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意识到时间的珍贵,并常为岁月流逝迅猛而惋叹,必是年岁已高,抑或是,他终于找到自己一直向往的生活,或者梦想。于是,禁不住惋惜在过去时日里,自己曾经那么碌碌无为、虚掷光阴。我,便是其中一个。
幸而,我并非年岁已高。然,掐指一算,生于七十年代的我也已迈入不惑之年。看到这里,读者千万不要唏嘘,认为我会在这篇小文里,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来谈我的故事。放心,我不喜欢那样的论调,况且,我自己也不是个听着大人的话,乖乖长大的孩子。
我生于一个朴素的家庭,父亲做过很多职业,母亲是个京剧演员,有两个姐姐。好吧,我承认,我几乎是以小狗小猫的身份长大的。不是有句俗话吗?第一个娃当宝养,第二个当狗养,更何况……我是第三个!此处应该加个流汗的表情,用来立体呈现正在敲字的我。
自我出生后,一共搬过十二次家。动荡不安的生活,给我的童年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长大以后,对所谓故乡、家乡的概念,就像表格里常出现的出生地和祖籍一样,总让我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我不确定自己属于哪里,也不肯定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否真的埋葬着我的先祖。不管怎样,我确信:所有经历都是财富,走过的阳光雨露和风尘都会刻在脸上,渗透在血液里,最终,凝固成自己独一无二的模样。总有人说,我长着一副随时要去流浪的模样,我颇为得意过一阵子。
两个姐姐与我交流不多,总当我是个跟屁虫。所以,我养成了自己和自己对话的习惯。用我妈妈的话说:要想找我,就去屋檐下、墙角跟,那独自一人嘀嘀咕咕的小孩一定是我。在此,我要粉碎生二胎可以给孩子找个伴儿的说法,那就是个噱头。在看似并不孤独的童年里,我迷上了写日记,喜欢和另外一个自己说话,这一说,就是二十多年。每次搬家,我妈妈最发愁的,就是我那一箱子日记本,死沉死沉的,还不让任何人看。日记封面上,写着恶毒的封条咒语,没人敢打开。
我的小学语文老师是个慈眉善目的文艺男,经常拿我的作文当范文来读,这造就了后来的我脸皮厚,啥也敢写的习性。而且,他还有个不近人情的做法,在抄写美文时,他不允许我写错任何一个字,错了,就重抄。这个变态的做法,让我在写作文时,又不敢轻举妄动。其结果就是:小升初那年,我是全区唯一获得作文满分的家伙。
然而,生活并没按照这条坦途向前走下去。历经六年的苦学和考试,在高考残酷的竞争中,我选择了捷径,成了一个混在各色颜料和画笔的艺术生。生活,再一次用它独特的方式告诉我,一切错误道路的存在和构成,都是为了引导我们走到正确的路上,进而,成就后来的自己。
毕业后,我和任何一个艺术师范生一样,顺利且安全地成为一名美术教师。平静的日子,安逸的生活,无数人奢望。按照常人的节奏,我结婚生子,完成了人生大事。在大起大落的考验中,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我以为,我早就忘了自己曾辉煌的码字年代,或者,那年少的记忆是不值一提的。可是,谁又能低估童年的影响力呢?那欢快而无忧的年少时光!
于是,闲暇之余,我又开始码字了。日记已经不能满足我精神的需求,我嚣张地涉猎诗歌、散文、影评、书评、游记,还把我看过和听过的故事写成小说。我从未想过,积郁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爆发出来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为了让更多人分享这份的喜悦,我学着当时流行的方式,建了自己的博客,浏览记录的攀升让虚荣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我厚脸皮的习性和旁若无人的狂妄自大,一下子都随着记忆汹涌而来。我看到了一束微光,遥远而美丽。
用我的一篇小散文的语言来形容那时的轻狂是再合适不过了:“在文学纯净的天空下,在艺术深邃的森林里,我愿意把自己看成一株没经修剪的怪异植物,我的奇思妙想和美好情感像个异类般存在这个过分自由的土地上。我有不肯褪去的粗糙本色,也有不合乎美丽标准的枝桠,可我愿意这样自信地仰望天空,‘拒绝完美’地自由生长。我相信潘多拉星球上有神秘的许愿树,也相信精神世界里有枝繁叶茂的神经网,在梦想的家园里,没人会嘲笑一粒无名的树种。就让我如这颗种子般在这里静静地生长吧,我会生长得很慢,也会长出不完美的枝干,但当生命的第一片黄叶飘落我的脚边,我希望自己已经是一棵参天大树了,高大得足以抚摩到上帝的仁慈。”
就这样,我将那些自由自在生长的情绪编织成了第一本散文集,取名《呼吸》,将几个家庭的悲欢离合写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取名《囹圄》。我又恢复了年少时的勇气和自信,抑或说,我终于找到自己灵魂的栖息地。那里,生长着最自由的意志,也有不经雕琢的任性和坦诚。
然而,人性贪婪。慢慢地,我不满足于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打转,渴望到更广阔的世界去看看。机缘巧合,我看到朋友圈里有人晒出一个网站,叫邻家社区。打开后,首页醒目地镌刻着一行字:“所谓人文关怀,是邻家传来的焦锅味。”而说出此话的人,正是我喜爱的艺术家——木心先生,我心头一热。在浏览一些文章后,我大胆地将自己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卷柏》传了上去,心里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忐忑、兴奋、幸福和焦虑。而后,我才明白:那是一个极度骄傲的人在陌生环境下的应激反应。
幸福来得那么快是我没有预想到的,当我接到评委的电话,告诉我那篇小文获得深圳福田睦邻文学奖“年度十佳”时,我还没有彻底从应激反应中恢复过来。更没让我想到的是:当我接过评委手中那个红绒绒的奖状时,我竟然看到了二十五年前的自己,正站在领奖台上,手捧作文比赛第一名的小奖状,满脸的得意。没人知道,我的记忆正被唤醒,我内心再次充溢了欢喜和感动。
而后,我认识了很多和我一样的码字人。他们当中,有医生、警察,也有搞工程的、做财务的,有全职太太、开公司的大老板,还有普普通通的打工者、无业游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对文字充满热情。用他们的话来说:都中了文字的毒。
然而,在我们看来:在这座城里,文字是毒药,更是解药。每逢深谈系列活动和精彩的邻家文弹,我们就会心安理得地放下手中、心中的事务,从琐碎的生活和繁重的压力中挣脱出来,享受这短暂而美好的精神盛宴。那种体验,极为妙曼。在思想碰撞的火花中,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广袤和文字的自由。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和认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特点和方向。我喜欢和他们坐在一起,听大家侃侃而谈。每每那时,我就会想象出一个画面:当年的木心和陈丹青等人席地而坐,品茶饮酒,谈天说地……一切,都是梦想该有的模样,高亢的歌剧,诙谐的对白,自由的辩论,甚至包括空气的味道。
在深圳,这个被人称其为无根的城市里,我们被称为“南漂”。操着不同口音的我们,模糊着故乡的痕迹,以客为家。但,正是这样一个安全感奇缺的城市,却让我们找到生活的动力和自己灵魂的栖息地。文化无国界,文字无贵贱,文人不相轻。无数灵魂,借助文字获得慰藉;无数故事,点亮这个城市。我们笑谈:自己是这座城市的精神守护者,而我们的称谓,也除了教师、护士、母亲、父亲,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城市码字人。我们用文字,为这个城砌一座墙,守卫自己的灵魂和梦想,也守护这个城的精神和信仰。我们坐在一起,便不会孤独。有时,我们的文字在一起,也会感到温暖。
偶尔,我会翻阅自己以前写过的文字,常常被自己年轻的鲁莽而感动。在我看来,那段经历就像这座年轻的城市一样,因为勇气和胆量,而变得强大而生动,进而闪现出与众不同的光芒。就像我和文友们常说的:与其犯些愚蠢的错误,也比谨小慎微地活过此生,要好得多。想必,也是异曲同工吧!在此,借用一段写给自己的话,送给这座城里依旧心怀梦想的人。
“年轻的梦总是做得很大,真实的生活虽然残酷,但终会帮我们去掉脆弱的假设。不必刻意挽留一首歌的旋律,也不必为自己荒芜了一首诗而叹息。关于梦想的传说总是有点玄乎,其实,它们从来不肯走远,只是蜗居在灵魂的某个深处,静静守候。它总是在等待,等待你看够了人世间的纷扰,等待你享受过了繁华和荣耀,等你终于走到自己灵魂冷清的街时,才肯亮起一盏灯。
这盏灯总是照着我们走过最难走的路,跨过最漆黑最无望的夜,用看似无用的光芒支撑着我们最初的夙愿,让我们一直有力量微笑着看这个世界,并对这个世界始终有爱和期待。”
但愿这样的信念可以支撑着自己和你,让我们越来越靠近自己喜欢的模样。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