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茵茵,我今天下午4点的高铁,周日晚上才能回家,明天你休息好好看店。”黄芩把元宝、蜡烛、香一件件往行李箱里装,一边嘱咐黄茵茵。
黄茵茵双手在键盘上霹雳吧啦打个不停,嘴上应付着“知道啦,又不是第一次。”眼睛仍黏在电脑的文案上。黄茵茵在一家活动策划公司工作,正在准备公司海南消博会的资料。公司人手紧缺,她忙完线上的活,过几天还要支援展会现场。她本来应聘的是线上运营的岗位,工作忙起来不分工种,什么都要做。
黄芩操心习惯了,还不放心,“店里的过期的东西你明天记得先整理掉一批,等我回来再补货。”
“嗯..”
“对了,还有美团优选、多多买菜、淘宝买菜的东西收到先分类整理,冻品要马上放冻柜,这天气容易坏。”
“好啦,知道啦,说八百遍了。”耳边好像装了一个蜂鸣器,黄芩就是有这本事,说起话来絮絮叨叨,总让黄茵茵忍不住抓狂。
“行,我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出门。”黄芩拎着行李出门,关上门的时候没有带出一点声响。
黄茵茵还在和文字做着斗争,起身喝水的间隙才发现黄芩已经出门。
黄芩是一味清热祛湿的中药,和深圳这座湿热的南方城市自带先天羁绊。其味苦,但和生活的苦比起来似乎又算不了什么。
黄芩在福民地铁站附近开了一家叫喜帖街的小卖店,喜帖街本是香港利东街,一条主营印刷喜帖的街,曾经风光一时。黄芩凡事图一个好意头,便拍板定下了这个名字。和这个年纪的所有妇女一样,黄芩相信因果、固执、迷信。她说这个名字喜庆,但她不知道这条街几经沉浮,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2008年,谢安琪的一曲《喜帖街》风靡一时。黄茵茵因这名字便把它放进了最喜爱歌单。
那时黄茵茵还在上高中,周末看店的时候,一边做着写不完的作业,随身听里播着的就是这首歌。写累了,她就在冷柜里拿一根五羊冰淇淋,坐在小店门口,看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放空脑袋,想象着歌里时间侵蚀后的阶砖是不是和眼前的这条街一样泛着青绿色,窗花有没有困住落霞,是不是和店门上贴的这些广告纸一样,泛黄,要掉不掉,就等一场台风来把他们都带走呢?
那时小雪还在,全身雪白,因此得名。她和现在流行养的宠物猫不一样,是一只正经捉老鼠的家猫。她活泼好动,有时候低飞的蜻蜓,受伤的鸟也会成为她的猎物。黄茵茵在她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跑动起来就铃铃铃地响,甚是可爱。冬天午后,她喜欢和黄茵茵一起坐在小卖店门口,金黄的光晕斜斜洒在门口的空地上,小雪懒洋洋的躺在阳光里,时不时蹭蹭黄茵茵棉鞋包裹着的脚脖子,再舒服地伸个懒腰,又将整个身体舒展地摊开在阳光下。
阳光里有灰尘等小东西,上下翻飞,涌动不息。黄茵茵伸手在光里一抓,再摊开手掌,什么也没有。这时候风吹过,许是门口那棵大榕树不忍让她空手而归,慷慨地扔下一片,飘落到她手心。黄茵茵也不知道门口的这棵大榕树有多少岁了,只知道它膀阔腰圆,在与深圳台风天的较量中从没落过下风。就在这样一个午后,他们是时间大富翁,无需慌慌张张,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
黄芩是湄洲妈祖的虔诚信徒。莆田湄洲妈祖庙是她心中的耶路撒冷,一点不为过。每一年,她都会带着心中的头等大事,来到妈祖面前,希望妈祖娘娘能给她指点迷津。黄茵茵的婚事是她今年的头等大事。在亲戚时不时的打听和黄茵茵那事不关己态度的双重夹击下,黄芩每天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周六早上五点半,她就起床准备前往参加妈祖庙6点半的朝拜。一辈子起早贪黑工作的黄芩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希望她的愿望能第一时间送达妈祖娘娘跟前,得妈祖庇佑。朝拜仪式需要一个小时,黄芩的膝盖有点吃不消。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一个小时跪拜了几次,似乎朝拜后隐隐作痛的膝盖,才能证明她的虔诚。
接着便是重要的求签仪式了。妈祖庙有4个香炉供信众进香,每个炉三支香。黄芩拿出准备好的12支香点燃,跪下向妈祖祈求黄茵茵的婚事能够有满意的结果。第一次,黄芩抽到了一支下下签。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黄芩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她安慰自己肯定是问的方式不对。于是她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次她问的是黄茵茵今年的婚事有没有机会。这一次抽到了一支中中签。她有点被安慰到,但还是不死心。她第三次跪到了垫上开始祈求。这次她问的是黄茵茵今年的婚事能不能有个好的开始。这次是一支中上签。黄芩知道事不过三的道理,便没有再强求。最后,她在庙里又求了姻缘符,打算让黄茵茵带身上。回去的路上,黄芩眉间的愁绪化开,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不少。殊不知,生活的问题总是按下葫芦又起瓢。
2、
“茵茵,这是我在妈祖庙给你求的,你放包里,别乱丢哈。”黄芩回家就迫不及待把姻缘符拿给了黄茵茵。
黄茵茵接过手里,瞟了一眼,不甚关心,回了一句:“好”,便把东西放包里了。她每年都会收到一个,姻缘、事业、好运、健康、平安,再加上这个姻缘。黄茵茵心里戏谑,集齐七个是不是可以召唤神龙。
“妈祖娘娘很灵验的,你别不放心上,我给你求了中上签,你的事我看今年能成。”黄芩眉开眼笑地说。
黄茵茵明天出差,参加海南消博会。正一件件收拾行李,她心里一遍遍复盘物料和行李清单,根本没心思听黄芩在讲什么,嘴上含糊应着:“嗯嗯,好的。”
黄芩看她敷衍的样子,知道她最近工作忙,也就放过她了,去阳台晾昨天没晾的衣服。“这衣服就应该当天洗当天晾,你爸不管,你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这个家啥都要等我去干,等我不在了,看你们怎么办。”黄世美听黄芩说到自己,习以为常,抬头往阳台看了一下,无动于衷,继续刷手机短视频。他今天穿着一件和沙发同色系的灰色Polo衫,和沙发融为一体,好似野外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变色龙。他不说话的时候,仿佛不存在。
黄芩闲不下来,她眼里有活,每天都过得满满当当的。早上7点就去开铺,她整完货,先把店里的地拖一遍,橱窗玻璃更是每天擦得一尘不染。忙活完店里的这些,黄世美会来换她班。她回家准备午饭,再送到店里。下午看店到4点多,她又开始忙活晚饭了。黄茵茵不回家吃饭的时候,她就简单应付下。黄茵茵上班后工作忙,她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说是离公司近点,每天可以多睡二十分钟。她上班后晚上就很少回家了。这几年,黄茵茵不在家,黄芩开始感觉到孤独,但她知道孩子大了,拴不住。
黄茵茵是早上9点的飞机,她6点就起床赶飞机。公司今年效益不好,费尽心思降本增效。掐着点坐上6点半的出租车,黄茵茵就开始担心打车费报销问题。在车上的空隙,她马上开始查看公司的报销规定。确定是6点半前的车可以报销后,黄茵茵庆幸今天不是付费上班的一天。但制度总是朝令夕改,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
落地海南,黄茵茵和同事冯小慧马不停蹄去酒店办理入住,下午要先去展馆布置,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
“咦,我的身份证呢?”黄茵茵翻遍身上的口袋和包包都没有找到身份证,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这还是长这么大她头一遭找不到身份证。没身份证,她办理不了酒店入住,下午也进不了展馆,要出大问题的。刚开始就不顺利,她心里火急火燎。黄茵茵叉着腰,站在酒店前台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强迫自己回想身份证可能掉落的位置。她下飞机前刚确认过身份证,那只能掉在机场到酒店这一路。她先打电话到机场询问是否有人捡到她身份证,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先做了登记。接下来,她又开始打电话给刚刚的滴滴车司机。
“师傅,我是刚刚到枫叶酒店的乘客,我身份证丢了,能麻烦您帮我看看有没有落车上吗?”
司机那边一阵翻找,才回答“有,卡在缝里呢。”
黄茵茵如蒙大赦,开心得语调不自觉上扬“太好了!师傅你能帮我送到刚下车的地方吗?”
“好的,我在你们下车的地方等你。”
“好嘞好嘞,太谢谢您了!”
黄茵茵拿到身份证的那一刻,心才放到肚子里。刚来就出了这样的疏漏,黄茵茵更不敢懈怠了,马上又清点了一遍这次展会的物料。
中午匆匆扒拉几口午饭,黄茵茵和冯小慧就往场馆赶。展品、宣传手册、KT板、手举牌都妥善安置好后,黄茵茵请了电工师傅修复展位电源问题,又联系明天需要用到的水和热场人员。一下午时间过得飞快。这次活动本来计划是三个人做的,另一个男同事阳了,就只能两个女将顶上。一个当两个人用,女的当男的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明天开展。
回酒店后,黄茵茵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刚开始她以为是干活饿的,回酒店用温度计一测,38.5度。冯小慧看着黄茵茵手里的温度计,心里也忐忑:“茵茵,给我也测一下吧,我下午也头晕来着。”黄茵茵趟床上,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有气无力:“可千万别全军覆没。”
“38.2”冯小慧也蔫了。
“咱先吃点退烧药,今晚早点休息,先撑过这几天。”
“好,我叫个外卖,咱吃完再睡。”冯小慧躺床上点外卖。
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黄茵茵听完,脸色更加不好了。
“怎么了?茵茵”
“完了,海南分公司今天下午说好的热场人员突然说安排不过来,让我们自己解决。”
“他们这不是故意的么,不早说,这么临时让我们去哪找人。”冯小慧一激动就上脸,感觉温度又有点上升。
“你也不是不知道,刘总和海南公司周总的关系,都想着法给对方挖坑,每年都这样,各种找茬。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真是作孽呀。”
“那现在咋办?”冯小慧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感觉头更晕了。
黄茵茵想了一下,“我先到58同城上看看能不能先找临时的顶替下,实在不行明天再找找附近有没有做兼职的大学生,实在不行也没办法。”
被这事一折腾,晚饭他们简单吃了点,早早吃药休息。
顶着38度的高烧,黄茵茵在展位上戴着口罩应付了现场客户几天。最后一天的时候,烧终于退了,咳嗽的毛病又找上门。拖着疲惫的身体,黄茵茵坐上了回深圳的飞机,望着舷窗外慢慢变小的景物,她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疲惫感。她多想有个人能抱抱自己,卸下身上的力气,什么都不用管。
刚下飞机,黄芩的电话就来了,她歇斯底里:“茵茵,你快回来,这个家要散了!”
黄茵茵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黄芩情绪如此激烈,马上往家赶。
3、
黄茵茵回到家的时候,电视机不管不顾播着广告,无人在意。黄芩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撑在膝盖上,盖住脸上的表情,上身、手和大腿呈现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形状,支撑着黄芩摇摇欲坠的大脑。黄世美在阳台上大口大口抽着烟,眉头紧锁,双眼穿过烟雾蒙蒙,怔怔望着远方,眼里尽是迷茫荒原。黄茵茵开门的动作打破了这一室的短暂平衡,他们朝她望了一眼,便继续陷入各自的情绪。
黄茵茵坐到了黄芩身边,拉着她的手,问:“妈,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一句话好像根火柴被扔到固体酒精里,瞬间点燃黄芩的情绪:“茵茵,都是你爸干的好事,我都说不出口。”
黄茵茵一脸疑惑地询问阳台上的黄世美:“爸,到底怎么回事?”
黄世美眼神闪躲,往客厅走:“没啥事,都是你妈疑神疑鬼,你别理她。”
“我疑神疑鬼?你说清楚,早上戴着玉佛,晚上回来怎么就不见了?你敢让我查你手机吗?”
“我什么都没干,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黄世美声量也随着情绪飙升。
“你就是做贼心虚!茵茵,你知道吗?男人出去干那龌龊事才需要摘掉随身的玉佛,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黄世美,人在做,天在看!”
砰!黄世美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就往地上掷,遗憾的是玻璃杯造成的物理伤害还是无力抵挡声音的传播,黄芩的控诉掷地有声。
黄茵茵一直以为黄芩不是一个特别精明的家庭主妇,她这一辈子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家庭里,和黄世美的关系若即若离。黄世美总能在家庭大事上完美隐身。这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丧偶式婚姻。他们在这样的婚姻中磕磕绊绊地过了几十年。爱情在黄芩的婚姻里只是锦上添花,黄茵茵一直很疑惑这段婚姻是靠什么维系至今。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并不觉得这样的婚姻有必要坚持下去。但显然黄芩不是这样认为的,她得过且过,缝缝补补地将这艘婚姻的破船运营到了今天。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疲于应付生活,被生活折磨得顿感力十足的女人,这一次在亲密关系中却爆发出敏锐的警觉性,并且一击即中。
黄世美扔下一地的狼藉,摔门出去了。关门声震耳欲聋,真奇怪,为啥有错的人还能这样理直气壮?黄茵茵想不明白。“茵茵,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男人。”黄芩的情绪终于崩溃,泪水不断从她浑浊的双眼流出,就像黄芩心里满溢的苦和委屈。黄茵茵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把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告诉她,会一直站她这边的。
黄芩和黄世美是相亲认识的,双方相识不久便结婚了。自黄茵茵有记忆以来,他们就经常吵架。黄茵茵的奶奶是个十分强势的女人,这也是他们夫妻关系渐行渐远的一大因素。虽然奶奶不在后,他们矛盾有所减少,但那些经年累月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夫妻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黄茵茵其实有点恐婚,是以她这么多年来婚事毫无进展。她害怕走上跟黄芩相似的道路,找不到走进一段亲密关系的理由。上班后,她在外面租了房子,筹划多年的逃离家庭的计划终于实现。她租的房子虽小,但胜在安静,是她繁忙工作后休憩的港湾。她最喜欢在周末的午后,关着灯,躺着床上,打开投影仪,看宫崎骏的电影《龙猫》。时间好似倒退回到了喜帖街冬日的那个午后,谢安琪的吟唱萦绕耳际:就似这一区曾经称得上美满甲天下...小雪还在亲昵地蹭着她的脚踝,阳光和大榕树是那么温柔,抚平所有焦躁与不安。黄茵茵时常希望平行世界是存在的,那么她的小雪一定变成了宫崎骏画笔下的龙猫,撑着伞,在树林里躲着雨,等着她来接。
黄茵茵怕黄芩和黄世美之后再打起来,将黄芩带回了自己租的小房间。
刚回到出租屋,冯小慧就通知黄茵茵下午回公司开活动总结会。
“真是上吊也不让喘口气。”黄茵茵忍不住吐槽。
“你听说了吗?公司要裁员,咱们部门有一个名额。”
“没有,下午回公司再说。”工作和生活让人应接不暇,黄茵茵像一个学艺不精的接抛球杂耍艺人,手忙脚乱。
会议上,刘总表扬了黄茵茵和冯小慧在消博会上的出色表现。接着,他开始给大家分析公司情况,让大家就业务上遇到的困难畅所欲言。李哥是公司的老员工,主要负责对接甲方需求,进行软件更新换代。他是最后一个发言的。前面大家都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困难,会议气氛一度很凝重。李哥是职场老人了,开口就活跃了气氛:“刘总,我说了我的困难您可别说是我说的哈”大家一下子被李哥语气逗乐。刘总板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尽管说,有啥事我帮你兜底。”“刘总,我这边系统更新需要对接海南分公司,这个项目也卡挺久了,我人微言轻,您面子大,能请您出面跟海南的周总沟通下,帮咱加急处理下吗?”“小李,海南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们项目排期紧。你说的情况我记下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会上并没有提及裁员的消息,但这种小道消息往往最真实。人人自危,大家各显神通。同事每天找领导汇报的频率增加;加班时间从8点开始延长到10点;KPI指标之前一个月是4场活动,现在按照一个星期去筹备。人事刚出的出差报销标准里,市内打车报销预算全部砍掉。“茵茵,咱们的打车费泡汤了。”冯小慧脸上一片愁云惨淡。黄茵茵阳后就开始咳嗽,一边咳一边和活动方案较劲,在微信上回:先保住这份工作吧。并附送一个“马喽的命也是命”表情包。你看人家李哥都开始啃海南项目这块硬骨头了。都卷起来!冯小慧回了一个躺平的表情包。
黄茵茵赶完活动方案,离开公司已经9点多。她差点忘了把黄芩晾在出租屋一天了。离开公司这个阿毗地狱,她又将赶赴下一个修罗场。
4、
“怎么加班到这么晚,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黄芩看到黄茵茵刚出差回来,就连轴转,一刻也没停下,脸上满是心疼。
“好的,妈,我要下两个蛋。”黄茵茵说完又忍不住咳嗽。
“怎么又咳嗽了?”黄芩并不知道黄茵茵出差发烧的事情。
“没事,跟上次一样,我吃点橘红,过阵子就好。”仗着年轻,黄茵茵并不在意。
“那怎么行,明天你表弟过来,我让他顺便带点鸡屎藤,你之前吃这个一两次就能好。”
“表弟过来干嘛?”
“她妈这两天生病住院了,让他来家里住阵子。我明天就回去了。”
“好,你明天出门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就好,我没备用钥匙。”
黄芩和黄世美的争吵一般不会持续很久,过几天后,他们就照旧过日子,好像啥事也没发生过。这或许就是黄芩几十年维系婚姻生活的哲学。她就这样糊糊涂涂把日子囫囵过下去。
聊着天,黄芩已经把一碗面煮好,面上卧着两个溏心蛋,里面还加了青菜、番茄和肥牛,再撒上点黄茵茵最爱的香菜,色、香、味俱全,黄茵茵食欲大开。她已经很久不吃宵夜了,被这碗面勾的馋虫大动。
黄芩喜欢看黄茵茵吃饭,因为在此刻,她才觉得自己被热切地需要着。“茵茵,要不姑妈介绍的那男孩,咱先见见?”黄芩又开始老生常谈的话题。
“妈,你看我这样哪有时间?”一提起这个话题黄茵茵就开始不耐烦。
“一提起这个,你就说没时间,人生大事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妈,你看看你现在的婚姻,为啥还要让我结婚呢?结婚有啥用?”
“这是妈的命,我认了。你不一样,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有啥不一样,现在离婚率那么高,婚后不幸福的多得是。”
“怎么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了。茵茵,人总是要结婚的。你要听话。”
“要结你自己结。你们其实就是不想让自己在亲戚面前丢脸。你们的面子关我什么事呢?”最亲的人扎的刀总是最疼。弹簧压到一定程度就会反弹,黄茵茵控住不住反击。黄茵茵今天太累了,工作和生活压得她快要窒息。
“你...怎么说不听呢?”黄芩被气得说不出话,眼睛开始泛红。黄茵茵招架不住黄芩的眼泪,想法子逃离:“好啦,大晚上的不说这个了,我去洗澡了。你早点休息。”
现在黄茵茵的安全空间缩小到只有这间小小的浴室这么大。热水一遍遍冲刷着身体,没有舒缓一点疲倦,脑子里一遍遍放映着工作的琐事和黄芩眼里的期待。洗完澡出来,黄芩侧着身子躺床上,黄茵茵知道她还没有睡。她躺到了黄芩旁边,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从后面抱住黄芩,头轻轻抵着她有些微佝偻的背,心里酸酸的,从什么时候开始,黄芩的背不再像以前那么笔直了呢?黄茵茵声音闷闷的:“妈,我答应你,开始试试,你别催我了,好吗?我今天太累了,对不起。”
黄芩转过身来,被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她将黄茵茵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妈妈知道,我的茵茵累了,是妈妈着急了,妈妈不怪你,睡吧。”黄茵茵已经很久没和黄芩一起睡觉了,她身上的味道和小时候一样,有着阳光和煦的温度。这时候黄茵茵的安全空间只有这小小的怀抱,给了她回到母体般的安全感。她知道世事变迁,人来人往,唯有黄芩对黄茵茵的爱依旧如故,不因岁月更改。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往前走,很快到了4月底。花期将过,黄茵茵却发现地铁口的那一树勒杜鹃仍倔强绽放着。
黄茵茵刚回公司就听了一个大八卦。
“茵茵,你知道吗?李哥去海南公司了。”
“知道呀,他那项目不就是和海南那边对接的么?”
“那边都快打起来了,还记得上次开会李哥跟刘总汇报的项目加急的问题吗?”
“出什么问题了吗?”
“刘总和周总交涉项目进度不顺利,海南那边人倒打一耙说咱们公司投诉他们消极怠工,拖延项目进度,让我们这边的人和他们当面对质。”
“那李哥这次去不就撞枪口上了么,刘总保他了么,当时会上那话说得多好听。”
“刘总也没想到海南那边反应那么大吧,就拉李哥出去挡枪了。”
“李哥这次也太惨了吧,也不能怪那些职场老油条摸鱼不干活了,做事还要背锅,做多错多,还不如不干。”
这件事好像一盆凉水,让办公室里那些卷王一下子清醒。同事们一改往日激进风格,做事更加小心谨慎。黄茵茵也乘机好好喘了口气,开始做她的相亲作战计划。
5、
经过市场调研和深入访谈,黄茵茵制定了相亲三大作战方案。
方案一:羽毛球相亲,通过共同的兴趣爱好建立联系,这样感情发展更加水到渠成。
黄茵茵每周都会去福田体育公园打球。以前她只把羽毛球当做常规身体锻炼,目的很单纯,也很少会跟打球搭子有球场下的联系。制定作战方案后,她开始加入更多羽毛球群,筛选适龄的球友,在球场上更加主动地和伙伴沟通。遇到合适的球友,她会刻意寻找搭档机会,让双方有更多接触的机会。在轮换休息的间隙,黄茵茵开始将话题往生活延展,关注搭子的职业、学历、家庭等,从更多维度去获取球友的个人画像。
黄茵茵很快锁定了对象赵闻达。他是羽毛球的资深爱好者,打球的时候经常遇到黄茵茵,慢慢地两人混了个脸熟。黄茵茵开始主动找他搭档打混双。赵闻达高高瘦瘦,打起球来斯斯文文,就算遇到比较强的对手也不急眼,会常常鼓励队友。“好球!”是他的口头禅,情绪价值拉满。
经过一段接触后,黄茵茵和赵闻达的聊天话题慢慢从羽毛球拓展到工作、家乡和假期安排等。知道黄茵茵养过小雪,他还会经常跟黄茵茵聊他刚养的英短,并邀请她去他家撸猫。熟男熟女,暧昧信号一旦发射,大家就差捅破那层纸了。至少黄茵茵是这样认为的。后来有一段时间,黄茵茵加班赶项目进度,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球场,和赵闻达微信的聊天也变少了。她终于在一个周末挤出时间打球。黄茵茵打算打完球和赵闻达好好谈谈。那天,黄茵茵穿上了新买的羽毛球运动短裙,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就等今天能够一举拿下他。
深圳已经进入初夏,低调地热烈着。
从上沙地铁E口出站,走两三百米就可以到达福田体育公园。一出地铁口,就有一条长廊与地铁顶部相连,为出行的人们遮阳挡雨。这是黄茵茵最喜欢的一段路,路边的绿化郁郁葱葱,她不必被太阳追着跑,可以放慢脚步享受这几百米的绿意。长廊设计者的巧思精准触达受到眷顾的黄茵茵。设计者的用心被受众真切感受到,是何其幸福的体验。黄茵茵似乎也从中汲取到前进的力量。
黄茵茵来到预订的场地号,远远地就看到赵闻达和旁边的一个女生聊得火热。待黄茵茵走近,她发现赵闻达在聊天间隙撇过来一眼,眼神闪躲,假装没看到,又继续和旁边的女生聊天了。有时候一个眼神抵上千言万语。语言在此时是多么苍白。敏锐的洞察力就是一柄双刃剑。黄茵茵的一腔孤勇就在对方一个眼神中败下阵来。
黄茵茵在工作中的执行力这次在相亲作战计划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又马上投入了第二个方案:通过HR筛选简历,在求职渔场里打捞适合相亲的对象。为此,黄茵茵用三十个鸡架贿赂公司热心的东北人事郑姐。郑姐一口应下了这件事。没几天她就在众多求职者中锁定了林振民,并把微信推给了黄茵茵。黄茵茵在微信上给郑姐发了一个大大的爱心。她和林振民简单自我介绍后,就和对方约了第一次见面。这一次,黄茵茵不再拖泥带水,单刀直入阐明了自己的诉求。他们约在了市民中心附近的一家日料店。福田区寸土寸金,日料店也精致小巧。他们相对坐在拥挤的座位上,过道小得一个人走动都困难。他们两个陌生人就这样被绑在了椅子上,只等这场约会结束后才能重获自由。今天,店里生意火爆,所有位置都坐满了人。隔壁桌是一对小情侣,小情侣刚开始还聊得起劲。很快,他们意识到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被隔壁桌这两个怪人一字不落接收。交谈声渐渐停了下来。沉默好像会传染。黄茵茵和林振民也安静得尴尬。
黄茵茵发现她的方案二有一个重大的纰漏。求职简历上一般不会显示身高。林振民身高一米六左右,这在平均身高是171.2厘米的深圳来说,相当不利。其实黄茵茵身高也不高,这让她在青春期很苦恼,所以她对身高有着异于常人的执拗。她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也经历身高的痛苦。
没有了后续继续发展的目的,黄茵茵便把这场约会当做一场成年人的社交。话题保持在一个克制的范围,她委婉表达了自己想法,希望他以后能找到合适的另一半。这样的饭局,黄茵茵其实并不擅长。这顿饭对她来说太漫长了,她急切想要有个人来解救她。这时候,业务经理的一个电话拯救了她。她向林振民表达了歉意,便匆匆结束了这场晚餐。
“茵茵,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了。有个急事需要跟你确认下。”电话那头经理抱歉地说。
“没事,经理您说。”黄茵茵说话语气里洋溢着解脱后的轻快。
“是这样的,李哥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他自己提了离职,明天就走了。这个事情也比较突然,想跟你商量下看看能不能接手他手头上部分业务的活儿?”经理斟酌着说明了来意。
“经理,李哥要走了确实挺突然的,我这边手头上也有几个项目在跟,我明天理一下,再给你答复行么?”黄茵茵不敢贸然接下这些烫手山芋。
“我知道你们活都挺多的,特殊时期特殊办法。大家相互理解下,过阵子招到人手了,就好了。那我等你明天回复,就不打扰你了。拜拜。”
黄茵茵不禁叹气,才消停没几天,又来上强度。相亲的事情也没取得什么进展,这令黄茵茵很沮丧。她强打精神,继续实行第三个方案。
6、
方案三是最保守的方式。黄茵茵求助了黄芩。黄芩很快为她安排了在银行工作的江停。他是深圳土著,有房有车,工作稳定,这简直是丈母娘眼中的满分女婿。黄茵茵先和江停在微信聊了一阵子,一个月后两个人终于敲定了第一次见面。黄茵茵本想早点见面速战速决,但两人工作都忙,难得约到时间。第一次见面是江停安排的。他带黄茵茵去看木乃伊的展览。黄茵茵觉得这可比吃饭有趣多了。在逛展的时候,江停还会不时给黄茵茵补充展品的的一些背景知识。这让黄茵茵惊讶于他这方面知识储备。如果是他临时恶补的这些知识,黄茵茵对他的这份心意也很感动。
有了第一次愉快的见面,两人接下来的交往进展更加顺利。江停喜欢在假期带黄茵茵去各种有趣的地方逛。南头古城、大芬油画村、野生动物园、东部华侨城都留下了他们美好的回忆。江停喜欢做攻略,有时遇到黄茵茵累得不想动,他也不强求。他总会包容地说:“没事,那就下次吧。”江停无疑是一个好脾气的男生,但他又经常让黄茵茵觉得有距离感。好像他对任何人都这样好,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是黄茵茵。但黄茵茵愿意去慢慢走近江停。他们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情绪稳定在黄茵茵看来在婚姻中是个加分项,可以避免很多争吵。那时黄茵茵还不明白,情绪稳定或许只是因为不在意。
两个人进展顺利,黄芩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每天在喜帖街小店里哼着歌,面对到店的客人笑容都变多了。她拉着黄茵茵悄悄问:“茵茵,你们啥时候能定下来?”“妈,还早着呢。”虽然黄茵茵嘴上不承认,但她觉得和江停就这样定下来,好像也不错。
这天,江停约了黄茵茵傍晚去深圳湾公园看落日,又一个击中黄茵茵少女心的约会安排。黄茵茵满怀期待,加班忙完后,匆匆往深圳湾公园赶。江停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头发上的发蜡诉说着男主人今天是怎样的郑重其事。白T恤搭配天蓝色休闲衬衣,整个人挺拔松弛又不随意。他还给黄茵茵带了她最喜欢的白玫瑰。这一切都在叫嚣着这是不同寻常的一天。黄茵茵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感,暗自懊恼今天没有好好打扮再出门。
太阳的余晖洋洋洒洒地铺在海面上,大气地送了黄茵茵一个恢弘的橘子海。绚烂的金色海面反射到黄茵茵和江停的脸上,浪漫的光影好似无声的告白。江停拉起黄茵茵的手,郑重地问她:“茵茵,你愿意嫁给我吗?”此时,他如童话中的王子一样眼神坚定,就等公主点头同意。黄茵茵的心跟海水一样澎湃,她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忍不住热泪盈眶,用力地点点头。江停为黄茵茵带上准备好的戒指,高兴地抱起她,热烈地拥吻。这时,黄茵茵觉得走进婚姻似乎也没她想得那么困难。
接下来便是紧张的筹备婚礼了。走进婚姻的最后一公里对黄茵茵来说举步维艰。她素来不是一个谈判的好手。但婚礼的筹备却是两个家庭无数次的交锋,稍不小心刀光剑影。两个年轻人被裹挟其中,既要捍卫他们脆弱的爱情,但又不能抛下他们各自代表的家庭。此时潮水退去,斑斓的橘子海沉入水底,嶙峋诡诘的怪石浮出水面。
“茵茵,我妈觉得酒店定在福田比较方便。”
“茵茵,我妈帮你定了这套秀禾服,你觉得怎样?”
“茵茵,我妈说结婚后先和他们住,新房不着急。”
这已经是黄茵茵不知道第几次从江停口中听到他妈妈的指令了。筹备婚礼的这段时间,江停含妈量极高。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来了。
“茵茵,咱们之前商量的,你的嫁妆那台十多万的婚车,我妈想说换成咱们新房三十万的装修费你家出,这样咱们可以早点入住,不用和爸妈他们住一起。你觉得怎样?”江停试探着开口。
“江停,之前不是商量好了的么,我以后跟你一起还房贷就好了,怎么突然要改呢?”黄茵茵是一个喜欢按计划走的人,对这个突发情况她先是一愣,随后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我妈比较坚持,所以我想说跟你再商量商量。”江停回避了她的问题。
“如果这样的话,那新房现在能加我名字么?”黄茵茵不想再妥协。
江停一下子犹豫了:“茵茵,你别这样,我妈不会同意的。”
“江停,到底是你结婚还是你妈结婚?”黄茵茵忍不住质问他。
“茵茵,你冷静点,这是我妈的底线,希望你能理解。”江停没有让步。
“我也有我的底线,要不按照原来的计划,要不就算了。”黄茵茵还是爆发了。
“黄茵茵,这是你先提的,你别后悔!”江停声嘶力竭,情绪稳定粉饰的脸谱下终于有了裂痕。这是黄茵茵第一次见江停如此勃然大怒,如此陌生。
黄茵茵在走进婚姻最后一公里的路上中道崩殂。一路走来,这或许正应验了黄芩在妈祖庙中求的中上签的签中之意。
7、
回到家,黄茵茵将情况和爸妈说了,让他们不要继续折腾接下来的事了。黄茵茵讲完情况后,黄芩和黄世美被这件事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板上钉钉的事,突然说取消,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黄芩本来容光焕发的脸上一下灰败下来。黄世美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开始在客厅来回的踱步,加快的步伐和时有停滞的脚步正是他此刻的内心,七零八落。黄芩一脸着急:“茵茵,咱不能冲动,结婚是大事,你和江停再好好聊聊,还没开始呢,怎么能轻易放弃?”“妈,结婚聊得就是这些事,现在谈不拢,以后日子还长呢,这一次让步,以后怎么办呢?”黄茵茵像一个刚在海里游完上岸的人,此时头脑异常清醒。“哎,你们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黄芩无奈的摇头。“这也不是小事情,他们家临时变卦,咱也看不上,不结就不结吧。”黄世美少有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完便去阳台抽烟了。黄茵茵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那些订的喜糖礼服,能退的就退了吧,我去店里看一下。”黄茵茵急需离开这个滞闷的空间,爸妈失落的情绪像是沾了水的黄纸糊在脸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黄茵茵下楼,看着远处喜帖街小店就这么默默依偎在大榕树旁边,好像一个妈妈带着自家的小孩。大榕树青翠挺拔,每年焕发新的生机,除了那粗壮的枝干,无法感知岁月的痕迹。小店身上尽是光阴的手笔。曾经喜庆的大红色店招,经过阳光和雨水的洗礼,慢慢褪去本来面目,呈现一种枯槁的红褐色。淡黄色铁门上锈迹斑斑,拉闸的时候伴随着凄厉的嘶鸣。展示柜的玻璃上还留着黄茵茵小时候贴的半张贴纸,模糊的画面让她怎么也补不奇另外半边的画面。撕开的那条边弯弯曲曲,好像海边潮水退后留下蜿蜒的水痕,沙滩不似玻璃执着,它最是包容,海水多冲几下,什么都不会留下。
黄茵茵拿起柜子上放着的喜帖样品,不禁庆幸还好没大批量的印刷。这张喜帖样式是她和江停一起选的。大红色的封面,不是那种明艳的红,而是低调的朱红色,左上角是烫金的一朵朵牡丹,层层叠叠,纸上竟也开得肆意热烈。封面中间是黄茵茵最喜欢的设计,采用剪纸艺术,剪出了一个雅致的窗柩,窗前横枝斜出,一对喜鹊轻盈立于枝头,遥遥相顾,本是报喜的鸟儿怎么就生出了缱绻的情意呢?
打开喜帖,内页是温馨的淡黄色,左边一页是一个艺术体的囍字,和小店名字用的是同一个字体,页面再点缀上零星的小花朵,宛如婚礼现场。右边部分上面写着:诚邀**参加新郎:江停&新娘黄茵茵结婚典礼,敬备喜宴。时间:2024年10月1日星期二,农历捌月廿玖,地点:深航国际酒店鲲鹏厅,敬邀。读毕,一滴小水珠落到页面,增添了一抹好看的水纹。黄茵茵眼前字迹开始模糊,她慌忙盖上喜帖,好像里面有一个怪兽正张大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喜帖上似乎还有恐怖气息流泻出来,黄茵茵又把喜帖扔进垃圾桶,盖上垃圾盖,好像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这时,黄茵茵收到经理的微信:茵茵,你接手的李哥那部分海南的业务有点问题,你明天去海南一趟,跟那边对接一下可以吗?黄茵茵回了一个:好,打开网易云,播放最喜爱歌单,第一首便是喜帖街。这是陈奕迅的版本,Eason的声音低沉厚重,饱蘸沧海桑田,人事嬗变的唏嘘,却有疗愈心灵的魔力。人生的这一程,一路失去,一路拥有。温暖的声线幻化成实质,将黄茵茵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她心绪渐平,重拾勇气,歌里唱着:终须会时辰到,别怕。
黄茵茵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看着路上人来人往,一阵风吹过,叶子撒欢往下跳到她怀里。深圳的秋天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