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性让我们活下去，人性让我们尴尬的活下去                            —题记

1 

窗外的冷雨不断的敲打着窗玻璃，仿佛鞭子一遍比一遍更狠的抽过来。我看着手指间的烟明明灭灭，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前，终于下定了决心---应聘。

六个月前我失业了。公司HR极其艺术的告知了公司目前面临的困境，以及不得不裁员的无奈。我很知趣的表示非常理解，然后颇为绅士的表达了对公司多年培养重用的感恩。

从北方科技大学生物医学专业毕业，我就到了这家医疗器械公司，一晃八年了，除了推销出去一些心电仪、激光治疗仪、远红外治疗仪，似乎没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成就。

以我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似乎只能一根钉子钉到底，把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青春彻底戳破。新冠疫情突然袭来，公司几乎停工，裁了我们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员工，就和美国在阿富汗投下几枚炸弹一样稀松平常。

当然我也从来没参加过各种同学会，无论小学中学的还是大学研究生的。在同学会这种场合，没有房子、车子和几百万的理财、股票傍身，那几乎就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数点。失去了同学会这种最佳财富展示平台，在深圳这偌大的城市里，你还能向谁展示呢？

失业的这几个月里，我独自居住在科技园后面的这个出租屋里，没有告诉乔伊思。

乔伊思是我认识了已经五年的女朋友。从去年开始，她时不时的旁敲侧击的问我，到底有没有长期定居深圳的计划。我明白她话语背后的意思，也明白自己钱包的干瘪，只能敷衍着回答：肯定有啊，已经在计划中了。这种回答多了，她会忍不住声音响亮起来：你这计划总有个期限吧，不会是一万年吧?那我们三生三世之后也不会在一起啊。算起来，她已经29岁了，依然还沉浸在杨幂、肖战这些虚无缥缈的爱豆中呢。其实我比她更清楚，要不是耽于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怎么会选择我呢，除了一米八的身高和还算得上俊朗的面孔，在物理意义上，我还有什么呢？这个住了五年的出租屋也只是每月给房东付费换来的临时居所。

女人这种生物，我活了三十多年也没搞清楚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乔伊思明明已经瘦的快前后一致了，每天吃饭还要斤斤计较吃了一块肉，又多了多少千焦的热量和脂肪。经常晚上加班熬夜的给客户做设计稿，一张巴掌大的脸熬得就像脱了水分的猕猴桃，干瘪而皱纹密布，然后拿着点灯熬油的那点钱去扫回来一堆LAMER、雅诗兰黛，声称“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点，青春太短暂”。经常都在感叹青春太短，不能浪费，但是还是一有时间就沉浸在《陈情令》、《甄嬛传》、《如懿传》这种臭长的像上个世纪女性裹脚布一样的腐朽电视剧里，看完感悟自己懂得了很多。

来深圳的每个人都搬过至少五次以上家，只有我这种异类，习惯了一个地方的气息，就和某种穴居动物一样，必须按时回到这个地方，闻着熟悉的气味，才能妥帖入眠。

那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房东，偶尔见面会操着不太清晰的湖南普通话，委婉表达自己交房贷的不容易，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的告诉我房租还需要再加1000。五年里，房租已经涨了五倍。

失业的这半年来，每个月5000的房租加上5-600的水电费慢慢变成一根越勒越紧的绳子，勒的我有些喘息不过来。投出去的简历基本上石沉大海，除了接到各种保险公司的电话，没什么更适合的工作。初次接到一家保险公司招内勤的电话，我还有些雀跃，反复确认了不是卖保险，只是做行政方面的工作。

我带着精心编辑排版的华丽的几乎自己都认不出来的简历，到了市民中心附近某栋外立面漂亮现代的写字楼。接着被指定了一位“展业老师”。展业老师是个看上去比我还年轻的小女孩，兴奋的把我带到了晨会上，先隆重的介绍一番我的985学历背景，然后让我安静的坐在台下“认真学习”。

就在我还陶醉在周围一众女性探照灯一样射来的目光海洋时，台上一位女前辈开始痛诉自己的励志蜕变过程。大照片屏幕上定格着她从前的乡村土味装扮的照片和现在妆容精致、贵气袭人的靓丽照片。在女前辈开始带领大家一起合唱《感恩的心》时，我从后排悄悄溜走了。

站在市民中心对面的马路上，抬头仰望着明净湛蓝的有些不真实的天空，我怀疑自己今天过来应聘的行为一样不真实，仅仅是昨夜熬夜看《复仇者联盟》带来的后遗症。

回到我这间三十几平的小公寓后，从此把一切保险公司和涉嫌保险公司的电话都屏蔽了---作为一个年过而立的男性来说，我还是需要一点尊严的，侮辱智商的事留给那些刚生下孩子的宝妈吧。

2   

时隔几个月后的这次应聘，内心五味杂陈。或者说除了招聘广告上明目张胆的表明每月底薪八万和工作内容验尿，除此之外，从有限的只言片语里，我无法判断这是不是个诈骗。

最近两年，关于各种电信诈骗、招聘诈骗的宣传广告几乎无孔不入。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褶皱里都仿佛被注入了防诈骗疫苗。但是，明天银行账户、微信和支付宝账户上的数字就要化为零了，被诈骗又如何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转了两次地铁，终于来到招聘广告上的地址。今年的春天出奇的寒冷，簌簌的细雨让空气变得濡湿冷冽，阴沉的冷风不断的往我大衣的领子里钻。这件羊毛大衣购于初次见到乔伊思的那天下午。在华强北茂业的三楼，我试了一下便买单穿走了，连牌子都来不及剪。

走进那栋大楼的大堂里，几乎空无一人，空寂的氛围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里压根无人办公。

不过，随着电梯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出来。他抬起头瞥了我一眼，似乎带着某种轻蔑的意味。我故作镇定的看向一边。等他出来后，闪身进去。在电梯阖上的一瞬间，他后脑勺一大片星星点点的白格外刺眼—这应该同样是个正承受生活残酷折磨的男人。

在一间几平方的小洽谈室里，一个看不出年龄和性别的人接待了我。“你就是姜夔？”对啊，我惊讶它能瞬间叫出我的名字。

“我是伍尔夫，医学策划部的总监，我们这个部门直接对接董事长本人。虽然我们这个公司不在乎学历，主要看特殊才能，不过你能过来应聘，我还是有点惊讶。”他把我递过去的简历象征性的浏览一遍后说。“每个能加入我们公司的人，必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精英人才。”伍尔夫在热烈的讲述中还是捕捉到了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嘲讽。“年轻人，不用急着否认或怀疑。首先，你能否认你不是走投无路又怀着不甘平凡的野心才来到这里吗？”我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左下唇。

他满意的笑了，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柜子旁，伸手从柜子里拿出三个大约10毫升的小试管。试管里静置着三段深浅不一的黄色液体—这分明就是我们每天排出的尿液了。“招聘广告里已经说明了，我们每个月的底薪是8万，此外还有20-50万的年终奖金，具体数额董事长根据个人为公司所做的贡献来确定。在这个连网红互联网企业都在裁员的时期，你也知道这个薪水意味着什么吧？那么重点来了，我们医疗策划部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对尿液的质量、性质和特点做出分析，选出最优质的，同时将过程和结果形成报告，并能根据市场和客户反馈，制定相应的宣传策略，撰写基于科学的创意性文案，并通过各种媒体及时传播。对了，你是生物医学专业的吧？”

“我......” 几个月很少与人沟通，我几乎忘了怎么组织语言了，当然更主要的是，我这个几年无人提起的专业，学的那些不伦不类的课程，早就还给老师了。

“没关系，我都明白。我也是这个专业出来的。我们的工作不需要任何化学和医学检测仪器。董事长特别要求，只能用我们自身的天然感官来做出判断，也就是望、闻、尝。”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这位刚刚认识不到半小时的伍尔夫先生，特意拉长了声音，然后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也回以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感觉中自己是对他笑了，似乎又只是脸部的肌肉轻微的动了一下，类如夏天的末尾荷塘里掠过的一阵微风。“我们公司的核心产品是水之诗系列护肤品，也就是从尿液中提取出来的主要成分，再加入神秘配方.....”在他继续滔滔不绝的描述中，我的记忆回到了少年时期。

3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尿液的气息和味道。

13岁的夏天，继承了父亲基因的我，没有享受过多少营养美味，依然还是长成了身材颀长的高大少年。

每每进入班级，都能引来女生们的窃窃私语，烙铁一般的目光投注过来，将我烙的体无完肤。除了画画，每天只沉湎于读书，成绩自然拔萃，从来没有低于年级前三。

可惜，回到家迎接我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和另外一种目光。

父亲、母亲和妹妹一起亲密的谈笑着，时而迸发出一阵大笑。当我推门进去，沉默的走过他们面前时，会觉得自己像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打扰了他们的欢乐。然后父亲会突然在我即将进入卧室时，看似不经意的抛出一句：早点把作业做了。对我来说，这是一句多余的话，我的作业从来不需要他费半点心。让我惴惴不安的是他每天晚上临睡时，从黑暗中抛过来的那句：今天晚上不会再尿床了吧。是的，13岁的少年了，站起来比我矮小瘦弱的母亲都高出半个头，却仍然不能控制尿床这件小事。

我努力临睡前不喝水，不喝牛奶，不喝任何液体的东西。燠热的夏天傍晚，母亲打开西瓜，和妹妹一起吃的汁水四溅，偶尔给我递过来一块，我总是决然的扭过头，再不看那些西瓜一眼。

每个夜晚来临，一阵莫名的紧张和不安就开始慢慢弥散，这种感觉没有颜色，没有形状，却几乎每一天都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仿佛一阵挥之不去的魔雾，慢慢降临，笼罩，直至完全渗透进青春的身体罅隙里。迷信的母亲带着我看了各种神医，用尽各种中药、民间偏方，还是没有任何起色。总是在某个急切的梦中，我匆忙的寻觅着厕所，然而越是着急，越是兵荒马乱，正在慌不择路中，前方出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厕所，于是火急火燎的赶过去，把自己稳稳的安顿在蹲坑上，随着一阵液体流出，顿感全身轻松，如释重负---下意识的伸手一摸身下，果然，一片冰凉.....这种冰凉到了零下十几度的冬天，格外彻骨，几乎寒入骨髓。

那时家里虽然有暖气，都是在墙边。离温暖看似咫尺，其实遥远似天边。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尿液特有的味道，北方的冬季，几乎总是被乌云笼罩，阴沉寒冷，尿湿的毯子只能在暖气片或者炉子边烘烤着，缓缓的飘散出一阵令人作呕的骚味。每当这时候，父亲会似笑非笑的说：你这天天画地图，就是考上了重点中学，敢让你去吗？你去了住宿舍，还不让一宿舍的人笑话？

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熏染中，我的鼻子训练的异常敏感，各种不同的尿液到了我的面前，仿佛自动就在头脑中形成高低强弱长短的节奏，我能根据每段节奏辨别出这个尿液的持有人今天吃了什么食物，喝了什么饮料，比母亲经常去拜的那些神还灵验。

有一次妹妹晚上偷偷喝了父亲泡好的碧螺春，都被我走过厕所时闻了出来。

几乎是抱着万死不辞的决心，我在那个绝大部分老师和同学都在混日子的普通高中里，刻苦到用尽最后一滴血，才考上了北方科技大学。当时只有生物医学专业分最低，又是全国首批985大学。毕业后，没有和任何人商量，我联系到了我的前东家--深圳那家医疗器械公司。没有想过这个城市有多火热的发展前景，能快速制造多少亿万富翁，更不是因为它聚集了全国各地的人，让你觉得来了就像回家一样----仅仅因为这里几乎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再也不用承受沁骨的寒冷了。 当然从那一刻起，也再没打算从父母那里得到一分钱的资助。六个钱包是属于别人的，属于我的只有---孤军奋战。

4

“现在，我们需要做个小小的测试。”伍尔夫冷静地声音将我的目光拉回到眼前，他把三根试管排列在我们面前桌上的试管架上。

“你知道吧，尿液中含有100多种微量活性物质，其中95％左右是水，其余部分包含：钠、钾、氯、硫酸盐、磷酸盐、铵盐、钙离子、尿素、尿激酶、表皮生长因子、生长激素等等物质，都是对人体有益的物质。我们的老板就是发现了尿的神奇作用，开始进军全球仅有的尿蛋白酶化妆品市场。你面前左边这个试管中，是我们目前发现的成分最适宜提取做水之诗护肤霜的，现在你通过观察和品尝，请指出另外两瓶哪个是最接近它的？”我拔出盖子，闻了闻第一个试管，然后放回原处，抽出另外两管，分别嗅了嗅，最后蘸在食指上，轻轻地舔了舔。“这一瓶！”我把最接近的递给了他，没有任何犹豫。

伍尔夫兴奋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年轻人，你果然是我们要找的优秀人才，就用了2秒钟啊。愿意加入我们公司吗？”他眸子里闪动着灼灼的光芒，和每一个洗脑成功的微商教父眼里流动的光芒一致。

“当然，只要按时兑付承诺的薪水，明天就可以上班。”

“放心吧！我们的产品是市场独家的，况且，你知道的，女人的钱是世界上最容易赚的，只要承诺能让她们年轻、漂亮，钱就像流水一样涌来。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计划三年后上市，第一批员工都会享有原始股。”

我沉默着听他讲完。“伍尔夫先生，那我今天可以走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就不关心自己的前途吗？咱们公司除了这款化妆品，还在研发以尿液为原液的抗肿瘤药物，你想想，世界上有谁不怕癌症，不怕死？到时候这款产品一上市，又是一笔源源不断的财富之水。”说到这里，也许他注意到了我的面无表情，略顿了顿：“好，明天带上证件过来人事部报到。说真的，你比刚刚早上离开的那位老兄明智多了。尊严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赚到钱，别说尝尿，就是尝......”我终于还是义无反顾的站了起来。

对面的家伙意犹未尽的表示：那我送你出去。

在电梯间里，伍尔夫拍了拍我的肩膀，很亲密的说：“以后就叫你rabbit吧，为了简化人际关系，我们公司都互称英文代号。”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让微笑慢慢消逝在阖上门的电梯间。

这是狼与兔子的游戏吗？不过对于兔子来说，似乎没有别的选择。这个世界总有人会嘲笑兔子的懦弱和无能，但如果把他放在同样的情境里，他的选择并不比兔子高明多少。不管怎样，下个月的衣食住行终于有了着落，并且看来前景还无比乐观。

5

和乔伊思约在一家泰国餐厅见面。

虽然两年来受困于新冠疫情这种新的传染病菌，不过某种程度上我也要感谢它，以疫情为借口，一年半没有见面，乔伊思看上去并没有太不满。

这个从前学艺术现在做设计的女生，几句充满文艺和思想的金句就足以让她面露崇拜之色。但是，最近在谈到房子和结婚的话题时，她变得格外理智起来。 

“姜夔，我最近研究了一下房价行情，目前是最近几年深圳房价的最低谷了，很多房子都降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要乘着疫情赶紧下手了。”她对付完一块面包鸡，兴致勃勃的说。

“好啊，你看好哪个我们就过去订了吧”。“真的吗？哎呀，你怎么突然变得爽快了。是不是一夜暴富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的脸，努力找出一点玩笑的迹象。我不置可否。

她眼里那种渐渐变淡的惊喜和骄傲，此刻焕发出新的意义之光。验尿官！如果乔伊思知道我的暴富来自于验尿官这个工作，还会如此骄傲吗？想了想，我还是告诉她，暂时保密，但可以立即看房。

真正进入公司医学策划部，我才知道验尿官这个工作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在整个医学策划部8个验尿官中，我的效率是最高的。每分钟30管，每小时1800管，一天8个小时至少12000管，这个工作量几乎是其他同事的4倍。

看着蹭蹭上涨的业绩，伍尔夫兴奋地几乎每个星期都请我吃饭喝酒。

更主要的是，与验尿同等重要的还有-----策划。将这些诞生自人类身体自身的废液，通过文字和思维的重新整合，赋予神奇的成分、功能、作用，这对于从小被逼看书万卷、玩文字如游戏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宝刀出鞘，长剑入风，得心应手的一塌糊涂。起先，也有过几分犹豫，怀着对乔伊思以及和她同类女性的愧疚和不忍，下笔总是凝滞和闪躲，小心翼翼的避免用最凌厉的招数，如同高手不敢轻易出剑，出剑即要横尸遍野。担心这把刀收割的过于锋利，对她们内心怀有的纯真、美好的想象世界是一种亵渎和戕害，更担心这一深渊迟早会将我自己吞没。

是伍尔夫这个老道的刀客，一刀斩断了我的幻想：兄弟，我看得出，你的能力还不止于此。今天你不敢下手狠，明天你就被更狠的抛开这个城市，没有任何人会同情你。

想了想与父亲已形同断绝的关系，母亲温和善良但无能为力的表情，房东充满笑意又毫不手软的脸，乔伊思充满艺术幻想但暗含理智的话语，我在和伍尔夫干完一大杯新鲜的雪花纯生之后，彻底和唯唯诺诺的过去做了了断。

此后，制造的每一篇水之诗软文，配合着经过精修的、高端大气时尚的图片，几乎都成为十万+“爆文”，如同一颗颗裹着浪漫、优雅、时尚味道的子弹，精准的射向每一个女人的心脏。当全世界的女人都为之疯狂，每天不停的在公司官方号催问新品时，伍尔夫—忘了说了，他的中文名朱仙—不出意外的升为了区域总经理，不是中国的某个区域，是全球版图中的亚太区。

我们公司已经根据全球战略部署，划分了六大市场战区：亚太区、中央区、非洲区、西欧区、东欧区和美洲区。朱仙领导的亚太区业绩最为骄人，几乎占据公司整个市场份额的百分之四十。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我这个幕后英雄，所以不仅大力推举我做了亚太区医学策划总部总监，并且建议董事长将我们的岗位提成和业绩提成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作为一个领导，要么舍得分利，要么舍得分名，占据其中之一已经是优秀的领导了，何况朱仙两者兼有呢，在学历和读书方面，也许我更胜一筹，但是在把脉心理、拿捏人性方面，他堪称我人生三十二年的首席导师。某种程度上，朱仙为我打开了新的人生界面。不过，我对这些唾手可得的名誉并没朱仙想象的那么激动和兴奋—人生前三十年生活在阴暗、潮湿、暗无天日的监狱里的苔藓，偶然的契机，一缕阳光缓缓照进来，也只能瞬间笼罩身体表面的那几寸表面积，内在依然是斑驳的—内存和系统决定着一台电脑的最大价值，而不是炫酷的外壳。

一年多的时间，赚到六百万，已经足以让我对命运本身感激涕零。所以我还是继续亲力亲为的做着验尿官的工作，和每一个一丝不苟的将大街上的落叶和废纸清理的干干净净的环卫工人没什么不同。能在深圳这个2000多万人口、接近2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拥有一处干燥、明亮、温暖的所在，不为风雨侵扰，不受噩梦纠缠，不被房东肆意涨租而被迫颠沛流离，已经是我姜夔人生此刻最大的追求了。何况，这六百万还能交换来乔伊思巧笑倩兮的笑容和明澈婉转的笑声。

6

房子下定后一个月，乔伊思约了她的父母、大姨、二姨一起和我见面，就是说我即将得到未来的准岳父岳母认可了。

餐厅是一家传统的粤式餐厅，布置的典雅而不张扬。

乔伊思伴着父母一起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餐厅的其中一个包间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了。短短一个小时，已经刷了一遍头条、抖音和小红书。天下大事，了解的七七八八。

“爸，妈，那边。”随着乔伊思清亮的声音，一对外观极不相称的老年夫妇出现在我面前。

乔伊思的爸爸和我想象的一样简朴，淡蓝色的衬衣外面罩着一件款式简单的驼色背心。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虽有皱纹，但在端雅整肃的气质中，几乎让人忽略不计。妈妈看上去保养良好，除了脖子，整个脸部几乎没有一丝皱纹，光滑的让一只苍蝇都不忍心停留片刻。

我突然开始对乔伊思平时形容的普通家境有点疑惑。

“你就是小姜吧，不好意思，我们路上堵车，耽搁了一会。”乔爸首先开口，声音沧桑中又带着江南人的软糯。我一边回应一边赶忙站起来。

在简单的寒暄后双方落座。

服务员新端来一壶茶水的空档，我们已经开始了几轮稠密相宜的聊天。

“小姜啊，听说你和思思在一起五年了，前几年都不声不响的，今年突然买了房子，是换了个好工作高升了吧？”乔妈轻轻放下茶杯，看似无意的提了这个问题。

“啊，啊，算是吧......阿姨，您和叔叔一般喜欢吃什么菜？昨天疏忽了，忘了问乔伊思，刚才就先随便点了一些，您要不要再看看菜单？”

乔妈将我递过来的厚重菜单随意的放到桌面上。“小姜啊，吃饭都是小事情啦。你也知道我们今天见面的目的吧？结婚意味着什么你晓得伐，当然啊，你也买了房子，在深圳已经算是比较优秀的年轻人了。以后我们也是一家人了，让我们知道你做什么工作，了解你的家庭，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吧？”乔妈说完，拢了拢额前精心烫过的一缕卷发，拿起面前的一杯茶，优雅的抿了两口。

“额，我目前在一家化妆品集团做....总监。”

“哦，那挺不错啊，是哪家化妆品公司呢？”

“妈，刚刚见面，你有必要这样调查户口吗？你还不如多研究研究化妆品和养生美食呢？”正喝着可乐柠檬的乔伊思忍不住打断了妈妈。

乔妈轻轻喝止了女儿，看了一眼埋头不知在做什么的丈夫，继续将笑容恰好的脸面对着我，一股特殊而又熟悉的的味道，隐隐约约的飘散在略微窒息的空气中。

“小姜啊，虽然你是男性，在化妆品公司工作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没必要遮遮掩掩的。阿姨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化妆品公司也有各种岗位和职位。除非，你对我撒了谎，实际上干的真是拿不上台面的事。”乔妈最后一句话，伴随着突然犀利起来的目光。

“大姐，你们都到了啊，我和二姐好久不见，路上多聊了一会。别见怪啊”另外两个和乔妈外部特征相似的中年女性打断了我正在酝酿的回答，声音有着纳米材料的精细和韧性。

他们一行三人坐下后，我知道一番热烈的聊天即将展开，正打算找个借口上洗手间。

“大姐，这三年不见，你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啊，这将近六十岁的人，看着和三十岁的差不多。”被乔伊思称为三姨的女子夸赞着，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羡慕。“确实啊，大姐，看着我现在才是你的大姐了。”二姨也真诚的附和。“你不会是打了那个.....”

“哦，原来大姐也打了玻尿酸啊。我以为大姐不食人间烟火自带仙气呢。”三姨自然的接过来，惊讶中带着窥破天机的洋洋得意。

“你们胡说什么？以为我和那些跳广场舞的一样庸俗吗？”脸上自始至终挂着优雅微笑的乔妈，利落的拿过丈夫身边的包包，打开隔层，取出一个蓝色瓶子放在桌上。

水之诗小蓝瓶—我们公司这两年爆火的产品。我突然明白了刚才空气中隐隐飘散的味道是什么。“你们大约还没听说过吧，这是水之诗，是源泉公司瑞士研发人员经过十年科研攻关，从人体液体中提取出来的特殊蛋白酶制造而成的，效果比以前那些大牌都要好。刚研发出来，大学时的闺蜜就推荐我用了。已经用了快三年了.......”

在乔妈娓娓道来的再熟悉不过的“文案”里，我悄无声息的退出来—此刻的尿意越来越浓，强烈的压抑着膀胱，几乎要喷涌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