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定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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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来的是陈竹溪
  • 决赛入围

提要:一个不知谁请谁的饭局,主人未到,客人依次而来,各自的虚矫,相互的吹捧,在等待饭局的独白和对话里,纷纷落场。他们的言行、心态和过往,看似畸形却在社会的日常里随处可见。


下班铃声响过很久了,王重阳还不想动身回家。他不愿和同事们在电梯间里扎堆,在他看来点头或搭讪,是种无辜的负担,轻闲的打趣或闪烁的眼神,有时也会使他局促不安。尽管大多数情况下,他会表现得坦荡自如,稳重中略带一丝幽默,但在下班时刻置身于电梯间时,正常的理性就无法与烙进灵魂的那份孤独相抗衡,仿佛有种固结不解的力量桎梏着他,于是就有了心瘾一般的逃避和反感。

这样说来,他一定出现了某种类似强迫症的心理疾病,实则不然,只要脱离这个时段的外部诱因,就不会有任何心理的负面累积,相反还会进入到某种圣洁之境。他喜欢独享下班后办公室的寂静,读几页书,走动或停下,平复喧嚣,沉潜心性;表达的冲动,无需罗织和提炼,仿佛神来之笔,美妙的句子在脑海回荡,这种自我恰切的气氛,高贵典雅,令他沉醉其间。

关于下班不愿回家,其实更直接的原因是他老婆减肥,晚餐只吃水果,只有他回家时才准备饭菜。看到老婆大费周章,他觉得自己很是自私,甚至是种罪过,因此能拖就拖,拖到约定俗成的时间点,老婆去跳健身操了为止,好像这样可以减轻一点他的愧疚。但他终归不是圣人,饥饿还是会在肚腹里蠕动,这个时候,他会期望有人打来约他吃饭的电话。

这天的电话是马立达打来的,记不清是第几次约他了,再推辞可能要翻脸。地点是小巷深处的“三重门”,私房菜,据说很有名。王重阳在办公室磨蹭了好久,没接到马立达的催促电话,自己下了楼。他记得大致方向,又不肯向路人打听,找了好久才找到。

见面后两人坐下来,吃饭的理由早已讲清楚,不再啰嗦,至于还有哪些客人要来,自己认识不认识,一切由马立达作主,也无须再问。两人说些不关痛痒的话,不客气不虚伪,像空气和阳光一样自然。有一搭无一搭过后,渐至意兴阑珊,就要各自翻看手机时,一个身材微胖的汉子走进门来。马立达见了,脸上即刻拢出一抔笑,起身向汉子挥手。

王重阳抬了抬眼,不认识。

来者不回应,露出“哦”了一下的表情,但没发出声来,只是下意识地抖抖手腕,使滑到手背的珠串回落了一些。他一条腿似乎拖着,带点跛意,踏过两级台阶,并不留意脚下,也不看左右,径直往餐桌这边走来,坐到了自认为当然的座位上,这才略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马立达凝视良久,露着笑,像在欣赏某个物件,最后把悬空的手臂倒下去,抓了对方的手指,仿佛要向全场宣布重要的决定,睃巡周遭,跑堂的并未停下,邻桌的全不认识,最后只好把眼光落在王重阳身上。

“刘克脉,中医大师。”马立达声音嘶哑,并未坐下,意犹未尽。

王重阳两手把膝盖上的裤管往上提了提,一躬身子,屁股并未抬起,因为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大师要来,所以留了些分寸。他记得马立达得过喉癌,心血管搭了支架,血糖又高得厉害。因为每周要打几百元一支的聚乙二醇洛塞那肽,医保不能报销,所以一直找人开方子,据说很有效果。眼前这人想必就是开方子的大师了。

王重阳正在猜度,马立达指着他对来人道:“王重阳,著名诗人,”末了,加一句:“和我一样的病,也想讨副药吃。”

王重阳一时脸红,现出尴尬,立刻觉得被轻贱了。心想,有这么介绍人的吗?谁想讨药吃呀,谁是诗人,还著名诗人,你才是著名诗人呢!

刘克脉对前半句不感兴趣,现如今诗人太多,树叶飘下来八成是落在诗人头上,本人写诗时,你们还不知在哪呢。这样想着,眼也不抬,一副八百年前早知道的样子,抓过王重阳的右手就要拿脉。

王重阳腕上一阵温热,绵绵腻腻的有了膈应,却又不好拒绝,只好问一句:“切脉不分男左女右吗?”

刘克脉微蹙眉头,一副非诚勿扰的样子,不放手也不回答,两眼望向虚空,按骨笛一般用三根手指寻找着王重阳腕上的脉口,边探摸边倾听,然后将手指滑到另一处,再探摸再倾听,如是往复。

王重阳先是被唬住了,随后又被惹乐了,一个激灵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心想,这般神乎其神,最多一江湖术士而已,本地人物只要排得上号的,没有我不知晓的。细一打量,这人额满颊肥,不愠不恼,似乎有些佛性,转而想,大隐隐于市,难道真是个有来路的神仙?正两难猜测,刘克脉开口了:“湿气重,脾虚。”

王重阳心下疑惑,不是望闻问切吗?起码得看个舌苔什么的,怎好切个脉,就下了结论,这般不落俗套,难道果真是个高人?

刘克脉仍旧不看他,切脉的手指痉挛地一跳,道:“纳谷不馨,食欲不好,”少顷,又跳,“爱辛辣食物,好情绪激动。”

王重阳被震慑了,真是金口难开,一开口还与自己多少沾点边。他露出一丝恭谦,想问点什么,未及出声,又听那个声音道:“胃主受纳,脾主运化。湿气重,就是脾胃不好。”

王重阳失去了说话的冲动,看这人越来越把自己当大师,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听凭他自顾自地往下说:“第一,可用陈皮、茯苓、荷叶、黄芪、党参、玉米须泡水喝;第二,平时饮食要注意清淡,不要吃太多生冷黏腻的食物,尤其是冷饮、油炸食品以及甜品,可以吃芹菜、萝卜、白菜等富含膳食纤维的食物,也可以用莲子、芡实、薏仁熬粥喝;第三,平时要有适当的户外运动,增加身体代谢,排出体内湿气。”

刘克脉说完,抖抖手腕上的珠串,“哐哐”一响,像个货已售出,账款立清的商贩,调过头对马立达说:“约了李道虚,他说马导演的饭局不好不来,他六点打烊。”

马立达像个掌柜,嗓子里夹杂着咝咝的声音说:“今天不是我的饭局,是王重阳,王台长的饭局。”说着对王重阳努努嘴。

刘克脉没想到王重阳是台长。虽然天皇老子的饭局,也没受宠若惊过,但他还是微微躬了躬身子说:“哦,王台长呀,”欲言又止,顿了许久,忽然想起什么来,说:“李道虚和程zhuxi是你们吴大中文系的同学,应该与你王台长是师兄弟呢。”

王重阳心里一沉,我的底细他也清楚?又一想,自己的同学中似乎没有李道虚和姓程的zhuxi,听口气这两个人似乎也是今天要来的高人。他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说好是陈老板请我吃饭,没见到陈老板的人,现在又成了我的饭局,还七七八八扯出一堆陪客,自己倒成了局外人。想到这里,王重阳觉得自己遭到了马立达的谋算,连连后悔不该答应这个饭局。

见王重阳脸色阴郁,马立达连忙解释说:“李道虚,吴大中医学院在读博士,有专门的实验室,也是一高人。”语气平缓,嘶哑的喉音里有一丝得意,仿佛高人尽我所有,我请的人陪你王重阳不说卓卓有余,起码也是匹配对等的。

王重阳不搭茬,想着马立达这人,说他市侩吧,又偶作清高状,办的事却令人哭笑不得,总之有些自以为是吧。他和马立达认识三十年,是电视台曾经的同事,写诗的同好,虽然交情不深,但也是老熟人老朋友。马立达自称导演,离职后开了家影视公司,认识江湖人士多;王重阳人称台长,其实是频道总监,与社会名流和政府部门交道多,两人信息资源有些交集,故而彼此常有联系。

马立达下午打来电话再次叮嘱,说是眼镜行的陈老板请你吃饭,不要忘了。王重阳仍旧推辞,说自己不过顺手帮了陈老板的忙,还不知有没有效果,自己配眼镜时,陈老板也优惠了许多,怎么好意思再要人家破费请客呢。

王重阳和陈老板只见过一次面。陈老板要为儿子戒除网瘾,马立达拉皮条说,全市最有名的心理老师是王重阳的同学;王重阳正想换副眼镜,马立达说,我的朋友陈老板的眼镜行是全市最专业的。于是两厢促成好事,王重阳为陈老板介绍了心理老师,陈老板为他优惠了眼镜价格,彼此两清,不存在感情基础,也没什么事情需要长久纠葛,所以他尽力跟马立达讲,有事说事,实在没有必要吃饭。哪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马立达说没有什么事,就是吃个饭。不依不饶,不来不是不给面子的问题,而是挖了他马家祖坟,那是要割袍断义,从此绝交的。

见王重阳不松口,马立达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了他的糖尿病,“你不是血糖高吗?今天我请一高人给你瞧瞧,一副方子管终身。”王重阳不好再纠缠,略一沉吟,记起今天既无广告业务洽谈,也无节目文案处理,说声:“好吧,好吧。”

陈老板没有来,这个刘大师倒像个主角似的,装神弄鬼一番,没说自己的糖尿病,还糊弄出了什么湿气重,脾胃不好。自己虽说不是真正的台长,好歹是个正科级的总监,居然对自己爱理不理。这个李道虚不知又是身怀什么绝学的神圣。还有那个程zhuxi,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个人来。陈老板宴请我王某人,自己却迟迟不到,根本就没把本尊放在眼里嘛。马立达呢,又不是你请客,喊一帮子人来,占人便宜,喧宾夺主了呀!


王重阳好像赴了一场鸿门宴,越想越不是滋味,正觉得如坐

针毡时,又有一人跨进门来。来者满面赧颜,一路碎步疾行,及至跟前,低着的头抽疯似的抬起了好几次,不好意思地对众人一抱拳,嘟嘟囔囔说:“刚要打烊,来了一个客人,要磨三七粉。”

刘克脉不搭话,很默契地望了来者一眼;马立达说声:“坐!”声音仍旧像是喉咙里卡着异物。王重阳揣摸,此人必李道虚无疑。

李道虚惶恐地落了座,像个乡间小秀才一样从左肩头取下斜挎着的东西。那东西,咖啡色,粗纹布料,外软内硬,不是背囊,也不是药箱。他既然开着门店,又在读中医学博士,王重阳就以为那个东西是个矫正肩胛之类的高科技器械,定睛一看,却是个背婴儿的腰凳。

王重阳原本想问问李道虚是吴大哪一届毕业的,还想问问程zhuxi是何许人也,看见了腰凳,立马想,这个年龄了还有个二胎或是三胎?想问的念头就被岔开了。

李道虚身材颀长,脸庞清秀,虽然看不出岁月风霜的痕迹,但眉宇间藏着说不出的晦暗,除去非自然的因素,王重阳断定李道虚比自己要晚几届。自己当年是高考状元,在吴大中文系是高材生,毕业时,宣传部为自己专设了绿色通道,引进到了电视台。因为恃才傲物,除了读书写诗外,别的方面追求不高,落人一个不是清高,就是狷狂的印象,也就没有走上更高层级的职位,但有高材生的社会认同和电视台的金字招牌,还有诗圈里的一众粉丝,自我感觉一直不错。这个李道虚,中文系毕业又去读中医,一个大老爷们背个婴儿腰凳来赴饭局,真是奇葩一个,怎好与自己同日而语。这样想时,心生鄙夷,就不想主动和他搭讪了。

李道虚不认识王重阳,想问又怕尴尬,左右瞅瞅,儒弱地看向马立达。马立达用下巴指了指,不动声色地说:“这是王台长。”

李道虚兴奋起来,双颊绯红,目含异彩地说:“您就是王台长?久仰久仰。”王重阳脸上的气色活泛开来,回了声,“哪里哪里。”

李道虚端详着王重阳,好像在他脸上找出了什么印迹,又不敢确定,眼神躲闪,讷讷然地说:“我应该和您打过交道。”

王重阳认真地看他一眼,“哦”一声,一副没有想起来的样子。

“十年前,我和你们合作过一档健康节目。”李道虚小心翼翼地提示道。

王重阳想,十年前我也管健康频道呀,他抬眼看看李道虚,还是不认识,更加觉得这人怪怪的了。

刘克脉见王重阳不搭理人,心生不平地插上一句:“道虚呀,当年那事早有定论,你自己扛下的,怪不得别人,人家不认茬,不领情,你还提它要翻旧账吗?最好莫提!”看似在劝李道虚,实则说给王重阳听。

马立达知道他们误会了,粲然一笑道:“道虚说的是扑敏息吧?那个时候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是分开的,你是和电台打的交道,王台长是电视台的。”见王重阳一头雾水,转过头来说:“扑敏息,扑敏息你应该知道吧?全市人民争相抢购,比当年的板蓝根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忘记了?”

王重阳满脸惊讶,猛然板正了身子,原来扑敏息骗局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李道虚,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看他文弱的样子,在博士和骗子之间做选择题,绝对选他为博士。和这样的人同桌共餐,简直有辱斯文,亵渎神明。想到这里,愤愤然地现出了一副被颠覆底线的样子。

听了马立达的话,刘克脉知道自己误会王重阳了,却并没显出什么尴尬来,只是难得恭谦地一颔首,取下珠串说:“王台长,这串佛珠是我师父,菩提寺的桂大迦桂主持送我的,凭我师父起誓,你误会李道虚了,李道虚绝对不是骗子。”

王重阳被绕进去了,当年的诈骗案难道冤枉了李道虚,抑或他只是代人受过?

刘克脉摆弄着珠串,不想对王重阳解释什么了,梗着脖颈望向一处说:“我师父说,人世即俗世,大家和光同尘,无名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误会也是真相,反复就是常道。”一边把玩,一边徐缓有致地往下说:“李道虚,贵州毕节威宁县石门坎村人,苗族,药王后裔。话说抗战期间,有架驼峰航线的美国飞机被日军击落,九死一生的飞行员坠落在石门坎附近的深山老林,恰遇一个采药的苗人。苗人用熟练的英语和他交流,用草药治好了他的内外伤,躲过日军搜捕,把他送到了国军驻地。这个苗人就是李道虚的爷爷,治伤的草药就是苗方扑敏息。听出道道出来了吗?我要说的就是:扑敏息不是假药,李道虚不是骗子。”

他的话有些刻意维护,却又故弄玄虚不入正题,说了半天扑敏息不是假药,但并不能说明李道虚不是骗子呀。

见没人搭理,他越发津津乐道起来:“你是问,偏僻蛮荒的石门坎,现如今也是贫穷落后之地,采药人怎会讲英语?问得好!我要告诉的事实是:公元一九零四年,当然,那是一百年前了,一个叫柏格理的英国人来到贵州大山,眼见贫瘠、荒凉与落后,他决定以石门坎为基地,以基督的名义将现代文明植入最低层的苗族文化之中。经过二十多年的不懈努力,这个西南边陲小镇,逐步有了足球场、电信局、双语学校、中学、小学,麻风病院,邮局……一九四六年曾做过人口普查:汉人每十万人中有不到三个大学生,而苗人每十万人中有十个大学生。明白没有?采药人会说英语不奇怪了吧?那时的石门坎,男女谈恋爱都互称达令呢。”

其实没有人提出问题,全是自问自答,就像他给人号完脉,非得下个子丑寅卯的结论一样,话痨一般,似是而非,给他的自视甚高打了很大的折扣。

马立达忍俊不禁,大声说道:“说重点,说重点,这离李道虚抓到牢里,还远着呢。这么讲下去,饭局完了,李道虚还是那个李道虚。”

话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刘克脉的自尊心受到了点点伤害,正要讲的话卡了半天出不来,最后愣起眼睛,晃晃珠串,把手掌一摊,笑着说:“你讲你讲。”自己索性不讲了。

马立达没在意,不客气地接过了话头:“是这样的,苗医本来就是有见识的人,加上柏格里的影响,李道虚的爷爷坚信,只能靠知识才能走出大山改变贫穷,但到了李道虚这一代,石门坎破败得连一所完整的小学都没有了,贫穷得一日三餐揭不开锅,好歹有爷爷的强硬支撑,李道虚才读完小学,上了一年初中后也辍学了,只好跟着年迈的爷爷学起了苗医。”

王重阳原以为来的是些话不投机的人,却不想还有这么有趣的灵魂和故事,听得兴起,正想接过话来,李道虚侧着头颈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王台长,他们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什么跟着爷爷学苗药,胡扯八道。我是一下学,就跑到外边打工去了,没文化到处被人嫌弃,打个工都受人白眼,后来就边打工边报了吴大中文系成人自考班。班上五湖四海,屠狗卖浆的啥人都有。我用扑敏息治好了一个同学咳嗽的老病根,有个在电台搞水电工的同学说这个药可以在电台宣传宣传,游说了台长把扑敏息植入到健康节目里做成了软广告,后来又开设电话热线。打进热线的患者全是他出钱安排的,吹嘘的疗效也是照虚构好的脚本念的。哪知城里人比山里人还愚昧,一时间竟然刮起了抢购风。说实话,钱是赚到了,都落在了那个同学和台长名下,我只收了个成本,却被背了黑锅。”

“不至于抓到牢里去呀。”王重阳不再矜持,已然没有了对李道虚的鄙夷,相反还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说是吃死了人,出了人命呢!哪能没个顶罪的,”李道虚显得很坦然,好像自己坐牢是当然的。马立达说:“哪里是出了人命,如果真出了人命就不是坐牢这么简单了,这个事刘大师应该知道。”看了看刘克脉,神秘地一笑。

刘克脉说:“跟你们直说了吧,当年是几个开药铺的串通一个老太太,跑到电台闹事,说是吃死了她家老头子,本来想讹几个钱的,却又没有死人的证据,即使死了也不能说就是吃扑敏息死的呀,骑虎难下,就把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工商税务医药局去查,结果没注册没批号没厂家,再说电台可以办第三产业,但没资格卖药呀,何况整个一个三无产品。最后开除了水电工,抓了个李道虚,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道虚听了,好像明白了什么,五味杂陈,憋红脸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咬着王重阳的耳根,嘀咕着说:“我其实只是个卖三七粉的,顺便旁听了几节课,哪是什么博士生,还说我有专门的实验室,不过是从刘克脉手上盘过来的小药铺,哪跟哪呀!马立达是导演吗?也是为接广告片自吹的,刘克脉呢?当初就是开药铺的,说不定那个老太太就是他撺掇的呢,现在从我那里识了几种土方子,就冒充大师。他们为了面子吹我是博士,我要是说是个卖草药的,他们还不高兴呢,我一外地人不能打了人家脸呀。城里人个个自重,人人相轻,不相互吹捧,彼此就没有面子,暗地里又相互设防,心思缜密,人心似海呢!王台长,您是个实诚人,我才这样说,您莫要见怪。”

王重阳听了,脸上一阵热,心想,他们说我是台长,其实我也不是台长呢。


热闹之后,安静下来。玩珠串的玩珠串,玩手机的玩手机,偶尔抬头张望一下,像在辨听蚊蝇嗡嗡的声音,愣愣地盯向一处,又好像要识破这里的陷阱机关。

王重阳心思飘忽,看到眼前的各色人等,忽然想到鲁迅的《南京民谣》:大家去谒灵,强盗装正经,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不觉哼哼一笑。

马立达接了几个电话,呃呃嗯嗯了半天,只听他对着手机说:“来不了,王台长安排的,走不开,要不你们过来吧。好,下次我来安排,”然后又向外打了几个电话,显得很繁忙,一会儿是拒绝别人,一会儿是邀请别人,最后是询问拍的片子啥时候可以结账。末了,放下手机,脸上绽放出轻浅的笑,淡然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了好一会。王重阳知道他有话要说了。

“刚才是南湖机械打来的电话,”马立达果然开口了,“你们知道吧,像南湖机械、江河电力、湖海矿机、山下建工这些大型国企的宣传片都是我给他们拍的,最低价是一分钟两万,有的一分钟五万。”

点到为止,仿佛说多了怕人误会自己吹牛,停下来等待别人的惊羡和恭维,竟然没人接他的茬,结果他没忍住,又说:“我的身价,王台长应该知道。当初我在台里时,台里哪一年获的省新闻一等奖,还有纪实类文艺奖不是我拍的?那些想往上爬的领导,想评职称的记者都央求我帮他们署个名呢。”

王重阳不吱声,奖是获过,不至于这么夸张嘛。当初你进电视台,实习期满还是我签的字呢。想起马立达的过往,不苟言笑的他就会在内心呵呵发笑,以至于常常认为自己的笑点其实很低。因为知根知底,他从来都心存宽容地看待马立达,从不揭他老底。朋友嘛!

他记得马立达的名片上永远印着两个头衔:电视台导演和著名诗人,虽然都不准确,但却都有由来。

马立达还是铸件厂翻砂工的时候,正是文学大狂欢的年代,他连一首小诗在地方小报上都没发表过,却频频出现在各种诗歌社团和诗歌现场,披着长发,操着不着调的普通话,声嘶力竭地朗诵他的诗歌。有一次因为太过激动而倒了嗓子,一连几天讲不出话来,可能是那时落下的病根,这才患的喉癌。

后来他把被退稿几十次的一首诗歌,改成作者马丽达,内附一张漂亮女同事的照片,投给同一家杂志社,不意立马发在了诗歌头条。那个时代能在刊物上发表诗歌的人,那就是不得了的人物了。这下可好,电视台缺人,他又活动了一些关系,就进了电视台,起初干的是摄影,那时的摄像机重得扛不动,没几个愿意干,他是翻砂工,有的是力气,扛个摄像机屁颠屁颠到处跑。人勤腿快,工会的事情他也非常热心,老员工去世,他自告奋勇地去写讣告,说某某同志因病去世,奠仪设在殡仪馆某某厅。殊不知奠仪不是追悼仪式的意思,而是指送给丧家的祭品。不过没几个人看出破绽,王重阳是高材生,怎能瞒得过,但他没有声张,只是事后提醒了一声,马立达正觉得自己文字功底好,言简意赅,通达雅致,听了王重阳的话,半信半疑,人家高材生的话又必然不会错,针扎似的难受,一时下不了台,最后只好厚着脸皮大咧咧地说:“就那个意思,大家明白就行了。”回家赶紧翻了词典去查,哎呀呀,这下死了心。好在以后没人提起,说明王重阳并不是播弄是非之人,自此马立达对王重阳就有了敬重。

作为市台记者经常下到县市区采访,当地部门也重视接待,但马立达摆架子,磨磨蹭蹭不说,话里充满诱导启发,无非就是吃喝卡要之类。人家颇有微词,作为总监的王重阳时常为他打马虎眼。更有甚者,有年发洪水,他采访完后,竟跑到被水浸泡了的洗头房去苟且,说人家耻骨太高服务质量不好,要赖小费。事情败露后,离开电视台自己开了一家影视公司。他逢人便说“兄弟我不奉陪了,辞职不干了”,其实是被开除的。因为早就接过不少私活,现在轻车熟路,没有了电视台的约束,反而如鱼得水,不过何时何地总是打着电视台导演的招牌。

离开电视台后,马立达仍旧写诗,除了碰巧发表的那首诗外,再没有在刊物上发过。有人说他一首诗管了终身,他却大讲特讲自己那首诗发表的过程,以此说明刊物的不可信任,编辑水平之低下。

“真正的高手在民间。”这是他的口头禅。他每天在微信群、朋友圈晒出诗作,有的是新写的,有的是旧作加了一幅照片又晒的,每首诗的末尾都附有他得奖的简历,什么全球金桂冠华语诗歌大赛一等奖,俄罗斯普希金中文诗歌大赛特等奖等等,最后加上一条广告:诗歌定制,三十行一千元。

现在他以成功人士和著名诗人自居,他的朋友圈中时不时出现外地诗友来访或他在外地和诗友聚会的信息。

王重阳也写诗,走的是主流刊物的路子,虽然一年只有几首见刊,但是马立达从不敢轻视他,一是当年在电视台得过他的恩惠,二是他的诗歌的确更有意境和深度。

“我那是野路子,写得好玩的。”马立达什么都可以吹,说到诗歌更是如此,但在王重阳面前他总会显得谦虚。王重阳呢,对他的世俗也好,风雅也罢,什么都能容忍,唯独不能容忍他讨伐什么拯救什么的所谓诗观。王重阳觉得他的诗高亢而空洞,毫无意境和升华之美,简直是对诗歌的亵渎和践踏,虽然不恭维,但也从不当众批评,所以他们在一起从不谈诗。

见王重阳没有印证自己关于身价的问题,马立达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堪,好像这是明摆在那不需求证的,只是有点落寞,就去拨弄电话。嘟嘟响了好一阵,对方没接,索性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耐心等着。

“喂,您是哪位?”对方终于有了回音。

“陈老板吗?我,马哥。”马立达赶紧说。

“麻果?打错了!”对方果断地说,似乎要挂断电话。

“喂喂喂,我是马哥,马导演,你怎么还没有来?”

“哦,是马导演呀,来哪里?有事吗?”

“你不是要我约王台长,周末你请他吃饭的吗?”

“我的哥呀,今天才星期五,明天才是周末呢。”

马立达关掉免提,自嘲地“呵呵”笑起来,然后猛然对着手机一阵喊:“你快过来!这么大的老板,一点形象都没有,搞什么搞,人都到齐了!”说完,不容分说挂了电话。末了,没事儿一般,笑笑说:“吃个饭嘛,他不来,算我的!”于是叫来服务员,下了单。

听到对话,王重阳想起当年的一件事来。那时马立达刚在台里混得风生水起,有次和他搭档的出镜记者采访中用到了“额手相庆”一词,马立达硬是说人家发音有问题,闹到王重阳那,马立达说,嗲声嗲气,又不是港台,非要把“握手相庆”念成“额手相庆”,这个片子还怎么送到省里?台里还要不要获奖?把个王重阳弄得哭笑不得。还有那首《南京民谣》,他不知道是《南京民谣》,更不知道是鲁迅写的,记得也不全,大约只记得后两句,嘲笑同事们想全额奖金时,说人家“进门三分钟,各自想全金”。爱耍弄文采,却尽是想当然。他对“周末”的理解,一定是这样的:一周有五个工作日,最后一天是星期五,周末自然就是星期五。他的逻辑链是构建在望文生义和一知半解基础上的,因此经常闹出笑话。

严格地说“周末”应该是指休息日,即使产生歧义那也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个模糊概念,既然陈老板诚心请客,必然会定下确切的时间,王重阳由此断定,这顿饭是马立达假借自己的名义硬拽来的。

他记得那天去眼镜行去配眼镜,恰遇马立达游说陈老板要给人家拍广告片,“这里厅堂这么大,卖场少说也有两千平,搞一部片子滚动播出,那才有气势。”看见王重阳进来,像抓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对陈老板说:“这是我老领导,王重阳王台长,你问问王台长,当初我在台里时,我的片子是不是获全省大奖?要是在当年,我给你片子里插点公益活动进去,电视台都可以免费播的,王台长你说是不是?”

王重阳不明就里,知道他在拉业务,怕误入圈套,助纣为虐,没有搭白,只是颔首示意。马立达指着陈老板对他说:“这是陈老板,我的多年好友。”王重阳心想,还多年好友呢,一看就知道和人家认识没两天。

陈老板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身材匀称,面庞清秀,衣着清爽干练,说话诚恳,毫无张扬之气,言语间满是对文化人的歆羡。寒暄过后,陈老板说着说着,说到了他儿子头上,说是蛮有读书天分的孩子,由于自己文化不高,疏于管教与沟通,刚上初一竟然染上了网瘾。马立达见机行事,立马说:“这个好办,王台长的同学是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全国知名专家,有好多成功戒除网瘾的案例,王台长,你说是不是呀?”马立达这话倒是一点不假,王重阳只好说:“我这同学是搞实验研究的,一般不接门诊咨询,就怕请他不动。”

陈老板千求万求,马立达也在一旁添柴烧火,王重阳这才给同学打了电话,同学说,要家长带孩子过来看看吧。

后来据马立达说,陈老板带孩子去了几次,很有效果,还说陈老板要请他吃饭以表谢意云云。于是这才有了今天的饭局,结果又被马立达搞得阴差阳错了。


大家等得正难受,听了马立达的电话,陈老板可能正在来的路上呢,没有类似扑敏息的话题,也没再出现争议人物,李道虚的事情也被他们绘声绘色地讲完了,于是安下心来,耐心等待。

王重阳支颐独思,内心翻腾,觉得这样的饭局浪费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又一想,孩子在上大学,老人不在身边,这个钟点倘若在家里,老婆做完晚餐已下楼锻炼身体去了,估摸自己已吃完饭,正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时候,自己会干什么?像《市场街的斯宾若莎》里的那个老鳏夫菲谢尔森博士一样,用手绢驱赶围着蜡烛火苗嗡嗡飞的各色昆虫?追剧,看球赛,这些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么会在写诗吗?不会不会,太枯寂了,只怕也写不出什么好诗来。

等吧等吧,又不是死之将至的菲谢尔森,饭总是要吃的。这些人不都是来吃饭的吗。他瞅瞅左右,看到李道虚挺直身子坐着,头颈间或转转,偶尔抬眼看看门外,仿佛在规划夺门而逃的路径。

腰凳,牢狱之灾,应该好不容易才有了老婆,孩子可能才几个月大吧。王重阳正这样想时,忽然电话铃响,把他吓得一跳,

正张耳来寻声自何处,只见刘克脉放下手中珠串,摸出手机,点开接听键,生怕惊醒梦中人似的,轻悠悠地“喂”一声,尾音拖得老长,突然“哦”一声,简洁而短促,凝声静气之后,这才开始说话:“对!内病外治,艾灸熏蒸,针灸火罐,三七粉泡茶。我的诊疗室的位置,你是知道的,不要告诉外人,我只接待朋友。对!刘氏针法,祖传的。先熏蒸一个疗程。我和李博士商议过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博士和我在一起呢,正说到你的这个病。”

说完就要把手机递给李道虚。李道虚见状,挤出笑,磕头作揖般接连摆手。

接完电话,刘克脉又摆弄起了珠串,一副自不待言的神态。过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什么事来,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对李道虚说:“这个病人约好了要来,看来还得在你那匀点艾条和三七。”

李道虚的反应有些迟钝,好像在倒时差,又好像在酝酿开口的前奏,嗫嚅着说:“我已提前交你房租了。哦,你夫人来收的。”随后红着脸,又嘀咕一句什么,声音犹如蚊蚋,王重阳没有听清。

刘克脉愣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道虚呀,这是哪跟哪呀。她收她的房租,我给我的药钱。这多年来,你租我的房子,我涨过一分钱吗?”

李道虚不回答,眨巴眨巴眼睛,嘴里吧唧作响,心里说,你给人看病每次打李博士的招牌,我管不了,但是你从我这拿的药,从来没给过钱呀,签房租合同时,我说一年一签,你非要五年一签,怎么涨?这样想着无头无脑地嘀咕一句:“我,石门坎的,就一个买三七粉的。”听不见声音,却看得到脸上无奈的笑。

王重阳拍了拍他的肩,好像在帮他倒时差,把他跳跃的逻辑连起来。

李道虚深陷囹圄,僵持笑意,梦魇一般。王重阳小声问他:“听马导演说,他是中医世家出身?”

李道虚突然醒来,乐得下意识地扒拉一下肩头,却见王重阳的手还意味深长地搭在那里。他压制着发颤的身子,笑出了眼泪,用手去擦时顺势掩着嘴巴说:“王台长,您是实诚人,有些话反正是他自己讲的,说了也无妨。中医世家,这话也不假。他爷爷用芒硝治死过两个人,一个是当时的督军,一个是后来的军长,治死督军时军长救了他,因为留着他日后有用,治死军长时,新账旧账一起算,咔嚓杀了头。到了他爹这代,有个南下的老同志打仗时留下顽疾,他爹一副药下去,嗨!断了根了。沉疴下猛药嘛,用的什么?芒硝!运气来了吧?可惜无命享受。他爹嗜酒,过早离世了。死后除了几个药匣子和治好了老同志的名声外,连套针具都没留下,亏他还自称祖传刘氏针法。王台长,您是实诚人,我告诉您,他用的那套针具是我借给他的,那是我爷爷的中医师傅送给爷爷的。有些话,我真的不想说。无论如何,哪怕翻了脸,大不了我不租他的房子了,我爷爷的传家宝我还是要收回来的。”

王重阳乜一眼刘克脉,看他脸上黑沉沉的,估摸他猜到了李道虚没说他什么好话。

“道虚呀,”刘克脉开口了,“中医讲,何愁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无病人,这才是我们要赓续的医者精神,我以佛弟子的名义和中医世家的清誉担保,我会还你药钱的。”话犹未尽,又说:“想当初我在南野公司时,手下几千号人呢,我差过人家钱吗?”

一直在戳屏幕的马立达没抬头就笑起来,王重阳以为他看到了手机里面的什么笑话,抬眼看过去,只见马立达嘴张了半天,大概是想说什么又不想说,最后还是说了:“克脉兄,说话稍微准确一点,南野是你所在的纺织厂破产后,由别人收购后成立的公司,你是纺织厂的下岗工人,与南野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还手下几千人,这话从何说起?在王台长面前也要吹牛,看看对象嘛。”

刘克脉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好意思地对王重阳说:“王台长,您说,那时纺织厂是不是几千人?他们的安全是不是属于保卫科管?我吹牛了吗?再说,按那时的级别,我一个保卫科长好歹也是个正科级呢,我吹了吗?我写诗的时候,你马立达还不知在哪,我吹过吗?”

马立达想起刘克脉的诗不过是些四言八句的顺口溜,就笑了起来。毕竟是朋友,不想驳他的话,蚀他面子,就哼哼哈哈地走到门外,摸出一支烟,悠然地吸起来。

王重阳不接话,没去想什么南野不南野,科长不科长的,满心疑问的是,这人下岗后难道靠半懂不懂的中医糊口?这世上有那么多好糊弄的人吗?这样想着,也走到了门外。

马立达对他呵呵笑着,边笑边去摸口袋,好不容易掏出一支烟来,却见王重阳手上已夹着点燃的烟,就又呵呵一下,把烟还到了烟盒里。

“他呀,传奇!”不待王重阳开口,马立达就说开了,“那时他当保卫科长,除了写几首歪诗,每天抱根铁链到处转。有天转到车间,看到料场布堆里有动静,以为是盗贼,其实是两个青工在那谈恋爱,人家正嗨呢,他一根铁链抽过去,结果链头击穿男的太阳穴,死了,女的也落了个脑震荡。一条人命呢。要不是他妈寻死觅活地找到当年的那个老同志为他说好话,说不准,那就一命抵一命了。他哪里是下岗的,那时还没下岗这一说。他是以操作失误被开除的。开除后,他自配中药诱饵——说是祖传秘方——买一橡皮筏,夜夜划到人家鱼塘,躲在塘中心的芦苇丛去偷鱼,半夜去清晨回,每次满满一蛇皮袋,卖给鱼贩子立马变现,比上班不知强哪里去了。一时间,竟然裘马过世家焉。”

这次的典故没用错。马立达停下来,猛吸了一口烟,撅起嘴喷出来,烟圈飘散后,“呵呵”着又说:“常在湖边走,哪能不湿鞋。被人抓住后,那是一顿死打,小腿被打折了,脑壳肿得像猪头。床上躺了有半年,下床一年不出门。唉,那个疼呀疼到骨头里。疼得咬牙吃大便——不要奇怪,中医讲以毒攻毒,大便是治跌打内伤的方子呢!——疼得他遍踏名寺古刹,求神拜佛,疼得他遍访名医寻古方。知道了吧?他的半拉子中医知识就是这样来的,与他的老爹和祖上没有关系,不过时常打打先人的牌子,与李道虚也没有关系,不过有时借借苗医的路子。李道虚呢,也有一本经,坐牢时,牢头和人争地盘,被打得骨头错了位,他小试牛刀就给接正了;监狱指导员是个老胃病,他几副草药,居然断了根。进去前,自考没毕业,到了监狱却拿到了本科文凭,出来后,以前的牢头常到他药铺捧场,没几天竟有了名气。好奇了吧?所以说,高手在民间,你信了吧?走走走,喝酒喝酒。”马立达挥着手,一扔烟蒂,下了决心不再等陈老板了。

菜上齐了,几个大火锅,满桌子配菜。马立达用筷子在锅里搅搅,说:“当初我在台里时,这样的火锅我一个月吃了两万多元。”

王重阳正色道:“真是好意思说!那是电视台的广告费,你没交到台里,我不知为你擦了多少屁股才弄干净。”

正说着,“吱”的一声,一辆锃亮的小车停在了门前。陈老板进来了,牛仔裤白球鞋,干净爽朗,对大家一抱拳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见了王重阳,特别道一句:“王台长,对不起哟。”

马立达冷冷地说:“陈总来了?”

陈老板说:“什么陈总不陈总,我也是餐风露宿摆街边摊出身,如果当初总行老板不赊货给我,我又没及时还回货款的话,也是难得翻身的,人嘛,要有个帮衬,讲个诚信。”说完看了看火锅,叫来服务员,又加了几个菜,这才又说:“王台长,各位老师,大家不要客气。”正要坐下,回头一看,一巴掌拍在李道虚的肩上,“李道虚,是你呀!”

“陈竹溪!”李道虚惊讶地站起来,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不知所措。他完全没有想到马立达口中的陈老板竟然是自己成人自考班的同学,当初搞班级活动,陈老板曾给每个同学发副墨眼镜,分文不取,说是总行算在广告费里了。他总喜欢说总行总行的,后来大家才知道总行老板是个女的,比他大很信任他。同学们称他陈哥称女老板为嫂子时,他就跟人急。后来自己进了班房,他和女老板还去探过监呢,这些年来,竟想不到他已成了大老板。

听到李道虚的惊呼,再看刘克脉一脸的不自然,王重阳恍然大悟,这个刘大师并不认识陈老板,哪有什么程zhuxi,人家叫陈竹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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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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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孙行者
  • 2023-10-02 00: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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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风妙语
  • 2023-09-30 14:5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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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昆阳森林
  • 2023-09-30 14:5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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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昆阳森林
  • 2023-09-28 20:5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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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深圳老亨
  • 2023-09-28 17:3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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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黄元罗
  • 2023-09-28 16: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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