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人

必须接受光接受时间，比如日晷

步履和蹒跚就记在刻度上

临水之人赶在暮色苍茫之前领回走失的倒影

夜幕漫上来，渐渐析出繁星

你暴露在月光下

纸片人认领了你所有的影子

祂们附在那些沉默、困惑、忧伤和悲悯的影子里

纸片人四散，没入夜空，水底，没入

郊外和山林，没入废墟和荒坡

没入昨日之日

摇晃的事物

摇晃的事物，可追溯到一只走失的风筝

你飞翔的渴望就止于某株树木

没有什么比一个少年更喜欢追逐

如果有，就是挂在他自行车上的风车

再近些，是一串贝壳风铃

但它低沉的倾诉并不能留住某个女孩

那些飞扬的酒旗和经幡都是途中的事

包括后来的，盈亏之月及古老坐标

风居无定所，从不分经纬

我们在不可逆的开始及结束之间流淌

处暑之后

你等待一场摇摆不定的台风，缓解下伏

带来的焦虑，相比东风的破竹之势

夏暑的消散迟缓而漫长

你把目光停在窗外，骄阳照见窗台

也照见旷野，那些预设的草木

芝麻花和瓜架开始斑驳

关于秋天那些叙事，越发清晰

比如，台风可能打残母亲即将成熟的毛豆

而他城的中元夜已经升起超级蓝月

比如给即将购置的月饼

预定一张开往故乡的火车票

遇见蝴蝶

一朵花比一只蝴蝶落在肩上更加粗犷

它带来宣泄，掷地有声

想到皈依，就萌生悲悯之心

但相比那只蝴蝶的轻盈，你隐匿抒情部分

一只黑色蝴蝶自有隐喻

你笃定祂重返人间

你甚至知道祂带有千言却囿于表达

与祂对视，你束手无策，你语塞，你羞愧

想起某个下午，偶然有一只蝴蝶落在肩上

想起祂的柔软，就想起一对青眼

容器

我能想到最完美的容器，就是

母亲的腹部，但那

没有比一口天井经得起追忆

它盛载过炊烟、天空和梦里的童话

再大点，院子和村庄就装不下

一个少年的不羁和憧憬了

那时容纳我的是

小小的单车和大大的小镇

后来，我终于像鱼那样投入一座城池

最终却活成一座岛

管容纳我肉身的地方叫他城

发现装着我的

有时是故乡，有时是月亮

回南天

并不是所有节气都契合一座城市

比如此刻，在鹏城你可以

轻易找到蜜蜂、蚂蚁或蝴蝶

而烟雨已早于立春之日洗刷过尘世

那时，你刚好见证并参与一次大迁徙

一场大雪迎接浩浩荡荡的归人

他们在短暂的时间内攒满祝福，捎上叮咛

就再次踏上他乡。你也是

你带着满身水雾回到出租屋

空气沉闷，略带霉味

你擦去挂钟上的水珠，辨别镜中人

你试图拧干身上的衣物

更多湿气涌上来

你关上门，像一只受惊的虫子

吸吮月光的猫

把头埋进斑马线的人身体住着一只猫

有时趴在他肩上，看夕阳西沉

有时它爬上高大的木棉向一个方向远眺

但更多时候，它们是隐匿的

隐匿在人们奔波劳碌，艰苦谋生之时

她说，纯粹之人都能相遇

比如多多洛和猫巴士，小梅和宫崎骏

某个夜晚我也遇见一只猫，它跳上屋顶

沿着屋脊走动，它站在烟囱上努力吸吮

仿佛要吞下满地，悲伤的月光

看水的人

她们坐在笔架山的石头上，双脚溅起

福田河的水花

亲子装让她们看起来更像俄罗斯套娃

女孩从水中分辨妈妈的酒窝、双眼皮和

柳条一样的秀发

她突然扶起母亲

试图从她的眼角中拽出两尾鱼

这让我想起数次去井边打水的画面

有时提起一个男孩

有时捞出的是年轻的叔叔

现在，从井中打到的是已故的父亲

绿毛狮子

我今天要画一头狮子

它不同于草原上的肉食性动物

不同于楼宇下的大型石雕

如果硬要划上等号

它略等于乡下，藏于山墙上的小兽

一同隐匿的还有大象、老虎

麒麟和凤凰

我画下的是身披地衣

眼眉低垂

正在老去的时光兽

那年那月

我甚至忘记哪天，但天空已镀上灰色

我需要被提及，比如

换过不久的新日历，某个节气

母亲折的金元宝高度是最有效的

她积攒了一整年的思念，会在那天被

我们一点点扔进烧纸炉燃尽

而我的荒寂是长锈的割草机

给它加油就能唤回清明的父亲

届时，小年就要过去

我们谁也不说话，仿佛没有人离开过

降温

你期待一股北风带走灰暗的天空

足够强劲，吹干衣物、墙壁悬挂的水珠

和你略显沉闷的心情

日历记录的归期已经临近

母亲在视频里念叨，屋舍有门窗桌椅

厨房有锅碗瓢盆尚未清洗

小年就要到了，父亲的祭日在即

你说回南天也该结束了

是的，一场暴雪已经从北方下过来

降温只是迟早的事

而故乡的荒坡上，白芒也举着雪

落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月亮的坟墓

你期许一场雪从北方下到南方

也下在开紫荆花和风铃木的

南山上，覆灭

那些失真的火焰

而另一场雪，从黄昏开始

黑夜掩饰的所有真相都被还原

南山洁净、苍茫且忧伤

走在银光下的人

就像，走进月亮的坟墓

谷雨之后

你无法预测一场雨停止的时间，五月就在眼前

荔枝公园的常青灌木葱茏得像个小伙

荔湖里的睡莲羞涩

只有稀稀疏疏的歪果挂在树上，看上去

像一群拉胯的趋于颓败的中年人

一个谷雨之后的下午，你伸出伞外

接住一片印度大叶榕的落叶

在它粗犷的脉络中迂回

只有静谧的风流淌，春天一退再退

你沿着鹅黄的蜿蜒的叶脉窥探

目光尽头恍惚有池鹭跃起

衔走一笔炊烟，屋舍染上水锈

暮色里的故人，去向未明

春天的朝圣

你目睹一株香樟树被风剃光

它向阳处的枝丫举着经年的空鸟巢

枯叶落了一地

在东园路诸多长青灌木中

这萧瑟的一面，让鹏城染上水锈

这蚀骨的水锈与喋血的木棉

燃烧的风铃木一样

在以信徒之势扣响春天

这些凋谢之物，都义无反顾地

向大地作最后的朝拜

归依之处

雨水穿透落叶之前，它们有相同姿势

我曾在东园路听见春天腐朽的声音

等一棵香樟焕发新生，等雨水汇聚成河

大地与湖海就有了承载之美

他们短暂忘记萧瑟部分

但黄昏的滤镜总会适时放大某些情愫

一轮猩红的落日没入苍茫

古铜色的月亮就会照见颔首之人

夜色浩瀚且忧伤，装载万千流浪姓氏

他城璀璨而沉默，容纳万千不屈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