如开到一僻静处，就在车上聊聊，亲热一下吧。于是海洋就把车开到一家停车场的角落，然后坐到后座，伸手就去拉前排的秋子。秋子身型玲珑，很快低头、跨脚、猫腰坐到海洋身边。海洋紧紧搂着秋子，像搂着柔软的散发着女人香和酒气的梦。秋子全身瘫软在海洋身上，海洋低头轻吻她的唇，肾上腺攀升。秋子窜出舌尖，舔到海洋的灵根，双方交融在一起，直接来了个法式接吻。这肆意翻卷的舌头，把海洋卷入了爱欲和浪漫的漩涡深处。双方疯狂掠夺呼吸之后，海洋难以承受这久违的荷尔蒙掀起的风暴，心想，当年在取精室，秋子在就顺畅了。秋子一屁股坐在海洋上面，如女妖一般扭动着腰，长发飞舞，海洋感觉冲刺在即了。随着秋子急促坍塌在海洋身上，海洋也到达了巅峰。这传说中的车震，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海洋一阵感慨，桃花运来了，谁也挡不住。这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多了，海洋就开车把秋子送到小区，又担心她走错，就一直把她送到门前。分手时，又来了一次法式吻别。

一下子认识了两位美女，海洋有点心猿意马，工作也不怎么在状态了。夏阳到办公室商量工作，说那个小海南专门开发一种新的封釉晶面工艺了，我们要及时跟进，不然市场就会流失一部分了。然后夏阳又问，新来几个安装师傅要不要买保险？当然要买，这钱不能省。转身又跑到文员小杨那里，叮嘱她，市场上介绍下单的一定要登记好，到时方便结算。小杨连连点头说好。想到弟弟在阿里巴巴上接订单，就吩咐小杨也研究一下，这样就会多一条业务拓展渠道。小杨说，我早想建议公司做网店了，那怎么不早说？小杨小声说，不容易见到刘总啊。海洋说，不是理由，可以发微信，打电话。小杨不吭声了。这时海洋手机收到阿薇微信，问是否有空见面？海洋一看也没啥事，就答应她晚上一起吃饭。临走时，海洋又让夏阳测算一下新工艺的成本和产出比，明天开会决定是否上马。

今天原来是圣诞节，阿薇有点节日控。不管什么节日，总会来点小花招。接上她就问想去哪里吃，她说宝利来楼上有个旋转餐厅，她已订好位，现在再订肯定慢了。海洋夸她聪明，就来到了靠海边的餐厅位置坐下。二百多元一人自助餐蛮好，免得点餐费脑子。各取各的，阿薇和海洋一样都喜欢吃鹅肝，接下来就是鱼翅、龙虾、三文鱼等其他海鲜，这顿晚餐性价比高，又能欣赏到海景，确实不错。下次一定要带妻子来尝尝，海洋这样想着就问阿薇，购物车满了吗？差不多了。那就发链接过来。谢谢，阿薇说着就从副驾驶上侧过身，在他右脸颊盖上了红红的唇印。到快捷酒店门口时，阿薇连忙掏出湿纸巾帮海洋檫去口红印。然后坐在车上等海洋发房间号，阿薇觉得这样对双方都安全些，毕竟她也是为人妻，不过海洋总是会有点犯罪感。到了床上，阿薇就说，今天还是不戴套，反正我老公说我不会怀孕，我就觉得是他不行，过两天大姨妈也要来了。海洋说，假如怀上了怎么办？

生下来，我也快三十岁了，也想要个小孩了。

开玩笑。

说着，阿薇就骑到海洋身上。

我是你的马吗？

我们互为马互相骑。

片刻，两人呻吟着到达彼岸。两具裸体，瘫倒在床榻，像沙滩上的奄奄一息的死鱼呢喃吐沫。一个多么完美的圣诞夜。下车前，阿薇送海洋一条高仿爱马仕皮带，并说圣诞快乐。海洋给她的购物车买完单，回她“生蛋快乐。”

很快公司又要放假了，海洋忙着送礼、内部结算以及客户返点等。这天下午，海洋接到阿薇微信说，她有可能怀孕了，就急忙放下手中的事和阿薇见面。阿薇说自己做过试孕纸测试了，两次表明都是怀上了。

是不是有可能是你老公的？

我算了时间，绝对是你的。况且他也不可能让我怀上。

那怎么办？生还是不生？看着阿薇病恹恹的样子，海洋有点着急了。

冷静下来想想，阿薇说，我还是想要孩子的，但现在没办法只有去医院引产。海洋开车送她到妇幼医院，然后转给她二万元，让她注意保养好身体。目送阿薇进医院后，海洋感慨起来。阿薇老公说她不孕，最后和自己组合很快怀上了；妻子怀疑我有问题，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中标。生活就是如此吊诡，自己想要小孩，却在别人妻子的肚子里；别人渴望小孩，却又不得不流产。

五

这一年春节，海洋和妻子在上海参加舅舅小女儿雯雯的婚礼。父母及众多亲戚都聚在徐汇区一家五星酒店，舅母把大家的房间安排得井井有条。舅舅在上海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是合伙人，从小就培养女儿学习法律和英语，后来在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硕士毕业，认识了现在的先生斯蒂文。而舅母也是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的法律博士，舅舅也很快去耶鲁大学深造了。这一家才是真正的物以类聚。斯蒂文是台湾人，母亲据说是什么大佬的情人（已离异），在纽约、台北、上海多地拥有不少物业。舅舅好像是致公党人士，感觉这是两岸的联姻和民间的统一。斯蒂文母亲当初并不满意儿子的婚姻，因为儿子的执念。加上亲家夫妇也都毕业于美国名校，在上海拥有两套别墅，落差不算太大，也就勉强同意了。舅舅因大女儿家暴离婚，小女儿的婚事就格外慎重考察了。得知斯蒂文不仅是法学博士，而且也弹得一手好钢琴、吉他后，就放心了。一个热爱音乐的男人，一定内心是温情款款的。

婚宴那天，一共三十多桌，宾客来自五湖四海。海洋夫妇和父母坐一起，看到他们气色不错，心里踏实下来，父亲就是比之前消瘦些。就凑近父亲耳语，少喝一点酒啊。父亲说，知道知道。妻子和姨妈及其他亲戚挨在一起嘘寒问暖，姨夫因为舍不得家中的小生意就没来。海洋也见到了舅舅的大女儿大萍和她的韩国先生，他们已有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看上去和她脸上的胶原蛋白一样幸福满满。妻子就问她做什么行业，她说是雪花秀化妆品。妻子听了就加她的微信，说以后找她代购。不一会儿，酒宴正式开始，舅舅主持，首先就邀请斯蒂文母亲致辞。斯蒂文母亲五十出头，身材高挑，穿着讲究得体，口才娓娓道来，夸赞自己的儿子如何优秀，但无明显炫耀之意。海洋感觉繁体字和简体字就是不一样，看上去更有文化底蕴、耐看。酒喝的是茅台，大家纷纷举杯敬酒祝贺。海洋和妻子也一起去敬斯蒂文的母亲，近身就感觉到她身上的珠光贵气，妻子回到座位感慨着。这时父亲频频举杯敬大家，脸越来越红。海洋就让他少喝点，他还是那句口头禅，没事没事。席间，海洋就很少走动，以防父亲酒喝多失态，母亲在一旁也劝告着。茅台是高端酒，平时很少喝到，海洋也能理解父亲多贪几口。这时姨妈对妻子说，你这个媳妇难得见到公婆，还不抓紧时间敬酒。妻子说，已经敬过了。海洋就让妻子站起身，端起酒杯再次敬向父母说，我们喝完，你们随意。没想到，父亲还是一口干完了。大家都起哄说，还是这个公公爽快。

晚上九点多，宴席终于散去。海洋和妻子陪着父母亲到酒店。到了酒店房间，海洋连忙泡茶让父亲解酒，一路上父亲一脚深一脚浅，知道他喝了不少。母亲就让他们回房间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坐大巴回老家。出来时，发现姨妈住在父母亲隔壁，就打招呼走了。回到房间，他们先后冲凉准备睡觉。妻子冲好凉，刚从卫生间出来，海洋就听到过道一阵阵吵闹声，不禁好奇就开门。一眼就看到母亲穿着睡衣，正拖着父亲进房间，姨妈在一旁大声喝斥着：喝了点酒，就不像人了。海洋这才明白，父亲还是失态了，就去安慰姨妈。海洋只有好声好语相劝，让姨妈洗洗早点睡，并说明天一定要让父亲上门赔礼道歉。转身又回到父母亲房间，母亲说，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叫他少喝点，就是把控不住。现在像死猪一样睡着了，像个没事人，别人帮他擦屁股。海洋就问父亲怎么会跑出去的？母亲说，我先进去洗澡，出来就听到姨妈的叫声了。海洋就让母亲过去再看看姨妈，他在房间看着父亲。海洋想起一句俗话“姐夫戏小姨，世上本无奇，”原来这也是深藏在父亲心中的潜意识，今天他终于实现了。

再想起多年前，有关父亲的一桩性骚扰疑案。那还是住在贫民窟一般的老小区，两层楼的平房，过道逼仄。通常两个人交汇，都要避让。那时父亲在单位是一名小**，总有人请他喝酒，渐渐染上了酒瘾。一次十点多钟的晚上，父亲带着一身的酒气归来，在去公共厕所的路上（那时家里没有卫生间），正好碰到隔壁女邻居出来，父亲趁着酒劲，就蹭在女邻居的身体上。一场争吵就发生了，本来女邻居的老公和父亲就不对眼，他就火上浇油，把事情搞大。

“你以为你是个屌**，就把沙子洒在我眼里，把屁放在我脸上？”

父亲不洗脸不洗脚，呼呼睡下了。母亲就去邻居家打招呼，男邻居还是忿忿不平。第二天，父亲一早上班，邻居夫妻就跑到父亲办公室，女邻居一把抓住父亲衣领，并用指甲抓破他的脸颊，破口大骂，老流氓。这件事最终虽然没有定性，但邻居街坊传开了父亲的丑闻，搞得海洋也颜面尽失。当时海洋想父亲不会是这种人吧，还觉得邻居是个恶邻，现在看到今天父亲之丑态，相信确有此事了。海洋庆幸自己不贪酒，但贪色还是有继承。贪酒、贪色、有时也会家暴母亲，想想有这样的父亲，自己的基因又能好到哪里去？还好庆幸没有生小孩，不然这低劣的基因就会代代相传。听母亲说，爷爷也有很多酒后失态的糗事。海洋觉得这遗传基因，真够强大的。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主持人对音乐人李健采访，说我的基因，没有那么优秀到非要延续不可的地步。海洋想，那自己的基因就更没理由生育了。此刻，海洋终于理解了丁克一族的境界。

回到苏北老家，妻子去陪她父母，海洋就提醒她，不要告诉她父亲的事情。妻子说，我知道，另外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你在上海打工时，我去你父母家吃饭。你父亲喝了酒，也在厨房摸过我屁股。海洋大吃一惊，没想到父亲，居然如此没有酒品；也没想到，妻子这么多年才说出来。海洋情不自禁拥抱着妻子，深情对她说，委屈你了。妻子又说，后来他得糖尿病，我就不知道，因为我很少去了。海洋郁郁不语，心想，难怪自己对父亲亲近不起来，原来父亲真的就是儿子的敌人？到了父母家，节日气氛明显被稀释，就不咸不淡聊着。

母亲问，你见过海军新谈的女人吗？

没有，只是听说她新换的女朋友，在深圳有两套房，你就放心，等着海军把你们接到深圳享福吧，说不定还能帮你们生一个大孙子。海洋一边说一边不得不佩服，还是海军会弯道超车。

也不知什么时候办婚事？找个女人就好，也不至于整天东漂西荡了。

妈妈你就放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操心他，把自己身体养好最好。另外让老爸少喝酒，本身就是糖尿病，不要拿身体不当回事。

小的管不了，老的更不能说，我也是活够了。

父亲在一旁喝茶、抽烟，像做错事的乖孩子。海洋每年回家，很少看到父母和谐的画面，总会被一地鸡毛纠缠。这次就和妻子商量好，初七一起回深圳了。当然钱，免不了是要孝敬的。临走那天，母亲又问起妻子怀孕的事，海洋就敷衍她，我正在吃中药，有好消息就告诉你。

初七海洋只是搬到了丈母娘家，妻子要上班先回了。海洋住在父母家，实在太压抑。再想想丈母娘他们这么多年对自己确实也不错，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也不添麻烦，自己开公司还借钱帮助。亲生父母一分钱没有，只有不断索取。去年夏天，母亲托亲戚说，家里冰箱、空调全要换了，海洋就转账过去了。秋天，母亲爬楼梯摔了一跤，就说人老了，爬不动了，打电话问海洋能不能买套带电梯的房子？海洋想想也有道理，就准备把旧房卖了，自己再加点钱买。父母又不同意卖，说家里东西太多了，扔了可惜，又没地方放。谁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为了弟弟打道回府（弟弟已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为了小雪的未来？总之海洋觉得还是岳父岳母好，就陪他们住几天，也算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尽尽孝。何况这次回来，他还有几个同学和朋友还没见上面。

于是就和发小孙六约好，第二天上午九点，在瓢城饭店吃一碗心心念念的鱼汤面。孙六知道海洋喜欢吃年少时的美食，又点了蟹黄小笼包、蒸饺等。海洋就一边吃一边聊起小学同学黄青之死。

孙六说,一个人一种命。他自己没有谋生能力也没办法，小时候被父母，几个姐姐溺爱，被人照顾惯了。得了糖尿病和中风，没人关心，自己也无法料理自己。俗话说得好，父母能干，儿子完蛋。

那他后来找的老婆呢？

也算不上是老婆，没结婚，就是性伴侣。他没什么收入，现在靠低保维持，养不住人家，就跑了，最后还向他索要了两万元损失费。

什么损失费？

就是陪他每天睡觉的费用。他到处借，才凑齐。

这女人现实。那他儿子关心他吗？

基本上不来往，因为他从小是跟着他前妻过的。

真要命。

不谈他了，就和你聊聊孝顺的定义。不是说你给父母钱用，就是孝顺，这只是孝，顺就是要顺从父母。反正我都是顺着娘老子的。

海洋觉得必须和他说清楚了，顺从是对的，但不能麻木顺从。我老婆流产，我妈妈不高兴，但医生说生出来，有可能是脑瘫，能顺从她吗？顺从她，我不仅就是妈宝男，而且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脑瘫了。

孙六不吭声了。

快近中午，海洋赶到丈母娘家，烧了几个他们喜欢吃的菜，陪他们拉家常，丈母娘就说，小惠还没有孩子，你不要着急啊。还要和你母亲协调好，不要闹出意见。我们也在催她，让她尽快调离好身体。海洋说，没事，我已和他们解释了，两个人过也蛮好。

聊完又赶赴戚总之约。海洋下岗后，曾经在戚总公司卖过格力电器。由于性格相投，这么多年也成了好朋友。他是一名退役海军军官，社会资源较多，那些战友复员到社会岗位，都有一官半职了。他们约在一家水疗会所见面，戚总知道海洋每次回来，总喜欢泡澡、修脚、擦背、掏耳、按摩一条龙服务。然后照例在包厢泡上自己带的特级碧螺春，聊着天。这次海洋见到戚总座驾又换成白色的路虎揽胜了，就知道他生意做得不错。人看上去也神采奕奕，满面红光，正所谓，财发精神长。

现在又做什么行业了？脸上光度那么好？海洋好奇问。

环保工程，就是脱硫脱硝，你知道吗？我平时都是用日本资生堂的化妆品。

海洋一脸懵逼，就想自己只知道给石材美容，从来没有用过化妆品，男人也开始美容了？相比自己，活得多粗糙。戚总就解释给他听，然后就问他做啥？

石材晶面处理，也就是帮石材美容、护理。

那技术含量不高，还是属于石器时代，最多就是新石器时代。深圳是高科技创新、玩金融的城市，你把资源和平台浪费了。

听了戚总这么一说，海洋来自深圳所有的光环黯然消失了。身在一线城市，意识滞后三线。海洋只好说，也没办法，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特长，只能搬砖，有机会就去做一下脑机接口，植入一枚科技芯片，也许就能脱胎换骨了。

戚总听完哈哈大笑说，理解，你这是遇到发展瓶颈了。

时间差不多到吃晚饭了，戚总就收拾好带来的化妆品、洗漱用品的瓶瓶罐罐，开车到一家酒店，安排了几个私房菜，一瓶红酒。餐毕，还是建议海洋关注一下高科技产品，或者是高校研发的专利，实在不行，也可以做做环保工程。海洋说，可以试试。

没过几天，海洋接到洪涛装饰马总电话，说布吉百合酒店的大堂石材，要做一下护理，问元宵节后，能不能组织人员进场？海洋一听来生意了，立马答应ok。随即打电话给夏阳，让他通知晶面处理部门的工人元宵节前一天，必须到工厂报到，迎接开门红。

六

受到戚总刺激后，海洋想自己又会开始成长了，就开始关注技术含量高，具有深圳城市特色的项目。那些所谓购买原始股、传销、高息集资、吸储的金融产品，也想跃跃欲试。妻子直接给他泼一头冷水，你那智商算了吧，不在你的认知范围。后来联想到身边好多熟人被金融诈骗，比如被一位打工皇后骗的就不少（自己差一点也投了）。有一次居然还被传销人员骗到南宁，说投资什么什么项目必赚。那些演讲者在会议中唾沫横飞，说什么以前是京津冀、长三角和珠三角三大经济圈，如今第四极经济增长圈就要在南宁爆发，东盟做背书，不抓住机会，将错失良机遗憾终身。海洋听得热血沸腾，十几万也投资得起，几乎就要转账了。机警的妻子非要跟着拦着，才得以幸免被坑。一回到深圳，当晚电视新闻就报道，南宁被抓一批非法传销人员。海洋庆幸自己躲过一劫，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那么狂热追捧乌托邦理想了，还是踏踏实实跟着戚总的环保项目试试水吧。

一次范秘书长在商会活动中，介绍认识了两位高人，说是他们资源多，而且都是政府高层，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搞定。后来，海洋就约好他们在华强北格兰云天酒店吃饭，谈起脱硫脱硝项目，没想到他们很在行。其中一位王总说，妈湾、东莞、河源、惠州、珠海等发电厂，都隶属于深能源集团，他有个老乡专门负责这个环保项目。海洋一听有戏，连忙请引荐，说目前河源发电厂有个项目正在招标，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王总说，这些人也很忙也难约，到时联系一下。另外一个张总说，上次谁也是找他，送了一箱茅台，才见到面。海洋说，只要能办事，送啥都可以。王总就说，我有个建议，我那老乡有两个小孩，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现在不正是APPLE6上市吗，你就买两个，我送去。一个多亿的项目，两个苹果就是洒洒水啦。海洋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答应了。隔了几天，海洋就买好两个APPLE6，送到福田科学大厦。王总到大堂取了礼品就说，等他消息，有领导在上面，就不闲聊了。半个月后，海洋一直没等到电话，就主动联系王总，王总说，能源集团老总被抓了，我那老乡和他是一条线上的，再找机会吧。海洋听了将信将疑，觉得政府项目，水太深了。另外一次，参加江苏省政府驻深办事处商务活动中，海洋认识了一位南山区下属的科技环保公司的老总，也是苏北人。海洋心中一阵欣喜，心想这下对接上高人了。吃完饭，加了微信。海洋觉得这老总，肯定能有项目扶持。不料，不管海洋如何在微信上打招呼，那人就是沉默，正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海洋郁闷和人聊起这事，别人说，你想向上社交，就先要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海洋这才理解，认识高层未必有用这句话，能量不对等，也就是做不到等量代换。至此，海洋死了这条心，自我迭代没那么容易，还是在自己熟悉的一亩三分地耕作吧。

由马总介绍百合酒店项目，海洋得到启发。深圳一些老酒店大堂石材都需要护理了，就召集业务员开会，让他们及时跟进、深耕，圈城掠地，不然这块大蛋糕，很快就会被同行分完了。并一再强调，不要把业绩不好，甩锅给大环境。多从自身寻求突破。目前虽然房地产行情不好，就需要各位加倍努力付出。

一天下午，海洋接到售楼小姐几番电话邀约，只好来到宝安中心区第五大道楼盘看看。售楼小姐介绍，现在经济下行，外循环内循环都不景气，楼价触底，正是买进的最佳时机。海洋一看小区档次、环境确实不错，但房龄长了，心想妻子说不定又不会满意，还是下次带她一起决定吧。走进小区大堂，海洋看到地面石材光度暗淡，且划伤、裂痕较多，觉得这也是商机所在。于是就到管理处询问，管理处主任说业主正在投诉此事，到时报价参与一下。海洋紧握着主任的双手说，欢迎主任来沙井工厂考察、指导，并加了微信告别。现在市场如此疲软，海洋也只有厚着老脸求人了。

回到两百平方的家，海洋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这天吃过晚饭，海洋在社区周围转悠，看到一家宠物店，有很多小狗。什么泰迪、比熊、柯基、博美、约克夏等，确实可爱极了，忍不住想买一只。选来选去，觉得比熊憨厚的样子最合眼缘。店主又说不掉毛、不会乱叫，也不会在家拉尿拉屎，智商很高。就选了白色的小公狗，顺便还买了狗食、狗绳、玩具、洗澡液及狗笼等。妻子见到立即反对，说狗腥味难闻，退了。海洋说，养几天看看，实在不喜欢就算了。妻子只好答应。没料到，不到一周，妻子完全黏上了小狗，并起名为逗逗，整天逗它玩。起立、握手、坐下、转圈，实在是可爱至极，为空荡荡的家，增添了不少快乐的气氛。有一次妻子下班抱起比熊亲热，比熊居然伸出舌头，亲了她的脸颊。现在这只比熊，已不知不觉充当了孩子的角色。每天都会守在门口，欢送、迎接妻子上下班，见到海洋倒是不冷不热。

夏阳和卢总有一天晚上拎了一袋水果、一盒茶叶来到海洋家中，坐在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喝茶吞吞吐吐说，刘总，我们两个人准备退股了。

为啥？

不是最近业务下滑得厉害吗，手下又有这么多兄弟要吃饭，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读书，都要花钱。

海洋想，这家伙表面憨厚，关键时刻还是靠不住。那公司艰难时期，你们撤股，压力全交给我一个人吗？大家都签了合同的，不是随便说撤就撤的。

我们确实也是困难啊。卢总说，刘总财大气粗，能抗得住，我们已吃不消了。况且合同上注明，股东是可以撤股的。

什么？可以随时撤股？你把合同给我看看。

卢总迅疾从包里取出把合同，递到海洋手上，海洋确实看到了撤股条款。

你们先回去，我再想想。海洋面露不悦。

夏阳不好意思说，请刘总多考虑一下我们的难处，我们实在也是没办法。

明天到公司说吧。海洋怪自己当初没细看，性格太粗线条了，过分相信别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阳他们走后，海洋想撤股就意味撤人撤资，那自己不又要重新组建团队？要么就躺平了？当初就有人提醒他，说他的两个股东，都是心机较深的人，要提防一下。海洋觉得已踩坑为时已晚，合作伙伴也没那么容易找。一下子记起小海南借的钱，已拖到快三年了，怎么还没还？就打电话给他，小海南连忙打招呼说，再续借一年，刘总，请一定帮忙，利息一分五、二分都可以。海洋这才后悔，这么不守信用的人，当初不该借了，以后千万不要被所谓的善良轻易蛊惑。海洋厉声说，我现在公司急需资金，请这两天务必归还，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小海南还是要坚持续借一年，海洋说不行，并挂断了电话。不一会儿，又收到魏大个借钱的微信。海洋果断拒绝了，真他妈邪门，什么时候了，还有人要借钱。

晚上临睡前，海洋没有告诉妻子股东要撤股的事，就提到第五大道楼盘的一些情况，妻子说，要买就买新楼盘。然后躺在床上难得兴奋地说，我有个高中女同学做了试管婴儿，生了双胞胎，我们要不要也试试？

海洋又想起李健的基因论，觉得自己确实没有资格生孩子了。实在要孩子，就应该让最优秀者的精子和卵子结合。既然要传承后代，当然要超越自己。不能麻布袋草布袋，一代不如一代。海洋知道妻子不会理解他的意思，但这如何沟通呢？妻子能接受没有血缘的优秀基因的孩子吗？

阿薇不久发来微信说，她老公调到珠海工作，她也跟着去了。那个秋子好像谈了男友，把海洋屏蔽了。彼此都是过客，这样也好，现在工作、生活一团糟，海洋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穷于应付，只有委托商会的律师，一方面催小海南还款，一方面咨询股东撤股纠纷。

母亲前两天，打来电话说，看中一个小区了，大概要五十多万，问海洋何时回来？海洋就说过一段时间，最近有点忙。你放心吧，我尽快处理完眼前的事，就回去。

妻子自从得知她同学试管婴儿成功后，就经常催海洋尽快行动。

海洋调侃说，假如我又生一个酒鬼加色鬼、家暴男，你愿意吗？

妻子无语。

岁月的长廊，怎么突然漫天鸡毛飞舞呢？当下就是所谓的大器晚成？海洋这样想着，来到了茶室，掩上门。一个人闷坐的空间，犹如困兽思考着如何突围。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海洋取出一瓶獭祭，拧开了蓝牙音响，飘出李宗盛沧桑的歌喉：

“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岁月你别催，该来的我不推，该还的还，该给的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