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1年11月的半夜，王晓磊朦胧中听到隔壁房间老妈大声呵斥电话那端的老爸：你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别人都能做，你就不能？你知道帮你找这份工作有多难吗？你先坚持两天再说！否则我跟你离婚！

不知道老爸说了句什么，老妈生气地把电话挂断。

顿时，王晓磊睡意全消，心里咯噔一下：“完了”。王晓磊担心的不是妈爸离婚，毕竟这婚离了二十多年也没离成。而是他在县城拥有房子和娶媳妇的梦想再次破灭。

王晓磊老爸这份工作是姨父引荐的，主要是给菜市场大卡车卸货，一般一袋菜70斤～150斤左右。这份苦力活让农民工们竞相追逐，报酬实在太丰厚，一天至少400元，遇到节假日或春节，一天能挣1000多元，关键还当天结账。

王晓磊姨父在那工作三年多，腰杆并没被100多斤的土豆压弯，相反在王晓磊爸面前挺得更直了。

姨父的儿子陈华，就是王晓磊的表哥，他每次出场就像太阳吸引向日葵，总能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从小时候的优秀学生到211大学，再到知名企业白领，如今又在深圳拥有一套100平的房子，哪怕是在光明区，那也是价值几百万，这是硬核。而王晓磊连老家县城的一套房都买不起。

王晓磊最不喜欢有人把他们父子与表哥父子相互比较，这无疑是鸡蛋碰石头。首先表哥从出生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从上学到谈恋爱、找工作、生孩子一直一帆风顺，如今月薪几万，前途无量；姨父又能吃苦耐劳，表哥房子首付款一半都是他支持，哪怕表哥如今事业稳定姨父也没告老还乡，而且挣得比自己老爸多几倍。

相反，王晓磊从小逃学，中专学得汽修专业没学到什么技术，欣慰地是拿到一本驾照，车还开得很不错。但会摸方向盘的人一大把，谁稀罕呢？兜兜转转几年后，他在光明一家光电工厂当工人月薪7000元，老妈在附近做家政，于是王晓磊从工厂宿舍搬出来，母子俩租在一个纸板隔的民房单间。

王晓磊老妈多次让姨父带着王晓磊老爸做事，希望以此尽快解决王晓磊屌丝身份。终究因为僧多粥少，王晓磊老爸一直没去成。

国庆节后，姨父通过多年吃苦耐劳的表现赢得话语权，王晓磊老爸终于有机会用弯着的腰做挺直腰杆的事了。王晓磊也为此展开有房有车的梦想。

可是才干了一天，王晓磊那“一棍子打不出屁”的老爸就在老妈面前求饶，说累得手打颤，想再回工厂拧螺丝钉。最初，王晓磊老妈好言相劝：万事开头难，以前去工厂拧螺丝也喊过累，最后不也坚持了？

两天后，王晓磊老爸仍是那句话“快累死了，快累死了”，好像一部陈旧废弃的复读机。其实，他的确没其他言语，一个连小学都没读过的人，沉默是他最好的方式。

王晓磊老爸今年刚50岁，一个出生在70年代的人，经历过贫穷和饥饿，按理说能吃苦耐劳。毕竟他曾务农时挑过百斤稻谷完全不在话下，但那个年代已是过去时，农民变成了农民工，多数人只种点口粮田，其余时间都在城里打零工，既轻松又赚得多。就那点口粮田还用机器，用苦力种田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所以，随着这些年农村地变化，王晓磊老爸早就丧失做苦力的能力，但这并不代表他有获得同情的资格。

“为什么晓磊姨父比他大五岁都能做，而他就做不了？在那扛菜还有60多岁的人呢！吃不了苦的人，哪里做事都赚不到钱，怎么给儿子买房娶媳妇？”这是姨妈在王晓磊妈面前煽风点火的原话。王晓磊妈越听越生气，再次抛出杀手锏：我要跟你离婚。除了这句话，她好像也没其他办法。

第二天，王晓磊妈让他去表哥家一趟，希望他和表哥好好谈谈关于他父亲的问题。虽然王晓磊觉得两个晚辈讨论两个长辈的工作有些滑稽，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话说好久没去表哥家。

去表哥家要路过虹桥公园，这是光明的网红打卡地。王晓磊在抖音上刷到过，却一次也没来。他觉得这么地悠闲逛公园并不属于他，至少有个女朋友才行。但当他真正路过时却被虹桥的设计震惊，全程4公里的虹桥蜿蜒曲折像一条红飘带穿梭在树林中。站在桥上俯瞰桥下，烦恼一下子都被抛在脑后，他决定今后有时间要来多走走。

这里的景色很美，他拿出手机开始慢慢地拍照，有人在遛娃，有人在跑步，也有人在高歌猛进.......突然，愉悦的心情一下子掉入低谷，就像你正开心大笑时，有人以为你犯精神病。他发现来这里最多的是情侣和小家庭，不禁悲凉起来，如今已是26岁的大小伙却没有女朋友，哪怕是个喜欢的对象也没有。

王晓磊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初中暗恋过一个女生，那种朦胧感他不知道算不算爱情。上中专时，他顺应潮流有个女朋友，但毕业后两人竟然顺理成章地断了联系，这种互不联系就像签署过协议一样。参加工作后，他才知道恋爱是需要资本的，那就是钱。结婚更需要资本，那就是房子和车子。工作多年，他一分钱没攒到，每年存点积蓄春节回家几天后就回到解放前。不是他喜欢乱花钱，而是钱太容易花。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钱！

正当他感到失落时，一对情侣闯入他的镜头，男方背影高大但略显老态似曾相似，而女方的轮廓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女人很漂亮跟抖音上的网红女一样：小v脸、欧式双眼皮、高鼻子、圆润的额头…….她拎着一个黑色小包抖动着身体似乎在撒娇。但他并不认识，他为自己未老先衰的眼睛感到懊恼，悻悻地离开了虹桥。

他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7点多，正赶上表哥家的饭点。他敲开门，四岁的侄女朵朵穿着公主裙正在玩芭比娃娃，侄女的这条裙子王晓磊曾在抖音上见过，好几百呢！比他全身衣服都贵！

姨妈正在收叠衣服，完全没有开饭的迹象。姨妈跟他打完招呼后说：晓磊，要等你表哥一起吃饭吗？他一般10点钟才到家，公司业绩好，年终奖才高嘛！不过今天你来应该会早点回来。

姨妈的言语中带着几丝骄傲，表哥拿的是年终奖，年薪！自己拿的是加班费，小时工！

王晓磊点点头，然后开始参观表哥的房子。表哥的房子他来过不止一次，每次他都参观得很认真，小小的三房为什么就价值几百万？难道里面有黄金？如果自己在老家有一套这样的房子一定会在这里挂一副画，那里装个收纳架......王晓磊的想法很多很多......与其说他是看表哥的房子，不如说他是在寻找自己的未来。

表哥的书架上有很多书，鲁迅、老舍、余华、胡赛尼......但还是历史书居多，《明朝那些事儿》、《雍正王朝》、《康熙大帝》、《万历十五年》......王晓磊暗暗佩服表哥，这些书怎么看得进去？对自己而言，书只是催眠曲而已。

姨妈开始对他唠叨：你爸呀，不知怎么想得？这么好的工作怎么就不愿意？趁现在能做事赶紧给你攒点钱结婚，现在哪个姑娘不是要房要车要礼金？你现在年纪不小了，自己也要想想办法........

王晓磊装着很认真的样子听姨妈的忠告，心想：这些话谁不会说？

九点多，陈华终于回来，但嫂子李毓还没回来。桌上的饭菜明显已经广东化：猪肚鸡汤、清蒸鲈鱼、酿豆腐，西兰花里还有几只基围虾点缀。姨妈的手艺越来越精湛，她怎么会做广东菜呢？王晓磊一阵疑惑。吃饭间，兄弟俩很少说话，王晓磊记得小时候表哥常一本正经地说“食不语寝不言”受到大人们的称赞，以至于每次和表哥吃饭他都刻意保持沉默，哪怕表哥问他话他也只是点头，以免暴露他是坏孩子的苗头。

吃完饭，表哥快速洗簌完毕后，穿着一套棉质格子睡衣干净而清爽地落座在他们家的长条牛皮沙发上。他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王晓磊很自然地拿了一张凳子坐在表哥的斜对面，他没有和表哥同坐在沙发上，可能是方便谈话，可能是他觉得和表哥需要保持距离。

表哥问他工作怎么样？王晓磊淡淡地说：还行。对于他们这样的工人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机械式地工作哪里有发展可言。表哥谈起最近热门话题——孟晚舟回国事件，他说：“你现在别看中国强大了百姓富裕了，其实我国在很多方面都缺乏与国外的竞争力，例如华为缺的’芯片’。在孟晚舟被抓之后，传言任正非留有一手，他在研发麒麟芯片，为什么最后问题还是没有解决？那是因为芯片也需要原材料，需要再加工生产。原材料要进口，而生产只能在台湾。这就像一个厨师，尽管他厨艺精湛，但没有菜没有锅，他再厉害也做不出美味佳肴。美国要独裁，要打破市场经济，它就是要这么霸道。”

王晓磊似懂非地点点头，他知道任正非大女儿刚回国，但他不懂表哥说百姓都富裕为什么不包括自己？哪怕给个女朋友也行！

“哎，中国人还是缺乏那么一点点信仰，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房地产赚钱一窝蜂地炒房，抖音赚钱都去搞抖音，越来越没有底线。聪明劲并没有使在刀刃上，这样的小聪明也是悲哀，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在一个领域上深耕细作。华为令人佩服，因为它在黄金时代没有去碰房地产，而是只做通信领域，只专注做这一件事。

一般商人都是以赚钱为目的，但任正非却只有1.4%的股份，他把股份都分给员工持有。为了芯片他养了很多研发经理，每年投入几亿，这样地投入已经完全超出作为一个商人的范畴。他不是真正的商人，但他又有商人的睿智，因为他有民族情怀，所以他是真正的民族英雄……”

王晓磊不知道怎么接话，他突然想起国庆节去买手机，的确买不到5G华为。王晓磊很向往表哥的生活，但他深知两人的距离不是一点点，表哥关心的是家国大事，民族企业，民族英雄。而自己关心的是老爸能不能给自己攒钱娶媳妇。

他甚至自作多情地认为表哥说中国人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指的是自己！最后，王晓磊离开时也没提父亲工作的事，他认为那件事放在表哥这就是一粒沙。

二、

李毓半夜一点才到家，这几天李毓月经刚干净，很想和陈华亲近，可是她自己已疲惫不堪，希望陈华能主动。她试图搂了搂陈华的后背，没有一点反应。她又钻进陈华的怀抱里，睡意中的陈华顺手将她搂入怀中，可马上又酣声四起。也许陈华以为自己搂着一个抱枕呢！

李毓不禁悲凉起来，女儿都五岁多了，一直打算要二胎，可是两人每天都加班到深夜，身心疲惫，同房的次数越来越少。就算同房两人也是草草了事，这样的质量能怀上二胎吗？

哎，怀不上也是好事，二胎不是每个家庭能生得起，现在是拼爹时代，两人工资一个月四万，房贷就要一万八，除去各种开销根本存不了钱。有了老二无疑朵朵的培训费要减半，心里一阵愧对女儿的心酸。何况最近他们公司不少35岁以上的女同事被调岗又调薪，这种边缘化让她这个32岁的女人感到惧怕。特别是她所在的金融领域，李毓负责产品策划，每天神经都像一根弦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至于陈华，在微众银行当程序员，整天说公司太卷自己精力跟不上，焦虑35岁后的职业生涯，考虑要不要开家小店。

公公为了帮助还贷在菜市场做苦力也不是长久之事，年龄大做这种事身体受不了。婆婆不仅要带孩子、做家务，最近又在对面商场一家粤菜餐馆打工，挣得钱都给他们当生活费，还学会了做广东菜。李毓庆幸公婆人好，但她还是很快打消了生二胎的念头，松开陈华的胳膊渐渐进入睡眠状态。

三点钟李毓突然惊醒，好像忘记重要大事一般。原来，她白天工作太忙，女儿同学妈妈给她发信息忘记回复，对方问能否和她女儿一起学跳舞。和女儿一起跳舞可是一件大事，因为这涉及到房租补贴的事情。光明终究是新区，培训教育机构并不完善，李毓找过好几家舞蹈、小小主持人机构都不满意。最后，她索性把少年宫的老师请过来在附近租了一间房给女儿上课，为补贴房租她小范围发广告招几位同伴一起上课。李毓赶紧拿出手机告知对方上课的时间和地点，一切完毕后已是凌晨四点。

六点四十的闹钟，陈华迅速刷牙，因为他们要赶七点十分的E巴士。坐E巴士上班，从光明到南山科兴只需四十分钟，还能在车上补觉，这趟巴士是在南山工作的光明上班族一起申请的，陈华对深圳公交运营福利心存感激。

虽然上班坐E巴士比开车方便，但陈华夫妇还是想买辆车，周末带孩子老人出去玩方便很多。钱不多是一个原因，其次看大趋势李毓想买电动车，要么特斯拉要么小鹏。而陈华更偏爱油车，他想现在如果不买一辆油车，可能他未来都不会拥有一辆油车了，他想赶上油车的末班车。无奈摇号几年都未果，最近他也开始关注电动车，毕竟小鹏P7科幻外观太帅。

李毓睡得晚，挣扎起来看看女儿睡得正香。她摸摸女儿的头发，觉得女儿像个留守儿童，虽然住在一起却很难见到爸爸妈妈。早知道如此，当初两人就不该都从事程序员的工作。悔不该恋爱当初没问个职业，谁还想过程序员不能嫁程序员呢？

女儿刚出生时，李毓想辞职陪孩子。可陈华母亲一百个不同意，理由简单粗暴：“我可以帮你们带孩子，辞职就是不想让我来喽？”终归有婆婆帮忙，而且自己工资也占家庭收入的一半，为了不让陈华压力大李毓打消这个念头。

如今李毓很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职场，女儿同学的妈妈曾在京东做软件测试，生孩子后没老人帮忙只能辞职，不过那孩子爸爸在公司是个中层，日子不像他们这么拮据。等孩子上幼儿园后，同学妈妈再出来找工作非常困难，据说后来在一家公司维护公众号。这种尴尬让李毓有种恐惧感，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将面临调岗调薪的风险，可那天没有到来自己还有一份期望。

夫妻俩匆忙赶上巴士后，坐稳后的陈华刚眯上眼睛打算入睡，一旁的李毓说：明天周六，女儿同学多多过生日，邀请咱们去吃饭呢！

陈华虽然闭着眼睛，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多多他认识，既是女儿的同学也是邻居，但别人家住得是大户型。多多的爸爸李兵跟陈华都是江西人算半个老乡，虽然两人工作不同，但因为孩子他们有三四个家庭关系特别好，经常带着孩子一起聚会。

这几个家庭中，多多家条件最好，李兵是自己当老板，公司虽说不大，但赚得钱比他们都多，最近还听说要换车。李兵以前在一家外贸光电公司上班，摸清套路后便自己出来创业。为了避嫌，他只做国内市场的LED灯，工厂规模不到100人，但一年赚百来万完全没问题。当时李兵出来自立门户时，他的前任老板刘总意见非常大，好在业务上没冲突，而刘总公司又在筹备上市，最后就不了了之。

陈华听说王晓磊就在刘总工厂打工，本来想让晓磊去李兵公司，但又想去哪里都是工人也就作罢。陈华很羡慕李兵，虽然他毕业于一个大专院校，但有幸遇到一个好平台做到高管，掌握资源后又开始创业，一切那么顺利。老板和打工者的身份让他们平时的对话时不时体现一种界限感，哪怕是聊聊孩子也不例外。

第二天，陈华在微信群里收到李兵发来的地址，到了之后让他大吃一惊。陈华原以为会约他们像平常那样去周边农场玩玩，顺便吃个大排档，毕竟光明招待所的乳鸽那么出名。谁知竟是一家高级粤菜餐厅，大厅门口硕大的几个字“李宏博小朋友生日快乐！→”，这个排场令他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走错地方一样，特别是顺着箭头走到尽头的包厢门口写着“李府”时，他变得越发拘谨。

陈华发现其他几个邻居朋友早已过来，他们脸上都挂着神奇的笑容，因为这笑容都是对着李兵才会有。落座后，李兵拿出菜单让大家点菜，菜单最先传给陈华，他翻了翻：黑松露蒸老虎斑198元、安格斯牛肉98元、外婆碌鹅88元、养生功夫汤、蚝皇扣干鲍…….每个菜都价格不菲，让他无从下手。他客气地把菜单传给其他人说：“你们都看看”，其他人的表情似乎比他还尴尬。

李兵似乎明白大家的意思，拿着菜单谦虚地说：那我就随意点吧。说是随意，但好像早就做足准备一样，他说：这里的养生功夫汤很不错，大家每人来一份。除此之外，他还点了古法蒸东星斑、石锅小牛排、龙腾四海（大龙虾）、乳鸽等等，当然这样的餐厅乳鸽已不再叫“招牌乳鸽”，而是脆皮水晶乳鸽。李兵点菜动作娴熟老练，似乎他是这里的常客。

上菜之际，桌子上竟鸦雀无声，就连爱吵闹的孩子们都变得乖巧懂事，李兵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异常，让多多找朵朵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玩。如果是平时，他们几个爸爸早就天南地北地聊天，女人们开始各种八卦。突然，李兵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他从桌下拿出一瓶茅台春风得意地说：今天大家喝点小酒。爸爸们看到茅台眼前一亮，好酒既让他们瞬间地兴奋，又让氛围变得更加凝固，对于他们几个来说喝小糊涂仙已是最高标准。

当李兵给每一个爸爸斟满酒后，突然一个爸爸站起来举杯说起祝贺语：“我先祝多多生日快乐，再祝李总喜提新车。”“李总”这个词像一把锤子重重地落在陈华的耳旁，也落在他的心上，从“多多爸爸”到“李总”切换得多么微妙啊。

犹如多米诺骨牌一样，陆续其他几个爸爸也都站起来给李兵敬酒，拍起各种彩虹屁。慢慢地，陈华不仅知道李兵新车是卡宴，也明白了他这次请客的含义。

这一幕有点让陈华犯呆，还是李毓在桌子底下戳了一下他才醒悟，陈华拿着酒杯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先干为尽。他的一番话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也为桌上的气氛注入了些许润滑油，大家才慢慢聊开。

席间，陈华听得最清楚的是李兵凡尔赛的那段话：你们有所不知啊，我现在压力大着呢！去年疫情市场不好，今年情况稍有好转订单一下子就暴增，芯片又供不上货以至于货压了一堆，工厂生产压力特别大......

当大家都在叫快饿死时，他却在说自己快撑死，陈华心里五味陈杂。这顿饭吃得有点别扭。回家路上，陈华夫妇一直很安静，李毓突然说：咱们买辆车吧！不要等摇号了，就买小鹏P7吧。陈华居然没反对，点点头说：买！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咨询李兵的意见，现在他放弃这个念头，因为对李兵来说他买车就是一粒沙！

三、

在公司李兵既是老板，也是销售最厉害的人，公司几个大客户都靠他维护，今晚他约了重要客户吃饭。

他将车开进万象城地下车库停好后，一手紧握最近刚买的Gucci公文包，一手用力地按下刚购置的卡宴车锁键，习惯性地他又按了一下。

李兵以前的车是辆卡罗拉，开了十年，他早已厌倦。不仅是因为它白色的车身已毫无光泽，车钥匙略有失灵以至于每次锁车他就像小时候玩弹弓一样，对着目标不停地使劲，听到“嘣”的一声，确定车门锁上才离开。几年前没有被一群热情高涨、爱国冲昏头脑的深圳人把车砸得稀巴烂，他感到非常庆幸。他一直为自己耍了点小聪明而骄傲，他在车身贴上“***是中国的，日本是中国的”才得以幸免于难。

车从十几万到一百多万的跨度，有时他自己也觉得如梦境一般，这次疫情没打倒他，反而获利，他应该感谢疫情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万万不能！

当他锁好车转身时，他似乎感觉到刚刚路过长得有点像迪丽热巴的女孩子给他投来羡艳而崇拜的目光。为了表现自己是一个绅士，他故装镇定并昂首挺胸地走向预定的餐厅，但他却被自己斜视的眼角出卖。直到门口接待的服务员说道：先生，您请这边走。他才从迪丽热巴的幻想中抽离出来。

餐厅是客户廖总特别指定，这是位于深圳湾的一家高端烤肉餐厅，李兵虽然没来过但他提前已做好攻略，人均消费800元起。与廖总相互寒暄之后，李兵便开始点菜，他本想在某团上买份套餐最后又打消念头。他点了一瓶法国红酒、一口英式牛肉、松叶蟹军舰、鲑鱼卵军舰、上等牛五花、厚切牛舌、冰菜沙拉......

酒过三巡后，李兵亮出自己的底牌，问廖总负责的旧改项目LED灯有什么计划。廖总开始打太极，说旧改项目有很多疑难杂症，他在推进中会酌情考虑李兵的产品。听完廖总的话，李兵按捺不住高兴，叫来服务员再上一份牛五花。而廖总对肉似乎一点都不抗拒，这让李兵产生更加接近成功的错觉。

回去的路上，李兵甚是得意，在停车场廖总特别赞扬他的新车，似乎也在肯定他公司的实力，看来豪车就是谈生意的助推器，这让他原本一顿饭吃了三千多肉疼感也迅速消失。

李兵请了代驾，司机带着他从深圳湾海德三道一路向沙河西路前进，林立的高楼大厦，华灯璀璨、川流不息；坐上具有推背感的卡宴，李兵觉得自己站在舞台中央吸引了无数的粉丝过来围观，这一切让他心里出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深圳真好！

老婆喜欢打卡网红餐厅，李兵打算下次带老婆孩子过来这家烤肉店尝尝，价格虽然贵地离谱，但味道却不错。他畅想开着卡宴、老婆坐上副驾驶，一脚油门，“吱吱”车轮胎与地坪漆摩擦的声音犹如香港大片一般，这就是成功人士的标志。

回到小区停好车，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停在他斜对面，还开着灯显然里面有人，那车牌有点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心里正犯嘀咕时，他听到“滴”的一声原来是房贷还款短信：您本月按揭还款为2.5万人民币，请您保持账户内有足额的还款金额，如该账户内资金足够，请您忽略此短信。“还款不是还有五天吗？催账单还挺积极。”李兵咕哝道，突然他想起今后每个月将要增加3万的车贷，这让他既有压力也有动力。

“嗖”，电梯门开了，他立刻停止唠叨，原来是楼上的网红主播也在电梯里，近距离看她确实长得挺漂亮，根本不像老婆说得那么夸张：“一看就是整容脸，忽悠老男人还行！”

“今天财务说账上钱不够发工资，老赵的那笔款什么时候收回来？”李兵刚进家门就听到老婆的问责声。“爸爸，我的爆裂飞车买了没？”儿子玩具新款出得比女款衣服还快，不是刚买吗？又出新款？“让你妈上tb买去！”老婆的呵斥声让他对多多也没好气。

脱下老婆从外贸店20元购买的ck内裤，正准备洗澡。电话铃突然响起，是公司小黄，李兵正要发作，却被告知宝安项目安装工人和甲方发生争执，要他赶紧过去协调。李兵不得不穿上他的脏衣服，走向停车场。

李兵来不及再找代驾，直接奔向现场。“李总，接到小道消息，廖总负责的项目已经内定，竞争对手就是您前任老板刘总公司！据说他们送了十万元现金给廖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这是投标部小张发过来的语音。一阵冷汗浸湿他的后背，新车的空调都抵挡不住燥热，他既叹服廖总的贪婪，又佩服刘老板的城府。

他们不是主要做国外市场吗？怎么又……..李兵本想问，但他打住了。生意场上还有不愿意赚得钱吗？

“李总，供应商说芯片还要晚一周，客户那边您要再推迟一下交货时间……..”李兵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一时间，房贷、车贷、玩具、迪丽热巴、网红主播，李兵全抛到脑后，他只知道现在要奔赴工地现场解决纠纷。虽然是豪车，事情再急也不能超速。他想起了孙楠的《拯救》：灯火辉煌的街头 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 遥远的温柔解不了近愁 是否在随波逐流 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就潜伏在你的巷口 梦是氢气球 向天外飞走 最后都化作乌有 一个人在梦游 像奔跑的犀牛 不到最后不罢休。

手握方向盘的李兵暗自羡慕刘老板，他的公司成立才15年就开始筹备上市，而他几年前就聘请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现在又开拓国内市场，自己早已退居幕后打打高尔夫、看看财务账单、最近听说还找了网红女。这并非重点，重点是这才是真正老板该有的生活！而自己算什么老板？销售员？生产经理？财务总监？每一件事都需要他推进，忙得像个陀螺！他在刘老板眼里就是一粒沙！

四、

王晓磊半夜突然被电话铃吵醒，是他的车间主任！

“工厂就你车开得最好，老板让你过来一趟，越快越好！”睡梦中的王晓磊有点莫名其妙，老板他没见过几回，怎么会让他过去，关键还是半夜！

王晓磊按照领导的要求赶到离工厂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人事部经理正焦急地等着他。人事部经理给了他一把车钥匙，让他去酒店侧门把车里的人送进市内妇幼医院。

正当王晓磊一脸懵逼时，酒店里传来一个女人骂街的声音：“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没有我公司能有今天吗？我跟你生了一儿一女，你管过一天吗？再不交出那个女人我让你净身出户！”人事部给他使使眼色，让他快走！他无暇看戏赶紧打开等候已久的阿尔法车门，后排座位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姑娘祈求地看着他，虽然她面部呈现出痛苦的表情，但王晓磊还是一眼认出来：小v脸、欧式双眼皮、高鼻子、圆润的额头…….王晓磊有点兴奋，因为他发现自己并没未老先衰，视力好着呢！顺势他加快油门向市内赶去！

一个月后，王晓磊收到人事部通知，他被调去当刘总的司机，月薪1.3万。突然的调动让王晓磊有点意外，但他发现这个工资就算父亲不愿去扛土豆，也有买房娶媳妇的希望！上班第一天，人事部经理告诉他刘总以前的司机因为在老板娘面前说错话才被辞退，让他今后只看路，不看事、只做事，不作声，否则刘总在公司的股份会越来越少。王晓磊点点头，他似乎懂了，也似乎没懂，要不要问问表哥？他有点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