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小镇,桃花源一般的存在。天渐渐黑下来,小酒馆门外的暗影潜进来,房间的灯光越来越亮了。
两个人对坐着,灯光照着桌上的菜肴,仿佛某种仪式还没有完结。他们一边轻抿嘴唇品尝菜肴,一边看着虚掩的门,等着服务员上完最后一道菜。
她看了看他,说:“喝吧,你先慢慢喝。”说着起了身,拧开了酒瓶,为他倒上了酒。
他没有推辞,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面,说:“好想和你一起喝。”
她的脸上忽地飘来熟透的苹果一样的红,就像刚刚喝过了酒似的,她笑着说:“我也好想和你一起喝,等下次不开车,我一定陪你喝,陪你醉。”
她坐下来,灯光映着她纤细的手指,柔和、粉白,脖颈光洁的线条延伸下去,消失在鼓成波浪的衬衣里。
“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们总是找不到你也可以喝的机会。有几次你没有开车,但我忘了要你喝。不过女人喝酒总归不太好,是吧?”每次相约后,总是她开车来接他,所以他惜香怜玉的语气里带了点男人的自责。
“我真不知道你们男人喝酒是个什么滋味,因为深圳从来没有朝九晚五的日常,所以想释放倦怠?调整身心忘却烦忧?对于你,我觉得都不是,你倒像打通了通道似的,一扫平日里的抑郁和疲惫,给人一种清醒和畅快,所以我很喜欢你喝酒的样子。”
他把得到欣赏后的快乐藏在深思熟虑的神情里,笑了一下,开始喝酒。入口的酒,其实是冰凉的,只是在酒精渗透到血液里,才能揉搓出热量,点燃身体的冷寂,然后有种巍巍气势在身体里升腾,一如森林里高大的树冠在微风里摇摆,看似没有动静,其实暗藏了排山倒海的力量,但是这种气势和力量不过是一粒四处飘飞的花粉被苟合后所带来的,这种大与小,强与弱的对立和包容,仿佛与一切事物的本质一样;或许每一次酒精冲击,就是对这种本质的一次寻微探幽,这也许正是男人们贪恋喝酒的原因吧。
现在他的思维像这粒飘飞的花粉落在了花蕊上一样,生命的微粒活跃起来,一个崭新的局面打开,他渐渐从文质彬彬的对答中走出来,不再那么拘谨了。
她用渴望而欣喜的眼神看着他,她最喜欢他此时的状态:语言生动准确,思路清晰,每一个现实的问题,他都可以用哲学的方式和宇宙万物联系起来;对于她的一切问题,他从不口若悬河,故弄玄虚,他的尺度把握得很好。她倾听着,时而低眉颔首,时而支颐独思,随着他娓娓动听的话语,她从现实走入虚幻,从思想的表象走入精神的深邃和广袤,每当这个时候,她细腻的眼睑就会像括号一样微微下垂,眼里的光泽在黑黑的睫毛间熠熠生辉。
她的脸庞沐浴在灯光下,玲珑的鼻翼像吮吸花露的蝶儿的翅膀微微颤动一下。他的腿在桌下不经意的碰触,使得她轻轻一颤,这个带着体温的感觉像水一样流贯到她的指尖,又像山雨前忽然聚集的乌云一样涌到她的脑子里,在她不知所措时,他抓过她的手,用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搓了搓,似有千言万语的样子,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努力想表现出她所说的清醒和畅快,但最后只是傻傻地笑了笑。
她怜爱地看着他,用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然后把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她说:“别喝多了。”
他从来在她面前,都表现得镇静自若,即使在喝多的时候,她也从不会说“别喝多了”,相反她总是带着鼓励对他说“还要吗?”今天的晚餐才开始,甚至菜还没有上齐,就像球赛刚进入前半场,就遭遇了黑哨,一开始就直奔结果而来;每次和她在一起,尽管多少会留下遗憾,但是这种遗憾不会影响他们彼此的好心情和满足感,分手前,他们仍然不会忘记拥吻而别。
我喝多了吗?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从他心里涌起,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压力。这种压力使得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性情和品质,怀疑自己的很多行为是染上恶习的结果;譬如在情感上毫无节制,时有放纵和挥霍,对事物判定和决断时,常处于懵懂或是迟缓的状态,有时根本就表现得十分弱智。
就说关于这顿晚餐吧,到底安排在哪里的想法已经跟随他一个星期了,只要一想到日期就要来临,他就感到自己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轻轻一碰,就要漏出水来,直到他坐进了她红色的小车里,他也没有想出具体的位置来。他们开车转了好久,从深南大道到香蜜湖畔,从梅岭到尖沙咀,经过了一个个的餐馆,回避着可能遇到的熟人,他的提议几近愚蠢,都被她轻易否定了,最后他们从城区过桥到了这个客家小镇,觉得这里的小餐馆相对偏僻幽静,是个能够营造幽会气氛的好地方。
在他正感觉这里的静谧能听得到彼此心跳的时候,门外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几个钓鱼晚归的人,不知是在这里吃完了饭要出去,还是饿着肚子才进来,反正他们谈着钓鱼的事。
他们警惕地对望了一下,开始怀疑这里是否是安全之所。他起身小心地从虚掩的门走出来,穿过走廊,他看到大门前的灯光下,那几个钓鱼的人在汽车后备箱里整理渔具,养在塑料收纳箱里的鱼受到了惊吓,猛地摆着尾巴,灯光把四溅的水花照得像散开的碎银。
走廊的尽头连着庭院里的菜畦,惨白的月亮卧在这个还没过度开发的小镇上空。临水的树林灰蒙蒙的,保持着原貌的建筑物除了临街的两排屋顶上灯光耀眼外,其他的灯光疏离有致。镇内的石板小道很平整,镇口的公路上偶有赶路的货车开过,它们身躯庞大地拖着黑色的影子,呼呼地发出只有在夜里才听得到的声音。
院子里足够亮,基本上没有令人恐惧的阴影,甚至可以看清楚所有的东西——冬青的树篱、围墙、两根不锈钢管之间拉着的晾衣绳、带着细小虫洞的萝卜菜。
他顺着一条水泥小径来到院子里的卫生间,吧嗒打开灯,里面显得整齐,洁具很干净,不是他想象中又脏又臭的那种。
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大门前的汽车已经开走了,地上有一片水渍。一个收拾得还算整洁的老年妇女抱着她的孙子坐在前厅的吧台里。
“今天的这个酒不是原装的吧?”他问道,尽量表现着善意,使自己的语气不引起误会。
“是装在瓶子里的散装封缸烧,儿媳妇她娘家槽坊的,卖得好俏的,有问题吗?”老人尽管带着很浓的客家口音,但他还是听得很明白。老人把臂弯里的孙子换了一个边,样子很和气。他早看出来了,他们是靠祖屋开店的家庭模式。
“哦,没事。好像还有一道菜没上,我顺便把单买了吧。”
老人笑了,“你的同伴已经来问了菜、问了酒,单也被她买了。你们什么都想到一处了,真是一对互相体贴,心心相印的好人儿。”老人话里没有揶揄的成分,显得十分厚道和真诚,或许她把他们当成了夫妻。
他走进房间,老人的儿媳已把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正在和她说着话。儿媳脸上白里透红,身板健康硬朗,说话直爽,语速快,一看就有股山里人特有的干练利索劲。
“我们这的菜和酒都是我娘家人托班车送过来的,纯粹的农家菜,城里是吃不到的,”儿媳瞥见他推门进来,像是在等着给他作解释,但她又不正面对着他,而是说给两个人听,“封缸烧里有股荔枝香味,是吧?这是传统工艺酿制所独有的,任何化学的香精都不能调出这个味道的,所以,恭喜你们今天喝到真正的客家酒了。”她边说边往门口退去,那种训练有素的姿态,一看就知道她有过在酒店打工的经历。到了门口,她躬一下身子,说:“你们安心吃,有需要再叫我,多长时间都行,我们不急着打烊。”她诡秘地一笑,话里带话,转身把门轻轻地带上了。
他坐下来,抱歉地对她说:“很不好意思,怎么你去买单了?这不符合国际惯例。”
最后一句的幽默把她惹笑了,她噘着嘴娇羞地回应道:“不能每次都要你破费,今天尤其不能要你买单,你看刚才这个小媳妇的眼神,好像我是你刚姘上的女人。”
他顿了一下,在空中握着拳头,扮了个怪相,“我们要做一对庄重严肃的人,不!是一对庄严的老虎。”然后把双手的大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扇动手掌,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她用手捂着脸,从指缝里看着他的样子,呵呵地笑起来。
“我之所以买单,至少可以减少她不怀好意的看法,我宁愿她把我们当成夫妻,夫妻出门女的买单,这才是正常的。”
她在为自己鼓劲的时候,脸上笑的余波渐渐淡去,露出糟糕复杂的神色。
“我们不正常吗?即使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会有人误会的,因为世上的美丽不会单独存在,甚至根本就不容许存在。难道我们不是夫妻,就不能是朋友吗?”他用膝盖碰了碰她的膝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嘴边。
她夸张地把手拉回来,瞪大眼睛,指了指门的方向。他回转身看到虚掩的们,慢慢地开大了口子。他起身时,她已冲到了门边抓到了门的把手,他帮着她把门锁好后,把手放在她温柔的肩上。她脸上涌现苹果一样熟透的红晕,搂着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根说:“难道我们仅仅只是普通朋友吗?”
“我们当然不仅仅只是普通朋友。”他贴着她的脸,感到了她轻盈的气息和双颊的滚烫。
他的指尖掠过她的脸颊,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激情轻轻地阻挡着他的手。他原本在适度的酒精作用下,会放纵自己的思绪,但绝不会做出很彻底的事来,倘若他强求一点,或许她会迁就他吧。
他们兴犹未尽地重新坐在座位上,“我们这么多年了,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会非常得体地应对她所有的问题,但她仍旧会时不时地以问题的方式切入话题。
在他们相识之初,她耍过所有女人的小手段,比如问他,他们相识在哪一天,每个月相聚的次数等等,但今天她不是提问而是感慨。
“是的,确切地说,十八年了。”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重复过多次,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出来。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把我们的感情维系这么长的时间。我的答案是:最本能、最真实、最简单的相处,你的呢?”
他略作思索,说:“是默契,对,默契!我们之间虽然缺少山盟海誓的浪漫,但一定是纯粹的,理性的。在这个世上绚丽灿烂的事物转瞬即逝,只有朴实无华才能天长地久。”
她把夹在两腿之间的手抽出来,捧着自己的脸,“多希望我们能相处得自然,象同性间那样无所顾忌呀!但我们注定需要理智,需要避让,我们有对家人的责任和义务,我们有家庭有儿子有父母,有朋友有工作。诽言和误会也是伤害。”
他用暂时的沉默给与了肯定,“人生好不容易,你我能这样身心愉悦地相处这么多年,能在我们各自的家庭和工作中互相保护,隐忍我们的激情,维护这份隐私,我真的很感激你。感情和与身俱来的某些事物一样,不是以好坏相论的,感情是爱屋及乌而不是鱼与熊掌兼得,我们虽然不能建立一个在一起生活的物质家园,但我们一直在构建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心灵世界和精神空间,我们互相信任,袒露身心,在现实和精神的不平衡中,把现实里必须藏着掖着的都交付给对方,在相互的慰安里弥补精神的缺失,我们不伤害谁,不危害社会,我们没有错。”
他的沉醉把她带进了美好的遐想以及思想的诡秘之境,她说:“人们有时喜欢吃淡味的面饼,有时喜欢辛辣的食物;一杯香茗,一帘花影可以把你带入沉静的生活,也可以使你神游于冥冥之境,但生命又是激越奋进的,有如火焰在隐秘之中时时燃烧……”
她常常有些诗意的念头,但很少有如此诗意的表达,他听着她呢喃的话语,忽然觉得天下最美的诗句一定来自最贴切的联想和比喻,如果说她身上有那么一点优雅浪漫的话,其实也是来自于她最朴实的、善解人意的天性。
他们相识在马路的斑马线上。绿灯就要亮起,她的小电动车在中途忽然熄火,路过的他帮她把车推过了马路。
她觉得面熟,知道是同事,又不敢相认。听口音,她觉得他是老乡,那时全国各地的人都涌到了深圳。深圳没有外地人,到处都是老乡。她从总部刚调过来,不知道他是部门经理,因为他们不在同一部门。
她红着脸,尴尬极了。而他却知道她的一切,知道她的优秀,也知道北京总部的规定:总部培养的人必须有在基层锻炼的经历。为了化解尴尬,他主动作了介绍。她猛地一惊,她说:“我认识您。”
其实她并不认识他,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读过他的文章,他的专业论文有很多字眼和词汇现在很少有人用,而且文白掺杂,有股民国风格,所以她一直以为他是位七老八十的老先生,却不想眼前的男人脸庞清秀俊郎,眼里含着既坚毅又温柔的光芒,以至于见到他的那一刻,引起了她从灵魂到身体的慌乱。
为了表示感谢,她邀请他吃饭,而且强调了就他们两人,她这样说不是故意给他想象的空间,一是她刚调来,还没有自己的姊妹圈,二是不想给人以巴结**拉拢同事的嫌疑。他对她说了一些很委婉的话,但是没有拒绝和推辞,否则会显得没有礼貌,甚至造成伤害。
之后的某一天,他们互相追问,互相剖析心迹,重提了他们第一次的晚餐,他带着粗鄙而嬉戏的口吻说:“当然你红润娇羞的脸,削肩柔骨的体态,丰腴的臀围,细致的腰身,也是我不能拒绝的原因。”
描述女人的身体,即使再优美的赞赏,当着女人的面,也会使人难为情的,这样的话多半都是在他微醺的状态下,放纵身心,发泄兴奋而说出的话,虽然显得愚蠢而粗俗,但是她暗暗喜欢。大胆而温柔,这正是这个男人的魅惑所在。
自从他们相处以来,一种被毒化的快感,使得他们既自责又动心,彼此的内心被无法言表的东西充盈着,思念与日俱增,渴望愈发强烈,朴实的的温情,热烈的举止使他们丧失了在不能见面的时日里的一切快乐,也使他们丧失了挣脱这种渴望、思念的理智和意志。
多年来,她一直不想提及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慌乱,但在他们历经多次的误会,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之后,她在作最后告白时说:“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你的眼睛好深邃,好有内容,一瞬间,我就被你击垮了。”
他们虽然不在同一部门,但是见面的机会很多,楼道、走廊、会议室,还有部门交叉的工作或是有专门事项时,他也会以负责人身份出现。她总是放不开,对他过于客气,过于礼貌;而他呢,用一种适度的幽默方式,故意高声和她谈笑,她接话时,总是有一丝慌乱,脸红到耳根。
后来他发现她的部门领导—— 一个不长胡须,夫妻异地分居的白胖子,经常以工作需要之名带她出入饭局,不断以各种借口在她办公桌前晃悠,甚至有一次在他们幽会的时候,白胖子打来电话要她加班,而且还要她先到白胖子的单身宿舍去拿资料。她虽然极不情愿,但在她看来工作是神圣的,她没有看到他的妒意和怒火,她说:“对不起,我也好想多陪陪你。”说着去搂他的脖子。他已经丧失理智,几近疯狂,粗暴地挡开她的胳膊,对她吼道:“不要拿你的单纯和工作当挡箭牌!”
她气红了脸,泪流满面地说:“我就是一个小女子,没有什么追求和奢望,我不看重名望、地位和财富,我只是想,有了你这样的朋友,我的人生才是圆满丰富的。不要这样对我,好吗?”说完,强忍着悲伤出去了。
她加班完后,毫不犹豫地给他发来了短信:“对不起,我知道你很郁闷,充满了委屈,我相信你终归还是能够克制的,我们是成年人,不要使性子,不要小心眼,不要瞎敏感,爱你哟!”
他在气头上,还没恢复理智,马上回了一句:“不要激发别人的暧昧,也不要自认为有原则,不能察觉危险的原则其实是无知。”
她不再回他,一连几天,他们痛苦地僵持着,谁也不理谁。在公司的走廊里,他不再和同事高声谈笑,两眼的余光瞥见玻璃后面办公桌前的她,总是神情抑郁地低着头在电脑前忙碌。
男人的高傲多半是自私小气和任性造成的,虽然有时会表现出一些果断和勇气,但或多或少都会留下遗憾和悔意。他觉得自己太狭隘,不包容,不自信,吃醋不靠谱,对她的伤害没有道理,尽管理性在他脑海时时浮跃,但妒意中烧的怒火却不能熄灭。他痛苦得快要崩溃,内心祈求着她的原谅,但羞愧使他始终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她给他发来短信:“独走街头,想了很久,反思了很多,我希望有时间能和你沟通一下,我相信你能看在同事的面子上,看在我们过去的友谊上,你会给我这次机会的,我们一定要当面谈谈。”
他愣愣地看着短信,纠结了很久,才回信:“我怕你又遇加班。”
好久之后,她回信:“我能感受到你很在乎我,但这既不是友谊更不是爱,我很疑惑。你的丰富里缺少包容。不要咬文嚼字,转弯抹角地撒气,不要冤枉、讽刺、挖苦人,谁都不易,人到中年的不易。也许我太粗糙、太呆板,造成了你的不快,真的不是有意的,原谅我的无奈和无能。”
在他们的误会到了最决绝的时候,他们会使用极不理智,甚至恶毒的语言攻击对方,然后又各自检讨自己,向对方道歉;在再次相聚时,他们又会不由自主地深情一笑。
现在他们坐在小镇的小餐馆里,正是在前不久的误会之后的又一次相聚,他们把误会当成家常便饭了,好像每一次的不愉快是为了下一次的更愉快一样。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而且彼此都会全身心地接受这样的状态。
她看着他喝酒,听他酒后忽然闪现出的,带着灵光宝气的一些想法。
“两扇门一模一样,一扇后面是饥肠辘辘的猛虎,一扇后面是年轻貌美的美女。”他讲着野蛮国王判决嫌犯的法律,“嫌犯打开门后,若是响起悲痛的铁铃声,那他就成为了老虎的腹中餐;若是响起了欢快的铜铃声,那他就会带着美丽的新娘回家。”
她看着他,好像有了什么深刻的联想,忽然说:“你就是那只凶残的老虎。”
他沉默了好一会,说:“我们都是老虎。”
她笑起来,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用大拇指按在太阳穴上,竖起手掌,边扇边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他附和着她唱完后,他忽然问:“这首儿歌我们小时候唱过,我们的孩子们也唱过,可是好端端的两只老虎为什么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呀?”
她停下来,略一沉吟,“是呀,为什么?”
他告诉她:“很久以前,老虎王国有一条律法,直系亲属之间不能恋爱通婚。但有一对老虎兄妹,他俩各自身怀特技,虎兄长着一双千里眼,虎妹长着一对顺风耳,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还经常携手跑到虎山的最高峰上,虎兄眺望远方,把看到的奇观异景讲述给妹妹听;虎妹聆听远方,对哥哥学唱着从异国传来的歌曲。长年累月的耳鬓厮磨,他俩不知不觉中爱恋上了对方。族长曾劝阻他俩不要再执迷不悟,否则将要受到严厉惩罚。按照虎国的规定:如果虎兄虎妹执意相爱,那就必须废掉各自五官之中的一个。为了向世人证明彼此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他俩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惩罚。于是,虎兄挖掉了自己曾为之自豪的千里眼,虎妹割掉了自己曾为之骄傲的顺风耳,他俩终于用惨重的代价,如愿以偿地相爱并相伴终生。”
她听后百感交集,“原来简单浅显的儿歌背后,居然蕴藏着这样的一个爱情故事,好感人肺腑。看你刚才没心没肺地唱着的样子,你不觉得辜负了虎兄虎妹的一片痴情吗?”
他不回答,刚才的旋律在他脑海里奇妙地跳动,然后又分解成某种黑色的基音,他突然想到她那辆停在门外的红色小车,他站起身来, 说:“时间不早了。”
他们回到了小车里,空间太狭小。他知道她要调回总部了,她也知道他的妻子马上调来深圳工作了,他们谁也不提分离的事。她打开发动机,在黑色的夜空,他们一路顺风地回到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