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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田南,石厦北,石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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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福田南

我去过几个海外的城市旅游,却没去过文学上的盛宴巴黎与纽约。盛宴嘛,总想延迟满足,等把亚洲的大都会先打卡,再去不迟。

过去的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像在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让人感觉不知所措,对于出国旅游,没有那么大的念想与热情。更重要的是个人的荷包里也没有那么充足了。

在福田CBD片区上班这些年,在摩天大楼中穿行,脑袋里总会蹦出来这样的比较:“想象中的纽约和福田南会不会很像?”。

纽约有中央公园,有曼哈顿上的华尔街,有法拉盛街区。中国原产的网络红人“凤姐”出没在法拉盛当美甲师。很多男性网民因凤姐长的不好看而网络暴力她,各类“厌女”的言论朝她喷,我还是暗暗地关注她。最近传回来的二手消息,她在“奔四张”的年纪,出没在纽约公立大学皇后学院里求学,进修微积分和生物的课程。

凤姐在国内是师专中文系毕业的。我看过她写的诗歌,文学功底还不错。出国前,从重庆乡村中学的教师岗去大上海闯荡,做一名超市的收银员。现在又去全球的移民中心城市 — 纽约,文科生转成理科生,这还不够励志吗?

我这样想,更多是共情我自己。我好好的一个学计算机的理科生,中年跨界写小说,没遭到网络暴力。不理解的亲朋好友,泼过来的一桶又一桶的“冷水”,可没少淋过。

我把福田比做纽约,对于女儿婷婷的感受就没这么乐观。她每年小学寒暑假,被我当“无人陪伴儿童” 飞机托运回成都姐姐家里。外甥比她大几岁,到了知识丰富的初中阶段,总是调侃这个深圳回来的小妹妹:“小渔村的小孩儿回来了。”婷婷被气的张口结舌,她出生在福田区,生下来几天,黄疸超标。被我们用出租车载去儿童医院,她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车窗外的摩天大楼。怎么小表哥就振振有词的说她是小渔村回来的?还连篇累赘反问她:“ 我们成都是有2000年历史的古都,有三国时期的武侯祠,还有动物里的活化石-带你去玩的熊猫中心里看到的熊猫。你们小渔村,有啥?”

婷婷回来追着我,把小表哥的话,气吼吼的复述给我。我宽解她:“ 深圳呵,在妈妈出生之前,的确不是成都那么大的城市;在外婆出生前,是个渔村。就在福田,靠红树林海边那一片沙嘴,上沙下沙,水围村,“三沙一水村”,都是原来渔村的名字呢。我们现在是国际大都市,你出生时就是大城市了。我们的心态更要开放,不要和你淘淘哥计较了。”

国际大都市才有各种各样的复杂性。福田也有像华尔街一样的股市交易所 — 深圳证券交易所。从北往南,莲花山下来,过了市民中心是大片的绿地与公园,地下有巨大的交通枢纽。再往滨海大道以南是石厦片区,石厦北是花园小区,石厦南是石厦西村和东村两个城中村组成的。再往南,福强路另一头,是深圳最大型的公务员安居房片区-益田村。

新的都市有新的好处,福田区的道路命名有高人策划,横向的如福中路,福民路,福强路,都有一个“福”字;纵向的民田路,益田路,金田路,都有一个“田”字。完美的把“福田”二字嵌入各条大街小巷里。不像老城罗湖区,建设路,和平路,全国的城市都有这么几条毫无创意而雷同的路名。

几大块福田南街区的划分,石厦北承接福田CBD里的企业白领和管理层的居住,石厦南的城中村又给石厦北的居民提供各种生活服务与补给,层层递进,自然形成不同的社区。

深圳是一个不主张有社会阶层的地方,来自全国各种阶层的人融洽在同一片城区蓝天下。这不是很像纽约?小时候,看过一个很热门的电视剧,姜文演的《北京人在纽约》里这样描述:“如果你爱她,就把她送到纽约去,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她,就把她送到纽约去,那里是地狱。”

那时候,我还在大山里的小镇上读书。对诗和远方充满着向往,潜意识中哪怕能去电视上很热火的深圳,也是不错的。

石厦村里住着湖南攸县一个县的人,这个县很有特色,承担着深圳的出租车司机岗位。石厦片区的湘菜馆的小炒,也细分到湖南攸县附近的口味。我这个四川人中午点外卖,喜欢点“攸县香干饭” 。每回聚餐,都有人问,你这个川妹子肯定能吃辣的。我均回复人家,我吃辣的功力是来深圳后,在石厦这片吃湘菜练出来的。

深圳这个城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的老乡在干哪个行业城市服务的工作。一传十,十传百,老乡带老乡,整个县的人都在从事某一项工作。我有次改装燃气管道,管道工人就很骄傲的说,整个深圳的燃气管道工都是四川某县的。他们原来被叫做农民工,自从“来了,就是深圳人”的精神之后,他们被改称为:来深建设者。这座摩登城市的每一盏霓虹灯都是经他们之手装点。

益田村的公务员去市民中心上班的较多,在规划地铁时,最早开通一号线和三号线。一号线从罗湖口岸到宝安机场,每天人山人海。三号线只有益田到福田短短的几站,还未延长到龙岗之前,人气一直不旺。两条线的热与冷,是两个极端的对比。

……

特殊时期,福田南片区常常被关,老刘戒了她多年的麻将瘾,去楼下当义工帮着干扫手机码之类的活。在这过程中,又收获了她当年在公司当我们“知心姐姐”的成就感。现在最爱去参加公益活动,还喜欢拉上我一起去:“你手上考那么多《心理师证》,《社会工作师》证书。有证不用,岂不是浪费啊?”

“唉,我们这种小镇做题家,就喜欢考证来证明自己,也不是真正的想学以致用。”

我在写作的时候,不想周末外出受到干扰,随便扯一个借口。

她继续逼问我:“那你整天在家里不是闭门造车啊?写出什么大作来没有?我今年有没有颁奖的机会?我现在逛街买裙子,买的都是重要场合的盛装,可都是在为了给你撑场面,时刻准备着。”

这家伙,我们彼此个性不同却做闺蜜20年。我第一年写作有新人的运气,得了深圳睦邻文学奖一个小奖,邀请她给我颁发的奖项。她在颁奖礼上见到深圳卫视的男主持人,激动得快把词给忘了。那以后,她比我自己还“望友成凤”,年年来盘问我写啥作品没?还有没有希望得奖。

我挺郁闷的,我这上面不正在开头嘛。一开头,就刹不住车,心不在焉地继续应付她,扫到一眼米兰.昆德拉去世的新闻。

“我的文学偶像米兰.昆德拉死了,我的写作还有什么意义?我喜欢像他那样夹叙夹议的写小说,可是读者都喜欢看故事精彩的,哪怕情节再狗血,都有人追地喊爽。”

老刘电话中呵呵一笑:“你又在给自己找借口吧?不来就不来,我是怕你把自己给憋坏了,让你出来透透气。请不动你这大作家了,姐姐我永远支持你的作家梦。”

读者朋友们,上面那个开头如何啊?让我们继续聊福田的那些事。

我叫张晓敏,出生于1978年,来自四川北边一个千年小古镇,彻头彻尾的一个小镇做题家。靠着高考的运气,“鲤鱼跳农门”考去了省会成都读书,学的计算机软件专业。

2000年毕业,本来要回老家县城的职高去教计算机。实习的那一个月让我的心凉了半截,职高的电脑教室里全是旧电脑,WIN98系统已经用两年了,我们在成都的学校里联上互联网玩冲浪,那边的电脑还是旧的DOS系统,更别说上网。

人就是这样的心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校长是当初我们普高的校长,我在高中的学生会被任命各种部长职务,都是他强加给我的。他拍着胸口说等我毕业,就去县里人事局抢我的档案。他在校长办公室拍着胸口说这话时,还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松,我困窘的满脸发热抽不出来。他的手又肥又腻,让我的胃里有些翻滚,觉得这超越了一个长辈的关心,更加动摇我回来“自投罗网”的决心。

实习结束,回到学校,看到一张宣传海报,深圳富士康招聘懂电脑的储备员工20名。我一念之差跑去他们在成都的中介公司报名了。设想的很美很浪漫,一直想去深圳看一趟蓝色的大海的念头要实现了。反正还有一段时间纠结要不要回职高教书,或许是两全其美的小算盘了。那家成都的中介在春熙路口的太平洋百货楼上写字楼里,办公室装修的很豪华很现代。他们爽快的通过我的面试,给我买了一张价值550块钱来广东的卧铺火车票。我在成都的正式毕业手续没办理,能落户口,有档案有编制的大学生派遣证都没有领取,就来到了深圳。

在富士康的那份工作完全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决定个人命运的齿轮转动起来,就停不下来。我是学计算机软件的,他们要的是给电子电路绘制电子机械制图的制图员。成都那边得到的指示要求会电脑,英语好的人才。原来,教我们绘图的技术总监是个韩国三星退休的满头白发的韩国人,我们得用英语沟通。

好在我的学习能力还不错,两个星期就学会了用AUTO CAD 软件画那些机械平面图。我不是工科生,平生最怕学物理,公司安排了好些电子电路的塑胶模具的师傅,天天晚上上课。

富士康全封闭管理,我呆了一个月,顺利过了试用期,也没机会看到深圳的大海。我纠结要不要回四川去办毕业报道手续。和很多同事相熟以后,每个人都对我进行了劝退的友好说明。说你再去深圳市区看一眼,保管就不想再回这座“大监狱”了,深南大道的绿花带又宽又阔,鲜花四季不断,整个市区像一个大花园。深圳真的是花园城市,但不包括我们这里。我们没读过大学,没办法去市里面的公司,你不要在这里荒废青春了。

被他们说动后,我去开通了一个BB机,公司已经给办理了入关的暂作证。让成都的同学给我介绍几个校友,校友们大部分住在南山。几个学长学姐在一个周末,还真是接待了我。从梅林关进入福田,再从福田上海宾馆走深南大道坐204路公交车去南山。市民中心还没开始施工,闲置的土地种着各种蔬菜。深南大道两边是大片的公园与菜地,到了华侨城片区,更是梦幻,欢乐谷景区里的小火车在头上穿来穿去,世界之窗门口的广场和电视里见到的一模一样,绚烂多彩,喷泉高过楼房,像一个流动的嘉年华大舞台,像不买门票也逛到了景区。

这一次,的确开了眼界,撩拨着我,让我产生无尽的向往,来市区里工作。

师兄们周末本来在南油这边定期打羽毛球,聚餐,多了我一个人也无谓。这里的酒楼只要是他们脖子上有华为公司的工牌,都给他们打折。饭桌上都在聊买房,说南山所有的新楼盘给他们华为的人打折。我第一次和师兄们聚会,不好意思开口说我的工作。个个听说我在富士康,也是摇头,劝我赶紧去人才大市场换个工作。

我呆够了半年,公司帮我办理好在深圳需要的各种证件,我买了一个诺基亚手机做好万全的退路,才提辞职。在富士康办辞职和办入职的人大排队,真是一个巨无霸工厂,有人来,有人走。富士康,后来经常有负面的新闻出来,我的心里还是会对老东家有一些感激,至少他们给我一个毫无工作经验的新人,提供了一张来深圳的卧铺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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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安公司的人事小姐老刘,说她在人才大市场里第一眼就相中我了。那次,我在她的眼中是这样的:“有一张川妹子的五官好看的满月脸,淳朴老实,大大的眼睛,机灵可爱”。手上憨憨傻傻的拿着成都的同学EMS快递过来的一叠证书原件,有英语四,六级证书,有用不上的会计电算化证书。我在学校里是好学生,怕找不到工作,什么证书都考了一份,都符合公司的要求。

本来力安就接了不少误入富士康的大学生。

老刘熟稔而热情的和我说:“ 我们是亚洲区最大规模的国际贸易公司在深圳的代表处,我们是合法在外资服务人事公司注册的。如果你干满两年,我们还可以帮你转档案转户口调来深圳。”我当时被每回进关要查暂住证,弄得心里凄惶。毕业留成都的同学要落户口,还得让家长交上万的“留城安置费”,我从未预想过可以转深圳户口,光是这一条就吸引到我了。

现在的语境,以老刘这种语气。我有次和她开玩笑,你那样“高大上”的介绍力安,可能会被人当成是搞电信诈骗的,骂得你狗血淋头吧?


2. 力安公司与石厦

就这样来了力安公司,力安还在罗湖地王大厦里办公。灰绿相间的地王大厦是当时深圳最高的地标性写字楼,傲立在罗湖区蔡屋围,集中全球各家著名外贸公司,也有海运“马士基”那样全球数一数二的船公司的代表处。

一开始,把房租在和平路上的船步小区,也是老刘介绍的一批她招进来的新同事合租。

“美国股神”巴菲特投资深圳的汽车工厂比亚迪公司说:他投资比亚迪是因为有5000个工程师都是大学生。也有人说,当年全国县城里的高考状元,县城校花都来深圳了。在力安这样的公司真是得到印证,一句话形容:那个美女如云啊!外贸公司要的尽是国内的外国语大学的国际贸易系或是英语系学生,只有稀拉的几位是讲日语,德语,西班牙语的。公司还有几个外籍员工,负责欧洲各种各样很细的电器类出口行业安全规则。

这次,我干上了专业对口的ERP系统部门的IT工程师岗位。之前师兄们好意的说可以给我介绍去华为。我在人才大市场偷偷去华为的展台看过,人家要求女生至少165CM身高,职位都是行政部门多技术部门较少,一个行政的“车辆调度员”要大学本科,英语六级,感觉是帮他们的员工挑选对象一般。华为来学校里开过专场招聘,我们那么多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他们只挑了四五个硕士博士。这让我以为华为是高不可攀的,没想到,自己来深圳,倒是没有学校里招的要求那么高了。

我还是按下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念头,来了力安。

力安公司在官网上是这样介绍的:在全球的国家和城市中,有30多个分支机构,有上万名员工,是福布斯排名榜上,亚洲最具竞争力的中小型跨国企业。每年从中国大陆出口总金额逾十亿美金。在深圳,上海,香港的公司都在CBD片区。巧合的是,和深圳市的生日相同,力安公司也是1979年创办的,公司现在美国股市上市,实际的创办人是一对台湾夫妇。

力安是美国沃尔玛公司最大的合作伙伴,和沃尔玛也学到不少管理企业的经验。沃尔玛表面上看是全球最大的零售和批发商。背后实际上是一家软件系统最为先进的软件公司,他们的系统在非互联网时代就要支持全球门店和仓库的运行,商品的卫星跟踪库存。我们IT部门的老总们去参观过,说他们的机房规模仅次于美国的国防部五角大楼。

力安除了业务部门,最大的部门也是IT部门,力安有十几套直接对接全球大型连锁企业的商业系统需要维护。

我在地王大厦时期干了快五年,中午饭点,常去蔡屋围村里吃饭。晚上下班,还是当学生的习惯,常常去对面深圳书城看一会书。从地王大厦到书城跨越深南大道的人行立交桥上卖盗版碟,盗版书的小贩好多。他们把书和碟片装在一个不大的纸盒里,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有城管来的时候,飞速的逃跑。神奇的是,诺贝尔文学奖一经公布,天桥上十块钱一本的盗版书比书城里的正版书上市的还快。

小镇上来的人,喜欢看贾樟柯导演的电影,在东门那些碟片店里也是唾手可得。有的人总是傲慢的说,深圳是一个文化沙漠的地方。我却不以为然,深圳没有亏待过我获取精神文化商品,那就得看文化是如何定义了。文化这个词有精华,也有糟粕,是不是深圳的糟粕文化没有那么浓厚呢?

公司的产品包装设计部门用的相机很高级,尼康,佳能的单反。有时候中午,女员工会央求设计部门的摄影师在荔枝公园里帮我们拍照,拍几张以老深交所,平安银行大厦为深圳城市背景的照片。男摄影师拍自家公司的女生比产品的图片用心多了,把我们拍的生动又青春。洗印出来厚厚一叠,寄回去家里表明,我在深圳挺好的!让父母更放心一点。

2005年,福田的新市民中心入驻一年后,福田CBD的商业写字楼也起来了,新会展中心替换了深南大道上的高交会馆。力安公司除了每年接待大量广交会和香港礼品展的客人之外,深圳这边引流广交会客人不遗余力,有的客人同期来深圳会展中心看展交易。去地王大厦的公司和罗湖的样品间,堵车越来越严重,公司迁来福田。

力安每年让员工开心的盛会是春节过后,三月第二周周末铁定举行的春茗晚宴。这场晚宴蜚声珠三角(现在叫大湾区)的供应商工厂。公司在地王时,在罗湖口岸的香格里拉大酒店里举行。搬来福田,年年在福田香格里拉酒店举行。外国客户来访频繁,公司和深圳,广州所有的五星级酒店有签约住房和会务接待价格。

公司要求全部男士女士盛装出席,对供应商的老板们做同样要求。供应商平时在珠三角各种工厂。这一天,开着他们的豪车,携着他们珠光宝气的夫人来深圳。业务部门同事被分配到陪同他们。也有的供应商是力安的老同事,自己出去开厂再找力安出口,力安真是国际贸易行业的“黄埔军校。”

晚宴开始前几天,我才知道自己身为一个白领女性,要多失败就有多失败。衣柜里没有几件连衣长裙,没有缎面高跟鞋,衣服没有亮闪闪的亮片,没有珠纱,没有首饰,连一套完整的化妆的彩妆盒都没有。读书时,是一个不爱打扮的书呆子,进入社会,对这方面也相当马虎。公司对业务部门的女生有专门的化妆指引手册。对我们IT 部门的却不做要求,我也乐得在公司里素面朝天。晚宴前,以迅雷不及的临时抱佛脚,去商场里乱买几条裙子选一条套在身上,虚张声势,昂然赴会。

喜欢张罗的同事团购好化妆师来酒店里化妆。在会展中心附近的福田南,化妆也是一个隐秘而专业的行当。有给各大酒店的演艺人员化妆的,有给夜店俱乐部化妆的,还有给一些婚庆展画新娘妆,“动漫展”画二次元人物造型妆的妆娘。

女员工人员数量太多,请到擅长画哪类妆容的,那一组人被画的五花八门。我本人被画过画风奇特的夜店烟熏妆,也被画过娇媚无比的新娘妆造。

晚会的高潮是被评“供应商大奖”的老板,上主舞台去给力安员工抽取现金奖。被评为供应商大奖的公司都是出口额居前十的,这一年赚得盆满钵满。现场懂规则的老板早让秘书带上了五万,十万的现金。码在抽奖台上,意气风发的上台抽十个一万块。一高兴,抽得上头,有的在下面的欢呼声中又加码。

我的运气还不错,年年有收获。为了练练婷婷的胆量,从幼儿园中班开始,我就带她去晚宴,每回一念到我的名字,张晓敏。她就像一只开心蹦跳的兔子,从我们的桌台边冲上主舞台。好在台上的主持人是公司里固定的几位口才一流的同事,平日在办公室里见过她,马上问她:“你是帮你妈妈张晓敏领奖吗?” 她开心的点点头,拿着大奖牌高高举起。在下面等奖的同事们一阵善意的哄笑。我有时候也的确顾不上去领奖,每年也是晚宴组委会的,要帮财务部的小燕登记奖金额度和名单;有时候要帮IT组的网管同事负责现场设备的支持。

脱下春茗晚宴的华服,我们一个个就像丢了水晶鞋的灰姑娘。被打回原形,回到灰头土脸的工作中,回到石厦片区充满烟火气息的生活之中。

。。。。。。

兴奋时,穿行在福田CBD让我产生穿行在纽约的幻想;沮丧时,又觉得自己渺小的像卡夫卡的《变形记》里的那只虫子-格里高尔,在这些A级写字楼的办公室格子间里,卑微的爬来爬去。每天回到家里,才会觉得回到生活之中,才能让人透口气。

石厦片区住的越久越有意思,石厦北和石厦南两个街区。石厦北,从东往西看,80年代,90年代,00年代的不同时代的楼盘。1980年后的是一些多层的住宅,就在福田区委北面。中间这几个花园小区是1995年后建的,幽静绿化带高,刚好承接了CBD里面的一些外企,港澳台的高管们,租金比周边的小区高二三成。再往西边这一排小户型的高层电梯公寓,大多数是2000年后建造。我们这些在CBD格子间里工作的白领,运气好,赶上了深圳房价爆发前的末班车,在市里买上了房。

2005年买房,头一年,公司有一批同事被调去了上海。他们在上海呆了一年后,个个哭着闹着找人事部门要求调回深圳。深圳的房均价还在万元以下,工作几年还能付得起首付,上海已经涨到二三万一平米了,再不回深圳,这辈子怕是买不起房。我也跟大家的风,和李勇一起也能凑够首付和装修款了。

于是,每个周末和李勇在南山和福田看房。真正买房的决议又很冲动,也是与老刘相关,她是公司里最早住在石厦的,招呼着所有人来这边买房,不要买龙华的,布吉的。她说,只有福田,集中了全市最好的学校和配套。


3. 石厦北里的生活

一对夫妻,如果组成了家庭。男的女的有各自的工作。男的可以说为了家庭,为了养家糊口,对事业有更大的发展,可以去拼晋升拼创业。女的呢?得在工作与家庭之间有一个平衡,一个选择。在办公室,你是一位职场女性;下班后,得承担母职,承担妻职,承担家庭里的一切家务。孩子生下来,你得承担吃喝拉撒,还要操心教育的问题。

李勇,这位“育儿队”的队友还是合格的。我从小是个瞌睡大,心也大的人。生了婷婷后,晚上都是他带着睡觉冲奶粉换尿布。“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种体验必须双方都要承担,不然,我也不想和没有共同生活理念的人一起生孩子。

我很庆幸当初听了大刘的,在石厦这片买房,帮我节约不少上下班通勤时间。婷婷幼儿园小学期间就在石厦北这一片上学,住这里的同事多,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周末,只坐几站公交,把她带去少年宫里学跳舞,学画画;或者去中心书城看一会儿绘本。寒暑假,上午去莲花山玩,下午可以泡在中心书城半天。我看我的书,她看她的童书。带孩子在街上逛,一路上碰到各种兜售:包装童星的,卖儿童才艺课程的。形形色色的推销人员,简直是深圳第九大景观。在街上牵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牵了一棵别人眼中的摇钱树,招摇过市。

到了小学,四点钟就放学了,我们六点钟才下班。有时候,她会被会计部门小燕的儿子辉辉带到力安的办公室来找我们,辉辉大她两岁。

小燕夫妻是江西人,只有辉辉一个独生子,偏偏她说自己特别喜欢女儿。财务部没有我们IT部门的会议多,经常把他们俩放在隔壁的会议室里玩。公司对待员工的小孩还算宽松,有专门的休息室,阅读室给他们备着的,暑假时可以凑一个小班的娃。小燕喜欢婷婷是打心眼里的,连自己的电脑桌面上都放着婷婷的大头照。同事们老开玩笑,你帮海伦(我的英文名)照看婷婷,是不是要给你儿子培养一个儿媳妇?小燕把这句话当了真。

有一次,两个小家伙在办公室里吵架,婷婷动手抓了辉辉一把。辉辉是男孩子,被伤了自尊心,哭着跑了。第二天,小燕忧心忡忡的给我说:“你家婷婷这个小川妹子太泼辣,这个性你得再给她再调整下。以后我不能让他们开玩笑,两个小家伙是一对儿了。”

我莫名其妙地说:“啥意思,你还真是当他们一对儿的,这是要退亲的意思吗?我可没和你定 “娃娃亲” 来的,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我和她说话一向没大没小。过后,小燕还是一如既往的帮我照看婷婷。我常常加班,她先下班,帮我把婷婷带回他们家吃晚饭。

小学三四年级,班里家长掀起一股妈妈们辞职回家带娃的风潮。

大家开始把小孩送去福田百花片区的培训机构里学奥林匹克数学,学外教英语。主要是考深圳实验学校或是深圳外国语的初中部,最次的也是益田村对面红岭中学集团下的初中部。这几所学校的高中是深圳著名的四大,八大之一,进了这样的学校,等于是弯道超车,提前拿到名牌大学的通行证。

他们都不愿意去学区里的初中,妈妈们为了准备“小升初”,总结了很多争取孩子爸爸支持的充分理由。比如:对片区内的初中部嫌弃的说,别看小学现在挺好的,都是石厦北这一片的中产阶级。到了初中,石厦村那边的城中村里的那些出租车司机,香港大货柜车司机的孩子就过来了。那些孩子的妈妈们,大部分是初中没读完的,生源就杂了。“孟母为子三迁”,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宰猪的在一起玩学习当屠夫。说那些家长整天忙着做生意,一点都不管小孩。小孩在村子里沾染了很多街头习气,拉帮结派,欺软怕硬,让他们不放心。

一个学校生源太杂,学风就不太好。看一下,四大,八大的升学率能好到哪里去?在“小升初”的时候先人一步的话,到中考和高考会省很多事。八大校的学校有内部先选拔直升“掐尖子生”的名额。

我们这种小镇上长大的,中考时整个县城只有三所高中,两所普高,一所职高。九年义务教育顺其自然的升学。小学开始,到初中,高中辍学的同学比升学的还多。三年级,各乡村小学来镇上扩到六个班,到六年级又缩小到四个班。一路都有家里不给上学而中途辍学的同学。高一,一个和我玩的挺好的女生,刚满16岁就从班里消失了,大家都说她回去嫁人了。

“城里套路深,我想回农村”。没想到深圳这种新兴的大城市,升学也有老城市的套路。和小燕,刘姐他们商量:“哎呀,要不我也辞职?回家去把婷婷送去学奥数,得往百花片区送,不做全职妈妈,真没那个精力啊?”

他们俩都笑我:“你有那个条件吗?你还得供房贷,这边辞职,压力就全部落在李勇一个人头上。你对孩子期望越大,给孩子施加的压力越大,还是算了吧。不要让婷婷吃那个苦头了。我们片区内的初中也挺好的,没看刘姐家斌斌,都考上深中了吗?”

......

斌斌是我们力安公司家长口中口口相传的一个奇迹,一个传说中别人家的娃。

我跟刘姐在人才大市场是“人生若初相见”。她端庄大气优雅,个子高挑,四川女人里面难得有个头超过170CM的,就是她。200多号人的公司,人事部只有三个人,她是全公司上下的"知心姐姐",同事们公事私事都爱找她谈心。

下了班,她却是石厦片区的茶馆麻将馆里的常客,石厦“麻坛一姐”。

我问过她:“你到底为啥选中我来力安啊?”

她轻描淡写地说:“以为你也是川妹子,天生会打麻将撒,“三缺一”的时候叫你撒?”

我又好奇的问她:“你一个在CBD里上班的白领。怎么找到石厦,皇岗村里那些港人的二奶,还混一起打麻将?

她又自嘲的回我:“我们要找打麻将的还不容易?就像那街上的站街女,只要交换过眼神,就知道你是对的人。”。

石厦北这边的麻将馆曾经制造过一起震惊国内外的“入室灭门案”。香港一家电视台的高层在深圳包养的“二奶”,打麻将露富了。被另外一个港人断了经济来源的“二奶”挑中,策划入室绑架后,将一家五口残忍杀害。

案发时,我们还没搬过来。深圳的媒体也在铺天盖地的报道,刘姐住在这片,她这个“麻坛一姐”当然是被追问的最多的。那几天,防不胜防的被问,她说:“X,老子下班回去,经常碰到一堆的香港和北京的记者采访。你们这些人,自己不晓得去看电视看新闻,还来盘问我干嘛?”

“话说,那个女人太惨了,居然没和我打过麻将。不然,老子把她的钱给赢过来回点本嘛。人心难测,我要知道她一个初中没毕业的“二奶”,账户上有600万。我也不晓得会不会起歹心?我也把她的钱去抢了,跑回四川哪个山头上隐居?”

20年前的600万现金真是一笔巨款。如今,她家在深圳的房都不止市值600万。她真是什么严肃的事情,都能透过自己胡说八道来消解掉这些重大叙事,一个很好的心理按摩师具备的品质。她后来“金盆洗手”,不仅没去抢钱,还跑去做公益,我一点也不奇怪。

进入社会之前,她也是一个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人。她是四川眉山人,苏东坡的老乡。在眉山名校-苏祠中学读书时,和她后来的老公老李就好上了。他们俩一起读书的时候是好学生,一起考上了四川师范大学,一个教英语,一个教数学。毕业后,回去当教师,经常工资都发不上,流行停薪留职“下海”。他俩当教师没两年就办理了手续,夫妻双双“孔雀东南飞”,来了深圳。开始只想打几年工,争取能在眉山市买套房,回去继续教书

来了深圳这个花花世界,就回不去了。她在力安公司呆得如鱼得水,比当教师时收入和成就感都大。我也和她一样,“得陇望蜀”,蜀地也回不去了。

我们都是精神上的苏东坡,少不入川。

他们俩夫妻是典型的享乐主义四川人。或许是连教书都害怕,教育自己的儿子更不上心。刘姐说她秉持孩子读书得靠自己,靠不了父母的理念。

这样,斌斌成了我们公司的传奇,都知道刘英是一个“麻坛一姐”,不管孩子。她儿子独立学习能力,生活自理能力超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学霸,考上深圳最好的高中 - 深圳中学。

有一次,她让我去她们家取几本斌斌小时候看的童书。我和她一起上楼,进了他们家,在阿里巴巴公司当销售的老李,蹲在电视机茶几前,用笔记本电脑在打游戏,游戏画面另一端还投影在电视机大屏幕上的。

刘英在楼下打包了三份相同的牛肉丸桂林米粉。斌斌出来跟刘英在餐桌上吃,老李抬头,跟我打了一声招呼。把米粉端到茶几上,手中不停继续打他的游戏,嗦一口米粉。

我真是见识了这俩夫妻,两个不良示范;一个游戏上瘾者,一个是麻将上瘾者。公司的同事都戏称他儿子聪明:“严峻的家庭形势所迫,小小年纪,早就看穿了父母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努力。”

斌斌吃完饭,很有礼貌的和我招呼过,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去学习了。


4. 石厦南里的一对男女

我没去折腾“小升初”的事,留在力安继续工作。力安的深圳公司还在大量调人去上海公司,未婚的姑娘们未做买房打算的,个个申请过去,我也痛苦的观望,比较。

后来采用留深圳办公,我得常回上海的部门。不得不找了一个钟点工帮我接送婷婷,煮晚饭。李勇在南山科技园里上班,经常加班,越来越忙。

婷婷上了片区内的初中,科目多起来,开始偏科,不喜欢数理化,语文和英语成绩相当不错。喜欢画画,家在深圳会展中心对面,年年去参加深圳“动漫展”,玩二次元,玩COSPLAY 疯狂的投入。大量的精力用在画二次元人物上面,还自己去网站购买印制亚克力的“手办”。

我开始对她的中考去向有严重的焦虑感。在上海出差的时候,晚上有空,我注册了一个叫“婷妈在深圳”的公众号。打算把自己这段时间经历写出来,有几个读者共鸣的话,我自己就缓解一些,不必把压力释加给婷婷。现在得抑郁症的小孩越来越多,我不得不汲取教训。

进了初中,石厦村过来的生源真的多了一倍。学生穿上深圳校服看上去一个个朝气蓬勃,笑脸如花,见着家长,个个很有礼貌,但很多方面还是有细微的区别。

第一次运动会开幕式后,班主任崔老师把没收的学生的韩日漫画书拍照,发了几页到家长群里。画面有些“少儿不宜,不堪入目”。我很震惊,从小把婷婷带去中心书城的绘本区,童书区阅读,她后来也会看很多经典的少儿漫画。这样的地下读物,我们大人在市面上都没有见过。有知情的家长立刻指出来,村里那些孩子的家长有的是香港大货柜司机,才会把这种“精神毒物”带进来污染小孩。初中生都在青春期,好奇心又重,学生还抢着传阅,先前有带回家里来被家长批评过的。

在那一刻,那些搞“小升初”的孟母的远见得到验证,我有些沮丧。好在,我们那个泼辣的班主任崔老师,揪出这件事的元凶。以严重了,她会申请让该名学生转学,严厉整顿班风,请了家长后,此类事件没再发生过。

……

我是2008年生的婷婷,一晃神,她就要面对中考了。现在这么偏科的成绩,很难考上深圳的公办高中,深圳一个高考升学率不错的高中,至少得均分85分才能考得上。我到处找民办高中,想给她的中考保个底。公办高中一学期才一千五的学费和住宿费。民办的最便宜的要四,五万一年。去国际路线的话,要二十万一年起跳。相对于我们还在还房贷的工薪阶层,三年高中学费,是一笔比上大学还高的负担。

我在生活上可以说节俭成性,特别爱去城中村里逛。我们这头电梯公寓,花园小区,楼下商铺租金昂贵。一街之隔,和城中村里各种的物价相比,特别是人工服务的差了两三倍。比如缝补衣服,熨烫衣物特别明显。

公司有一个德国人保罗,也租在我们小区。他每天要穿两件白衬衫,一周要备十件,在楼下那个缝补店的女人帮他熨烫。那个女人见他是老外,一点不给让价。给我们吹嘘,她收保罗三十块一件,一周在保罗头上要赚300块,一个月1200块。

1200块可以再买几件新的,没必要天天熨烫,公司里几个女同事有点看不下去。可是保罗是个严谨的德国人。德国线的业务同事问过他,去写字楼里不穿熨烫的有型的衬衫好像在“裸奔”一样的难受,会觉得自己很失礼。唉,他们这些被绅士精神教育过的人,过得也是很刻板。

每天早上八点半,我步行上班,穿过滨海大道上金田路去力安公司。偶尔,会看到保罗穿着T-恤,左手拎着衣架,是他去公司要换的两件白衬衫,右手拎着公文包。早上买菜的大婶会停下来,好奇的盯一会儿这个老外的古怪姿式。我见怪不怪,外国人真是和我们不一样,就这一段路,他到公司会满身大汗,必须去换衣服。公司里空调开到23度的,我被冷地要加针织外套,他们到中午热的全身出汗已把衬衫打湿了,下午要再换一件。

外国人不仅多汗,还多毛,到了下午,他们连胡子都长出来一大截。每年冬天有那么几天,深圳还是挺冷的,同事至少得加一件薄款的羽绒服外套,只有几个外国人,还穿着单薄的衬衫。力安的同事不得不叹服,欧洲人真是“扛冷不扛热”,住在亚热带的深圳,连衣服的熨烫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自己要改衣服去对面的石厦南村里。

……

深圳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真是从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渔村里生长出来的。每个渔村都靠近海边,从罗湖到蛇口,现在还有叫“渔民新村,渔民旧村”的村子。

村子的入口一般有一个大牌坊,中心往往有一个大水塘,水塘边有水井,水井上方是一棵巨大的几百年的大榕树,大榕树的对面有这个村子里大姓人家的宗祠祠堂,水塘里有一些荷花,以前可能是女人洗衣服的,村里中心的聚集地。在寸土寸金的城中心的村子,这些池塘已经被填了,改造成了广场。村子围这个祠堂,就像那棵开枝散叶的大榕树,每家每户的房子向外延伸,一圈一圈的往外修。村子的边上还有几片深圳本地的荔枝树,芒果树。  

随着深圳城中村的改造如火如荼,城中村的规模愈来愈小,小片的荔枝林被改造成街角公园,原来村民种的树除了遮天蔽日的榕树,就是果树荔枝与芒果树。城市化以后,大道上种的不是南美的风铃木,就是非洲的凤凰木,还有本地的高大的木棉树,都是花树。木棉花结了木棉果后,裂开掉一地白茫茫的棉絮。那几天,我走在福田的马路上,心情特别愉悦。就好像撞见了家乡初雪时的浪漫。在路上捡上一大把的棉花,软软的,和真正的棉花一样,捧在手上,让人的心里,无端柔软下来。

村子靠大道旁30-40层高楼大厦越来越多,从村里仰望近在咫尺的摩天大楼,悬浮在头顶,有种压迫感。又感觉自己像只井底之蛙,也有赛博朋克的魔幻感觉。摩天大楼下的综合体商场也越来越多,综合体里的餐馆有很多“网红店”,这些网红店靠在视频号上变魔术一般展示厨艺而引流顾客。把香港人都引流到深圳来大饱口福了,只要是地铁上面的商场,总是能碰见一小队一小队港人,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深圳“网红糕点”,到处排队出名的奶茶店与“网红餐馆”。

在深圳,只要有一家口味热门一点,排队的顾客多一点,不出半年,每个区的综合体商场里都有这家餐馆。原来城中村里一些口味正宗到各省县城菜馆,一开店就是十年以上的,越来越少。餐饮业的变化,比我们做系统的迭代还快,沙县小吃到桂林米粉,再到隆江猪脚饭,打工人的口味也一再被设计被变化。

互联网共享经济之后,城中村里的商业格局也被改变很多。滴滴打车出来,有私家车的车主都去开通注册。交班时,石厦村口出租车看着还有很多,和前几年比,已经规模性的减少。我要去村子里找个裁缝铺,也是越来越不好找。

前几天,我在网上买了三条棉布半身裙,150块钱三条。收到货后,真是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差别,没一条合身。有的裙子腰肥了,有的裙子又感觉太长。我们楼下那个女人的店,开口都是30块钱一条,我可不是外国人保罗,愿意去帮衬她。

去石厦村大榕树周边的商铺做,反正那边才十块钱一条,三条的话也就30块钱,半个小时就能搞好。

骑着共享单车,进到村子大榕树那头。真的好热闹,各种各样的五金店,杂货店,东北烧烤,重庆麻辣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烤味火锅味。让人不断吞口水,让我这个四川人感到嗅觉味觉被唤醒的烟火味道。

我继续往巷子里面钻,找到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发现一个小店。店门口很清静,对面是送水店,堆着一大排水桶,院前有棵细叶榕树。用红字印着很大的“裁缝缝补”四个字。开店的感觉是夫妻两人,女的在前面踩机子,男的在后面忙碌的熨烫。男的也有一台机子在旁边,这样应该不用等太久。

我把裙子拿出来给那个女的看,女的起身过来帮我量。她比我高半个头,身材匀称,身上一条剪裁合身的浅紫色连衣裙,白净秀丽。我暗暗打量后面那个又矮又黑的男人,心里想:“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男的不是很配这个女的。”又不得不强暗下心中的好奇,对面水围村靠近皇岗口岸,原来是“二奶村”,里面“老小配”不搭的更多呢。大惊小怪的,显得自己很不像深圳人。

她打断了我的联想:“没问题啊,我现在可以帮你改好。你要等的话,可以在这里等,也可以去别的地方逛一会,半个小时以后来拿。”

我想着也没啥事儿,刷手机看小说呗,在这里等。

她给马上开始动手弄,我看见她缝纫机前支架上放着一个手机,手机连着后面架子上有一个小小的蓝牙音响,音量挺大,她在边干活边听文章。

而且,正在听的是我的公众号的一篇写中考的教育文章!我的心里一阵激灵,有点复杂的感觉翻滚上来。

最近,我在帮婷婷寻找民办高中,找到一家较为合适的叫皇园中学。招生办老师要求保底志愿得填上他们,要预先交五万块学位预留费,降20分录取。如果达到录取分了,这五万块就是学费,如果没达到,这五万块就退还给我们。深圳中考,一分能刷掉一个操场的人,五分就能让学生从普高去职高,五万块给20分保底,这是不差生源的民办高中的底气。

这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在我的心上像一块石头一般压着。为自己当初没去跟风“小升初”而懊恼,我没有心情更新公众号。没想到,还有人在听我以前的文章。

上班那么多年,工作节奏太快,不习惯刷手机。那些文章我上传了,习惯自己读文本内容,也较少用听书的方式。听说他们这种手上不能停止手工作业的人,喜欢听或看搞笑的短视频。我完全没想到,还有人听我这种枯燥的文章。

我和她聊起来:“你听的这个公众号,我也看过呢。我还挺喜欢看的,都是写教育小孩的文章。”。

她眼睛一亮,抬眼上下打量了我:“是吧? 我挺喜欢听这个婷婷妈写的文章,很犀利又很幽默,苦中作乐。而且很亲近,她对深圳挺了解的,有的我还听过几遍。其实,她不用对孩子中考那么焦虑。我们条件这么差,还让我女儿去上了民办高中呢。”

“你看上去这么年轻,孩子都上高中了?”

她羞涩一笑:“我哪里年轻了?76年的,干苦力活的。女儿小学五年级才过来,英语跟不上深圳的孩子。到中考时,只能去民办高中。她去了那个皇园中学,今年要高考了。”

我心里又是一震,皇园中学,正是那家我在纠结要不要交五万块保底费的学校。

“那你们很不容易了,那个学校一年学费要好几万。”

女人回望了后面男人一眼说:“ 是啊,是他当初坚持说要送去皇园中学的,我们看了几所学校,学费太便宜的条件太差了,听说住校的学生都爱欺负人,他不想我女儿受那个苦。”

男的在后面憨憨的一笑。这男的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不好看。女的看来看去,年轻时应是挺漂亮的,头发乌黑亮泽,也很讲究,梳的工整,束了一把在脑后。她说是她的女儿,他们不是一对夫妻?我心里有点嘀咕。

“你的口音怎么有点像北方人又有点像四川人?” 在深圳呆这么多年,我最爱干的一件事情是通过口音辨认哪个省份的人。湖南人,衡阳和岳阳的差别巨大,我都能分辨。

“你听出来了?我是四川人啊。”

“啊,你是四川人,我也是四川人啊,我是广元的,你是哪里的?”

“广元的?我恨广元!我是广安人。”

我有点尴尬,她怎么平白无故的恨我们广元。广安离广元近,我们成都有几个同学回广安,都要经过广元。我只好虚弱的辩解:“我是广元下面青川的,我只去过广元一回,还是走绵阳这边来深圳多一些。”

脑中回想起:那年上高一,开学刚几天,父亲去市里办事,来学校里给我请假,把我带上他们单位的顺风车。送到大姑姑家里去看广元举办的“女儿节自贡灯会”。大姑家就在凤凰山公园旁边,吃完晚饭,把我带进灯会现场,自贡的灯展在国内外都有名,那些灯的造型真是巧夺天工,美伦美焕。我看了灯展,父亲办完事,又把我送回学校。父亲在供销社工作,一辈子走南闯北,觉得女孩子不要光是读书,还要多长点见识,才不会一去外面就上当受骗。

她看出了我的尴尬,连忙补充:“说起来有点丑人,我原来在广安都上高一了,我爸在你们广元市里的工地上打工,修楼房。有一天,那边说是在工地上摔着,打电话到我们镇里让去一个家属去医院照顾。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几亩地种。母亲脱不开身,就让我这个正读高中的过去,我爸跑去广元打工也是给我挣学费嘛。

我下了广元车站,就被一个女人上来询问我,我脑子迷迷糊糊的跟着她走了。直到她把我送上了火车,我就被这帮人给卖到北方了。”

啊,没想到我这不经意的一问,问出了人家这个遭遇。我感到很内疚,自己太冒失,脱口而出:“那你恨广元是应该的。”

她淡然一笑,手上还是继续车我的裙子。“其实,没人提广元的话,我早忘记这些不愉快的经历了。也和你一个广元人无关,那个年代,是我命不好,摊上这种事情了。”

“你们住石厦北那边花园的人,都是大学生吧,你还戴个眼镜,肯定是的。你们这样有知识的人是理解我们的,和别的不懂的人说都不敢说这些丑事,说了,人家更看不起你。”

她把手机点开,把听书软件关闭了。她又回看了后面那个男人一眼,好像得到男人的回应与同意。继续说:“我刚到那边的时候,我性格太刚烈了,年轻气盛又担心我爸。我妈肯定眼睛都哭瞎了,跑了好多回,被他们打的不成人样。都觉得我太硬了,把我退了几家。后来撞上这家老太婆就一个劲让我认命,只要我不从,她就不强迫我不打我。

后来,还是让我和那个比我大了十几岁,她的儿子在一起了。那时候年纪太小,啥都不懂。头几年也没生孩子,把我送去医院各种检查,要是查出来我没生育能力,估计还要把我卖了。医生说我是子宫后移位,不影响生孩子。后来生了大女儿,又让我接着生了个儿子。

直到生了儿子,才把我盯的松了一些,下地干活,允许我跟着村子其他的女人聊天,也允许我给家里写信了。收到家里的回信,才知道我父亲那年出院后为我的事,也气的去世了。我母亲没有办法,改嫁给另外一个有两个娃的男人,要拖四个小孩。

他们家好穷,又说因为 “娶”我,全是借的钱,没还上。我那个老公才外出去打工的。没文化的人,只能和村里的人一道去山西挖煤。结果,煤矿塌了,我娃儿们的爸爸就死了。你说,这是不是祸害我的报应呢?他们北方人迷信的很,还觉得是我命太硬,克死他的。对我又很不好了。想把我让给我娃爸的表弟,那家伙,又穷又懒,也是讨不上老婆的。

他们那边靠山东了,本地的女孩子都嫁到苏南去了。都是江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是苏南,苏北那边是盐碱地,没我们四川的土地肥,每家人的田地很多,收成却很差。不出去找钱的真是讨不上老婆的。

我趁着他们打如意算盘的时候,就丢下两个娃,和村里的女人一起跑了。他们托关系,给我办了江苏的身份证和结婚证,连我的姓都改成他们家了。开始去的上海,在上海的餐馆里帮厨。他们家那个老光棍表弟还来上海找我,硬想弄我回去。我们餐馆的老板帮我报警,上海的警察太好了。了解到我的情况,就警告了那个家伙,不准他们再来动我。

他们在上海那边熟人太多,时不时就有人来劝我回去。

我干了几个月,想着离他们越远越好,就来深圳了。刚来深圳时,在宝安的服装厂里干活。那时候啥都不会,只有拉蛮劲使蛮力,熨烫丝绸的裙子,一天要熨几百条。刚开始的时候,每天下班累的手臂肿的抬不起来,比干农活还累。但是,人的心里面是舒坦的。人也成熟了,不怕他们了。

那时候,老许就帮我不少了。”

老许,就是面前这个男人吧。他黑黑的脸上展开一阵祥和的笑容,好像也沉浸在当年他们共有的心酸又甜蜜的回忆中。

“我来深圳就转运了,碰上的尽是好人。原来的老板是个女孩子,深圳大学毕业的,我给她说了我是被卖过的女人,她比我还生气。给我说,我不会断你的社保,你后面再多赚点钱,一定要把你女儿接过来读书,不能让你女儿重复你的命运。她自己也是小学四五年级才被爸妈接过来在深圳读书的深二代,考上的深大。”

看来,她不想再去咀嚼那些苦难,那些深夜流过痛苦的泪不想再流,她迅速转换了来深圳以后的话题。

“我就记住了她的话,儿子是他们家想要的,我也奈何不了。只有女儿,我是真怕他们给我又祸害了。上到小学三年级,女儿就不想读书了。父母都不在的留守儿童,受村里小孩的欺负。好歹我自己还上过一学期高中,在原来厂里学什么,一上手就会了。不上学,来深圳能干嘛?五年级,我就把她接来深圳读书了。

像你们读过大学的,在深圳发展的多好啊。收入比我们高十倍了吧?可以买房买车。我们原来老板也是,人家还是比我们小很多的80后,衣服出口到韩国,欧洲。赚了一些钱就把公司打给别人了。找了一个意大利帅哥去那边生活。你看,女孩子读过书有见识,才有选择的嘛?”

我频频点头,看来她平时在听书软件上学到的道理也挺多,讲起来头头是道,我是真心实意的认同。

她继续说:“ 我和我们女老板很合得来,她走了以后,我也学她,我和老许凑钱在石厦这里开了这个店。老许比我还要胆子大一些,他说要开店就来深圳最中心的地方,这里住的人口密集,不怕没生意。继续在厂里打工,体力要求太大了,只做一个工种,还是没有我们现在开店这样灵活。还好,我在厂里交过社保,为了孩子上学,一直在交。上了你们石厦北那片的初中。我们圆圆底子不好,农村上小学没学过英语,没考上公办高中,更别说什么四大,八大高中了。

我的心里又有一丝的不安,这正是那帮“小升初” 孟母家长嫌弃这边村里小孩的原因。要是他们听一听人家的心声,不知道那样的嫌弃还存在吗?可能变本加厉?人与人想法的鸿沟,真是难以逾越。

这时候,她手上把我第二条裙子改完了。

我顺着问:“上了高中,孩子过了青春期,学业就顺利了吧?”

她笑着说:“我们这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圆圆懂事的让我心痛,哪有什么青春期叛逆,我们俩在店里忙不过来时,都是她做饭给我们吃。四川有的人家特别偏爱女孩,北方人是真的恨女孩子啊。小时候,她奶奶那边,吃过不少苦头,什么活都让她干,不干好就是又打又骂。来了深圳,老许惯她,惯得不得了。”

老许这时候开了腔:“ 哪有惯她,你是对圆圆太小气了。”

女人娇嗔的说:“是,我这个亲妈对亲女儿小气。现在上高中,皇园中学的食堂饭菜挺贵的,我们一个星期给她三百块生活费,听说班里有一个星期给一千块的。老许每回都偷偷的多塞一百块给她。我不让她喝奶茶,他说人家深圳的中学生都喝那个东西。同学要一起买的时候,让圆圆也跟着一起买来喝,不让同学嫌弃她。这个老许,真是比她亲爹家里还疼这个女儿,圆圆小时候没得到过父爱母爱。来了深圳,才真正当回我们的孩子。”

“唉,就是我们娘俩,把老许给耽误了。” 老许又是不同意的语气说:“不要说那些,不要说那些,我又没觉得被耽误了。”

女人说:“我就是觉得把你给耽误了!“ 边车裙子边对着我说:“ 人家老许到深圳来打工,也是为了攒钱娶老婆,生一个有自己血脉的孩子的。他这个人不要看长的丑,心底很善良,很仁厚的。比我还小,78年的。在原来的厂里,我们都是广安老乡嘛。他开始纯粹是同情我,处处帮我。我赶了他好多回,给他介绍好几个未婚的女人,他就是不愿意。我们耗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圆圆都快高考了。”

老许又说:“叫你不要说这个,大家开开心心的,说那些干嘛。”

我看了看老许,之前觉得他又矮又壮又黑又老,不是很好看,居然是78年的,老的像68年的。长的有点像我认识的深圳另外一位四川广安的作家段作文。现在再看他对这对母女的承担,比一般的男人看着顺眼多了。

女人有些感激,又有些表白一般的对老许说:“广安和苏北,我以后都不会回去了。四川那边都知道我被卖过的,我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以为我要回去和弟弟妹妹争家产。现在我的田地被征了,补偿都没有我的份。我爸过世时,居然把我的户口一起销了。圆圆奶奶那老婆子,把我像个犯人一样看管那么多年。还想我和她一样的,给那家人当牛做马,给她养老,她想得美。我等她把我儿子养大一点,看他自己愿不愿意来深圳打工,愿意的话,我是会收留他的。要是被养成不认我的白眼狼,我是无所谓的。”

女人这时候声音里有些哽咽,那是对儿子打断骨头连着肉的思念。

老许皱了皱眉,低声的呢喃:“ 小伟怎么可能不认你?他和圆圆一样懂事,理解你的难处,你不要东想西想的。”

女人的声音提高一些,对我说:“ 小姐,你知道吗?很奇怪的,小时候,被我妈带去我们镇上一个老中医那里算过命。老中医说我生来飘零,少年会历大劫难,中年去南方有水的地方会逢凶化吉,转运,老年享富贵。看来,我少年和中年是灵验了,老年肯定是指望不上能有啥子富贵了。”

我赶紧安慰她:“ 肯定会大福大贵的,你们好好培养圆圆读个大学,出来工作,懂事的小孩在哪里做事都会得到别人的认可。孩子会有希望成功的,像你的女老板一样,你以后不就享福了。”

女人微笑着说:“ 我倒不指望我女儿大富大贵,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像小姐你们一样,成为一个懂得保护自己,善良的知书达礼的人就好了。”

这时候,她把三条裙子都改好了,平平整整地折好,装回我的袋子里。

我站起身来扫码:“多少钱?”

“老价格,10块钱一条,30块。”

我在付款处录入金额:30。想了想,改了一个价,录入了100块,输入付款密码。

蓝牙音响响起报账声音:“ 收钱方到账 100元。”

她的笑容凝固了:“小姐,只是30. 你付多了,我退你。”

我笑笑说:“不要退了,我就是付的100,你改的比我预期的好,我觉得值100,你不要客气。我走啦。”

我和她挥挥手,看到她眼中满是感激与释放的泪花。

我转过身,我也不知道自己为啥想打给她100块钱。我的文章经常被人打赏5块,10块,我刚才算不算给她的故事打赏了?

有人说,“天堂在左,深圳在右”。我不这么认为,我刚刚才见到过深圳天堂一般的救赎一个人。这对我,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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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红红的雨
  • 2023-10-13 09:3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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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彬彬
  • 2023-10-11 15:3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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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彬彬
  • 2023-10-10 21: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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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夕
  • 2023-10-10 20:4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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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廖令鹏
  • 2023-10-10 09:3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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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廖令鹏
  • 2023-10-09 16: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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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戴珍珠的难孩
  • 2023-09-15 09: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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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9-09 13: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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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丽筠
  • 2023-09-06 10:5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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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冯毅
  • 2023-09-05 09:4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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