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披着星夜的风尘走进五楼“未来”教室。
没有人知道咱是谁,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咱的衣服源于校园一角的废旧衣物回收箱。一样的蓝底白格的校服,一样的墨蓝胶底鞋,一样的青春气息。
咱的一对漂亮长耳已经收回。不仔细看的话,发现不了上面纤细的绒毛。
咱的面部经过精心修饰,红眼睛覆了黑色美瞳,三瓣小嘴戴上天蓝口罩。
混班的大课堂,没有人怀疑咱并非学生,甚至不是人类。
这并非咱第一次混进课堂,心怀对真才实学的渴望。
那天,两位老师一同上课的场景,咱还是第一次见。
一位三十岁出头,文质彬彬地站在靠墙的角落,目光温柔地望着学生。
一位六十岁上下,大大咧咧站在讲台中央,怒斥着偷偷讲话的少年。
“我快退休了,谁再说话我就抓住谁一起从五楼跳下去。我反正活够本了。”老者瞪着一双蜥蜴眼。
“你竟然还敢说话!”老者说着,走到一位少年身旁,用拳头的指关节猛敲他的头顶。
“打你才是对你负责,揍你才是对你好,正所谓严师出高徒。大家说对不对?该不该鼓掌?”老者说。
教室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分不清是出于敬佩,还是恐惧。
“实话告诉你们,我专业殴打学生三十年,从来没有家长投诉。这就是负责任。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啊,同学们!”
“我可不像那位呆头呆脑的傻博士,竟然允许你们上课讲话,甚至留出时间让你们写其他科目作业。”老者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青年教师。
他既然是博士,咱又是博览群书的校园兔精灵,姑且称呼他浮士德吧。
浮士德依然微笑着望着学生和老者,没有说话,似乎不屑于说话。毕竟老者一进教室,便抢去了他的话筒。
“我今天给大家讲讲《红楼梦》,只讲十分钟。然后我就要去开会了。请大家务必认真听讲,因为我是作文教学的绝对权威。不瞒大家说,我是本区为数不多的正教授级小学语文名师之一,量子2.0作文妙法创始人,江湖人称——僵作文。”老者顿了顿嗓子,开始讲了。
“贾宝玉是个大傻逼,好好的性感女人薛宝钗不要,非要喜欢病恹恹的瘦弱林黛玉。结果呢?林黛玉死啦,自己只好出家当和尚。这样的人,活该找不到老婆……”老者手握话筒,讲得眉飞色舞。
多少个夜晚,咱钻进一楼的书苑彻夜读书,当然读过《红楼梦》,感谢学校藏书万卷的豪华书苑。老者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让咱牙齿直痒痒,开始不由自主地啃咬课桌和书本。一时间木屑飞扬,伴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耳朵也渐渐收不住了,变长了起来。
“你们这些小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谁那么大胆,把校园里的兔子带到教室来了?还给兔子穿上了校服!真是作死!”老者咆哮着,怀疑的目光自然落到了我的同桌身上。那位戴金属牙套的小姑娘瑟缩着瘦弱的身子,马尾辫抖如秋风中的柳枝。
“僵副校长,兔子是我带上来的。我想让同学们观察兔子,激发灵感,写一篇动物小说。”浮士德终于发话了,替咱和同桌解了围。
“哎呀!我开会要迟到了。这次就饶了你们。傻博士,你接着讲吧。记住,一开完会我就回来,必须狠抓纪律,打学生不要手软。”老僵把话筒递给浮士德。这时候,老僵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一曲烂大街的广场舞音乐。咱眼前出现了一群大妈,正伴着老僵的铃声疯狂地摇摆。同学们跟咱一样,也是想笑又不敢笑。老僵把手机捂在耳朵上,迈着小短腿匆匆离去。
“课间到了,请同学们先休息十分钟,到走廊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把被灌输到头脑中的垃圾排出去。”
过了一会,铃声响起,到了上课时间。浮士德从讲桌下面拖出三箱书,作为奖励分给一个学期以来写作积极的学生。
“听什么课都没有精读一本好书收获多。”
“好作品都是课下自己独处一室写出来的。”
“激发文学兴趣比所谓的课堂纪律更重要。”
“在快乐中学习,不仅可以说话,学得起劲,甚至可以坐到桌上。”
“校长让我来培养文学家,而非应试作文机器。”
“我是书呆子思维,推行现代文明的教育方式。”
“每学期交上三到五篇文学作品就行,不强迫大家每节都写。”
“有了灵感,夜深人静时在家写,更容易出好作品。”
“关键在于阅读好书,独立思考,涵养趣味,明辨是非。”
……
浮士德边赠书边说着一些真话。
咱也感叹,这世道,已经很难在课堂上听到真话了。
很多同学分到了两到四本文学名著。有些同学的获赠图书并不相同,想必是浮士德根据学生个性做了精心挑选。
拿到书的同学迫不及待地拆开封膜阅读起来,还有几位同学在欢呼,也有同学在跟同桌商量着互换阅读。
“我刚离开一会,怎么教室又是乱糟糟一团?反了你们了?”老僵忽然推门而入,一把抢去浮士德的话筒。
训完学生,老僵开始训斥浮士德:“你竟然自己掏钱给学生买书,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要受批判……”
浮士德站到靠墙的角落,目光温柔地望着学生,深自缄默。老僵在场的时候,他不愿意说一句话。
“大家今后千万要提防小资产阶级意识,我今后要多给大家上上思想教育课……”老僵滔滔不绝,开始了新一轮的说教。
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朝着没有关严的教室门,顾不上可能会撞上桌腿,一溜烟冲了出去。
咱的小腿转动如轮,直奔一楼的书苑。天呐,咱要读多少好书才能把课上听到的垃圾玩意净化掉啊!
那天晚上,咱用白净尖利的门牙在书苑的松木廊柱上刻了一首诗:
鹦鹉
缪斯沉默了,秃头老鹦鹉在呜哇乱叫。
少年们说,赶走这只拾人牙慧喷吐教条的怪鸟。
顺便将房门反锁,再用课桌挡住。
少女们问,您迷路了吗?
道法课教师闯进文学课堂。
记得言必称仁义道德,吹牛不打草稿。
老师们问,您糊涂了吗?
小学教师偏向中学生布道。
莫忘随机应变,板书时不会写的汉字用拼音代替。
快看,鹦鹉只剩下一张硕大的钩嘴,没有一句是真的。
快听,言语都是人尽皆知的废话,没有一句能算数。
上帝保佑,派遣天使抽走鹦鹉紧握的栖棍,
免得它在神圣的殿堂持续不断地拉屎。
直到现在,诗还在那儿,不时有青春少年前来观看,但真正读懂的不多。当然,咱没有留下作者名字。因为,咱不想让人知道,这座校园里有精灵存在。其实,这里除了咱兔精灵,还有孔雀仙子,锦鲤王子,公鸡法师……一个完美快乐的大家庭。
(2021年12月18日,2021年12月19日修改,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