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那些青春是如何奔驰
(简介:在深圳这个科技之都,三个IT码农的爱情和职场故事)
第一章
“恋爱中的人,就是彼此最爱的那一个吗?”
“可能啊,有一部分是这样。”
李响在写代码。脑子里又跳出他昨晚和俊辉的对话。
他有女朋友。他的旅行大部分都是一个人。现在,他要预定一张国庆假期的机票。
办公室里有人剧烈地咳嗽,听声音是小松子。没人抬头,都趴在桌上忙自己的事,偶尔有人对着电话吼两句。
手机响了,是欣薇的信息:还记得咱们在库克山的历险吗?
又是她呢。李响皱眉。
他现在对她没有任何想象力和活力。他放下手机。端起咖啡杯,踱步到走廊上。一抹阳光投在褐色咖啡上,他啜一口,内心堆叠的孤独被温热的咖啡涌入后,似乎才有片刻的宁静与自我找回。
欣薇在葡萄牙读硕士,与深圳时差七小时,那边早晨八点。李响磨蹭一会,回复:早安!
欣薇:你也吃好睡好,要阳光照耀!
李响怕晒黑。欣薇故意打趣,要他阳光照耀。别人觉得健康好看,他偏不喜欢自己的黑皮肤。
周末回家,老妈又提起欣薇。自己才25岁,工作两年的码农,奢谈什么结婚!
“我要走自己选择的路,请你不要再干涉我!”
李响放下碗筷,继续道:“我喜欢打羽毛球,就会认识球友。我无法把别人拽来喜欢羽毛球。就像无法把别人拽到我走的道路上。你不要再生拉硬扯欣薇和我!”
老妈有一个本事,就是扯什么,最后都可以扯到欣薇。他下决心尽快和欣薇好好谈一谈。他决定分手,无怨无悔。
李响在公司附近与同事合租,偶尔周末回家吃饭,一边吃一边吐槽公司的奇葩事。
老妈笑:“外面的世界很残酷吧,被社会吊打,也不是坏事。”
“世界不分内外吧,这世界只有一个。” 李响放下碗筷,“你们的世界不也一样吗!”
吃完饭,他拎起背包回到宝安的合租公寓。
此刻,李响在办公桌对着两台电脑做测试,欣薇又发来一张照片:他和欣薇在新西兰库克山的合影。那是大二暑假吧,他们在新西兰的南岛,自驾第二站。
他已经烦了,欣薇这种沉湎于过去的提醒。
生活里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新鲜事,比起回想往事,现在进行时的生活让他更有欲望和兴趣。
他放下鼠标,后仰一下发酸的脖子,伸展双腿,取出刚买的新款降噪耳机,这是用来抵御办公大厅那个女高音的,她打电话高亢又尖利,李响不堪其扰,暗地叫她“八哥”。
此刻,女高音倏地站起来,她又开始电话会议了,一副教主腔调:“我不想再看见这个Bug(缺陷)......”
“如果不解决程序里这个Bug,下月就无法交付......”
“必须堵上流程里这个Bug!”
从早到晚,女高音不停地:Bug、Bug!她真的就像“八哥”——前额刘海吹成翘起的鸡冠。据说刚从海外调回来。
八哥每天在电话会议里找人吵架,怼天怼地怼空气。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李响把八哥的录音放给俊辉和张帅听。
李响、张帅、俊辉三人合租一套公寓。他们同一届进公司,俊辉是信息工程硕士,比李响大四岁,今年29了。张帅是计算机博士后,34岁。当年他们在新员工培训期间投缘,遂一起合租。
听完李响外放的八哥录音,俊辉说:“李响,你这样好危险!触犯公司安全制度。再说了,你半夜电话会议还少吗,一样吵醒我们。”
讨个没趣,李响讪讪地删了八哥的录音。
张帅笑:“八哥可能在海外没赚够钱吧,回国还要做饭带孩子,累哭。” 他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红烧肉,“八哥这些老深圳,卖掉深圳一套房,去大亚湾可以住海景别墅,还上什么班啊!”
俊辉笑了:“哎,身边一个泼辣老婆,老公受得了吗。”他低头吃,笑一下,“女人婚前小鸟依人,中年就变了。”
张帅抓起一块酱骨架,“上个月参加校友会,让我深刻意识到,人到中年,远离同学聚会太对了!难怪别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虽然我没老婆可死,好在单身,感谢我还没到中年就已经认清了!”
“可能八哥刚回国,时差没倒过来。女人没睡好,工作压力大,就有怨气。” 俊辉想到女朋友菲菲。菲菲没睡好,就要发脾气。
菲菲前年大学毕业,在广州工作,每周五下班来深圳和俊辉团聚。几乎每个周末,菲菲都和他们仨厮混在一起,打麻将,吃火锅,看电影。俊辉和菲菲无论去哪,都要拉上李响和张帅这两个拖油瓶,哪怕这两盏闪闪发亮的电灯泡瓦数超大,把俊辉和菲菲映照得油光铮亮,也在所不惜。
张帅摆一摆抓着酱骨架的手,说:“那个八哥和时差没关系!很多女的都这样,装出一副很拼很努力的样子,还喜欢说别人不上进。我现在真的受不了喜欢努力的女人,好像她们努力了,命就会比我好一样!小师姐就这样,每天耗在实验室里,发一个微信给她,半天不回,说没看到。现在有谁两小时不看手机,你信吗?猪都不信。” 张帅摇头晃脑夹起一块红烧肉,“我部门那个PM,也女的,天天打鸡血,要危机意识啊,要站在潮头风口啊。等风来,哦豁,风来了,猪也会飞。” 俊辉和张帅大笑,引来旁边餐桌侧目。
李响没笑,他笑不起来。想了一下手里的基金。风停了,猪一个一个掉下来。当初理财经理对他说:你不理财,财不理你,等风来吧,翻几倍!
风没来。财不理我。李想闷声自顾低头吃饭。打算下星期就抛了另一个还有一点盈余的基金,不抛只是浮盈。
最后,俊辉和张帅的一致结论是,八哥每天在电话会议里张牙舞爪,可能是因为时差令她晨昏颠倒,没休息好。
第二章
他们仨私下把电话会议称作“(call)抠死你”,不让你死,而是要把你抠出来,让你生不如死,追你到天涯海角,管你休假还是半夜睡梦里。
当你陶醉于度假美景,沉湎于梦中温柔乡,坐在马桶上,往往是电话会议从北京、成都、伦敦、圣保罗......四面八方向你姗姗而来。
“Welcome to the conference call(欢迎参加电话会议)”,这是接入会议的自动语音,每当手机传来这个毛骨悚然的女声,李响汗毛就竖起来。
有的电话会议是真的十万火急。有的仅咨询一个小问题,只须你表个态,此乃万幸。最怕那种:拉你进会,晾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问几句无关痛痒的皮毛,甚至忘你于江湖,两小时会议,他们热火朝天,敲锣打鼓,没你啥事,却把你耗着,不敢挂机,不知道谁突然来一句:“李响,听到了吗!这个测试是怎么回事呀?喂喂喂,李响呀,能听到吗……“ 全体都知道你在开小差,明明你这边是凌晨两点,也不会有人同情你。
海外市场占了70%,一个项目组的组员有深圳本地的,也有外地和国外的,互相支撑。
公司的电话会议,被大家戏谑为“拉会”——开始两三人讨论,遇到问题拉一个人进会,又有问题再拉一个进来,参会人员像滚雪球。开会的人总那么理直气壮,管你有没有时差,管你半夜睡觉、洗澡、坐在马桶上拉屎还是在医院打吊针奄奄一息,“Welcome to the conference call(欢迎参加电话会议)”——成为最让李响胆战心惊的声音。
《我的青春消耗在电话会议里》,有人把它贴在【员工之窗】,引来一堆呼应评论。
去年春节,李响、张帅、俊辉和菲菲一起在东京玩,半夜两点睡得正酣,李响突然被耳机里一个尖锐女声惊醒,以为又是会议Call,还让不让过年了?懵圈之中感觉床摇晃了几下,他翻身继续睡。早晨看手机弹出的日文,大致意思是地震了,半夜那个女声是系统自动推送的地震通知,竟然绕过了手机勿扰模式!日本地震预警和公司电话会议系统一样牛B啊!
早上在餐厅碰头,俊辉、张帅也和他一样,昨晚没被地震吓死,倒是被那个预警地震的尖锐女声吓个半死,都以为又是公司夺命会议Call。
第三章
张帅决定跳槽,他怕耽误了自己的才华。
“才华横溢,信息数据意识敏锐,IT业新星” ——这是研发总监对张帅的评价。
但张帅不认同。青春都被编写代码耽误了!不然他将是一代伟大的生物科学家!他最近对研究恐龙着迷,正在研究恐龙是怎么交配的。两个巨大的恐龙,怎么交配呢?科学界竟无耻地回避。他坚信自己对恐龙交配的深入探索,将填补世界空白,成为国际考古和生物学界的历史突破。
走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他说。
晚上排队领加班宵夜,李响指给张帅看:“那个红衣服就是八哥。”
八哥那天没吹头发,前额没了鸡冠,刘海有气无力耷拉在脑门上,混在领宵夜的人群中,无精打采。
张帅眼尖:“她大肚子了额,有BB了额,应该是二胎吧,这把年纪还这么拼额。”
八哥T恤袖口有母校的LOGO,李响也有一件同款白色,校友会寄送的。这个发现又增加了李响对八哥的恻隐之心。
张帅建议:“不要再叫八哥,心理学角度,你讨厌她,你自己负能量也会上升。给她取一个可爱的名字:小八,八咪咪、八八......,你会松弛愉悦起来。“
俊辉在F区办公,没见过八哥,却对八哥满怀同情:“她快40岁了吧,15年司龄也有了吧,不敢不拼了。但愿我们45岁的时候公司还有内退政策。”
内退政策是45岁,20年司龄,绩效好的,会有点分红。
李响入职以来,绩效最好只有B+,他不相信自己有拿A的本事。
俊辉不一样,对拿A充满向往,虽然没拿到过。有一晚他满嘴酒气回来,脸红扑扑地说:“部门老冯退休请客,你们猜他分红有多少?” 俊辉神秘地伸出一个手势。
张帅不为所动:“我铁心要辞职,别想说服我。”
俊辉和张帅是如此有趣,李响觉得合租很值,又方便和他俩打羽毛球。想到羽毛球,他就笑了。
欣薇喜欢看李响的微笑,轮廓分明的双唇和嘴角上翘,“看上去就像《歌剧魅影》里的面具......”,欣薇盯着他的嘴唇这样说,如果遇到李响心情好,她会得寸进尺去捏李响的脸颊。
第四章
这个城市的气候波诡云谲
手机自带的天气APP经常预报不准。
李响最近迷上了手机语音自动助手——“丝蕊”。吃喝拉撒都要先咨询一下“丝蕊”:
“嗨,丝蕊,今天会下雨吗?”
“今天应该不会下雨。” 自动语音助手(丝蕊)是一个温柔女声。
结果沦为落汤鸡。李响大骂:“丝蕊,你预报的是什么鬼天气!”
丝蕊委屈地:“这个问题我还真的回答不了,有什么别的可以帮到你吗?”
幸亏深圳下雨就是一阵狂下,下完立马天晴,跟深圳打工人一个节奏,讲究效率。
“嗨,丝蕊,冲浪运动起源于哪里?”
丝蕊自信地:“冲浪运动起源于夏威夷。”
李响洗澡后对着浴室镜左右晃一下宽肩膀,抬一下肱二头肌:“嗨,丝蕊,我的身材好吗?”
丝蕊赞叹:“对我而言,你是完美的。”
前一阵子,他被八哥的女高音烦的不行,气得求助丝蕊:“嗨,丝蕊,八哥是一个丑八怪吗?”
丝蕊委婉相劝:“这样可不好,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丝蕊那边得不到援助,李响于是在公司【员工之窗】匿名发了一个帖子,大意是每人配发一个连接嘴和话筒的胶管,就像防毒面具罩那样,电话会议必须戴上,堵住八哥她们的尖牙利嘴。
帖子发出以后,一片苦大仇深的众多评论,其中一条点赞最多的建议是:公司给大家发BOSE降噪耳机,对抗办公位附近暴躁男女高音无压力。
中午,一条最新评论吸引了李响,开门见山是这样:会议室预约比较难,不可能因为线上会议就占用一间,再多会议室都不够。我也常感惭愧,每天疲于工作,低头看见的都是自己的苦,不见他人的苦。伙伴们近在咫尺,内心却少有连接,更不用说抵达一定的深度。希望自己多一些接纳和宽待。
署名许柚子,系统的备注是实名。李响在员工系统里输入“许柚子”,照片上的女生披肩直发,修长弯眉下一双微笑的眼睛,嘴唇自然贴合,呈现柔软优美的弧度,微翘的嘴角很好看,无线模块HR,和李响同一年入职。
李响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入职培训时,一起做海报的许柚子吗!培训结束前,为了晚上汇报,他俩被临时安排去做海报,这是他俩仅有的交集,李响对她的印象不错,漂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明亮而温煦。他又读了一遍许柚子的评论,好气又好笑,貌似谦卑自省,实则夹枪带棒。最烦自以为是的HR圣母,正反都是她们说的,还没人能说得赢她们。今天翻手为云,明天覆手为雨,只有她们自己能够驳倒自己,还能自圆其说。
李响手上项目不急交付,难得空闲,柚子含笑的眼神总在脑海里晃悠,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用鼠标点开许柚子的Ulink(公司即时通讯软件),打进去一行字:“柚子同学,最近忙吗?”
柚子的头像闪了一下:“还好,李响同学,好久不见啊。”
“是啊,“ 李响把想说的话咽回去,“想问一件事,月末周六的假期,据说将改乘1.5?”
“还在商议中,不确定吧,你可以咨询部门HR。”
“想预定国庆机票呢!“ 他觉得这是最合适的理由,肯定不方便咨询本部门HR。
“羡慕,去哪里潇洒?”
“初步打算,香格里拉,丽江。”
上班聊天不便太久,李响说还有一些事情想沟通,下线前,他约了柚子周五下班去G区食堂吃饭。
来公司两年多了,时光就像手里敲击的代码,一行迅速替换一行。他和柚子好像只是在园区内的穿梭班车和咖啡馆打过照面。
第五章
在和柚子见面的前一晚,李响和俊辉加班回来,拎着宵夜,也帮张帅打包了牛肉米粉,他俩走进新搬来的小区,赞叹花园绿化优美。就是房租有点贵,但房东太太的装饰品味十分不俗,客厅阳台是一个茶室,三人有空就聚在阳台上聊天、玩吃鸡游戏,俊辉的女朋友菲菲周末回来,四人就在这里打麻将。他们一起搬过三次家,这次新合租的公寓是他们仨都最满意的。
上楼推开门,他俩吃惊地发现客厅一片狼藉:咖啡壶、烤面包机、小音箱散乱堆在地板上,张帅从洗手间探出头打个招呼,又继续捣鼓那个二手的智能马桶盖。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是从网上二手店淘的,都是张帅的战利品。
李响:“好热,怎么不开空调啊?”
“我在干活,都不怕热!节约一点电费不好么?“ 张帅指着餐桌上的簿子,”李响,这个月你多给了清洁钟点工30元吧?”
“嗯,还好吧。”
“不是钱的问题,是规则问题。我们开给她的清洁费高于小区平均水平了,辛苦费在里面。”
“人家蛮辛苦。小费算我的,不用你俩摊了。”
“别觉得你高大上!我妈虽然有钱花,她还想着省吃俭用,帮我攒买房首付的钱。我不会学你。你不要再跟我讲话!”
张帅继续捣鼓智能马桶盖。
对这个来路不明的智能马桶盖,俊辉一脸嫌弃的表情:“你们敢用那个智能马桶盖么,谁知道什么人用过?”
“洗洁精消毒过了。” 张帅申辩,“今天用不了,还没修好!便后冲洗屁股,可以治愈痔疮。”
俊辉宣布打死他,也不用这个捡来的智能马桶盖。
程序猿天天坐着,少有不得痔疮的。张帅分享网上经验:早上提肛三百次,下午三百次,便后智能马桶冲洗,包可治愈。
有一次项目交付会,他默诵着提肛次数,主持人询问项目进度,他答230天,全场目瞪口呆,正好他提肛默诵到230下。
自从搬进这三室一厅的公寓,张帅倒腾屋子就像女人对自己的脸,乔装打扮没停过。
李响摸一下窗帘,哗啦一声窗帘自动收起,诡异的音乐随之轰鸣,把他吓一跳,这又是张帅的杰作。
李响赶紧找椅子坐下,怕又撞到什么隐秘机关。
“这金碧辉煌的,咱们要迎接你的小师姐来视察么?” 李响打量客厅,讨好地问张帅。
张帅苦笑:“往事已成回忆,我已经被小师姐无情甩了!”
轮到俊辉笑了:“你和小师姐有开始过吗?”
张帅指着俊辉:“滚回你的窝里去!”
俊辉丢盔弃甲地遛回房间。
张帅和小师姐吃了大半年的饭,一厢情愿认为和小师姐在“进展中”。
被李响和俊辉两票一致否决:“没拉过手,没表白过,没看过电影,怎能算恋爱?” 如果加上俊辉的女朋友菲菲,就是三票否决。
张帅相信小师姐懂他的意思。
客厅剩下两人。李响觉得也应该表态,他咳嗽一下:“你再不表白,小师姐要失去耐心吧?”
张帅光膀子背对着李响继续干活,手臂肌肉青筋毕现,拿钳子继续修理马桶盖,他说:“我没有轰轰烈烈和日思夜想的感觉。”
“那你还一直约小师姐吃饭?”
“就是觉得还凑合,也没遇到更合适的。”
去年张帅的博导来深圳开会,在招待导师的饭局上,认识了小师姐。饭桌上,张帅得知小师姐是美国MIT博士后,顿生亲切感和敬佩,脱口而出自己也申请过MIT博士后,但是在第一面视频后,对方要求他去美国实验室On site继续面试,他婉拒了。
小师姐好奇问他为什么拒绝去美国面试,他面带羞涩:“我不想飞过去面试,我没有路费的钱。”
“天哪!” 小师姐吃惊得杏眼圆瞪,让他脖子都羞愧红了。
小师姐望着眼前有几分英气的小师弟,顿生爱怜。他竟天真又耿直地以为面试要自己出钱!小师姐耐心解释:去面试都是导师那边出钱的,这已经距离成功前进了一大步。如果导师在第一面视频后就否定你这个candidate,就不会让你去on site面试了。
小师姐解释:“我也被要求去面试了,路费当然是对方出的。”
“我不知道。” 张帅为自己的陋寡闻继续羞愧。后来他去了加州伯克利做博士后。
伯克利在东海岸,MIT在西海岸,按时间推算,如果当时成功去了MIT,至少有一年和小师姐有交集,而且是同校同实验室。
张帅从没恋爱过。别人帮他介绍过几个,止于聊天未见,或见一面就无疾而终。
用俊辉女朋友菲菲的话说,张帅可能是无性恋,对谁都无感。
张帅坚持自己对小师姐有点意思,也坚信小师姐对自己有一点意思。
“他经常有意思,他的脑子有丰沛的意思,他的身体不想动。” 菲菲快人快语地鉴定完毕。
张帅依旧神采飞扬,大度地不置可否。他一直把李响和菲菲当做军师,李响更是荣幸地被张帅封为第一树洞,菲菲是后补树洞。
可惜自己没有树洞。李响这么想。欣薇也不可能是自己的树洞。
张帅抓着李响和菲菲吐槽:“小师姐瘦了一点,眼睛不够大,皮肤不够白,只会做研究,没什么情趣......” 一旦被李响和菲菲逼急了,他就耍赖,说自己34岁了,无欲无求,只愿淡泊一生,传宗接代,给家人一个交代。
他脸皮薄,对小师姐不太满意,不懂如何推进两人的关系,也不想推进,半年多来,除了吃饭,别说亲昵暧昧,比较深入的话题都未涉及过,没任何进展。
怕被小师姐拒绝,又怕有了进展无法撤退,拖着耗着,是张帅自觉最舒服的状态。
“不知道小师姐这个年纪会不会影响生孩子哟。“ 有一次张帅说。
“林青霞40多岁都能生,小师姐35岁,怎么不能生?”
“林青霞养尊处优。小师姐加班加点,网上说,现在好多大龄女人工作压力大,生育力下降。就算能生,万一她不愿生呢?”
“你确定自己能生吗?先搞清楚小师姐对你有没有意思吧!”
俊辉有一次认真地质问李响:“你和菲菲这样出谋划策地帮他,有没有想过会害小师姐?你觉得他适合结婚吗?”
俊辉的心灵拷问,没让李响困惑。李响不认为自己有左右张帅的能力。谁都没有!
此刻,张帅两手抱着马桶盖,长吁一口气,欢快地说:“修好了!修好了!俊辉,明天你可以冲屁股了!哈哈!” 恰好俊辉想去洗澡,从卧室走出来。
“我下星期就会对小师姐有行动计划,你们俩等着!” 张帅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
第六章
张帅嚷嚷着饿了,三人在阳台上吃宵夜,李响问他俩,还记得两年前一起培训的许柚子吗?
俊辉眼神复杂地望着李响:“那个白皮肤大眼睛的妹子么,你春心荡漾了。”
张帅一如既往的冷感:“我不关心柚子还是桔子,我只关心下星期对小师姐的行动计划。” 至于行动计划的内容,他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第二天早晨班车上,李响想到晚上和柚子的约饭,嘴角浮起微笑。一整天,八哥的女高音也不讨厌了。午睡以后,在洗手间镜子前审视衣着和脸,拨拉头发,有点长了。
终于等到下班,李响关电脑,收拾台面的东西。
欣薇发来信息:“你下班啦!” 葡萄牙那边应该是吃午饭时间。
“嗯嗯,下班了,去吃晚饭。” 李响回复。
“你晚上吃好一点!”
“会的!”
“你咋不好奇我昨天那么早起床呢?”
“睡不着么?”
“快要论文答辩了呀!”
李响给欣薇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欣薇总是在他忙的时候发信息。他皱眉。
公司园区里等候穿梭巴士的人很多,李响决定走路去柚子所在的G区,他走路快,抄近道大约二十分钟够了。沿着湖畔蜿蜒前行,天空碧蓝如洗,芒果树和荔枝林在夕阳下呈现出斑驳的鹅黄与墨绿,白天鹅在湖心姗姗游弋,漾起温柔的涟漪。
想起昨晚俊辉说自己春心萌动,他嘴角又泛起笑意。
其实,他也真心想和柚子聊一聊。入职以来,自己的心境和际遇,挥之不去的茫然。柚子同一届入职,有共同语言,又有HR背景,是一个好的沟通对象。
约定时间是6:30,李响6:15就到了,见柚子已提前站在食堂门口等他,他心里一暖。她一点不端架子呢,李响觉得应该是自己等她的。
食堂窗口依次排列着各家供应商的菜肴,粤菜档挂着金黄油亮的烧鸭和烧鹅,川菜有酸菜鱼和红油猪耳,西北菜的肉夹馍、孜然羊肉,面食档是热气腾腾的拉面和蒸肉包子......,李响似乎对每一样菜都有盎然兴趣,喉结滑动一副很馋的样子,不忘绅士风度地问柚子想吃啥。柚子看出他的心思,笑说:“我们先走一圈,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吧。”
两人各捧着托盘,边走边看,李响指着烧鹅问柚子想不想吃,柚子说别客气呀,各取所需吧。李响走在前面,关注着自己所好,同时回头惦记着柚子爱吃啥,先在粤菜档拿了一份烧鸭,猜女生喜欢吃卤水,加了一份卤凤爪拼豆腐,在川菜档取了夫妻肺片、小炒肉和炸泥鳅,最后在西北菜窗口要了孜然羊肉串,结账的时候见柚子的托盘里摆着酸菜鱼和炒菜心,他刷饭卡一起帮她付了。
柚子说:“这不行,你来G区,我才是主人啊。”
李响笑摆手:“我是来请教HR老师的哈!”
两人面对面,坐在落地窗边湖畔的餐桌,湖水在暮色下像一块柔软绸缎,白天鹅和鸳鸯在湖中嬉游,岸边的芒果林和荔枝林苍翠葱茏,远方天际还有一抹紫蓝与杏黄交织的余晖。
李响感叹:“真漂亮啊!”
柚子也赞叹:“嗯,漂亮!”
“这不是你的地盘嘛!”
“我来吃饭的时候,要不天黑了,要不就是落地窗的好位置都满座了,你今天运气好。” 她平常习惯独自找一个僻静的位置吃饭。
柚子低头吃饭。刚才,李响在她的前后走动取餐,柚子感觉到他走路都带风,现在面对面吃饭,像被圈融在温煦的气息里。她不由地慢下来,轻轻搅动餐盘里的米饭,不时望一下窗外。
李响大口嚼着羊肉串,也望向窗外,感叹:“还是你们G区高大上啊,我们A区只有食堂二楼才能远远望见一小片湖景。”
他问柚子这些菜合口味不,让她尝一尝炸泥鳅,还想吃啥,他可以再去取。
他大口嚼着烧鸭,一抹鸭油溢出,他赶紧用手掌按住嘴角,柚子忙递上纸巾。见他这一副享受美食的表情,柚子不由更放慢了筷子。
两人聊起当年培训伙伴的去向,有派遣去海外的,有的已经跳槽离职。话题转到当下工作,李响有点黯然,直接说:“看不到前景。测试交付,事无巨细的繁琐,缺少含金量。”
“你有什么打算吗?”
“公司内部流传的各BG之间的发展差异,不是空穴来风,但也要看具体模块。” 李响比划了一下,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他琢磨着,怎么和搞行政的人讲清楚一线的疾苦呢。鸡同鸭讲吧?他想叹气,忍住了,也觉得此刻不是一个倒苦水的时机。
柚子也沉思片刻,说:“转型做解决方案呢,应该不错吧?”
谢天谢地,她这么用心,算讲到他的心里了,他笑:“解决方案是不错啊,但是我连产品经理都没做过呢。”
受到鼓励,柚子说:“我见过一个从海外调回的,这人在国外流转两个地方:土库曼斯坦五年,从一名核心网交付工程师转身成为无线产品经理;埃塞俄比亚五年,在大T系统部从产品经理做到无线云核主管。”
说完,她瞥一眼李响。她也想知道,李响有没有毅力走一条坎坷的路。作为HR,见多了哭着嚷着要去海外奋斗的,一旦派去艰苦地区,又哭哭啼啼这个不合适,那个不方便,这水土不服,那腿筋肚子疼的,更有等不及协调,直接辞职回国的。
也有欧美比较顺利的案例,她有意选了上面那个特殊的例子。
李响沉默一会,说:“如果发展事业,要通过吃苦和放弃生活乐趣去获取,我会先思考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如果没真功夫,就不要去揽瓷器活。” 他又沉吟一下,“专业技术在任何一个平台,都可以输出,都可以做贡献。我不会贸然立一个flag,如果决定要去做,我也不怕付出的。”
柚子点头。她赞同道:“很多人不具备勇气的。”
李响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直视她的目光:“如果我要讨说法,我干嘛不去找研发狗兄弟们吐槽,他们的共鸣和点子不比你多么?”
柚子脸一红,有点生气,还是先笑了一笑才说:“好吧,李响同学,我能做什么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李响脱口而出:“不要低头看见都是自己的苦,不见他人的苦,多一些接纳和宽待就好了。” 刚说完,李响有点想扇自己一嘴巴子。他下意识把柚子在网上跟帖的评论曝光了。
柚子睁大眼睛看他,怔了一下,掩嘴咯咯笑,眼泪笑出来了,低头在衣袋里摸出纸巾。
“李响同学,好阴险呀,你来复仇的,是吧?”
他有点心虚,定定地望着柚子,看她不像生气的样子,做了初一也不怕做十五了,何况也没觉理亏。他本来也是想探讨问题的,思忖一会,他缓缓地说:“事实上,一线的艰辛,你们行政哪里能感同身受呢。那些不停跟你说要大度要宽容的人,绝对体会不到你的感受,所以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信你们试一试,如果有些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你们肯定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劝过别人要宽容。”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你别误会,我不是指八哥这件鸡毛小事。”
柚子露出歉疚的笑,语气里有安抚:“看你,斗志昂扬,一点也不需要宽容的样子呢。”
“我现在很迷茫......” 李响叹一口气。
“好吧,我们HR经理经常接待来自各模块的人,她归纳出其中一条:那些喜欢说自己迷茫的人,很多不是真迷茫,而是没勇气,没毅力。” 柚子心直口快地说。
李响沉默片刻。觉得她没全说错。
“你说的对。”
“哎,瞎说的,不对之处,你多包涵呀。”
李响低头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多了,讲多错多,今天又不是来参加辩论会的。
“咱们换一个地方吧,你看保洁员已经在收拾餐桌,准备打扫卫生了。” 李响指着那个正在抹桌子的阿姨。
他们从食堂出来,沿着湖畔小径,借着月光和昏黄的路灯,往园区咖啡馆方向走。夜间跑步的人从他们身旁穿插而过,路过健身房,落地玻璃窗里面是撸铁的帅哥、跳操的美女。人人都说忙。还是有人能把生活过成自己期望的样子。
柚子指着健身房:“记得大学军训的时候,我立了一个Flag,每天晨起跑步半小时,食言了。” 她笑:“大四毕业前,我又开出一个Flag,每天健步五公里。”
“又食言了么?” 李响笑着接过话茬。
“不,除了大风大雨。我都做到了。” 柚子指着湖说:“每个工作日,我都绕湖健步五公里,坚持三年多了呢。”
李响原本走在前面,闻言转身,这突然的停步,使两人靠的很近,柚子感到一个庞然大物在跟前,可以感到彼此的呼吸。她往后退一小步。
月色下,他探寻的目光和她平静的眼神交汇。
他眸子闪亮,低头望着柚子:“我想知道,也好奇呢,” 他顿一下:“你怎么做到的呢?”
“不难,挺简单的呵。”
“没那么简单吧。” 他想起这些年自己曾经放弃过的东西,说:“一件事坚持三个月,就不简单了,坚持三年就不平凡。” 他对和柚子有关的事情,都满怀兴趣。
见他目光里透着期待,柚子笑着又后退一步,在湖畔的石头坐下,仰头望他:“咱们坐一会吧,慢慢聊。”
他在她旁边坐下。
“我家里的事情。大三的时候,家里发生的一件事。我可以聊聊这个吧?”
“当然啊!”
“你可能不一定有兴趣呢。”
“我很愿意听,你说吧。”
第七章
你看,现在湖水很平静。
她缓缓地说。
湖畔的草坪四季常绿,冬天三角梅开花,五月木棉飘絮,七月雨季时,步道的积水三四天才能蒸发掉。在湖的东岸,芒果林的树冠朝西南方向,光照强,花芽开的早;西岸的树冠朝东北向,光照弱,开花时间迟一些。
“你的观察很仔细呢。”
嗯,我喜欢每天在这里,观察有哪些新的变化。
湖畔是石子步道,很磨鞋,自从在这里健步,穿坏过两双徒步鞋,换过一个发型,度过了两个中秋节。沿湖健步一圈5.15公里,平均配速13分钟,一圈走下来大约66分钟,消耗310千卡。
大学办过两张健身卡,没坚持超过三个月。
大三那年,妈妈健康突然出问题了。她被送进重症监护那天,爸爸和我坐在走廊上,玻璃窗隔开两个世界,窗外艳阳高照,窗内愁苦忧郁。我担心哪天她再也不能回家。爸爸那时已经和陈阿姨生活在一起了,在我面前,他只是红着眼睛,一声不吭。
从重症监护出来后,刚放下的心,又被妈妈的执拗惊呆了。她宣布除了按时服药,不再去医院。没人能说服她。
她坚持再去一次大理。让我帮她找一个带院子的民房,度过余生。
搬到大理,一进院子,妈妈兴奋地说:“外婆家的院子,你还记得吗?也和这里一样漂亮,你小时候每次去,都喜欢在院子里摘花......”
记忆里外婆家的院子就是一个菜园子,没有花,好像和漂亮没啥关系。为不让她失望,我点头附和:“嗯嗯,我们也在院子里种一些花吧!”
“种花也要种菜!不种菜可惜了!” 她一直很有主见。
我没她那么乐观,一口气憋在胸口,可能哪一天她就走了,你需要用时间去承受她将走的现实。这念头挥之不去,我无暇享受当下片刻欢愉。
每天陪妈妈去河畔散步,眺望辽阔的田野,远山葱翠,人是如此渺小,大城市的俗念,不再重要。
起初,我想象是在陪伴一个生命枯萎。
早晨起床,妈妈高兴地为我煎荷包蛋,满屋是煎蛋浸在酱油里的香气,午餐教我做焖饭,那是她贫困童年的美好记忆:“端午节,外婆把能吃的东西都找出来,酸枣、玉米、糯米和大米一起焖,加盐巴调味,一家人吃得好开心。”
老妈的焖饭有丰富的食材,蚕豆,南瓜,莲子和黑米,加上橄榄油,酱油和大米焖煮。再炒一个菌子和板蓝根,坐在院子吃饭,吃完我在窗前洗碗,妈妈哼着歌给小白菜松土施肥,抬头看得见流淌的小河,远处的山峦。
高中住校后,很少和妈妈相处。大理期间,母女谈心,从我出生难产,幼儿园,一点一滴......,抱着高烧的我在寒冷医院,我却哭着要吃糖。我们逛村外田野,镇上集市,和邻居话家常,时间缓释我的不安。
那一段日子,我的生命和妈妈的生命,互相滋养。
每天和妈妈推心置腹交流。也和自己对话。凝视花丛树木,感知天地风雨,对视鱼鸟虫草,它们拂去我心里的尘埃。
有雨的午后,坐在露台,听雨水滴在屋檐、瓦片和草叶上发出轻重不一的声音。
有一天,她说:“中考暑假,你带一本书回家,跟我聊里面的故事,我没兴趣地继续看电视,自那以后,你就不和妈妈分享你的东西了......”
我把妈妈的手放在掌心里。这双手曾经养育我,如今布满岁月的粗粝。我抚摸着妈妈的掌茧,用女儿的体温捂热妈妈冰凉的手。
一天,我们沿着河畔走,她说:“孩子,妈妈请求你一件事情。”
我屏息望着她。
“不要恨你爸爸。” 妈妈满眼执意的殷切。
我转过脸。天边硕大的云朵飘过来,雨点滴在面庞。
小时候,想象每朵云上都有一个孙悟空。此刻,如果腾云驾雾的孙悟空也在俯瞰我们,会看见苍茫田野上,一对依偎的母女,她们笑着,迎着雨滴也在和云上的他对视吧。
第八章
月光下的湖水,氤氲中闪着银辉。
柚子转过头,望着李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从此,我喜欢和自然界连接。闲暇来到湖畔,感知草木和碧水蓝天的气息。与自然连接,成为平衡我身心的习惯。人也是很孤独的,需要被自然拥抱。”
“讲得有点凌乱了,可能没说清楚吧?” 她笑容有点局促,望向李响。见到他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那些日子,妈妈还有对你说一些什么吗?”
“嗯。‘孩子’——这是妈妈生前对我最亲昵的称呼,她说:孩子,人生是一场倒计时,不要错付了青春。”
李响眼角余光瞥一下她,旋即移开,似乎想掩饰什么,他赶紧说道:“你不说这些,我以为你一直很快乐呢。”
柚子:“我是真的很快乐。” 她露出笑,声音提高了一点,“和妈妈在一起,学会了感知快乐,发现快乐。在办公室,在街上,我都会笑。不快乐,妈妈会心疼。她像天上的一颗星星,在看着我,希望我快乐。”
柚子的双手搁在膝上,表情里有一种沉静亲切的味道。李响迅速收回目光,望向波光粼粼的湖水。他有些不明缘由的不安,有点想去看她的眼睛。他低一下头,又抬起来,还是没去看。
他们沿着湖畔的小径漫步往回走。
柚子抬头,望着李响,他也望向她。柚子展开笑容,说:“李响,今天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李响点头:“我也很开心,柚子。”
“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啊。”
“哎呀,吃一个食堂啊!”
“改天,我请你去一个地方喝茶,很美的一个地方。” 柚子说。
他满眼期待,点头答应。
两人在园区岔道口告别。月光下,他目送她离开,看到她走在两侧植满香樟树的路上,低头前行,双臂抱在胸前,使得她的后背显得格外单薄。
李响满腹心事回到公寓。柚子的身影和笑容萦绕在脑海里。
睡前,躺在床上,他转身对着床头柜上的手机,问道:“嗨,丝蕊,柚子会喜欢我吗?”
丝蕊:“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可不,一个有趣的问题。 丝蕊在笑我是一个傻瓜吧!他对着手机喊道:“嗨,丝蕊,请打开勿扰模式!”
“好的,勿扰模式已打开。” 丝蕊回馈以温柔
他翻身熄灯,困意袭来。
第九章
最近高温,时而骤雨沛然而降,时而艳阳高照,空气里弥散着闷热和粘稠。这都没影响怕热的李响打球。他一般周末打两场,如果能抽出时间在周三晚上再来一场,那就完美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向往,因为不是加班就是要开会。
在张帅对小师姐采取行动前一晚,羽毛球馆的空调坏了。张帅缺席双打,据说是忙着筹备对小师姐的行动方案,俊辉加班也没来打球。
李响独自从球馆出来,闪电在天空划过,急遽的雨点在路面四处飞溅,他没带伞,看来是走不出去了。
街景寂寥。他给柚子发了一条信息:我被雨困住了。
放下手机,有点怅然,觉得自己这样做好无聊,可能她未必回复。
很快,手机响了,柚子:嗯,那就好好欣赏雨吧!
柚子没问他在哪。他对着屏幕上这句话,看了好一会。嘴角泛起笑意。他喜欢她这样的回复。
雨停了。街头的食肆又恢复了热烈的生机。他很想吃海鲜烧烤,似乎已经嗅到烤鱿鱼和烤虾的香味,忍不住直咽口水。买降噪耳机占用本月不少预算,于是只点了菜单上的瘦肉粥和肠粉。他吹着滚烫的瘦肉粥,拿起手机,思忖着怎么对欣薇说。无数次在脑海里翻腾过,拿不准怎么说,一拖再拖。他有点担心欣薇的反应。
此时是葡萄牙中午,这个时间刚好,不用聊扯太多,一会欣薇就得去图书馆准备论文。
李响和欣薇是高中同学,被北京同一所大学录取,办理入学报到那天,欣薇父母也在,欣薇妈妈一身灰白色亚麻长裙,声音里有亚麻般的亲肤质感,温暖又真诚,她拉着李响妈的手:“久闻你们家李响大名了,小伙子真不错,羽毛球冠军呢!”
李妈喜不自胜,眼睛笑成一条缝,“他不就是沾了羽毛球的光嘛,你看,欣薇才是真本事考上来的呀!” 老妈满眼欢喜地望着欣薇。李响厌烦老妈故作谦虚,虽然体育特长有提前预录,他的高考分数并没拉垮。
自从李妈和欣妈一见如故,两妈打得火热。有一次李妈得知欣薇感冒了,夜晚发信息催李响去送感冒药,如此尴尬的骚操作,烦死人。正当他拗不过老妈时,幸亏欣薇解救他,坚决不让他来女生宿舍送药,说小感冒不碍事。欣薇善解人意,李响对她平添好感。后来才明白,欣薇不愿他见到睡前蓬头潦草。
大二暑假去新西兰旅行,同行的有另外两个同学。那次旅行没觉得欣薇有啥大毛病,只是从基督城去格雷茅斯的列车上,欣薇捧着单反不停拍照,像一个多动症儿童在车厢跑来跑去,还紧挨着其他乘客拍,咔哒咔哒的快门声刺耳地响了一路。也是那次,李响才意识到某著名品牌的单反快门声那么吵。
老妈一直怂恿他和欣薇:“学生时代的感情最珍贵,毕业后很难再遇到校园纯真的恋情了。高中同学知根知底,工作以后的好女孩一般都名花有主了......”
李响的耳朵听出茧子。他一直寡淡。欣薇却能受落,以为是男子汉冷峻的分寸。就像轻抹在脸上的脂粉,淡抹最相宜。她这厢热度与日俱增,李响脾气不错,喜愠不形于色,被推一下也是会动一下的,平添了欣薇的成就感。
李妈和欣妈早已打得如火如荼。她俩更像在替两个孩子谈恋爱,互相吹捧不肉麻,憧憬未来不停歇,各自陶醉,不可自拔。
“老妈让我请你吃饭。” 李响淡淡的对欣薇说,这是大一的元旦。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老妈逼我来的。
欣薇不介意他的态度。眼见高大挺拔的李响冻得发红的鼻子,她挑出自己的灰色绒线帽,笑吟吟对他说:“低下脑袋!”,细心帮他把帽沿扯平,戴上绒线帽子,李响冰凉的额头和后脑勺瞬间感到暖意。
吃烤鸭的时候,她很有兴致地提起香港中文大学新生开学,“有高桌舞会喔!” 很羡慕的样子。
吃完去中关村的电影院,电影很没意思,李响快睡着了。散场出来,融雪后湿漉漉的街道,加上熙攘的人潮,两人都无心再逛。李响无意再奉陪晚饭,又想起老妈说,男生应该给女生买零食,见到街边炒板栗,毫无诚意地买了一大袋,欣薇开心接过来,他瞥见她涂着淡粉的指甲油,好奇她怎么有工夫做这个。英国文学系可真是轻松哇,他想。忘记了自己对王者荣耀的牵挂,他不也有工夫玩游戏么。
他问欣薇:“回学校吗?”
干燥寒冷的风吹着她身体打晃,她竟穿着高跟鞋。后来,只要两人在一起,她每次都穿着高跟鞋。
回到宿舍,李响长吁一口气,打定主意不再接受老妈摊派的新任务。
老妈的新任务没来,欣薇自己来了。
欣薇不再坐等李响,主动邀他去图书馆,周末叫他去食堂二楼吃小炒,拉他去逛后海。李响推诿,她也欣然大度,下一次继续唤李响陪她去这去那。外人眼里他俩俨然已是情侣,同宿舍男生的打趣,李响一直当笑话听,随着时日递增,好像触碰到某种阴郁的东西。
他对老妈说:“不要把你的愿望强加给我。”
“哪有人在大学不恋爱的?”
“我不是别人!”
“欣薇是好孩子,老妈欣赏她,不等于要你接纳她。”,老妈说:“怕你高中早恋影响学业,掐断你和周冬冬。现在你对她也没感觉了不是?”
“那也不一定要找欣薇!”
“经历了,才知道谁合适。业余时间全都给游戏?羽毛球?不打算做一点别的?互相了解一下,不成也没关系呀。”
“趁年轻,多谈恋爱,多好啊!”
“你喜欢谁,老爸老妈都支持理解你!只要你幸福。”
有时候,李响觉得和老爸老妈相处疲惫。
青春期开始,老爸装出来的蓬勃朝气、老妈用心的随和亲昵,似乎是为了创造和李响像朋友一样的平等关系。让他反感的不是不被理解,而是被他们刻意地迎合,过度的理解。父母的努力,让他觉得难为情。
电梯里,邻居阿姨羡慕地打趣:“你们和孩子像姐弟和朋友。”
老妈拍着他的肩膀:“我们不管他的,让他随意开心就好啦!”
他和欣薇在一起,没热战过,也没有冷战,就像校园里那一潭平静的湖水。
大二暑假从新西兰回来以后,李响默认了和欣薇的恋爱关系。
此刻,吃着瘦肉粥和肠粉,他把给欣薇的信息写了删,删了又写,最后硬着头皮发了出去:“欣薇,你觉得咱俩合适吗?”
他在快餐店里坐了半小时,没有回音。
“欣薇家世也好,父母为她准备了房子,我们也为你准备了,两家人都在深圳,可以照应你们。”
父母希望自己幸福。可幸福有一个什么样的标准吗,婚姻,爱人,孩子,房子,好工作......,至少父母眼里是这样。
坐在李响工位后面的小松子曾经说,一不小心,就成了大龄青年,脱单比脱贫还难。他常哼这支歌:“我怕时间太快,不能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白头,永不分离......”
李响找出歌词逐句对照,他对欣薇,没有一条符合歌词里的状态,别说为她放弃整个世界,放弃吃鸡和羽毛球也不可能。
他查一下百科,林忆莲,上世纪九十年代女歌手,1990年获叱咤乐坛女歌手金奖,那年自己还没出生。
从快餐店回到公寓,等到张帅和俊辉回来,欣薇仍然没一点动静。
他觉得心里有点堵,问俊辉和张帅:“人为什么要恋爱结婚?”
俊辉:“那得看和谁恋爱,和谁结婚吧,如果是柚子呢,你不会这样问吧?”
张帅说:“不要打扰我对小师姐的行动计划,我明天要行动了!”
作为对小师姐行动计划的热身,张帅买了新的球鞋。把旧球鞋挂在二手网上卖。遇到一个问价的:“球鞋包臭不?” 他问李响,李响笑不停,叫他穿上几天没洗的袜子,连续几天打球。那人终于满意付款。
生意成交,张帅很开心,认定臭鞋嫁给了一户好人家,他说:“我觉得那个问包臭不的买家,应该是一个漂亮的独居小姐姐,买双臭臭的男鞋放门口,有护身之用,说明男友孔武有力,抵御外来敌人。”
第十章
周五菲菲从广州回来,俊辉还在公司加班。
李响正在在房间里玩吃鸡。菲菲请俊辉去吃烤鱼。
菲菲对李响说:“我要和俊辉分手!”
李响吓一跳。
俊辉和菲菲也是大学同学,俊辉是学长。当年,菲菲也是系花,被俊辉一路狂追。
菲菲秀眉紧皱,加重语气:“我要和他分手,你也劝一劝他吧。”
他俩还没领结婚证,已经在老家摆了酒。
没领证是因为俊辉之前按揭了一间小房子,还没卖出去,所以新买的婚房落户在菲菲名下,婚房租出去抵一部分按揭贷款,两家父母帮助了首付,俊辉家里出的大头,房贷两人一起月供,也是俊辉出大头。
菲菲前年毕业,在广州工作,每个周末搭高铁来深圳。
“今天临下班前,他放鸽子,说要去惠州出差。”
“当婚姻状况已经到有没有对方都可以的时候,这个婚姻还有意义吗?” 菲菲没动盘子里的烤鱼,“当一个人思考婚姻意义的时候,说明本身就没啥意思了!”
李响暗地叫苦,觉得自己像盘子里刚被烤过的鱼。
“买婚房是我一个人走遍深圳大小楼盘,办理出租和筛选租客也是我一个,现在要卖他那个单身公寓,也是我天天和中介联系......,他每天就知道加班,周末得空就去打羽毛球!我现在一个人挺好,没啥是缺了俊辉我干不了的!”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平淡是必然的嘛。”
“他想要的,我又给不了他。他也不尊重我的想法!”
“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响还是纳闷。
“我真的想恢复单身了。他现在想要小孩,我一点都不想要。他想当爸爸 想要安稳的家。” 菲菲开始吃鱼,呛了一下,找水喝,继续说:“之前讨论过这个事情,他还必须要我母乳喂养,我还不能有异议。我首先是我,然后才能是谁的妈妈或者谁的妻子吧!”
“每次回深圳 他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衣服袜子丢一地。我在做饭,让他把抹布放回灶台,他随便一丢。我让他好好放,再换个地方一丢。让他洗碗,就真的只洗碗,灶台不知道随手擦一下。我都能想象以后有小孩的样子,小孩哭,我哄,他在旁边瘫着玩手机。”
菲菲讲的,李响和张帅都有耳闻目睹,何况他俩还吃过不少菲菲做的菜。俊辉现在继续合租,也是为了省钱还房贷。毕竟菲菲只是周末回来。
李响本来想说,你俩最好应该住在一起,担心不妥,于是改口道:“你尽快回深圳吧,找一份深圳的工作。”
然后,想一下,又说:“你这么年轻,晚两年,也不算晚育吧。”
“我一点也不期待现在有孩子。每次回老家,他家人和亲戚催生,他一言不发,搞得全是我的错!”
“跟他说什么,就像一团棉花,听进去之后,没任何反映,我一定要骂或者大声喊,他才像一条死鱼被戳了一下一样,动弹一下。我谈恋爱的时候,也没这么急脾气,他简直要把我逼成了泼妇!”
李响心惊一下,想到了八哥。
“小时候爸妈吵架,总是同情爸爸,因为都是我妈在吵,我爸在旁边一言不发。现在自己结婚了,才明白妈妈当时的心酸。不同的是妈妈为了我不离婚,我现在没小孩!”
“这些情况,我恋爱也遇到过,在厦门旅行时吵架......” 说完,李响觉得哪有资格,自己都一团浆糊。
“现在问题是,婚前有套单身小公寓在他的名下,所以为了买婚房没领结婚证,新买的婚房在我名下 我家和他家都出了首付 房贷是我们两个在还 他出的大头,未婚情况下我们分手,这个房子怎么分割。你有没有相关律师可以推荐一下?”
李响没敢接这个话茬。
“我真的后悔结婚了,不想磨合了。” 菲菲语气里的坚决让李响又吃了一惊。
“你是在气头上,先消消气吧。”
“没生气,深思熟虑了一通,当你生活中没有任何事情是缺少一个男人做不了的时候,真的不如一个人。结婚也是为了有一个伴吧,我没有这种感觉,没有心灵的抚慰。对于他来说,我的意义可能就是可以给他生孩子,他对我的意义几乎没有。因为我一点不想要孩子。”
李响工科男的思维模式迅速抓住了重点:“你看,说明你们现在不是感情问题,只是暂时不想生孩子,对吧。”
“尽快解决两地分居。你快点调回深圳就好了。”
“我回来干嘛,回来之后,我的生活只会因为他变得更烦。而不是更好,只有不断去思考婚姻的意义。”
“你们可能需要互相了解对方的想法。”
“可是我连交流欲望都没有!”
“我不想这么年轻就身材走样,胸部下垂,抱着小孩没日没夜熬。他竟然说:‘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弃你。’ 俊辉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好像我是根据他的看法活着一样!”
“我不想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自己的名字,别人叫我某某妈妈。每当我和他提起这些,他就来一句轻飘飘的:‘别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想过了。”
“你跟他认真说这些,他觉得可笑,有时候,他干脆扑哧一笑,翻身自顾呼呼大睡,当我像空气一样晾在那里。”
“所以我想离婚了!”
李响已经被菲菲的阵势吓住了,暗暗为俊辉叫苦,他已经后悔来吃烤鱼了。
“俊辉的问题,可能是大多数做老公的人的问题。” 话刚刚出口,李响又后悔了。
果然,菲菲皱起秀眉,“所以这些臭男人,都一个样!”
“他还振振有词地声明生孩子多么重要,晚年也得有人帮我们端饭倒茶吧,去医院有人帮我们签字吧?呸,我就那么需要有人晚年帮我端一口饭吃呀?”
“可能俊辉不了解哪些东西对于你是重要的,才觉得自己想法天经地义......” 李响强打起精神,菲菲不拐弯抹角的直白,让他头疼。
“有一次我生气,他竟然说,他问过领导,领导说一切根源都是两地分居和没孩子的问题,有了孩子她就没那么多想法了!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鬼领导!”
“我感觉对他都没什么感情了,他如果在深圳有一个小三,我都无所谓,甚至感到解脱。”
趁菲菲去洗手间的空档,李响迅速在网上搜索:女人不想生孩子怎么办:
女人生孩子身心更完整,有利于乳腺健康通畅,避免乳腺增生......
他把网上的内容给菲菲看。
菲菲好气又好笑,叹口气,觉得李响这些程序猿真的是书呆子。
“好吧,虽然你是网上看来的,你的角度是为我着想,和他自私自利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你有熟悉的律师可以推荐吗,或者先咨询一下,我付费都可以。”
“你看,俊辉现在还没一点动静。动不动就是公司给他机会,要好好珍惜,好像他没为公司做贡献一样!”
第十一章
每个周五下班前,俊辉常处于喜忧交织的情绪里。
周末终于来了,却担心不知有多少“卷王“申报周六加班。俊辉害怕加班,也厌烦那些加班的人。上周六没加班的鹤立鸡群,俊辉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对自己严格,非常努力,也觉得努力无须拘泥于形式,很多工作在家里线上也可以完成。
别人都加,自己不加,就落后于人。周末是否加班,成了俊辉的心病。
今天又是星期五,俊辉早晨被闹钟叫醒。他两周没去打球了。镜子里眼睛有黑眼圈。便后冲马桶之前看是否有滴血,从早到晚坐着,能没痔疮嘛。
他祈祷那些“卷王”周六不要申报加班,也提醒自己,如果超过半数人加班,他就从善如流。
“卷王”——“内卷”疯狂之王,组里头号“卷王”是李家明,绰号“泡面侠”,他的电脑桌下面堆着各种口味的泡面箱,老婆孩子在湖南,他住在公司附近的城中村,逢周六必加班,甚至星期天也加班,恨不能吃喝拉撒都在公司里。
俊辉去洗手间经过家明的工位都目不斜视,没看到,就等于不存在。他受不了家明那副“卷王”模样——如猫爪趴在键盘上,眼盯屏幕,一副苦大仇深的拼搏码农形象。
家明牺牲自己就算了,还捎带把全组人都拖上战车,大伙前赴后继,人人自危,唯恐沦为不追求进步的那一个。每周例会,组长都表扬家明,家明一定是永远继续卷下去的表情。
“我们组都被家明绑架了!” 俊辉对组里的方太说。
方太抿嘴一笑,“人家要养老婆孩子,要挣钱买房首付,家底没你厚,你就好心饶了家明吧!”,俊辉自觉失言,方太也是“卷王”之一,最近生了二胎,也属加班最起劲的一个。方太是组里的烹调大厨,他基本不吃食堂,变着花样从家里带各式炒菜来公司吃,俊辉嘴馋跟着沾光不少。
菲菲曾经问俊辉:“不加班又怎样,就那么在乎领导怎么看你?”
俊辉不屑于解释,如果俊辉解释了,菲菲也有无数理由反驳他。他羡慕家明绩效得A。如果绩效拿C不仅没年终奖,通常是让你卷铺盖走人的意思。
七月份年中绩效沟通之前,菲菲叮嘱他脸皮要厚一点,要对组长强调工资太低,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不就是乞讨加工资么!” 俊辉嘟哝。
“想加工资还要客气吗!?”
“人家加班多,绩效不是A就是A+,你不是嫌弃我加班么?”
俊辉自认是组里最不卷的那一个,可菲菲认为他是最勤恳、最老实巴交的老黄牛。
有一次组里团建去伶仃岛,可以带家属。菲菲强拖着俊辉去给组长敬酒:“我们家俊辉呀,在家里都抱着笔记本加班干活,让他帮忙洗个碗还怨耽误时间。” 俊辉羞愧难当,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菲菲没说错,俊辉不仅在公司加班,在家也没少工作。组里同事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电话过来,就够俊辉忙乎好一阵。
组长找他做年中绩效沟通,俊辉把菲菲的嘱咐忘的一干二净,全神贯注又紧张地想着如何应对组长的评审。
“你在上半年输出是有很大进步,给你B的原因,也是横向结合其他组员的表现。” 组长语气诚恳。
俊辉为自己辩护:“我的交付成果获得很多客户的肯定。”
“绩效评审一定是结果导向,看输出。每个项目有评分标准,360度的环评.....”,组长掏出项目评分表。
俊辉还想申辩,他上半年的项目评分是第二,怎么绩效才落下个B呢?他有点想不通。认为领导把加班当做了指标。如果不看加班,为啥例会表扬都慷慨地给了家明和方太那几个“卷王”呢?其他组员无可取之处么?我上半年加班也比去年同期多,我在家里干活就不是加班么?难道只有坐在工位上才算加班么?我的输出比谁少了?协助CSI培训组员不占用我做项目的时间么?
组长的说教,在他心里完全不受用,他能够找出一百个理由反驳。可俊辉嘴巴张合了两下,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全都没说出口。这是菲菲对他恨铁不成钢之一,有本事在窝里横,在外面屁也不敢放一个。
“你还有什么需要沟通反馈的吗” 组长问。
他想了一下,问:“组长,咱们组上半年有几个A?”
“两个,会邮件公示,保证公平。你继续加油,下半年追上来。”
俊辉回到工位上,想起菲菲交代的三样东西一样都没讲。菲菲交代的法宝:一要摆功劳,二要诉苦劳,三要哭唤求奶吃。
他想去跟组长重新申诉,远远看见组长在和方太做绩效沟通,他长舒一口气。回到工位坐下,拿起手机,给菲菲发信息:“刚刚做完上半年的绩效沟通哎。”
菲菲半响才回复:“我今晚不回深圳,公司有活动。”
“你怎么不早点说?”
“上星期五你出差,提前和我说了吗?”
“你咋不问绩效沟通怎么样?”
“怎么样啊?”
“还行吧!”
去茶水间泡茶的时候,方太也在接水,笑眯眯地问垮着脸的俊辉要不要碧螺春。俊辉没搭理他,忘记自己吃过不少方太的油爆虾和红烧肉。方太不介意俊辉的态度,啜一口茶说:“我同学下半年合同到期,他现在慌得一笔,到处挂简历呢。”
俊辉笑了一下。心想,关方太啥事呢,难道方太不得A,自己就能拿A了吗?
他有点郁闷,自己也很拼,为什么总是有人处于比自己更有利的地位。
第十二章
李响自从吃了菲菲的烤鱼,怀里就像揣着一只烫手的烤鱼。
他没答应菲菲的委托,可思来想去,觉得有义务和俊辉聊一聊,不管怎么说,他的心肯定是向着俊辉的,他要帮着俊辉出谋划策,破解眼前这道难关。他觉得俊辉怪可怜的。
这些天,俊辉连续加班到深夜,回来哈欠连天,从淋浴间出来就像摊尸一样在床上,鼾声如雷。李响怀里烫手的烤鱼一直扔不出去,烙着胸口难受。他决定今晚不管怎么样,也不放过俊辉。
“俊辉,我有事跟你说。” 他推一下俊辉肩膀。
“嗯?” 俊辉眯起眼睛。翻身又响起呼噜。李响想,如果自己是菲菲,能否忍受俊辉的呼噜。
他再把俊辉肩膀扳回来,开门见山先把烤鱼扔出去:“菲菲前天找我谈了你俩的事情。”
俊辉终于肯坐起来。他盘腿靠在床上,听完李响一通结结巴巴、绕山转水的辞令,他先低着头,闷不吭气。李响以为他没睡醒,觉得这猪真不可救药了,再推一下他的肩膀,随着肩膀晃动,几滴泪水从俊辉眼里盈眶而出,滴在盘坐的大腿上。
李响以为文过饰非地用了最温和的说辞,俊辉的泪水还是震撼了他。他瞬间觉得菲菲太冷酷了,不厚道,缺乏包容心!俊辉这么重感情又帅气的好男人,你菲菲到哪里找去?他正想缓解气氛,俊辉大声说:“算啦,她想要怎样就怎样吧!”
李响马上摆手:“不至于,没到这一步!真的没有!她就是生你的气了,她上周末回来,你却跑去惠州做支撑。女人不都这样嘛,希望你多关心她。” 说完,心想,女人好麻烦啊。
李响迅速脑补,把菲菲的吐槽点串起来回顾一遍,如果自己是菲菲,会因为这些鸡毛和俊辉分手吗?好像不至于。
女人心海底针。他觉得有必要启发俊辉挖掘原因,才能对症下药。毕竟不久前他们四个人还好好在一起吃过椰子鸡。
李响问:“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俊辉沉思片刻,说:“没发生啥,不知道!她昨天还问我有没有加工资呢!” 又沉吟一会,手臂不耐烦地一挥,差点打在李响脸上:“还讽刺我是打工打出了主人翁的情怀,你说这话多伤人......”
“就是看我不顺眼了,鸡蛋里挑骨头罢了。嫌我洗碗不干净,每次回来就叫累,去猪蹄山吃饭嫌不卫生不好吃,在家里做菜又叫累......”
俊辉刚才提到猪蹄山,李响似有所悟,眉开眼笑说:“辉哥,我和张帅,会不会是你俩的第三者第四者呀?”
俊辉摸不着头脑,李响拍一拍他的胳膊:“你不觉得,你们好像有点太平淡了吗!” 迎着俊辉疑惑的目光,李响继续说:”菲菲有一次说:俊辉一般都是带我去猪蹄山吃饭,只有来了你们两个电灯泡,才肯带我去中心城吃高级好菜。”
猪蹄山是小区对面的城中村,云集各地特色菜馆,价廉物美,工薪族喜闻乐见的美食。
李响继续:“那次我来一个朋友借宿,我说没地方睡觉,菲菲说:没关系,让我和你睡床上,她睡地下......”
李响按住俊辉的手:“你别打断,听我讲完!菲菲去年就把我们的微信群名改成了:俊辉 张帅,你看张帅还美滋滋的,也不见他修改群名。”
“咱们只是好基友,又没咋滴。” 俊辉不得要领。
“菲菲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不满!”
“咱们周末不都是经常这样度过吗?” 俊辉道。
“这才是问题!菲菲当然晓得咱们只是好基友,她的不满在于,明明是你俩的周末,可你不是加班就是常把我和张帅拖出来吃饭,看电影,打麻将,出去玩,你想一想,你俩哪次出去游玩不是拖着我和张帅的?.是不是你自己也觉得平淡了,要拉上我和张帅两个电灯泡才有话题和助兴?”
“你俩的周末,成了我们四人帮的联欢!” 李响一口气说完,轻松多了,感觉终于把滚烫的烤鱼从怀里抛出去了。
“你见过谁拍拖,还一拖二的,带两个电灯泡啊?后面跟着我和张帅两个拖油瓶?换成谁的女朋友能够忍受这样啊?”
“张帅咋看呢?”
“我和这猪聊过,他说你俩抗战八年,平平淡淡才是真了。”
“他真和你一样的看法么?”
“把那猪叫过来,你自己问他吧!”
张帅正对着手机在看吃鸡重播,磨磨蹭蹭趿拉拖鞋,晃晃悠悠地走进俊辉房间,搞清楚状况以后,不以为然地说:“两个人吃饭,不方便点菜吧,点少了不够吃,点多了吃不完!四个人一起吃饭刚刚好,各样菜都可以尝一尝。”
“你就是罪魁祸首,每次看电影坐在俊辉旁边。”
“这也怪我,他旁边总得坐一个人吧,难道我坐在他俩中间?你不也坐在菲菲旁边嘛?”
“唉,不要对婚姻太高期望,能够把婚姻保持到底就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张帅出口成章。
李响对张帅刮目相看了,这么有哲理,果然是博士啊。恍然想起他对小师姐的行动计划,问道:“小师姐那边怎么样了啊?”
张帅没理睬他,低头趿拉着拖鞋回房间去继续吃鸡
俊辉侧身躺下,挥手赶李响走。
李响问:“都这时候了,你还睡得着啊!”
俊辉无精打采:“我现在好焦虑,昨晚都没怎么睡。每天都要想着工作的事。前天又来了新项目,今年市场很难做,Q3的任务还不晓得能不能交付。”
俊辉再挥手,赶他走:“让我静一下。”
李响意犹未尽地走到门口,还是停下来,转身吞吞吐吐地问:“俊辉,好像你以前说过,”
假寐的俊辉警觉地睁开眼睛:“什么了?”
李响咧嘴笑一下:“嗯,好像你说过,我也打小呼噜,我睡觉的时候,呼噜声音大吗?”
第十三章
从俊辉房间出来,李响走到阳台上,阳台小茶桌堆着几个快餐盒和两支可乐瓶,都是张帅丢下的。李响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呆,不确定刚才有没有帮到俊辉和菲菲,他希望俊辉能反省一下。唉,但愿吧。
阳台前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此刻在暮色下影影绰绰的,再往前就是马路,马路前面是广袤的城乡交界处,稀疏错落的灯火。
欣薇一直没音讯,李响叹一口气。他又想,此刻柚子在做什么呢,不知道睡了没有。他想发信息给柚子,看一眼手表,还是忍住了。
半夜李响去洗手间,见张帅的房门半掩着,他还捧着手机在努力吃鸡,两个拇指迅捷地交替狠狠掐着屏幕,眼神直勾勾的有点吓人。
张帅睡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终于恢复了精神。
原来,张帅对小师姐筹划的行动方案失败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被小师姐教训了一顿!”
在小师姐那边碰壁后,张帅拉住李响去红树林遛弯。球场上他俩有默契,生活里他把李响当做知己和树洞。
远处绯红的晚霞倒映在海面,深圳湾的楼宇沐浴在夕阳光芒里。
张帅用胳膊碰一下李响:“你说,什么是爱?”
“你无聊不无聊啊?”
“小师姐教训了我一顿!”
“嗯?”
“她说,我还不懂什么是爱。”
“小师姐怎么教训你的?嗯?”
“看她是师姐份上,不和她一般见识了。我今天是认真想讨论。”张帅自语:“爱是全心付出吧。”
“你别放屁了,自己应该明白,你对小师姐全心付出了吗?”
“我只想找一个搭伙过日子的。” 张帅挠头。
“你对小师姐没有爱。”
“你咋知道我没有。”
“你只关心她能不能生孩子。”
“那你说吧,什么是爱?”
“爱是两个人的双向奔赴,灵魂的感应和共鸣。” 这是李响从网上看来的。
张帅提高嗓门:“瞎扯,爱不一定需要发生在人类之间,也不一定要双向。我可以爱撸猫,爱狗狗,爱游戏,这都是爱。”
“你今天是抬杠子来了么?”
“我是认真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没有爱情,我可以活下去,不吃鸡,不打球,那不行。”
两人都沉默不语。
张帅豁然开朗:“李响!你说的有道理,爱也可以是双向的。我撸猫,猫让我撸,我遛狗,狗让我遛,它们都不抗拒。我玩游戏,游戏让我玩,这不都是双向么!”
“博士,你说的对!” 李响笑了。
张帅受到鼓舞:“爱也是一种生理反应......”
“嗯,你说是就是。”
“如果生理反应也是爱,那么爱就不一定是双向了。我有反应,人家不一定有。” 张帅迅速推翻自己的论点。
最后,他得出结论,爱也可以是单向的:“无论我爱不爱老妈,老妈永远会爱我。”
“咱可以聊点有趣的事吗?”
张帅耳根红了:“我很焦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他眼巴巴望着李响:“大师兄最近给我介绍一个女生。”
张帅是山东人的个头,体重却没跟上,但是肩宽背阔,撑得起骨架,长期打球让他很愿意穿着背心短裤示人。
球场上李响更倾向和他搭档,他击球干脆,也愿意跑动。就是在恋爱上不主动。
“你到底是不是无性恋啊?”
“你才是吧!”
李响又笑:“刚才你说又来一个女生?狡兔三窟啊。”
“大师兄介绍的,他是校友会长,手里货多。” 他叹口气,好像大师兄是专干拉皮条的。
“这个女生,我也不太喜欢。”
“为啥,她比小师姐年轻,更能生呢!” 李响投其所好。
“不喜欢她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考这个证,考那个证,下班还去练瑜伽,不喜欢她把自己得绷那么紧的样子。”
“总比好吃懒做好吧。”
“一些女生就这样,外面好拼好努力的样子,投资自己,就想找一个好老公,娶回来,在家里其实好吃懒做。我们村就有这样的。”
“你是找保姆结婚,为生孩子结婚,还是为爱情结婚啊?”
“有没有爱情,也要结婚,我明年35岁了。我家三代单传,父亲去世的时候,也是我现在这个年纪,当时我正在小学课堂里上课......,生孩子对我而言是家族任务。”
张帅继续道:“我不太相信爱情,有爱情也会随时间递减、消失。小时候,族里亲戚吵架,只要仔细分辨,都是为了经济原因,一些外人看来不值得的吵闹,只有他们心里清楚值不值得。”
“嗯,不同的生活环境,背景差异,对人影响比较大。” 李响想起那个很少买荤菜吃的大学室友。
“所以,我最讨厌那句话,不要输在起跑线上。” 张帅说。
“李响,你在学校被人打过吗?”
“没,怎么了?” 李响狐疑地瞥一眼张帅。
“初三的时候,上体育课,一百米短跑,冲线没刹住,轻轻蹭到一个同学,他甩手就使劲给我脸上一耳光,脸都红肿了......” 张帅声音低了一些,缓缓垂下头。
“啊,当时现场人多吗?” 李响吃惊。
“嗯,全班同学都在。他还是我们村里的,平常也挺老实的,个头比我还矮......”
“你还手了吗?”
张帅没吭气,摇一下头。
李响伸出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两下。
“从小外婆疼我,她有八个女儿,经常带我轮流去探望女儿们,住一段时间,我就习惯小心观察周围,不同姨夫和小姨的脸色,哪些东西可以碰,哪些不可以吃......”,张帅轻叹一声,“老爸去世后,除了老妈,我从小跟家人的关系就不亲密。”
“你和那个葡萄牙的欣薇小姐呢?”
“我已经放下了。”
“这么快吗?”
“先放下吧。先不去想它。” 李响突然有点郁闷。
对于张帅的纠结,李响决定赶快跳过去:“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做不好,可能是我们更合适做其它事,也可能是时机没到。” 李响拍一拍张帅的背。
“人生是一条不归路,就怕选错,好像没一个准头。”
“不至于吧,你别逼自己太紧。”
“我很难爱上谁,我只爱我自己。”
“也行,能够伺候好自己,也不错了。” 李响轻拍一下张帅的背:“爱自己,也不算啥羞耻的事,没关系的。” 李响是真心觉得没啥。
私人生活,每个人有自己选择的权力。那个嚷着要脱单的小松子,真的脱单了。只是,对方不是程序媛。而是程序猿。李响看到他们晚上悄悄牵手走出园区。
俊辉大跌眼镜惊呼:真的吗!他不像呀,看不出来!俊辉问李响怎么看。
李响是真的无所谓,“这是人家的权力。反正TA又不睡我,TA睡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张帅望一望深圳湾的海面,又看一眼李响。他对李响有两个印象:一是共情,二是给予。后来一起合租,第一天,李响见他没挂蚊帐,就把自己的蚊帐给他,自己回家去住。那一晚,张帅躺在蚊帐里,眼角流出眼泪。从小到大,很少有外人对自己这么好,很少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
他现在很珍惜和李响、俊辉的友好关系。觉得他俩够情义,把自己当朋友。
上大学后,张帅才意识到自己和同学们的差异,自己是班里唯一独自来报到的,别人都是父母亲友陪着来。
在这所顶级理工科大学里,他不愿谈自己,更不愿谈家庭。父亲去世后,在学校被欺负了,回家从不说。自中学住校开始,一直到大学,他的情绪向来是自行处理,别人参与不进来,遇到做错了什么,也是自己一点一点去纠正、去平衡。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和室友也没什么交流。很多同学早早就开始安排国外留学,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申请国外名校全额奖学金,但是他不自信,就这样一直在本校读到博士。如果不是导师提醒帮助,他也不会想到去国外做博士后,虽然他觉得在国外做博士后好像也没什么卵用。
夕阳已经落入紫色的云霞里面,深圳湾的海边人群逐渐散去。张帅很诚恳地对李响说:“我请你去吃椰子鸡好吗?”
张帅不知道,李响以前并不具备现在这样的耐心和同理心。刚进大学时,不仅对欣薇,即使对室友,李响都很少去关注。他不倨傲,只是专注做自己的事。课业、游戏、羽毛球校队训练比赛,把时间占满了,李响无暇他顾,何况同学们都是一亩三分地里的庄稼,土豆何至于去巴结红薯呢。
老妈及时察觉,提醒他要和同学们多交流,开拓视野,取长补短。要求他参加社团,看看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在想啥,在做啥。
老妈提醒他:“不要去二楼吃小炒,和大家一起吃食堂。那个很少点荤菜的室友,你平常加多一个菜,叫他一起吃,做得自然一点。”
李响不觉得椰子鸡多好吃,张帅有执念,李响就随他。张帅喜欢吃椰子鸡有两个原因,一是清淡,保持健康和身材,二是卫生,筷子在滚烫的椰青热锅里烫过,不会交叉感染幽门螺旋杆菌。关于养生,他有一套自成体系的逻辑。
那晚,吃完椰子鸡回去路上,张帅羡慕地望着街边楼宇的灯光:“那家的阳台好宽大,还放了秋千椅呢,那家人一定很有钱吧!”
“将来你也可以买,按揭贷款,慢慢还钱。” 李响说。
“不敢想,那也要等还好久好久了。”
李响拍拍他的肩膀:“张帅,你要做一个快乐的人呢!”
张帅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的星空,“我不想做人类。真的。人类就是无穷粒子组成的混合体,有一天,我想飞翔到宇宙里去。”
第十四章
李响早晨去上班,在公寓等电梯的时候,又遇到那个长睫毛大眼睛的女生。
她今天背着双肩包,扎着马尾发型,马尾顺滑地贴在颈脖后,见到李响,她微笑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啊!”
“现在班车会很拥挤吧?”
“是,你怎么知道我坐班车?”
“在公交站看到过你和同事一起呀!”
李响对女生印象很好,有礼貌,说话的时候会笑,浓密的长睫毛是天然的。她和另外三个女生合租这一层另一套房。
“你是F大的?” 李响见她T恤衫袖口的小LOGO
“你是学长吧?”
“嗯!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高尔夫球场工作。”
“高尔夫教练?”
“翻译,给学高尔夫的孩子们做翻译,教练是老外。”
“你是做生物学研究的吧?”
“不是......” 李响懵了一下。
“你那个同事说,他是做生物学研究的。”
李响嘴里“嗯啊”着,明白是那个姓张名帅的生物科学家干的好事。
“怎么,你们不是研究生物进化的吗?“ 长睫毛忽闪着笑了。
李响回头,想看张帅在不在后面。
“他才是生物系的......” 李响继续回头看,只见俊辉在后面晃悠,没看到生物学家。
“他说,对生物学的研究有助于养生。”
“哦,这怎么说呢?”
“他说,越往地球深处,微生物个头越小,生长就会极其慢滞,所以寿命特别长。”
“然后呢?”
“在地球深处,即使是最活泼的微生物,也许一个世纪都分裂不到一次。”
“嗯。”
“他得出结论,长寿的关键在于无所事事。”
李响长吁口气,还好没说恐龙。
“他说正在琢磨发明一个洗澡机!对付加班累了不想洗澡。就是人往洗澡机里面一站,音乐响起,开始喷水,同时喷洗发露和沐浴露,机器人毛刷开始启动,在头发身体上下搓呀刷呀,最后喷水,烘干,五分钟洗澡完毕...... ”
“这不是智能马桶来的灵感吗?” 李响笑。
“他是生物学博士吗?” 长睫毛疑惑地闪了一下。
“是的。” 李响冷笑。
“他不是博士?”
“他是。”
“你刚才为什么冷笑?” 长睫毛不退缩。
“你觉得,现在,有谁会愿意冒充博士吗?”
“我觉得他不像博士!” 女生一脸正气,出于对学长的信任,露出毫不掩饰的表情,像是要挽救受骗上当的学长。
“他哪里不像博士了?” 李响笑了。
“我们上次碰巧一起从地铁出来,回小区路上,他也要去吃晚饭,我说就去快餐店吃日式烧牛肉饭吧,他竟没听说过日式烧牛肉饭!”
“这就说明人家不是博士?”
“就一家很普通的店,可是,他觉得那家快餐店装修很高档,觉得很豪华......”
李响觉得肚子快要疼了,他捂着肚子忍住。
“吃完饭,我去买一块芝士蛋糕,” 女生见李响的表情,长睫毛迟疑眨动一下,还是小心说出来:“他不知道Cheese是芝士......”
“你学什么专业的啊?”
“英国文学。”
和欣薇一个专业嘛!李响思忖是不是也应该高档一下,赶紧跳上街边的一辆豪华出租车去公司吧。
见他低头默不出声,学妹猜学长也可能真的被人蒙了。
社会上合租的人背景各异,鱼龙混杂,“那天他下班穿着淡黄色针织短裤,粉绿色小背心。”
“你怎么确定他是刚下班?” 大厂上班随便穿,李响提醒过张帅穿衣还是应该注意点。学妹见李响皱眉,有了底气:“下班时间,他又拎着便当,应该是刚下班吧。还有一次,他穿着长袖衬衣,两个袖子也不扣,又不把袖子卷起来,就那么耷拉着......”
李响停下来,转身,严肃地盯着学妹。
学妹也停下来,有点疑惑望着学长。
他问:“他说没吃过日式烧肉饭吗?”
“嗯!” 学妹点一下头。
“他觉得那家快餐厅很高档很豪华?”
“嗯呀!” 学妹点头两下。
“他穿运动短裤背心去上班?”
“嗯呀!”
“穿长袖衬衣也随意地不修边幅?”
“对呀!”
李响扬起一根眉毛,又同情又惋惜地望着小学妹,正色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博士!”
“我们系的博士不是这样的!” 小学妹闪着长睫毛,不服气地冲着李响说。
恰好班车来了,他转身,踏上班车,留下恍惚的长睫毛小学妹。
上车后,李响终于看到那个生物学家在街角出现了,鲜亮的蛋黄色短裤,粉绿色背心,张帅朝着班车狂奔,挥手示意等他,李响朝前边的司机大声喊:“师傅,人都上齐了,可以发车了!”
第十五章
李响在食堂吃完晚饭,刷手机磨蹭了一会,他关注了一个人气很旺的球星,球技好,私生活也跌宕起伏,李响最近在他的微博下吃瓜。从食堂出来,刚走到B区咖啡店,收到欣薇发来的信息:
“亲爱的,吃过饭了吧?最近忙不?”
李响看表,六点二十分,她应该是掐准时间,不打扰他吃饭。他琢磨如何回复,手机又弹出她新的信息:
“亲爱的,
这封信写了好久。
论文在准备中。晚上回到宿舍,做完饭连吃的胃口和力气好像也没有。
我在想,咱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对你的关心太少,沉浸专注在论文里,让你感到不开心了吗?
谢谢你能坦率地触及分手这个话题。这对于你和我来说,都很重要。
这两年,聚少离多,我出国留学,让你缺少了陪伴。
远隔天涯,白天学习也常在对你的牵挂中,夜晚在对你的思念里睡去。
我真的要失去你了吗?怕什么来什么。
在过往岁月里,我清楚自己是多么小心翼翼。你从球场下来,汗流浃背、热气腾腾的模样好可爱,我特别想上去帮你擦汗,又怕众人面前,你不高兴,怕自己会难堪。
我爱过你。现在依然,喜欢你在我身边的气息。
我怕自己太笨,会跟不上你,怕自己太聪明,会让你讨厌。我像钟摆,你就是六点那个刻度,我谨慎不偏不倚地围着你摇摆,钟摆不是倾左了,就是倾右了,你原地不动一直是六点,从不迁就调整你的位置。
如果我的钟摆停下来呢,就悬置在与你吻合的六点刻度上吧,与你重叠,彼此粘合在一起。可以了吧?那么一切是不是也停滞了?
我告诉自己,不要难过。
难以入眠的夜晚,反复想,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
我不希望对方同情、牺牲给予爱,那不是爱。
我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卑微苟且而得到爱,那也不是爱。
我希望所有的一切,是我们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平等选择。
当下,无论是你理性的想法,还是感性的触动,希望咱俩都可以找一个时间,好好交流。这对我俩都会更好。我的论文下个月就能完成,我会飞回来,期待我们的见面。
亲爱的,不要因为感伤、担心以及惯性而犹豫。只要我们都做出负责任的决定,就不会有遗憾。
今晚做了一份意面,撒了一些你不喜欢的罗勒。你看,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还是坚持吃自己喜欢的,希望你也是。”
李响读完,眼前有点朦胧。
他在湖畔坐下。脑海里闪过往昔时光。
她在校园寒风里跺着脚,见到他的一霎那绽放的笑;她在食堂夹菜给他,他皱眉,她的筷子停在空中尴尬的笑;在她生日聚餐会上拍合影,同学起哄,她满眼期待地望着他,当他终于揽住她的腰面对镜头时,她迅速露出甜蜜的笑。
信息里,欣薇语带委屈。
可为什么他也觉得自己一直在受委屈呢。总觉得是在谦让和忍耐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不愿去想。
这段时间,都在忐忑等待欣薇的回应。他本来做足心理准备,等着她兴师问罪。欣薇今天的回应,出乎意料。恍如他在羽毛球场上已经腾空跃起,正准备击球的一刹那,球被突如其来的风刮走,球拍失落地击了一个空档。
第十六章
李响捧着手机,又读了一遍欣薇的信息,思忖怎么回复她。
手机响了一下,弹出新的信息。
欣薇:“我可以和你视频吗?”
李响眼睛还是湿润的,他赶紧揉擦一下眼睛,连线上视频。
视频一打开,欣薇出现在屏幕里对着他笑和摆手:“李响,你还好吗?”
“嗯,挺好的!”
“你那边怎么那么暗啊?”
“我在办公楼下面的湖边上。我现在走到路灯下了,现在清楚一点了吗?”
“现在好多了。”
对着视频,李响欲开口,不知从何谈起,他有点紧张。
有人群从办公楼陆续涌出,经过他身边。
欣薇:“还记得咱俩去库克山的时候吗?” ,欣薇手里举着一张照片——欣薇站在前面,李响从后面双手搂住她的腰,背景是白雪皑皑的库克山。那一年大概是暖冬,脚下黄褐色的草地没有积雪。
欣薇:“上面这张照片,是我们从青年旅社去Hooker lake途中拍的呢!上午出发,徒步来回16公里,一路走到了库克山脚下,沿路人挺多,一直奔着雪山走的感觉很好呀!”
李响:“是的,步道规划的不错,中间还有一段一段的木板栈道呢。”
欣薇:“嗯呐,配合着两边黄色草地,很有感觉。遗憾的是步道最终点,雪山前的湖泊竟然是一滩浑水,记得一个中国女孩看到浑浊的湖泊遗憾地大叫:我还以为湖泊会是冰蓝色的呢!”
欣薇欢快的语气,缓解了李响的紧张。
李响拿不准应该怎么回复,他猜出几分欣薇为什么要展示那张照片。在库克山的最后一晚,他俩第一次有了亲昵,她先掐了一把他的脸颊,然后在脸颊亲吻了一下,他顺势揽过来她的身体,抚摸亲吻了她。
正当他迟疑间,欣薇的信息又来了:“你策划了在我生日去吃自助晚餐,我俩都好开心。”——她又举起一张照片:李响手臂搂着欣薇的腰,她手里拿着一串浇了巧克力的草莓,两个年轻人绽放着甜蜜幸福的微笑,他俩身后是六层塔的巧克力瀑布。
“这是咱们毕业前,你邀我去长城看红叶;这是你带我去香山参加系里的团建......”
手机屏幕上,欣薇展示着一张又一张他俩亲密合影。这是玩哪一出呢?这些照片对于欣薇是暖意纪念,对于他却宛如呈堂证供。李响紧张起来,说:“欣薇,其实,我一开始......”
“一开始,就是你主动勾引我!是你主动要来给我送感冒药的,我只是一个小感冒!”
李响思忖,是不是自己的记忆有问题。他一直以来强烈的感觉都是自己在被欣薇推着走,被两位老妈推着走,如今的倒叙,一步一步怎么都成了他自编自导。
此刻,李响差点想把两位大妈的策划掀开,他不确定欣薇是装傻呢,还是真不知道。
“欣薇,我的老妈一直期望我们交往......”, 他本来想说“我俩妈妈”。
“你要把全部问题都推到你妈妈的身上,对吧?你只是不好意思推诿到我妈妈的身上,对吧?”,欣薇在视频里是恶狠狠的语气,杏眼圆瞪。
李响不知道欣薇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从善解人意的淑女摇身一变成了咄咄逼人的辣妹。国外好像有麻醉**药物,她不会在痛苦难耐时服药了吧,以致产生幻觉?
李响有点着急:“欣薇,对不起,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你没吃药吧?”
“你他妈才吃了药呢!”
“欣慰,你别这样,咱俩作为高中和大学同学......”
“你以为自己是情圣?” 欣薇的脸已经涨红了。
“别这样,你冷静一些。”
“李响,你是一个Dissembler!伪君子!”
他百口莫辩:“欣薇,你别生气,别急,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好不好?”
“滚!我受够了!混球!Dissembler!伪君子!”
欣薇开始像一个泼妇一样摔杯子,扔碟子......
他无法招架,慌忙关闭视频。
第十七章
李响从梦中惊醒,梦境里欣薇泼妇一般地摔杯子的形象栩栩如生。他额头冒汗,不敢确定刚才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他伸手没摸到手机,于是睡眼惺忪地呼唤:“嗨,丝蕊,欣薇是不是泼妇?”
床头柜上的手机里传来丝蕊温柔的声音:“这样可不好,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月光斜照进床榻一角,墨蓝天空有一颗孤独的星。房间里只有空调发出的气流声。他确定刚才真的是做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翻身起床,走进洗手间,大口呼气,对着马桶畅快淋漓地小便。
“你小便声音不文明啊!不过,飙尿的声音有生猛之气!”
李响循声望去,是俊辉,在黑黢黢的阳台,坐在藤椅上抽烟,双脚搭在茶几上。
李响走到阳台上,身体往藤椅上一倒,藤椅被他的体重砸出吱呀的尖叫。“你会吵醒张帅的。”
“管他呢。”
“来,喝酒,” 俊辉把茶几上的啤酒推到他面前。
“我酒精过敏。”
“真不像一个男人。”
“我不是男人。” 李响双手撑住垂下的脑袋,手指插进浓密的头发里。
“那你还喜欢柚子。” 俊辉啪地点燃一支烟。
“梦代表什么?”
“生活的压力,” 俊辉吐出烟雾,笑嘻嘻地:”昨天梦里,基金持仓收益又涨了!”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艳遇谁了?” 俊辉手指转动着香烟。
“和你说点正经事,” 李响抓住俊辉的手腕。
“嗯?”
“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
俊辉继续抽烟,李响对着烟雾里俊辉的脸,就像刚才对着马桶撒尿般,倾泻而出,一吐为快。
俊辉把欣薇的信息读了两遍,手掌一摊,把手机还给李响。
“她说的没啥毛病,一个很聪明的姑娘。” 他瞥一眼李响,学着欣薇的语气:“亲爱的,” 俊辉喝一口啤酒继续道:“菲菲也这样叫过我,也一样要闹分手。茶店把奶茶做好了,发短信通知你去取,也叫你亲爱的。”
“我现在心里好乱呢。”
“依心而行,今生无憾。”
“纸上谈兵,谁都会。” 李响吸一口气,“那你和菲菲呢?”
“眼下先救你自己吧。”
“我觉得对不起欣薇。”
“你确定自己了解她?”
“我们大二在一起。”
“她很了解你,至少从她写的信息来看,是这样。” 俊辉啪一下再点燃一支烟,“她对你,可能比你了解她多呢。”
“是的,” 俊辉说到了李响心坎里,这正是李响要表达的,“我担心可能因为不了解她,而错过她。”
“错过什么呢?”
“她的思想。”
“哦豁!” 俊辉笑着仰头,把烟吐向天空。
李响也觉得牛头不对马嘴,思忖片刻,抬眼说:“我一直对她关注不够,可能低估了她。”
“低估?”
“就是说,“李响补充道:”可能以前没察觉到她的好,她内在的底蕴吧。”
俊辉怀疑的语气:“你的意思是,她的这条信息,让你对她刮目相看了?”
“嗯,对的,是这个意思。” 李响肯定地点头。
“弟弟!”
“嗯?”
“兄弟,” 俊辉把藤椅转一个方向,面对花园,李响也转身望去,远方有山峦的廓形,星星点点的灯火。俊辉眼眺前方,似在沉思,李响期待地注视着他。
俊辉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继续道:“男人和女人,是灵与肉的吸引,如果互相气场不吸引,就没必要去挖掘内涵呀、底蕴呀这些虚头巴脑的了。”
说完,俊辉意味深长地一瞥李响。
李响垂下眼皮:“我对她一直没太多激情。”
俊辉看透他的表情,抿嘴笑了:“你要啥类型的嘛?”
李响想了一下,很认真地答道:“有感觉的,皮肤白一点,眼睛大一点,不要太胖,也不要瘦,个头最好高一点,开朗外向一点,有趣一点......当然,前提肯定要人品素质好吧。”
“知道了,就是许柚子!就是要和你互补!” 俊辉一边笑,一边弹去落在背心上的烟灰。
李响笑了一下。他有一个绰号是黑皮。
俊辉说:“你是闷骚型的,当然喜欢明骚型的,工科男差不多都这样,你就是喜欢骚一点的,如胶似漆,鉴定完毕!”
“我没说喜欢骚的。”
“骚不是贬义词,《离骚》,《独领风骚》,都是褒义词,你真没什么文化。”
“搞笑吧你!“ 李响懒得与他计较口舌。俊辉酒量不错,可他俩都不敢和张帅喝酒,李响象征性喝一点,俊辉酒后就人话鬼话都多,假醉装疯。张帅则是真喝酒真发疯。
“越假正经的,越喜欢骚呼呼的。就是你这样的,喔豁,老实人干扎实事!”
“不要胡说!”
“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系辅导员的名言。他最怕表面上老老实实的学生,捅娄子的,半夜滞留女生宿舍不归的,惊天动地的事儿,都是这一类家伙干的。我们系里好几个这样的。” 俊辉来了兴致。
李响没心思瞎扯,他想把俊辉的思路重新拉回到自己纠结的问题上:“大一的时候,两边父母怂恿,她也主动,我装傻,也就混过去了。大二和几个同学结伴去新西兰旅行,觉得她并不讨厌,就慢慢开始交往了。俊辉,记得你说过,不讨厌,就可以结婚?”
“老弟,可别栽赃!” 俊辉把啤酒罐往茶几上一放,”你什么理解力啊,不讨厌可以结婚,那是指两情相悦到激情,再火热的激情都会平淡,平淡以后还不讨厌,就可以结婚。你俩开始就剃头挑子一头热,这是两码事!”
他和欣薇没火热过,一直温温吞吞、按部就班朝前走。
李响垂下脑袋:“怪我咯,就不应该开始。”
“你和她棋逢对手。“
李响狐疑地抬起头。俊辉继续说:“可不,她的狂热,在闷骚的你这里,碰了一个寂寞。” 俊辉拿起打火机,又停了一下,笑着:”别说自己还是处男。”
李响不想陪俊辉扯七扯八,他再次把话题重置回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求助地望着俊辉:“心里好乱,不晓得怎么回应她。”
“你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这段感情?”
“嗯。” 李响点头
“你内疚不是?”
“嗯。” 李响再点头。
“你觉得对不起她,辜负了她吧?”
“嗯嗯!” 李响敬佩地望着俊辉,像抓住救命稻草。
俊辉喝一口啤酒,咂一下嘴:“你也承认一直缺少激情,现在又和柚子脚踏两只船,这是人性的......”
“我哪里脚踏两只船了,我和柚子啥都不是!”
俊辉挥手,“好吧,算出轨未遂,哈哈!”
李响喝住他:“少废话吧,能不能讲一点正经的!”
“我一开始,就把观点表达清楚了:两情相悦,灵与肉的共鸣。”
李响低头,手掌在额头上摸一下,有点汗,天气并不热,“可是,她在信息里写的那些......” 他斟酌着如何准确传递自己的意思。
俊辉看穿他心思,说道:“她写的那些没毛病,很聪明的姑娘!” 俊辉摁熄烟头,“人家想给这份爱一次机会。”
李响和俊辉都是属于典型工科男的逻辑,李响也认同俊辉说的。别人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余下的,只能自己去面对。
他低头又想了一会,内疚、苦涩和无奈杂陈。想起欣薇的各种好,想到一直忽视她,也很少回馈她,更是负疚难受。都是自己的责任,怪不得别人。即使划一个句号,也要慎之又慎,好好地处理这事。初恋结局竟是这样,想到真要去为四年感情划上句号,还是疼痛和难受。
“华丽的跌倒,胜过无谓的徘徊!” 俊辉最近好像从张帅那里传承了一些神神叨叨。
李响揉下眼睛,掩饰地打一个哈欠,“你和菲菲怎么样了?”
“喏,你看,菲菲都两个周末没来深圳了。” 俊辉摊手,继续喝一口啤酒。
“她不是唯我独尊的娇娇女,你看现在有几个女生愿意做饭的。”
“嗯,做菜还挺好吃的!” 俊辉嘴里衔着香烟,眯眼笑着,有几分自豪的神色。
“是啊,嫂子做的菜好吃,对你又好!”
“可我也不知道能够给予她什么,不像别人家里有矿,我父母都是工薪族!” 俊辉叹一口气。
“你误会了,她没这个意思。”
“这个周末如果她还不来深圳,我就去广州!”
“你早该去了啊!”
“见到她应该怎么说?”
李响低头认真想了一下,叹一口气道:“就说你想她了。”
“哟豁,我就说,你装纯情嘛!”
“我能装给谁看?”
“你就是闷骚,” 俊辉啪一声打开啤酒罐,笑道:“我读研的室友老八,班里年纪最小,也是闷骚,表面很纯情,其实睡了很多人。”
“我要去睡觉了。” 李响起身,犯困了。
“别走!“ 俊辉叼着烟,把易拉罐往茶几一放,笑眯眯拉住李响,央求的眼神:“陪我再坐一会嘛!”
“嗯?” 李响重新坐下了。
一阵沉默。小区外面马路上,急刹车的声音划破刚才的宁静。
俊辉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我不敢确定,菲菲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他抓起易拉罐喝一小口,缓缓说道:“嫌我没钱?还是有其他心仪的人了?” 说完,茫然望向阳台外。
月亮走进云里,远处山峦的廓形有点模糊,山脚下有零星的灯火。
李响把自己的心事暂且放一边,觉得有义务帮一把俊辉。他陷入沉思。
两人沉默。望向远处。一架夜班航机闪烁着越过山峦,往北飞去。大学寒暑假出游,他也是选红眼航班。最远的一次是飞伦敦,大三去欧洲做交换生。
“我也不好,总觉得都是老夫老妻了!”
俊辉吐一口烟,低头看着烟,“她怎么会找到你聊这件事呢?”
李响瞪大眼睛,百口莫辩,困意突然没了。刚欲开口,俊辉摆一下手,笑着用手指戳一下自己的太阳穴,自嘲的语气:“没啥,我就是觉得她太任性了!”
李响沉默。沉思一会后,说:“菲菲的不满,聚焦在你不重视她的感受。她重视的,你不在乎。她说她的,你说你的,最后就成鸡同鸭讲。”,他一边想,一边说:“才刚买房,每月按揭还贷,接下来又要装修。她毕业刚工作,又在外地,一堆的事情等着她,你就马不停蹄嚷嚷生孩子,是不是急了一点?”
李响继续:“刚毕业的女生,一般想着先做好人生第一份工作,终于有工资了,可以好好生活一下,旅行,买化妆品、包包......,你倒好,拖着她一起还贷款,你别急,我不是讲你不对,先听我说完。马上催生孩子,哪个女生没意见呢?”
“如果家里不催,我完全不急,我是无所谓的!”
“你无所谓,你还要求人家一定要母乳......”
“哎,我去,就是聊天,我随便说起来的,她就当真了!”
“你觉得菲菲是那种不爱家庭不爱孩子的人嘛?她应该不是这种人,只是没到那时候,你干嘛猴急呢?”
“我快30了,考虑这些不正常么,我没急。家人催我,我就和她聊两句,她就生气。”
“如果你换位思考,从她的角度去想,考虑一下她究竟在乎什么,哪怕就是谈生孩子这些,她应该也不会生气。” 他又想起菲菲说俊辉乱丢洗碗抹布、衣服袜子满天飞,继续说道:“她要获得尊重,对她在乎的事情,你重视起来,她会感觉得到。”
俊辉觉着李响说的都在理。旁观者清就是这样。
李响突然叹一口气,“俊辉,你不觉得吗,人生和买基金差不多,不上岸,都是浮盈。”
“人性就这样,在一起久了,就马虎了。” 俊辉低头在纸箱里摸索两下,发现啤酒喝完了。
李响又补充道:”她也没嫌弃你抽烟喝酒。”
“嗨,那是我有承诺,有节制。你以为她不管?在你们面前,给我面子罢了。”
李响打一个哈欠,“去睡觉吧!”
“我再坐一会,你先睡。”
李响走到客厅,想起什么,回头说:“你请个假先去一躺广州吧!别等到周末了。”
俊辉做一个OK的手势:“小子你挺有经验!”
“不是我的经验,当年系花要和在美国留学的男友分手,男友突然飞回国,捧着玫瑰降临校园,系花感动,无语凝噎,终成正果。嘿嘿,你也试一下吧!”
李响对自己刚才做出的贡献比较满意,推门上床倒头就睡。俊辉回房间时,听到李响那边此起彼伏的小呼噜。
第十八章
自上次柚子讲述过大理,又相约请他去一个很美的地方喝茶,李响一直满怀期待。
出发前一晚,他辗转反侧。早上见到柚子,眼前一亮,白色太阳帽檐下闪烁着笑意盈盈的眼睛,无袖白衫下藕色的手臂,修长的牛仔裤。李响正欲打招呼,柚子先笑道:“你这是打算远征吗?”
李响背包的外侧袋里插着两支矿泉水,冲锋短裤,脚踏登山鞋。他一时语塞,柚子说:“路很好走啊,去了就知道了!”
搭地铁,转公交,再骑车15分钟,来到小镇的后山脚下,抬眼望去,半山上,一座白墙青瓦飞檐的古厝,掩映在枝叶茂盛的香樟树和凤凰木之间。
拾级而上,一侧小溪,另一侧是绿树灌木的山坡,不过半小时,到了古厝前。院墙外,几株黄色风铃木,院门虚掩,李响轻声诵读院门对联:香浸花上露,水汲石中泉,门楣横批:古厝茶坊。
李响指着古旧铜绿的门环,望向柚子,笑问:“咱得像古人,轻扣门环,等主人开门吧?”,柚子拍他手臂,脆声笑:“这家掌柜很随意,不必客套,院门只拦山狗,挡野猫,不拦人!” 话音未落,她笑呵呵推开门朝里走。
李响跟随进去,别有洞天,院子特别宽敞,一颗古榕茂密,女掌柜闻声出来迎客,“欢迎来喝茶呀!” 慈眉善目,肤色白皙,梳着发髻,青色宽袖长衫,素雅清隽,缓步引他俩至古榕下桌旁落座。端来茶点后,询问是否用午膳,柚子仰头说:“我来过一次,这里的菜太好吃了!”,李响跟着点头,女掌柜开心地笑了,遂请他俩品茶自便,自己去厨房忙乎了。
李响打量宽敞的院子,青石板地面,屋子木架结构,对称的燕尾脊,墙砖浮雕古人山水,窗棱镌花刻鸟,院墙角落里几株青竹随风摇曳,厢屋前的瓷缸里漂着小荷叶。
他赞叹:“真漂亮啊!”
柚子给他倒茶,李响抓起糕点咬一口,软糯香甜,“这什么点心啊,好吃!”
“茶坊自制的闽南麻糍!” 柚子说,“喝一口乌龙茶吧,配茶更好吃。”
李响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混合着麻糍,甘甜脆香。
他问:“女掌柜是闽南人?”
“不知道呢,这间茶坊是仿闽南风格的建筑。”
“山里开一间茶坊,女掌柜应该是有故事的人。” 李响望着院墙内外,林木葱郁,蓝天白云,由衷赞叹道:“这么舒服的院子,新鲜的山里空气,在这搬砖,也心甘情愿啊!”
“你可以跟公司老板建议呀。”
“你HR去反映基层呼声啊!” 两人嘻笑互怼。
柚子帮他续上茶水,自己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观赏院里景物。李响觉得柚子喝茶的样子很好看,左手托碟,右手拈茶杯,微风吹起刘海,光洁的前额,柳眉下眼睛明澈,神态轻盈可人。
“柚子,” 李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茶的?”
“高中住校,老妈经常塞一袋茶叶在我背包里。”
“你喜欢喝什么茶啊?”
“早上红茶,下午绿茶,吃点心配凤凰单枞,白茶也不错呢!”
“喝茶真讲究!” 他的办公桌上只有咖啡。
“小时候家里有本茶书,那些茶故事很有趣!讲做茶,也讲配茶的糕点,喏,这个麻糍也是有典故的。” 柚子端茶喝一口,捧着茶杯,“我体质有点寒,红茶和普洱暖胃。绿茶只能午后喝,放片小黄姜和红枣味道很香,公司抽屉里有饼干点心,我是大食馋猫哈!特殊日子就不喝茶。”
李响很喜欢看柚子捧着茶杯,偏头对着他说话的样子,像小伙伴亲密无间的感觉。
特殊日子,柚子刚才提到。他记得谁说,女生对你讲亲戚来了,可能说明和你不那么见外了。
他见柚子白色太阳帽有点旧了,帽檐有一侧起了毛边,觉得她挺务实节约的。
“茶和咖啡,我喜欢茶的清香回味。” 柚子说话间,开始换茶叶,“上班累了,站起来,暖杯,取茶,洗茶,热水冲入茶杯的瞬间,茶香飘溢出来,茶叶在水中舒展,茶汤由淡转绿......”
李响看到柚子在沏茶时,她眼神专注,修长手指在茶壶和杯碟间腾挪转移,她边讲边示范,他看得有点出神,心想,柚子真的有点和其它女生不一样呢。
“柚子,你说,为什么有些女生喜欢抽烟呢?”
柚子眼睛都笑开了:“你的脑回路,跳跃好大呀!”
“有一次在咖啡馆搬砖,点了外卖想去外面吃两口,每张桌子都有人,俩女生一人占一张桌在抽烟,我拎着餐盒没地方坐,女生说你就坐这吃吧!我跟她拼桌,她抽烟看书,我吃我的。”
李响本想说,柚子挺特别,跟某些女生不一样。可抽烟女生是极少数,这样比较不妥,脑子一转,他才改口。可是他觉得那天拼桌女生的抽烟姿态和眯眼神情也很特别,忍不住多瞄了人家两眼。
“她们是不是觉得抽烟是一种酷,女权?还是反叛的象征?” 为了掩饰尴尬,他赧然望着柚子。
“可能吧,但大部分应该也就是觉得好玩吧?”,柚子说:“抽烟这事儿,别在我家或不允许抽烟的场所,随便别人,我无所谓。但对身体没啥好处吧。”
李响忙点头称是,心想幸好自己不抽烟。
“呵呵,那我应该放下这支香烟啦!”
他俩循声转头,女掌柜端一碟子,施然走来,说:“这是自家腌的青李子,你们尝尝,餐前开胃。”
两人尝了都说味道好,清爽脆口,淡淡咸酸,咽下徐徐回甘。
见女主人站着,柚子忙起身,邀请女主人落座:“阿姨,和咱们一起喝茶吧!您这里真漂亮,我们好喜欢!”
女主人笑呵呵盘腿坐下,说:“喜欢就常来。欢迎你们。”
有鸟从屋檐下的巢穴飞进飞出,落在院子里的树上,在阳光下啾啾鸣叫。
柚子环视茶坊说:“这里远离城市喧嚣,美好又安静。”
女主人说:“这儿原是光绪年间村里一商人的老宅,后来生产队存放耕机农具,废弃已久。租下来后,一年时间以旧修旧,石基木梁是从闽南乡村运来的,借鉴了漳州古厝的风格,修葺成现在这样。”
柚子赞叹:“古朴雅致,一花一竹,一瓦一檐,无处不风景!”
“偶有去山顶寺庙的客人过来喝茶,雇请了村里阿姨做菜扫院,我自己写书法,坐禅,闲着学做点心,打发时日。”
“这才是向往的生活呀!” 柚子欢声轻叹,眼里尽是羡慕。
李响也欢笑道:“我也向往这样的生活。我怀疑自己前世是一个和尚。在东京那一个星期里,俊辉、菲菲和张帅喜欢去涉谷和表参道,我独自去了两次北镰仓,流连于那些寺院,一个人可以安静在寺院里坐半天,听雨声和风声。”
“有人在赏雨,有人困在雨中。你可能有慧根呢!” 女主人含笑道。
柚子活跃灵动,李响温敦质朴,女主欢喜地望着他俩,说道:“看到你们,就想起我的儿子,他在厦门读大三呢,也有女朋友了,昨天通话,我说儿子你悠着点呀,我可不想那么早做奶奶呢!”
李响和柚子相视一笑,柚子更是喜欢女主人的温暖直爽。
她笑声里透着开明,看上去和母亲年纪差不多,李响也很有好感,他说:“阿姨,如果做母亲都像您这样,孩子们多幸运开心啊。”
“过奖了啊,我比你俩母亲的年纪都大吧,我今年62岁啦!”
女主人肤色匀净细腻,眼神明亮,头发浓黑光泽,发髻上别着鸡蛋花,应该是刚从院子里的树上摘下来的。
见他俩打量自己,女主乐呵呵地说:“我40岁才生下儿子,是不是比你们母亲年纪大呀?” 她笑盈盈地望一下李响,再望一望柚子,顾盼之间,不忘为他俩倒茶:“来,喝茶吧,这是漳州产的铁观音,你俩喝得习惯不?”
她倒茶和端茶,动作缓慢,从容不迫,待她再夹起香烟,他俩才发觉她特意坐在下风口,一支烟的时间,因为动作轻缓,两人略觉有烟味逼近时,她手里的烟头已经熄灭了。
女主人有一种让人放松、亲近和信任的气场。
“阿姨,我好希望像您一样。” 柚子由衷地说:“您好年轻,好美!”
“哦,是因为头上戴这朵鸡蛋花而美吗?“ 女掌柜已经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面貌姣好,气质静定。
“阿姨,您喝茶!“ 柚子帮她续茶,“您来这多久?”
“将近一年,又到秋天了。”
“您从闽南来?”
“我是北京人,当年深圳第一批五星级涉外酒店的经理,现在成了小茶坊的女掌柜了!”
“我们是同一年入职的同事,他做IT的,我做HR......”,柚子也礼貌简洁地介绍了他俩的情况。李响在一旁不由地佩服柚子的举止,觉得她谈吐恰到好处,每句话都那么得体。
“你们俩,挺好!” 女主人端详着柚子,说:“好美丽的姑娘哟!”,再看看李响,说:“好帅气的小伙子!”
李响羞赧地笑道:“我的绰号是黑皮!”
“哈哈,你不算黑,是健康的麦色,顶多算麦栗色吧!”
两人被女主的风趣逗乐了。
“阿姨,您这的茶真好喝!” 柚子说。
“叫我璇姐好了,跟着我儿子叫吧,初中就叫开了,他高兴时把我叫‘璇姐’,不开心就管我叫‘妈’,她女朋友也这么跟着叫。”
李响很感兴趣,“阿姨,哦,璇姐,你怎么看儿子和女朋友的恋爱,平常过问吗?”
璇姐笑道:“当妈的,咋能不管呢。他俩高一恋爱,我就反对,现在想管,管不住呀!” 璇姐做一个邀他俩一起品茶的手势,“想想自己年轻时,追随他父亲来深圳,他大我19岁,父亲拍电报来,以断绝父女关系相逼。”
李响和柚子对视一眼,期待她的下文。
璇姐继续说:“他是驻华使馆商务参赞,在我们学校客座讲课。后来,他辞去公职,我追随他来深圳,距离大学毕业只差两个月。”
“再后来,跟他去南美,辗转到欧洲,再到新加坡。可以算是义无反顾了吧!” 说完,爽朗的笑声。
柚子敬佩的眼光:“璇姐,后来有为当年义无反顾后悔吗?” 她快语问道,这也是李响关心的。
“不后悔!前些年我独自带孩子归国,父亲问我,这些年过得怎样。我知道,无论说好与不好,都不会让父亲满意。生活本来也无法用二分法的好与坏来区隔。” 她顿一了下。
“璇姐,年轻时,您追求自我成长,今天您也希望让孩子自由生长,对吧!” 李响认真地问道。
璇姐温慈地望着李响,他和自己儿子的形神颇有几分相似,气质纯静,眉眼英气,运动型体格,矫健的青春张力。
“小李,你想说,长辈少点去影响干预年轻人,对吧?”
李响点头。璇姐温煦的目光望着他,“青春期,父母的作用,应该是丰富他决策时的信息量,这需要和孩子建立一个稳定柔性的关系,如果平常不具备这样的关系,突然想施加父母的作用,也不可能。”
她端起茶杯,凝视李响,“青春的天性,渴望自由,向往无拘速的快乐。有关快乐,它们产生的根源和最后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我对儿子说,你可以追求快乐,只要你具备可以持续担当的能力。”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璇姐,您的意思是......” 李响语气有点踌躇。
“依心而行,别绷那么紧,时间会带着我们往前走呢。”
在李响和璇姐对话间,柚子静静听着,偶瞥一下李响,又低下眼睑似陷入沉思。
第十九章
璇姐抬腕看表,起身说:“你俩应该吃午饭了,我让陈姨给你们上菜。”,旋又转身说:“吃完饭,你们可以去厢屋随便看看,有一些藏书,喜欢的你们可以拿去。”
陈姨端菜上来,三菜一汤,素炒扁豆丝,盐姜清蒸笋壳鱼,青椒炒鸡蛋,白菜豆腐汤,主食是杂粮米饭。
李响饿了,大呼好吃,好吃!
“璇姐果真是有故事的人呢。” 李响说道。
柚子望着他笑:“李响,你从高中开始,也有很多故事吧?”
“唉,哪来故事,都是事故,打球、学习,补习,父母每样都掺合,我妥协的多,他们让步的少,扯不清......” 他本来想说早恋周冬冬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没好意思说,高中一直戴只有通讯功能的小天才手表,手机和PAD因为打游戏被没收了。
柚子看李响谈吐的神情,未泯的天真淘气,也有大而化之的不羁。见他喜欢吃鱼,默默把餐盘挪至他跟前,叫他多吃一点,自己低头慢吃着,偶尔瞥一眼正在大快朵颐的李响。
吃完午饭,他俩走进厢屋,参观璇姐的藏书,几排架子排列着文学名著、**、经济、唐诗宋词等书籍。他俩慢慢巡视,抽出翻阅,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斜照在书架一角。
璇姐摇着一把折扇进来,问有没有喜欢的书,可以送给他俩。。
柚子手捧一本书,指着扉页上的校友留念签章,问道:“璇姐,您是Z大经济学专业的吧?”
璇姐含笑点头。柚子:“您和方怀宇是同学?”
方怀宇是当红经济学家,因为买基金,李响和柚子都关注了他的公众号。
见年轻人神情敬慕,璇姐坦然笑道:“怀宇在学校就特努力。学子之谊缘起菁菁校园,毕业后各自精进,若能顾念同窗,那最好了。每个人总归要走自己的路呢。”
柚子颌首。她知觉敏感,嚼咀这番话,她挽着璇姐的手,三人又回到古榕树下的茶桌旁。
陈姨端来下午茶的点心和水果,送上靠枕。店员与客人保持距离的细心体贴,这是当下许多时尚茶店欠奉的人情世故。
醇厚的普洱香气飘逸,阳光金黄,午后有风,古榕树叶婆娑,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茶桌和餐盘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瓷碟折射出暖阳的光辉。
柚子端起杯子轻啜,环视着阳光下的院子,微微一瞥李响。他坐对面,浓黑的剑眉,略凹的眼睛,眼神亮彻,鼻梁长而挺直,轮廓鲜明,人中和嘴唇的缘角线条明晰,嘴角上翘微笑的时候和父亲有点像。
“不要恨你爸爸!” 妈妈在大理的时候曾经祈求她。她垂下眼睑,放下茶杯。
李响端着碟子吃点心,香在嘴里,甜在心里。他在咀嚼间轻快地瞥一眼柚子,见她端起茶杯轻啜,如柳的眉毛下明眸闪亮,在眼睑垂下的瞬间似有一抹淡淡的忧郁,茶水蘸湿后的嘴唇更清柔红润,面颊白皙,微风拂起光洁额前的秀发,愈发明媚动人。他不时打量她,在目光交汇的瞬间迅速移开。他想,为什么两年前自己没意识到柚子这么美好呢?
柚子望着茶几上璇姐的赠书,说:“璇姐,谢谢您对我们这么好,您的孩子好幸运!”
璇姐开心笑了,缓缓道:“年轻的时候,我曾做过很多激烈的事情,现在希望他在这条道路上顺利一点。”
有风吹过,院子角落的青竹婆娑,阳光在绿叶上跳跃。
“我想起最近在机场的一件事儿,” 璇姐叹道,“上周送友人,深夜航班。见一女士送一男士,止步于送客禁区,她双手拎包垂于膝下,亭亭玉立,男士回头见女士仍伫立目送,遂边后退边挥手做再见状,他神情轻快开心,女子满腹心事,不语也不挥别,一直伫立目送他消失。”
“他们是夫妻吗?”
“应该不是呢。”
“他们是情侣?”
“也不像呢。”
“好朋友吧?” 李响说。
“也不知道呢。我就特别想去抱抱她,好心疼她。” 璇姐轻叹,兀自笑了,“仿佛看到曾经年轻的自己吧。”
柚子的睫毛泛起潮润。三人目光越过茶坊院墙,望向远方山脉。山脉后面有田野,城市,冰川和大海。
第二十章
张帅做了一件惊艳的大事,出乎李响和俊辉的意料。
他把李响的长睫毛小学妹,拉进了他们仨的微信群,就是那个租住同一层楼的女生。
他不按常理出牌,他做什么,都不应该奇怪。俊辉早就如此评价过张帅。
“咱们以后还怎么在群里说话呢?怎么沟通事情?” 李响莫名其妙,弄不清张帅的要领是什么。
“在楼下遇到她,请我帮忙挂窗帘,就顺便拉进群了。这么高的窗,我都费力!” 张帅振振有词,“你不是他学长吗,本来应该是你帮她。我们在群里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你们那么怕干什么?”
李响没心思和张帅抬杠。
他自己也做了一件鲁莽的事情。
那天和柚子从古厝茶坊出来,俯瞰村舍田野,沐阳在夕阳余晖里,凤凰木和香樟树在风中摇拽,望着身边同行的柚子,他的心间满是温柔。
他俩沿石阶而下,期间他想过,要不要扶一下柚子呢,但是柚子一直走得很稳。她衣装动人,白色太阳帽、无袖白衫和牛仔裤简洁地衬出修长身材,微微出汗的脸庞,藕色的手臂,尽显青春的活力。
一路上,柚子若有所思。
临走前,璇姐取出一件细银项链送给柚子,吊坠是一枚精致的桔子造型。璇姐说:“柚子和桔子都是芸香科,相得益彰,韵香绵长。” 边说边展开项链,“银链可以辟邪,我帮你戴上。”
送他俩到院门口,璇姐止步,“就送你们到这吧。” 她扶着门框,望一下外面的山野,“每天早晨,我都会来这里,推开这扇大门,望见朝霞变幻出深深浅浅的红,如同一个仪式,提醒我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我们会常来!“,“多聆听您的教诲。” 柚子和李响说。
“欢迎你们来,可别是为了听我的唠叨而来,呵呵,一代人书写一代人的青春,你们当下就是最好的,再见吧,我爱你们!”
三人挥手作别。
李响和柚子并肩走在下山的石阶上。
“柚子,你说,璇姐在这里真的不孤独吗?”
“她很充实的。” 柚子说完,又轻叹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叹气呢?”
中午在榕树下吃完饭,李响帮忙把餐盘端去厨房,无意间瞥见璇姐坐在后院台阶上,她像院子里的坐标,围在她身边有飘落的树叶,走动的鸟,摇曳的荷花,阳光洒在头发和长衫上,她怔望着墙外的青竹。察觉到李响进来,她旋即起身,恢复笑容。
柚子听完,说:“璇姐走到这里,应该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过往的生活已经成为底色。就像刚才送我俩在院子门口,她说,每天都是不一样的一天。” 柚子抬头望一眼李响,“她的意思是,每一天,有新的开始,新的发现,新的快乐,当然生活也会有新的忧愁......”
晚风里,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许是喝多茶的缘故,他有点微醺。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只有脚步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微微打量着身旁的她,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叹了一下。
“柚子,”
“嗯?”
“你的悟性真好呢!”
“呵,有么?”
“嗯,在璇姐和你面前,我觉得自己弱爆了。”
“别谦虚,璇姐说你有慧根呢!改天你跟我讲一讲佛学吧!” 柚子说。
“我不懂佛学啊!”
“可你喜欢寺院,一个人在北镰仓空旷寺院里,能安静坐上一两个时辰,多不简单啊。”
“哦,我就是很享受独处的时刻吧。” 李响嘿嘿一笑。”比如上班,我也喜欢安静,专心做自己的事,写自己的代码就好了,保证任务合格按时交上去。我不想和别人说话,最好没人来打扰我,不要有电话会议。所以,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开会发言,快轮到我的时候,就会手心出汗......”
听他滔滔讲完,柚子抿嘴笑,瞧一眼旁边这个手长脚长的大小伙子,真实有趣。他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
李响叹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没适应这个社会。”
“哦,你说说看。” 柚子鼓励他。
“比如部门去唱K,唱完自己点的歌,松一口气,终于完成了任务。借口去洗手间,溜到外面走廊呆一会,洗手间磨蹭一会,觉得很自在。” 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最好没人关注我,让我呆一边去。没人来关注我,我一点也不失落。”
“再比如,我也不喜欢部门聚餐,你不能尽兴地大快朵颐,这不礼貌。别人和你聊天,你要想着怎么回复,要给领导敬酒,同事互相敬酒。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我情愿和好朋友去吃,或一个人去吃,点几个烤串烤生蚝,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柚子低头望着下山台阶,眼睛轻快一瞥他,他步履敦实,脸上挂着汗珠。
“李响,你喜欢唱哪些歌啊?”
“唱K吗,就那几首吧,《小幸运》,《平凡之路》,还有新裤子,阿黛尔的一些歌,你呢,喜欢唱什么歌?”
有时路过街头电话亭那样的点歌房,他会进去把自己关在里面,唱上一阵,再默默离开。他没说这个,怕她当自己是怪物。
柚子答道:“不太喜欢唱K,我也喜欢新裤子,还有......”
原来柚子也不喜欢唱K,也喜欢新裤子乐队!这样的共同点,让他感到甜蜜又亲近。
地铁上,他问柚子晚饭想吃什么,柚子说吃不动了,下午茶的点心水果吃的太饱了。
柚子要下车了。
“我送一下你吧!” 他坚持跟着起身。
从车站出来,又走一小段路,柚子停下来,示意他别送了,笑吟吟地指着前面说:“我家就在前面小区,过马路就是了!”
李响犹豫一下,有点不舍,又觉得没理由继续坚持。小街行人稀少,偶有送外卖的电动车飞驰而过。
两人在路边立着,四目相对,柚子被罩在李响高大的身影里。
“真的不饿吗?”
“不饿了,真的,” 柚子笑了,拍拍肚皮,“现在肚子还饱着呢!”
李响觉得她拍肚皮的模样好可爱。他望着她,喉结动一下,似乎还想讲什么,柚子等着他。晚风清凉,她的眼睛在路灯下明亮清澈。
他竟想不起要说什么。
“那么,再见啊!” 她轻抬一下手。
“嗯,再见。”
柚子颔首一笑,将要转身的瞬间,李响情不自禁伸出双臂扶住她的肩膀,欲俯下身,她一低头,他的下巴顶到她额头上。他想再坚持一下,感到她在挣脱。他有点胆怯地松开了。
晚上,李响躺在床上回味这一幕,一会侧身,一会仰躺,辗转难眠。柚子秀发上有好闻的气息。她有点慌乱的表情,羞怯的眼神,快步过马路的身姿,像一组“快闪”,在他脑海里放电影一样。
他还有一点不安。柚子低头回避了,是不喜欢自己吗?而且她婉拒了一起吃晚饭。越想越觉得自己鲁莽了。
李响睡不着,起身去洗手间,阳台上空空荡荡,没有俊辉的身影。张帅应该是吃鸡吃饱了吧,房门关着,灯也关了。李响靠近俊辉的门,没听到里面呼噜声。不知道俊辉是不是去广州找菲菲了。
白天在茶坊,李响把手机设置为勿扰,不仅是拦截工作电话,也是回避欣薇的信息。欣薇不是那种夺命CALL的人,更不会突然发起视频聊天。但是,他在茶坊还是特意设置了勿扰。自己在回避和担忧什么呢。他翻一个身,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屏幕,没有欣薇的消息,他松吁一口气,可好像还是有一口气悬堵在胸口,让他不踏实。
他趴在枕头上,侧脸望向窗外,一颗星子在暗蓝天幕闪烁。
他侧过头,对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唤道:
“嗨,丝蕊,柚子生气了吗?”
“好问题。” 丝蕊狡猾地不置可否。
“嗨,丝蕊,欣薇生气了吗?”
“有趣的问题!” 丝蕊像一个文过饰非的妖精。
“砰!” 门突然被猛捶了一下,李响吃惊地从床上坐起来。
“半夜还在叫春!” 俊辉吆喝一声,拖鞋踢踏响着朝洗手间走去。
第二十一章
早餐等班车的时候,李响终于把琢磨了几天的信息,发给了欣薇。很简单的礼貌关心和问候,没有正面回应什么。
他觉得这样比较好。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暧昧而让她继续误会。
李响和张帅并排坐在班车上。
“你上班不好穿这么骚吧。”
“你是嫉妒我吧?”
“我干嘛嫉妒你。”
“那你也可以穿啊!”
“我去。” 李响不想搭理他。
“你的学妹请我吃饭了!”
“啊,那个长睫毛学妹?恭喜你啊!你使什么招数了?”
张帅一脸谦虚的矜持,喜不自胜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小学妹只应该仰慕你这个学长啊?”
“难怪她那天刨根问底打听你,嫌货才是买货人啊!”
“她学英国文学的,有品位。穿着方面,她给了我一些建议:要穿低饱和度的。”
李响打量张帅这一身装扮:“她对低饱和度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她说抽空陪我去逛商场,给我一点挑选衣服的建议。”
“嗬,火线恋爱啊,速度这么快!”
李响突然恍然大悟,那天张帅把学妹突然拉进群里,原来是宣示占山为王啊,好有心机的小子!
晚上回来,李响马上把张帅的好消息报告给俊辉。
俊辉坐在阳台藤椅上,叼着香烟,“我没说错吧,老实人干扎实事。” 他弹掉烟灰,“昨晚还看到他俩一起从外面回来。”
“送上门的桃花运,他小子缘分来了。” 李响会心一笑,“你去广州,和菲菲怎么样了?”
“就一起吃了个饭。”
“怎么样嘛?”
“没得救了。” 俊辉喝一口啤酒,“ 她一直强调,我们的感情基础已经坍塌了。但我们感情的基础,不应该就是那些最初相互吸引的地方吗?这些并没有改变啊!”
俊辉想起那些激情燃烧又幸福的日子,他喜欢看她美丽又善解人意的笑容,她举手遮阳婷婷走路的样子;她喜欢看他打球,满脸汗水的可爱模样,欣赏他的踏实进取。那时候,他们一整天躺在狭窄的床上,精力旺盛,彼此眩晕,吃饭在床上,看剧在床上,吃宵夜在床上,看窗外阳光转移,月亮升起。
“或许改变的只是时间,你看,月亮转到了另外一面。” 俊辉说。
李响瞟一眼月亮,不确定它有没有转到另一面。他沉默着,他觉得还是俊辉粗心大意了。
菲菲很注意边界感,每个周末过来,淋浴间不会留下掉落的长发,个人洗护品用过都收起,让他和张帅没有被打扰的感觉。不像张帅的毛巾散发浓烈气味,他崇尚天然养生,清水沐浴,从不用沐浴露。
“你们的房子怎么办?溢价赚的按什么比例分?”
“她说,赚的全部归我。” 俊辉笑着摇头,“我年轻的时候,觉得骗感情比骗钱更令人伤心。后来觉得,还是钱更重要。现在她不肯骗我的钱,我怎么心里还是难受呢?”
李响突然想起来,“菲菲那天还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恋爱初期的愉快感觉保持下去,不是因为惰性这一起,她希望两个人想办法,并不只是她一个在着急。”
“在广州,她也说了这个!”
“所以,还要磨合。现在不是放弃的时候。越是成天跟你说要分手的,往往一直在你身边,那些说要一生一世的,不知道哪天就离开了。”
俊辉不语。瞅一眼李响,又抬头去看那盏皓空中的月亮。
李响不认同俊辉刚才所说。李响认为,变化的不是时间。变的是人。自己对欣薇,对柚子,对工作的心态,对社会渐进的认知......,一路走来,是他在改变,时间流转中,他在改变自己。
第二十二章
欣薇那边依旧没有消息,这让李响一直忐忑不安。
这个周末,张帅要请李响和俊辉去深圳湾五星级酒店吃海鲜自助晚餐,这一前所未有的奢华洋派举动,震惊了他俩的心脏。
“没啥目的,咱们就不能好好吃一顿饭吗?”
张帅越秘而不宣,越让他俩纳闷和撩动。虽然张帅做什么都不应奇怪,两人还是好奇这背后的动机。
周末,张帅说自己有事情,晚一点到,让他俩先去酒店。
自助餐厅在酒店顶楼,李响和俊辉被服务员引导至张先生预订的餐台,这是高空观景的最佳座位,不容易预订到。
他俩被落地窗外璀璨的夜景所吸引,流光溢彩的建筑和星星点点的车河,闪耀着这个城市的青春活力。餐厅灯光渐次调暗,服务员给餐台点上蜡烛,衣香鬓影,不像自助餐,倒像时尚派对。这是一张可以坐四人的宽敞餐桌,俊辉和李响互相对望,会心一笑,期待好戏登场,张先生真的是开窍了!
终于,张帅捧着一只彩纸缎带包装的精美大礼盒急匆匆进来。
“女主角呢?”
“谁?”
“今晚的女主角啊!”
“就是咱们仨啊!”
李响和俊辉盯着他手里的精致大礼盒。
“这就是我刚刚去买的礼物,准备下星期送给小师姐的!”
“那个女博士?这是要求爱的节奏吗?”
“咱们先开吃吧,去拿一点吃的!慢慢说,不急。” 张帅站起来,做一个请他俩去取餐的手势,举手投足颇有主人气质。
这家酒店不愧为业界标杆,大厅挑高的巨幕落地窗,把深圳湾和前海的景观尽收眼底,琳琅满目的虾蟹蚝贝,可选各种方式烹调,清蒸烧烤刺身,滋味鲜美,李响和俊辉享受如此盛情款待,有点心虚,大快朵颐之余,由衷而真诚地倾听张帅如泣如诉的爱情故事,义不容辞地献计献策。
那次张帅的行动方案,就是请小师姐吃饭,席间拿出一盒精美巧克力,表达想确定恋爱关系。师姐又喜又惊,喜的是憨憨的帅气小师弟终于迈出关键一步,惊的是他的“求爱”方式:竟会憨憨到这个程度。
在和小师姐聊天过程中,他不时掏出小本子翻一下,小师姐好奇地一把抓过本子,里面是这样记录的:
1. 单独跟异性相处,你怎么看
2. 家务谁干: 一起分担吧,我可以做菜,但是不好吃。两个人的时候可以偶尔做做,或者叫外卖。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比较希望能share到老婆的美味佳肴的,但如果条件不允许也能接受。
3. 一个理想的家应该是怎样的
4. 财政如何管理? 一起share家庭支出,因为都经济独立
5. 孩子要不要?啥时候,几个? 一个是要的,个人当然希望理想是2个。3个可能比较困难
6. 双方父母,赡养老人问题: 我个人是比较希望我母亲过来和我一起住的,但是她习惯了山东,估计也不肯来。但是同样的情况下,我希望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回去看望她。尤其是春节,希望更多时间陪她。如果你不愿意去山东,你也可以请假陪自己父母去旅游啥的。
7. 如果同居,住谁的哪边?
换成别人,可能拂袖而去。面对小师弟一副人畜无害的憨憨模样,本着对己对人负责态度,小师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了一个审问,把他的来龙去脉摸了一个底儿清。
“你这是找爱情吗?”小师姐拿着本子问。
“我想找一个搭伙过日子的。”
…………
“那天我和小师姐聊到半夜。后来,她又约我出来几次,和我谈心。
小师姐帮我分析,表面上,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不相信爱情。往下挖掘,其实是不喜欢现在自己的状态,不相信自己也配得到爱情。”
张帅舔一下嘴唇,剥开九节虾,把一整只大虾肉塞进嘴里,继续道:“小师姐的分析,让我意识到,我以前不停读书,包括拿博士学位,就是逃避,健身也是,羽毛球也是,研究恐龙和生物学也是,找一样事做,回避另外一件更紧迫的事情!参加工作以后,面对催婚,才知道,原来我并不能享受百分之百自我的生活。我就是一个抗拒有责任在身上的人,抗拒那种被人强烈需要的责任。我可能需要逐步去治愈童年。”
“你这个小师姐好厉害,一套一套的!”
“她正在修一个心理学硕士学位。”
“我很感激她,这么用心帮助我,不嫌弃我那些无厘头。”
“你也知道自己无厘头了?”
“小师姐说,一切自爱,必会带来热爱生活,而一切厌世追根溯源,必是自我厌倦。”
“这也是小师姐讲的?”
“嗯。”
俊辉不屑:“网上到处都是这种鸡汤!”
张帅为师姐辩护:“能端一碗鸡汤出来,帮助别人,有啥不好?现在我对概念化的东西不会想太多,也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博士,以前我非常在乎这一点!不再成天担心自己有哪些本事,更不会去想心里有什么、门里有什么。就是踏实一点,当下有什么,努力呈现出来,就好了。”
“那个长睫毛妹妹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帮她挂了窗帘,她现在帮我。”
“我这身衣服的颜色款式,低饱和度,不错吧,她帮忙建议的。给小师姐的礼物,也是她帮忙参谋的!” 张帅扯一下衣服,突然嚷起来:“哎,我有点担心绩效影响年终奖,主管天天追进度,可申请经费就像要挤他的奶一样!”
“真没想到你这么市侩,刚刚还在严肃讨论什么是爱,这会都快为年终奖嚎啕大哭了!” 俊辉拍他的肩。
“只要钱给够了,爸爸还是爸爸。”
李响说:“很正常啊,智能手表拿起来就亮了,放下,秒针就不走了。如果没给钱,还挑三拣四,那就是打烂他屁股的节奏!”
张帅赞同:“对!李响,只有你才能够疗愈我!”
“可别,我又不想做兽医。”
三个人的肚子盛满了海鲜,快吃不动了,张帅有点得意地瞅一眼俊辉:“你以前说我不合适结婚的呢。”
“你现在被小师姐改造好了,适合结婚了!” 俊辉的筷子夹着一只蒜蓉焗生蚝,讨好的笑容, “这个小师姐不错!一物降一物,你配她很好,小师姐为民除害,你就别再去祸害别人了!”
“你们觉得这里环境不错吧?啊,怎么样啊,我打算下周末请小师姐来这里吃饭,把这礼物送给她!”
李响和俊辉频频点头,都说这里是绝佳一流的求爱浪漫之选。
“今晚的彩排成本不便宜呀!” 买单的时候,张帅惊呼,“我从没来过这么高档地方吃饭!担心在小师姐面前露怯,特地请你俩先来一次彩排壮胆呢。”
那两人摸着油嘴,赞不绝口地说,值得,值得!
张帅去洗手间。俊辉说,“哦嗬,小师姐厉害呀,去伪存真,辨识出张帅是一块璞玉。人人都说脱单太难,人家小师姐能主动创造两人关系的相处模式,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呀!”
“那你和菲菲呢?”
“还好吧!我现在发信息,她也会答话了,也会提醒我加班别太辛苦。” 李响听罢,吁出一口气,和俊辉一起开心地望向远处闪烁的灯火。
回去路上,张帅掩不住的兴奋,今晚彩排圆满成功,他憧憬着下个周末的到来,一副陶醉思春的模样。他说:“在美国的时候,有一个美国女生超喜欢我了!”
“那你还回国干嘛,咋不泡一个洋妞。”
“哎,不一样啊,每天都想,tmd我怎么跑到美国来了,吃一个中国菜馆,都要掂量半天,在唐人街超市买一瓶老干妈都要掂量,钱包疼啊!回国后又想,tmd怎么又回国来了,天天996......”
第二十三章
吃完海鲜自助大餐,把俊辉撑得第二天只能喝茶抽烟。
李响对家里说这周不回去打牙祭了。他当天晚上开始打嗝,喝水屏息都压不住,愈演愈烈,打嗝像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第二天醒来接着打嗝,第三天还是打嗝,他骂张帅这个家伙好狠,吃他一点东西,就要留下如此绵长的纪念。
自从那晚亲吻柚子未遂,李响变谨慎了。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他会发信息问候柚子,工间休息问她忙不忙,吃了什么菜......,有空也约她一起在G区食堂吃饭。他和柚子有说有笑的轻松氛围,是过去和欣薇不曾体会到的。只有一次,他和柚子有过分歧和争执。
那次,聊起组里同事申请去北非做支撑,李响感叹道:“为了镀金,去海外值得吗?”
柚子显然不认同,她说:“你不知道他们在海外经历了什么,就无法用是否值得去衡量。”
他笑了一下,想反驳,没出声。觉得她是公司行政线比较典型的理想思维,不解一线疾苦,这是最被研发狗兄弟们诟病的。研发和代码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做出来的,不是天马行空飞翔出来的。
“水深水浅,亲自蹚一下才知道啊!” 柚子读出了他的心思。
李响反问:“去海外就更优秀了吗?”
她笑了一下,想反驳,也没出声。她觉得人不能一直停留在同温层,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
他俩聊的大多是日常话题,无论聊什么,李响只要看到柚子温暖明澈的眼睛,就心满意足了。每当收到柚子回复,他都咧嘴开心地笑。
午休时间,李响伸长腿,靠在办公椅背上歇着。
手机滴声响,是欣薇发来的信息:
亲爱的响,原谅迟回复。
上星期和同学们结伴抵达冰岛,今天刚到北部小城阿克雷里。运气不好,一直没看到极光。
昨天傍晚,旅馆前台说看到极光机会很大。我们兴奋极了!晚上十点坐车来到城外,司机关了车灯,以便看极光。寂静黝黑的旷野,大家站在外面,穿着厚厚的,还是很冻啊!等了两小时,依旧没看到神秘的极光。回去路上困倦袭来,忽然听到旁边同学大喊:“快醒一醒!你们瞧,有小鹿!”
只见几只小鹿静静地卧于路边,在车灯趋近的时候,小鹿们腾地一跃而起,在黑黢黢旷野里跳跃奔跑,身姿美得令人惊叹!没看到极光,但那飞跃的小鹿,深深嵌入了脑海里。
人生和爱情也如此吧!满怀期望奔赴梦中那个目的地,纵使未能抵达,跋涉的过程,也是美好的,一如邂逅那些隽美的小鹿。
希望自己一直在路上。
亲爱的,与你共勉。
李响读了几遍。
胃里抽动一下,鼻子也有点酸。
冰岛。极光。
大三的时候,他在英国交换过两年。假期去了冰岛,走了黄金圈,雷克雅未克、阿克雷里。他曾经对欣薇说,为了极光,冰岛值得一去。
一路不是地广人稀,是地广无人,极寒,虚空、纯净。天地纳入万景。物像自成境界。
“人生的过程会有无数的车站。书上说:所有的失去,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得到。”
他写了删,删了又写。最后还是放下手机。觉得自己没资格对欣薇说这些虚头巴脑的鸡汤。
欣薇曾经说,论文完成后,要飞回来,要给这段感情一个机会。在李响认知里,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负责任地面对面划上句号的机会。从今天信息里,欣薇依旧不置可否,也没表达何时飞回的意思。
李响失落。盼望她飞回来,盼望她逐一数落,最好痛痛快快地骂他个狗血淋头。这样他才能释怀。欣薇似乎有意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段时间,一直等她回复。她今天的信,依然不能让他放下。
欣薇没说再见。也不给他一个说再见的机会。他希望说再见这个契机是欣薇给予他的。
欣薇的来信,像一剂药,他竟突然不打嗝了,谢天谢地。看来欣薇具有隔空发功的神奇本领。
因为打嗝,这几天他没约柚子在食堂吃饭。这些日子以来,亟待抽走欣薇的影子,可这影子挥之不去。
人生之路,取走一样不快乐,是否就会快乐一些呢。不快乐当中,就只有不快乐吗。
他不喜欢暧昧。不喜欢尚未结束,就展开新的开始。如今和欣薇没彻底划上句号。和柚子已经悄然开始了。这让他对欣薇有歉疚,对柚子也有内疚。
“嗨,丝蕊,我应该怎么办?” 他懊恼地对手机呼唤一声。
“有趣的问题!” 丝蕊一如既往地滑头。
对于欣薇今天的来信。他没想好怎样回复。
欣薇有太丰富的思绪,他应对不过来。迄今,他每一次去信都是往划句号的路上走,可欣薇每次来信都不符合他的期待,而是把他拖入又一个新的虫洞。
对于欣薇今天的来信,他想了又想,决定暂不回复。不回复也是一种回复。他决定暂时先放一下。
他做事喜欢有一个流程。就像写代码,他必会注释清晰,方便定位,注重可维护性。不会像小松子那样,交上去一堆密密麻麻的东西。也不喜欢像张帅那样无厘头。
他从办公椅里站起来,端着咖啡杯踱步到走廊上,长吁一口气。看到小松子在走廊上抽烟,李响走过去,拍一拍他的肩膀。
“最近太忙了,好累呀。” 李响套近乎地说,伸展一下胳膊,活动两下腰身。
“你们怎么会累!”
“大家都累哈。“ 李响不明小松子哪来的情绪。
“粗活累活不都是我们外包工在担着么?“ 小松子吐出一团烟雾。
李响正想解释点什么,小松子继续道:“你们过节发水果,我都不敢问有没有自己那份。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园区上班,我从不敢说是这里的员工,不敢沾这个光。正式工和外包员工能一样吗,工牌挂绳的颜色都不一样吧!”
“嗯,” 李响面有愧色。人群就像切披萨一样,被隔板拨开,分割成两块,遥遥相望。他想,如果在两块披萨之间串上一根绳子呢,会好一些么。
李响觉得应该聊点开心的事,“你脱单了吧,嘿嘿!”
“我不会为了外界的肯定而束缚自己的生命,让自己的人生舒展,才是我要追求的。” 小松子把烟卷从嘴角移开,烟雾散去,午后的阳光洒在他年轻饱满的面庞上。
“嗯,祝福你,小松子!” 李响眼光真诚地望着他。
天边飞过一行从北方迁徙来的候鸟。
每一年的秋季开始,各种候鸟陆续从西伯利亚和中国北方飞来深圳的红树林过冬。
今天上班路上,李响在小区又遇到长睫毛女生。
她大大方方地问:“张帅最近好吗?”
“很好啊,能吃能睡。”
女生一脸担忧地问:“他这样.....会有朋友吗?”
“有的,博士和博士一起玩。”
“你也是博士?”
“你才是呢!”
第二十四章
深圳的金秋,傍晚的微风有了些许凉意。
李响约了柚子一起吃饭。下班后,他沿着湖畔步道去G区食堂,边走边想,下月第一个周五,自己26岁生日。他想对柚子说,邀她一起过生日。共同庆贺生日意味着两人关系质的转变。他不希望和柚子只是维持在偶尔约饭的状态。
今天,柚子一如既往在食堂外面等候,她微笑地望着他,欢喜涌上李响的心头。
他们又坐到了湖畔落地窗的观景位置,刚坐下,李响接到组长电话,放下电话,他皱眉嘟哝说:“接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柚子也没问是什么任务。餐盘里的孜然牛肉和菜心很合李响的口味,他特别开心。
“柚子,下月第一个周五,是我的生日,想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 他满眼的期待。
“好啊,还有哪些人参加呢?” 柚子放下筷子,含笑看着他。
“还有几个好朋友,你去了就知道了!”
“嗯,好的,来,先预祝你生日快乐呀!” 她端起桌上的汤碗,李响也端起汤碗和她碰了一下,他喜欢柚子的不拘和风趣。
“柚子,你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加两个菜吧!” 李响欢快地站起来,其实是他自己胃口大开了。
“我吃饱了,你点自己想吃的吧!” 柚子抿嘴笑望着他摆手,她已经对好胃口的李响有一些了解。
吃完饭,李响回去继续加班。一路上哼着歌曲《小幸运》,脚步更加轻快了。在柚子面前,他一直不太自信。感觉柚子对自己有好感,但不敢确定柚子的好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想通过生日创造契机,深化两人关系,这应该是一个好的路径。
说白了,他还是有点胆怯,总担心不要在什么地方卡住了。柚子在自己生日那天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呢,她应该会准备生日礼物吧,如果有礼物,又是什么样的礼物呢?他认为,这一切将代表柚子对自己认可的程度。他有点期待,又有点忐忑。
晚上回到公寓,张帅喊道:“李响就等你呢!俊辉快来看!”
张帅像献宝一般地展开一幅书法卷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周六请小师姐吃饭,这是她当晚在餐厅回赠的礼物,小师姐的亲笔墨宝呀,特意为我写的!”
俊辉哭笑不得:“张帅,你是真傻假傻,人家这是让你另觅芳草,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吧!”
“哎,我和小师姐饭后一起去深圳湾散步了,还手牵手了......”
李响和俊辉瞪大了眼睛,苍天啊,大地呀。
“祝贺你追求小师姐成功!以前不是对小师姐不满意么?”
“谁说不满意,我是担心人家瞧不上我。”
“小师姐说,相信我在信息数据和流程建模方面具有强大潜能!” 他表情突然有点羞涩,“她......她还说我是IT界未来的希望之星。”
李响和俊辉面面相觑,这话倒也耳熟,研发总监早就如此评价过张帅,只是他不信罢了。
“过去,我总担忧贡献不了像样的输出,害怕别人怀疑我这个博士的水平.....哎,幸亏小师姐懂我!”
“这真是爱情的神奇力量!” 李响脱口而出。他瞬间做出一个决定,邀请张帅和俊辉参加自己的生日,让他俩共同见证自己和柚子的高光时刻。
张帅的脸红彤彤地推门下楼去买啤酒。
被感染的李响也兴奋起来,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思忖片刻,正欲说邀请他俩参加生日聚会,抬眼看到俊辉黯然复杂的神色。
“俊辉,你怎么了?”
俊辉摇头,掏出香烟。
“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菲菲已经正式和我提出分手了!” 俊辉目光里含着忧愁,抬手指一下自己的房间,“她今天已经搬走了全部自己的东西!”
李响张开的嘴一直合不上,他瞪着俊辉,像哑巴一样说不出话来。
张帅捧着啤酒箱“砰”一声推门进来,也许是空气中凝滞的气氛和李响的表情太过惊骇了,张帅也愣住了。
“小师姐的书法不错,力透纸背。” 俊辉别过头去,佯装欣赏卷轴。
第二十五章
李响开始为生日提前做准备。
他的计划是周五下班以后,到购物公园附近的一家音乐餐吧,那家店每晚都有歌手和音乐助兴,氛围轻松,低调不张扬。
他相信柚子一定会准备生日礼物,那么他也要回赠礼物,才更能表达心意。
给柚子的礼物应该有私人属性,强化亲密度,他为此琢磨了几天。首先否定了鲜花。巧克力的桥段太俗。围巾也不合适,深圳用围巾的机会太少。最后,他觉得手链是比较能表达心意和亲密的信物。
后天就是周五,即将迎来生日。今天下班后,没在食堂用晚餐,他就匆匆来到福田中心区的饰品专卖店。服务员小妹问他送给什么人,他说给女朋友,先脸红了,热血涌上头,把麦色的脸颊涨成红黑紫的混合色,和柚子还没挑明关系,竟好意思说是女朋友了。
小妹笑望着她,觉得这小哥真有趣。
服务员敬业又有经验,看出他不像对时尚能拿主意的样子,很快锁定三款铂金手链,摆在首饰盘里让他选。
他很感激小妹的眼光,每一款都那么漂亮,造型优雅大方。他从小就不擅于选择。小时候最喜欢小汽车,每次外婆带他去玩具店,在同档次琳琅满目的小汽车之间,他都难以取舍,这个驾驶座漂亮,那个车灯大......每一件都具备他喜欢的特点。他摆弄着各式小汽车,折腾几小时无从选择。外婆有闲工夫陪着耗着,售货员没这闲工夫,有经验的售货员会说:“来,小朋友,蒙住眼睛,摸到哪一件就是哪一件!”
乖乖如他,就真的左手蒙住眼睛,伸出右手一摸,淘宝终于结束,外婆和售货员都长吁一口气。
此刻,这三款铂金手链如此典雅不凡,在射灯下熠熠生辉。他当然不能蒙眼盲猜,也不能让服务员小妹来定夺。正在踌躇,小妹说粗的贵气,细的雅致!他想起柚子沏茶的时候,手腕白皙纤柔,雅致的最合适,便指着右边的那条说:“请你帮我拿这一条吧!”
拿着彩纸和银灰缎带包装的首饰盒,向小妹道谢。看时间还早,那间音乐餐吧也在附近,他准备去现场勘察一下,预订满意的席位。
此刻华灯初上,福田中心区车水马龙,他步履兴奋而轻快。在音乐餐吧,经验丰富的店长觉得眼前这小伙子真有趣——面带青涩又难掩喜色,店长推荐一个角落桌位,既能无遮挡欣赏表演,又闹中取静,且答应当晚赠送一束玫瑰和半打啤酒。李响特开心!从餐厅出来,他在路灯下掏出手机给柚子发信息,要让她分享自己此刻的喜悦:柚子,我已经订好了生日聚会席位,好期待!想你!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发出如此热烈的言语。一切是那么自然!毫无犹豫。可不是么,依心而行就好!
刚走过人行道的斑马线,手机响了。
柚子的信息跃然出现在屏幕上:
李响,在恋爱的风花雪月过后,我和他出了不同步的状况。互相妨碍以致无法继续,这段感情在半年前结束。我也想调整好自己,不要重蹈覆辙。但是,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新的开始。
李响的脸僵住了。步履滞重。他下意识回避人潮涌动的喧闹街头,在路边人稀的广场,挨着石凳一屁股坐下去,掏出手机看了又看。
脑子里闪回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茶坊喝茶,食堂吃饭,每次聊天的话题似乎都局限于工作日常,偶有争执......其它呢,似乎再没其它。
可是,柚子眼里的温暖是真实存在的,她每次在食堂门外等候自己时,绽放的笑脸也是真诚的。思来想去,李响弄不清究竟哪里出了状况。上星期在食堂,她不是还举起汤碗预祝生日快乐么?
“她还没准备好一个新的开始。”,他咀嚼着,搽去额头上冒出的汗,自我安慰没到最糟糕地步。若不发那条猴急的信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不是么。
心情渐渐缓和了一点。后天的生日聚会一定要让柚子开开心心的,不能再有闪失。他这么想。
街边店铺里飘来的音乐,让他放松了些许,起身走进身后的购物中心,顾客依旧熙熙攘攘,购物商城楼下就是地铁站,那里有他要去的站台。
低峰期的地铁是八分钟一趟,他靠在站台廊柱上,耳机里放着音乐,他漫不经心刷着手机,一分一秒过去。正准备关闭屏幕的时候,微信里有一红点显示未读。
刷开屏幕,是欣薇的信息:
亲爱的,我刚抵达深圳。论文完成了,终于松一口气。后天就是你的生日,飞回来为你庆生!有两个同学随我一起飞来旅游,其中一个很喜欢中国。
还记得我提到在冰岛奇迹般邂逅的小鹿吗,那晚大呼:“醒一醒!你们瞧,有小鹿!”,就是他喊的。
累了,我要倒时差休息了。亲爱的,后天生日见。
李响捧着手机,有点目眩。看了两遍。双腿像被两双大手缚住。他呆滞地怔住在站台上。列车陆续进站又离开,他依旧木呆呆地立在站台上发愣。
这条未读信息的发送时间是晚上7:23,那时,他正在帮柚子挑选手链。他有点懵,怎么一直没看到欣薇的信息呢?为什么给柚子发信息的时候,竟也没留意到呢?他懊悔又自责。想到后天生日,更是头皮发麻。今年是怎么了,又不是本命年。
欣薇在信息里提到“他”。他竟有点酸酸的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很像通宵加班之后,那种又倦又亢奋又迷糊的感觉。
时间消逝,向前。他恍然从地铁站返回到购物中心,途径刚才为柚子买手链的饰品店,又走到大街上。
地面湿漉漉的,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潮润气息。
夜晚的福田中心区,灯火阑珊,纷杂的各类音乐从购物中心和沿街店铺袭来。他站在街头,左手握着礼物盒,右手拿着手机,周围人潮涌动。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返回到地面上来。他想了一下,本来应该是准备搭地铁回去的。
他徜徉在辉煌灯火之间。穿过斑马线,再折向一条僻静小街,雨后的街面散落下黄绿色碎小的叶子,他踩过被千百双鞋子踏进水渍的碎叶,往前走。沿街的超市,菜馆,粥铺、咖啡店......一路铺陈,陡然间路边橱窗里一双眼睛攫住他的目光。——这本书封面上的老人饱满宽额,鼻高目深,眼神深邃地盯着李响。
“我曾远渡重洋,踏上过许多地方,见过一个女人两三个男人......”
他隔着橱窗,回味封面上的文字——那是他大三去欧洲做交换生,旅行期间读过的书,也是他读过的为数不多的文学类书。在机场送行时,欣薇把这本书塞进他的行李箱。
她一直试图影响他。
她徒劳地一再将他拉扯,希翼扯上和她一起共鸣的轨道。
他总闪避,尽可能避讳一些和她的关联。
在欧洲期间,这本博尔赫斯文集是行李里唯一中文读物。时过境迁,他还记得那些呓语的语句。那时远离故乡,他乡景物,男女,一闪而逝。不可知的命运和未来,契合了他的心境。
他走进书店,坐在桌边,重新拿起这本书,里面的诗文插画,唤醒记忆一般扑来。他甚至能够回忆起在什么地方,读过哪一段,当时的情境,教学楼前的草地,图书馆吊灯下,宿舍窗前。
那些年,走过一些城市和乡村。于午夜在另一座城里寻找归宿,掮着行囊与模糊的欲念。于奔驰的夜色里,蜷缩在火车上睡去,枕着并不明朗的未来。黎明时分,乘坐第一班地铁回学校。
他欠奉文学细胞。暑假作文向来拖至最后一天才写。唯有高考作文才能逼迫他在四十分钟里写出八百个汉字。
可是,他却喜欢伤感的文字。钟情伤感的歌调。
他去过的最有亲切感和怀旧感的地方是槟城。有一只美丽的鸟儿飞过他住的民宿窗棂前。淡褐色布帘背后,一闪而过的倩影。她是房东的女儿,第三代华裔,向他打听祖居地的信息。黄昏院子里吃饭,大雨袭来,他退进屋内,她急着帮他把餐碟挪进屋里,竟直接双手捧着滚烫的汤碗,她说没关系,习惯了。
她把自己手绘的去升旗山的地图,从门缝塞进他房间的柚木地板上,蓝色的钢笔在泛黄的旧纸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在日子与人生变得多变之前,他故地重游。小城依旧。房东说女儿去了吉隆坡打工,握烟斗的手抚过沧桑的脸,说:“让她去,孩子总以为外面的世界更美。”
“你说得清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鸟儿吗?” 她曾经问他。
时间永远分叉,通向无数的未来......
他放下书,走出书店。
街头晕黄路灯下,人潮熙然,车流涌动。他明确了一下地铁站的方向,踏过街面散落的碎叶,大步向前走去。
闪着橙色灯光的地铁进站了。
地铁载着他,迅速朝下一个站台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