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元月4日返回,略显疲惫。从老家途经漳州,还去了漳州古城吃了面线糊、蚝仔烙、煎年糕,顺便买了一盒八宝印泥,准备送给二舅舅,他为婚礼写了两遍喜联,挺辛苦的。昨天miao回来收拾东西,我们一边看一些婚礼花絮,一边讨论着婚礼的得失。对其中客观或人为的遗憾,我倒觉得没什么。毕竟一桩喜事圆满落幕。因疫情搁浅了近一年的婚礼终于有惊无险地举行了,自此再也不要天天提心吊胆。日前疫情卷土重来,随时可能停摆。哪怕一个病例就将导致一切筹备都前功尽弃,我们已经取消过一次,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4日离家是计划好的,只是我们前后脚离开家,两老有点接受不了。母亲老早起来熬粥,我收拾好行李,静静地吃早餐。不知怎么搞的,父亲忽然就哭了起来,起先是哽咽,后来哭出声,我赶紧安慰他回到座位,说我过年还会回来,正月miao也会回来。还没等止住哭声,母亲从厅厝打一盆水进来,也跟着也哭起来,我又赶紧去安慰她。我最不忍看她哭,七十多岁了,我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这时,阿姨表姑取东西返回,我赶紧擦泪水,跟两老说,等会miao离家,一定不能哭,不然全家会哭得一塌糊涂。表姑附和说,等会不能哭,不好看。我吃不下早饭了,草草送了两口,拿起行李准备出门。父亲送我们去坐车,情绪还有点低落,母亲压根没送出来。我知道她不敢看到我们离开,就像以前奶奶不敢送我一样。车很快来了,我们悉数上车,离开了阳泽故乡……
这是2021年1月4日早晨。
02
此前我已在老家待了十余天。这十余天无比充实,每天都几乎没有停歇,头脑和身体不断运转。此次回建瓯老家,是为了完成妹妹去年未尽的婚礼。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婚礼被迫推迟到今年元旦。我们国庆就定下元旦摆酒,之后一段时间,不时传来老家不让元旦摆酒的消息,让我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疫情陡然加重,随时出现“绝杀”变数,一旦福建出现本土病例,酒家毫无疑问会接到终止摆酒的通知,他们也不敢贸然承接酒席。相较于我们,酒家的损失会更大些,他们更不愿意看到变数。作为东家,要再一次通告亲友改期,也麻烦。
我和miao早早买好24号的票,一路很顺利。到家也不算晚,四点多,老家比深圳气温低了几度,不算寒冷,羽绒服和棉裤都还在行李箱里,没拿出来。
稍微休整一晚,次日上午,便和老爸核对去年已备好的宾客名单和人数,作为依据预定酒席。订酒席桌数最没法预计,只有按最多宾客数目预定。正酒是绝不能出现宾客找不到位的情况,万一剩下几桌,勉强可挪到次日回门酒。我们预定了19桌,事实上18桌就够了,为了避免小概率的尴尬事件,还是订了满格。主桌可以不用坐得那么满挤,稍微疏松一些也是可以,总比宾客无座位来得好——那是最让东家尴尬的事情,据说村上就曾发生过让东家脸面尽失的翻车案例,当引以为戒。
菜式是去年定下的,价格未大幅度波动和调整。我们替换了两个菜,将螃蟹和扇贝替换成糖醋排骨,也是考虑到亲家一行从珠海过来,对海鲜类不大感冒,加上老家的这些海鲜大抵也不大新鲜。除了酒席和菜品,顺便将远道而来的亲友的住宿也确定了。
26日,上午抽空去了一趟村委会,约了三哥喝茶。三哥吕姓,算得上是母亲本家,上一次和他喝茶还是两年前。去年疫情,无暇喝茶,今年补上了。小坐半小时,喝了几杯茶,没聊几句。他一直在忙。作为中国最小行政单位的掌门人,他需要处理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琐事,一会是被欠了工程款的外乡包工头前来咨询款项问题——这事本不归他们管;要么是村民杂事纠纷,需要他们去梳理调解。我问道,前些年的古村落投资事宜如何,他说暂停了。我感到些许遗憾,这么大的工程需要一大笔钱,没有外来投资,或政府资金扶持的话,几乎无法启动。我非名商巨贾,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宣传家乡,尽自己微薄之力。
从村委会回,按原计划,下午去一趟建瓯,和隐叔和琪琪见见。自从我进入文学圈,隐叔和琪琪是我在老家为数不多的文学圈好友,回老家一趟不易,见面聊天是必须的。如约到了建瓯通济门附近,一个貌似仿造的古城门孤零零立在那,周围的现代建筑也不算壮观,它依然显得和周遭不和谐,像一枚硬补上的补丁。琪琪的土豆儿童摄影机构就在它左侧,我去早了,在外胡乱街拍,一位大哥问我怎么进去通济门,我回复他不大清楚。不一会隐叔赶来,我们坐在店外闲聊几句,等候琪琪。不一会我们进店里喝茶,刚才那位大哥也进来,原来他是《武夷》杂志编辑部主任陈崇勇老师,真的是凑巧了。
店里有几个顾客来拍照,琪琪不时去工作一阵,不时过来陪我们聊几句。隐叔醇熟地泡茶,我们聊着文学、圈子、生活,无所顾忌,聊什么话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几个朋友坐下喝一杯茶。大家在不同的城市和岗位上劳碌着,就像奔忙的蚂蚁一样难得一见,偶尔见了,一杯茶兴许就足够。不一会,原建瓯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吴传剑老师刚好路过,也进来一并闲聊。我是第一次见他,觉得他颇见风度,有老家人的和蔼可亲,也有文化人的风雅情怀。他目前在撰写史志类文章,他说建瓯如此几千年古城,却没有太多相关著作记之述之,言语中有些失望。好在他笔耕不辍,不时有文史类文章问世。临近傍晚,吴老师有事先走,我们约了建瓯市文联**丽芝老师一起吃饭。她主办的《建瓯文艺》没少发我的作品,却一直未曾得见。此次,也算了却了一份心意。金皇冠的包厢比深圳的自然略逊一筹,整体不算赶紧雅观,我们点了些家乡菜,什么纳底,花蛤,冬笋腊肉,大致如此。跟谁吃比吃什么重要,能一起聚餐本就是机缘。说实话,菜品一般,没有想象的好,倒也能凑合吃就是。吃完,坐下来一起喝一杯餐后茶,叫服务员给我们拍照合影留念。我们各自散去已是九点时分,小县城逐渐入夜,到处一片安静祥和。晚风习习,有些凉意。和他们一一道别,我回到了阳泽。晚上却失眠了,估摸是一直在喝茶之故。
03
27日,我依旧早早起床。按照计划,今天要去溪边看望舅公。舅公是奶奶唯一的弟弟,上次见到舅公是奶奶去世时,他已经很老了。之后几年一直念念不忘要去看老人,却因故没有践行。祖父母辈的老人基本走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婆姑爷、叔公婶婆。舅公是唯一一个还健在的祖父辈至亲了。
我约了私家车,载上老爸小姑和miao四人前往溪边。这个叫溪边的小村庄我从未涉足,只知道我小学有个女同学是这个村的。一路也算新鲜,那些称谓怪异却温馨的小村庄名字逐一映入眼帘:添富、高门、吴墩、溪边。表叔已等候我们一会,印象中他倒没怎么变化。表叔家新盖的,尚未精装,据说是为他大儿结婚准备的。旁边老宅和我家一样古老,却衰败痕迹明显。
这是我时隔十二年再度见到舅公。他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吃饭,看到我们来,赶忙起来和我们招呼,实际上他分辨不出我们是谁,张冠李戴。我有些伤感,转念是欣慰,奶奶唯一的弟弟还很硬朗,戴着一顶棉线帽坐在竹椅上,像极了奶奶。我赶紧给他拍了张照片,还和他自拍合了个影,镜头前的他活像小孩般俏皮,看到我镜头对准他,有陡然端庄起来。
我问表叔舅公的岁数,他说虚岁92了,那么舅公就是29年生人,奶奶丙寅年26年出生,他比奶奶小三岁。九十二高龄能如此硬朗,着实让我感到惊喜。他牙齿皆尽脱落,表叔说,他胃口尚好,还能自己洗澡换衣服。
舅公似乎想让我跟他去楼上看看,他上楼梯竟然不要扶着栏杆,下楼时也是。毕竟九十二岁高龄的老人,不趔趄已属实不易,何况自如上下楼,还不要他人搀扶。
言谈中,表叔显示些许无奈,舅公需要照料,他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出去打工赚钱,留在小村庄没有太多生计来源,其实他的能力是不错的。舅公原本还有个大儿子,早年殁了。如今,舅公也只剩一子二女,和他的亲姊、我奶奶一样了。奶奶也是一子二女,我父亲和两个姑姑。表叔只好接下担任照料老人的活儿,两个表姑虽也在邻村,自身情况也不大好,更别提照料老人了。我们只好宽慰他,现在大儿长大了,多少能帮衬家里。他的小儿十三岁,还需要读书、成家、立业,以后还需更多努力。
我们大概待了一小时,私家车司机已在外等候,只好告别舅公和表叔。我掏出准备好的数百块钱塞给舅公,与预料之中一样,舅公逃到他房间里,就是不肯接我的钱。我硬塞给他,他依然不要,无奈,只好让表叔收了,钱并不多,就是一点心意。这一点,舅公也跟奶奶很相似,有名的“节宜”,意思从不占他人便宜。表叔送我们到车前,他对老爸说,“我们表兄弟都是独子了,要经常往来。”我也握住表叔手说,以后去阳泽务必去家里坐坐,老爸都在家,吃顿便饭还是有的,不能让这份亲情凋零了。表叔有些动情,眼角红了,我赶紧打住,挥手上车返回。途中经过表姐春芬家,顺道通知她喝喜酒,不巧,她和表姐夫要去泉州。春芬表姐一直对爸妈不错,很早前就开了个小卖铺,现在也一直坚持中。夫妻俩出去打工,小卖铺留给公婆看管。下午,我动员姑姑一起包喜糖,下午三点后,弟弟从厦门回来了,晚上我和miao去二舅舅家吃饭,顺便商量次日写喜联,这是二舅舅第二次为我们写喜联了。去年的那些已褪去原有色泽,如年老色衰的老妇不见光彩。如今,只好增添新联,覆掉旧物。晚上去表妹家唱家庭卡拉OK,之后又去小姑家小坐,不是在亲人家里,就是在去亲人家的途中,乐此不疲。
04
28日,二舅舅如约来家里写喜联,红纸、墨汁、浆糊、裁纸刀都已备好。此次,内容可重复旧作,都是些祝福语,如“紫燕双飞迎春舞,红花并蒂朝阳开”“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千里姻缘丝足下,百年风月客为家”,欢欣喜庆,愉悦动人。写好的喜联,晾在天井旁,等墨汁干透,收起,待次日粘贴。晚上,妹夫震宇和亲家母先行到来,miao去建瓯接他们。他们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在家做了些点心吃毕,安置了亲家母的住宿,一天终于结束。
29日弟弟下来贴春联,看时间还早,先带他们去古村落转转。今天天气晴好,气温略有下降。我们在古村落的小巷里穿行,拍了几张鹅卵石小径的照片,经过“钢门圈”时,被七绕八弯的小巷子绕晕了,很多古民居都破败得很,不忍卒视。只是,奶堂庙外的那棵五百年香樟树依然葳蕤蓊郁,那里的香火依然兴旺盛达,这就足够了。遗憾的是江氏祠堂闭门谢客,估摸没有宗亲办喜事,平素多半关着门,春节才会开门。
回到家,吃过午饭便是贴对联。我,miao,弟弟,震宇,还有舅舅,老爸,姑姑,数人在那里有的刷浆糊,有的扶梯子,有的贴春联,耗费了一番功夫。有一副春联差点贴错了,幸好发现及时,有惊无险。果真,换了崭新红纸的对联将整个厅厝映衬得焕然一新,在烛火微光下,大红喜字也贴上了“厅头”,一抹冬日斜阳下,熠熠生辉。尤其贴在正大门“莺歌燕舞”四个大字,一下子把办喜事的热闹气氛渲染起来,屏风的大喜字又是另一种风味,看上去生动喜庆。如果在家里摆酒,气氛会更加热闹,各路亲戚朋友都会前来帮衬。毕竟在家里过于狭窄,在酒店摆酒的好处就是档次更高,更便利,能承接十几围的客人。
晚上,带震宇他们去逐一看望了舅舅和姑姑。一天就算结束了,冷空气也来凑热闹,果真,那天夜里气温已降到零度,似乎宣示着,过两天还会更冷。Miao说正酒那天穿婚纱,这要多大的勇气去抵抗零下四度的寒气。唯一让人慰藉的是,天气还算晴好,阳光让人愉悦。
05
30日和31日是婚礼倒计时,反清闲一些,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就待31号下午大批客人分别从珠海、中山、深圳、广西、厦门等地过来,二表弟张水兴也将从福州赶回。
30日一早,miao和震宇就去建瓯安排化妆、婚车、摄影等事宜,我和弟弟、亲家母在家包糖果,下午去表妹燕芳家吃饭,吃完依旧唱k,感觉老家的生活还是相当惬意的,喝茶打牌唱k,是喜闻乐见的三大娱乐。偶尔回老家小住数日,真是降解压力的好方式。而我每次走在村上的街道,耳边都会响起《渴望》主题曲悠悠岁月的错觉。
31日一早说要去大姑姑家做客。我和表妹、弟弟第一批先行,顺道去凤档村接一个叔叔。叔叔是奶奶的养子,一直和我们的感情挺深,我也是多年未见他了。只记得他好酒,酒量也不错,却又无法控制自己。此次他从福州回来,是专门来喝喜酒的。凤档是一个比姑姑作高更小的村庄,迎接我们的是一路的山间小道。车在不宽的山村路上一路前行,一大片山峦、竹林、杉木在眼前闪过,我喜欢这样的迷人风景。像我从小喜欢的紫云英、杨梅和竹林一样,这些凝结着童年符号的事物,似乎又在恍然之间洞开记忆阀门,带我进去恣意游历一番,也算重温了逝去的童年光阴,和久违的情绪,尽管这种日子早已不复返。
接到叔叔回到作高,miao他们也快到了。我们一行在不大的村庄的巷子里穿行,打搅了这个素日宁静的小村。估摸,也很少有如此多陌生外乡人前来打扰吧。对他们而言,我们来自深圳、珠海、中山、厦门,是名副其实的外乡人。我们去了山野转转,记忆中的稻田和橘子山都不见了。眼前是姑丈种的锥栗树,水杉和楠木。印象中附近有个小房子,当年和表弟们没少在这里折腾,如今不见了影踪。
亲家母和二婶很兴奋,大声叫喊起来,她们的声音很快被山峦树林吞没,耳边依稀有流水声,有隐约的牛哞,姑丈说山里深处有养牛场。在路边我们看到了鼠鞠草、节节草、野菽,衰黄中蕴藏着生机,来年春风一吹,又将漫山遍野重新郁郁葱葱起来。想到我们又将老一岁,难免怅惘起来。中午的太阳并不灼热,阳光照射着眼,多想一直在这样的光线里。
往回走,我提出去姑姑家原来老房子走走。沿着村入口进去,不久便看到一个亭子,这原是村里老人玩耍小孩的地方,现基本荒废了。靠右的小巷子直通姑姑的旧居,转角处原是一家小卖铺,当年曾在这里看过《新白娘子传奇》。我大概也三十年没来过这里了。1992年,姑姑家盖新房,基本没来过这里。如今,旧居已倒塌,成为空地,里面养着一群鸭子。几棵柿子树长得茁壮,鲜红的柿子挂满枝头格外惹眼。亲家母和二婶,进去兴奋地摘柿子,摆拍了好几张照片。那天姑丈难得闲着陪我们逛,脸上一直浮现笑影,我们的到来多少给他带来一丝兴奋和尊重。午餐丰盛,沿袭我们这里的习俗,无非鸡鸭鱼肉,建瓯板鸭、瘦肉汤、竹荪煲老鸭汤、卤味拼盘、炒鱿鱼、酸菜鱼,那天姑姑还专门做了豆沙丸子,我十多年没吃到了。奶奶在世时,每年冬至都会做这种丸子,搓揉成小扁圆状,滚上豆沙和白糖,和黑芝麻糍粑各具风味。大概,豆沙丸子、糍粑、鼠鞠草粿、炒白粿条、锅边糊、鼎鼎糕还有扁肉,是老家逢年过节能吃到的最具特色的美食了。这些在珠海或深圳吃不到的故乡美食,总让人垂涎不止,大快朵颐之余恨不得胃口再大一些。
吃饱喝足赶回家,下午陆续有亲友到访,阿姨从深圳过来,已经到了,接到阿姨,大舅舅和舅母已经在家喝茶了,赶紧介绍彼此认识,坐下喝茶聊天。午后的阳光照在厅厝和茶几上,无比暖和。那天气温会慢慢降到负4度,夜里将是回家最冷的时候。晚饭,干脆在振兴酒家摆三围,算是正酒前的家常便饭,点了几个菜,配上青菜、腌笋、白米汤,居然吃到肚皮浑圆,看来还是家乡的家常菜好吃。吃完饭,大家围坐着喝茶,小姑丈和张水兴在天井烧起了火,篝火一起,厅厝又暖和一些。一行人对茶厂感兴趣,便一同去参观了干哥哥崇望的茶厂。作为茶叶原厂地,种植、采摘、制作、包装、销售一条龙,我们这里出品的茶叶品质和价格都极具竞争力。我们这里的肉桂和水仙,品质上不亚于武夷大红袍和安溪铁观音,只是输在品牌和知名度。我们村近年日益红火的茶叶一条街,似乎也经营得有模有样,这几年渐显活跃。
大伙散去后,明天正酒就要开始了。
06
元旦,朋友圈都在辞旧迎新,各种跨年祝福涌来,我都无暇顾及,也没时间回复,我还在罗列那些遗漏事项,顺便写写主持稿,和miao商量,尽量简化开场白,只说些一些感谢的话。多年来,我们家得到诸多亲朋好友的帮衬,给我们兄妹的照顾也很多。对于相对羸弱的父母而言,这样的帮衬是莫大的恩情。趁此机会,表达一下真挚的感谢是最好的方式。
跨年夜,我听到挂钟敲了十二下,我没睡着,或者说,迷糊睡了会,但很早就醒了。次日正酒才是婚礼重头戏,容易忙中出错,心头需系紧一根绳。我定了六点的闹钟,不料五点刚过,小姑就下来敲门了。她担心早上吃饭人多,起早备好。当时零下4度,是这几天最冷时候。五点半左右,表妹燕芳也下来了。老爸和老妈要到金斗寺礼佛,准备了蹄髈、公鸡和板鸭。我六点半前给震宇送剃须刀和袜子,顺路将预定的猪心、猪肚、猪舌等拿回家让姑姑加工。这是老家一个习俗,吃这些猪杂汤,取顺畅平安之意。
吃过早餐,我和弟弟去酒家查看酒席摆放和音响效果,酒家已经将酒水、饮料、喜糖都分好了。折回,接待到家的各路亲戚,忙不迭到冰糖水。过10点miao和伴娘团到家,我赶紧招呼亲戚围观。10点18分左右,我示意震宇他们可过来“接亲”了。他们按原定路线来,通过市场、水井,沿着直街往上,快到家门口时,我让他们稍等,摄影师在拍摄。小姑丈和张水兴将直径超一米的鞭炮点燃,噼噼啪啪中,火光四溅,这是迎接新郎的焰火和鼓点。新郎进门后,弟弟迅速掀掉他的“新郎帽”藏匿起来,等会新郎需用红包“赎回”帽子。他们进门后,先招呼他们吃冰糖炖蛋,每人一对需要吃一个,留一个,六个人吃了六个,新郎象征性咬了一口,也算吃了。之后,对新郎接亲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先是一排小孩拦在新娘门口讨要红包,派发两三轮后,才得到敲门的机会。敲第一下,里面毫无反应,第二下,也是如此,直到第五下,才有一个伴娘“慢腾腾”出来,发动第二轮考验,譬如,让新郎做十个俯卧撑,让他辨认哪个嘴唇是新娘的,若干关过后,终进入房间,开始终极考验。第一项,单膝盖跪地朗读“家规”,需要声情并茂,达不到要求被NG。我看到时间已过十一点,提醒他们稍微加快节奏,新郎才得以逃脱另外考验,毫无疑问,他要感谢我这个大舅哥替他解围。
新娘终于同意被他接走,两个小男孩提着小马灯在前头,一个是表妹燕芳的儿子,一个是表哥金波的儿子,都是亲戚。我在门口给miao撑开伞,递给伴娘,我的任务就完成。他们一行原路回到接亲婚车,坐婚车去酒店。我赶忙从前门出去,加紧脚步赶到酒店,老爸已经提前去招呼客人,我抵达现场已经快十一点半,亲戚们已落定座位。我看坏了,主座忘了放留位提示牌,被一些亲戚先坐上了,我只好“请”他们去到稍后的位置坐,特别不好意思。农村婚礼不计较这些,大体胡乱座。我很快腾出两围,作为嘉宾席。
按照习俗,舅舅需要上座“新郎桌”,我将两位舅舅请到主座,和新郎一家坐一块,我感觉两位舅舅有些别扭,但这些是必须遵循的习俗,好在我们这里的风俗尚雅,不像某些地方需将新郎新娘父母画成小丑游街,令人惊诧不已。不知用陋习形容之是否合适,好在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风俗,双手合十感恩。
新郎新娘落座后,我秒变司仪,以东家的身份欢迎各方亲友冒着严寒光临现场参加婚礼,客套中带着满满的诚意。我各种自黑调侃,比如说贴暖宝宝是自己年纪大了,家里好久没办喜事和自己有关,不会喝酒只能陪亲友喝三杯白开水。重点是表扬新郎的好与帅气,顺便赞美了妹妹的眼光,说她“秉承了我们家女儿找对象的优良传统”,这倒是事实,从帅气的姑丈公,到两个姑丈、表妹夫,都算是标致周正的人。这一句话,把祖孙三代夸了一遍,估计他们听了心里也很美吧。
致辞结束,开始轮番敬酒,风俗是这样的:由新娘母亲和姑母带着新娘新郎,逐一向长辈,包括舅舅(母)、姑姑(父)、叔伯、表哥嫂、表姐(夫),他们会给新郎红包,或给金戒指,敬酒除了说谢谢,就是收红包。难免有些漏掉的,无伤大雅,并非不敬,只能归结为疏忽。
一轮下来,miao几乎没时间吃东西,她好歹还吃了一口汤,我硬是一口都没吃,老爸老妈和两个姑姑也最辛苦,几乎没落座,更没时间吃东西。奇怪的是,我那天一点都不觉得饿,撑到下午回家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扁肉,喝一碗猪肚汤,才算犒慰一番辘辘饥肠。
正酒结束,一批客人先行离开,我陆续送他们,其他的要么回酒店休息,要么到家里继续喝茶,下午阿姨提出要去小姑姑家坐坐。时间很快到四点,意味着晚餐快开始。我回家招呼亲友去吃晚餐,晚餐也摆了七八桌,将中午的剩菜加热,各桌分配一些,辅以自家青菜和咸菜。那些剩菜不仅新鲜,而且干净,几乎都是整个蹄髈,整盘蒸鸭,汤汁类也是用了公勺,没什么不净。可能外来的宾客会觉得不习惯,其实就是心理作用。大舅舅来了兴致,开了一瓶白的,和雪霏舅舅小酌了起来。他们这些老兄弟难得相聚,每逢晚辈喜事,就是他们欢聚一堂的时候。我也不会喝酒,偶尔过去坐坐,陪着就好。
晚餐后,杯盘狼藉,miao去建瓯陪大学同学玩耍去,逃了闹洞房。我们回到家里,天气瞬息转凉,张水兴在天井生起了火,我们暖暖地烘着手脚,小姑姑和弟弟,表妹表妹夫早早休息去了,他们今天确实辛苦。妹夫六点前就去建瓯接化妆师,然后又去装饰婚车、接亲,午后送宾客,确实累了。我也累了,撑到九点多,大家都散去,我才稍稍放松。正酒算结束了。
07
次日回门酒,就变得轻松很多。九点左右,雪霏舅舅和舅妈来家里,他颇有气场,声音洪亮。他说此番来,七分为了婚礼,三分是专门为我而来。我有些感动,即便知道他是来对我耳提面命的,我也虚心地坐在那里,接受他的殷殷教诲。他颇有个人特色,不允他人插话或打扰,我忍俊不禁又不能笑出声来。当然,我也是真诚接受他的教诲,丝毫没有敷衍了事。这个七十五岁的胖胖堂舅还是蛮可爱的,退休了爱上灯谜,偶尔也写些散文随笔,文笔还算不错。看得出,他很喜欢我,也很推崇我,认为我是“作家”,是他侄儿外甥辈中的异类,也是独特标签。我将诗集《苍生辽阔》签好名赠给他,留存纪念。看到长辈这么推崇自己,还是赚到不少虚荣,这份认可很珍贵。此次,所有的舅舅舅母都悉数到齐,给足我父母面子,也给足我们兄妹面子。只是时间短缺,无法坐下深聊。尤其我大舅舅,八十二岁了依然精神矍铄,似乎风采更甚于当年。大舅妈七十五岁,是个优雅迷人的老太太,身材高挑,面庞慈祥,她本来要去南京表哥那里过年,因为这场喜酒,推迟了时间。当日吃完晚餐,他们就跟车回建瓯,我约定过年回老家,他还在建瓯的话,我再去看他们。当年买房,大舅舅没少出力,借给我钱也是很久才还给他,心里既有歉意更有感激。刨除某些历史原因,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几个舅舅的,他们都算是文化人,与我的心意更契合。这次我竭尽全力让他们自然些,尽管只是一顿喜酒,更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诚意。同时,也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些年的努力,不仅写作、主持、唱歌,在经理事务方面也是不错的。当年的曾祖父和曾外祖父都是厉害角色,后辈理应不差,不是吗?说白了,我还是虚荣之人,正如黄磊《我想我是海》里面有两句歌词,是我最喜欢的歌词之一:没人分享,再多的成就都不圆满,没人安慰,苦过了还是酸。有人分享的成就才是圆满的,没人分享和认可,就会失色不少。
晚上,和阿姨、金美表姑去作高大姑姑家,本来正酒喝完表姑就要走的,被我强留下,第二天我又叫她留下,很多年没见她,除了头发白了一些,其余变化不大。她还是那个率直利索的表姑,有她在就有欢快。
二号过后总算睡个安稳觉,我那晚坚决不喝茶,十一点就早早躺下,一觉睡到次日六点半,神清气爽。拣几张婚礼花絮发朋友圈,意味着新年第三天开始了。
第三天按照习俗,叫“洗碗酒”,就是犒劳那些帮忙的亲友,如果在家里摆酒,基本和回门酒差不多热闹,在酒店摆了,就淡化了不少。我这次多订了两围,就是为了“洗碗酒”备用。虽也是正酒剩余,好在天气寒冻,菜肴新鲜度不差,可说几乎没什么区别。那些鲍鱼炖乌鸡,鹿角菇炖水鸭几乎原味。此次宴请的是最亲的姑姑和舅舅,加上几位忙碌的叔伯。那天刚好来了三十六位,刚好三围,对我而言,是最完满的结局。姑姑舅舅家悉数到场,再也没有如此完美的事情了。酒家善解人意地将两桌菜分成三围,再辅以青菜和米饭,大家也算吃得充实。这餐吃完,婚礼算正式结束。
“洗碗酒”那天上午刚好赶上老家的圩期,姑姑阿姨们颇为兴奋,她们想买点土特产作为手信,给自家姐妹和朋友,难得来福建一趟,不能空手而归。我们这里除了闻名遐迩的茶叶,就是各种山珍,比如梨菇、鹿角菇、竹荪、红菇。午后,父亲带我去一个他平素常去玩耍的叔叔那里坐坐,雨露均沾嘛。隆生哥家的旅馆,结算时,免了我两百,让我过意不去。老家的亲友之间相互往来很纯粹,凭借的都是日常情感,他们相互帮衬,多少都是情谊。哪家有事,叫一声就能一起帮忙解决。这是城市里最缺失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黏合这些亲友关系,这样,我们在外打拼,父母留在老家也安心些。
08
三号下午是阿姨的专场,她说要做几道潮汕美食让我们品尝。其一是马蹄和五花肉混合绞碎,用豆皮包裹,结果没买到豆皮,只好用网油代替。裹成条状,放到蒸笼里蒸熟,切成丸子,待油炸。第二道菜是用冰糖芋切成丝,用春卷皮包好,油炸。第三道是冰糖芋打成泥,切成柱状,用热油酥好,香脆中有冰糖芋的清甜。主食为扁肉,独家秘方,起锅用猪油和青红酒调味。那天,隆生哥知道我们次日要走,难得来家里坐坐,印象中他极少来他老房子。原来做邻居时,我没少往“下厝”钻,放学都要从他们大门进,然后从前门溜到自家前门。如今他们几兄弟都盖了新房,或在外置业,老房子久无人居住,几乎倾颓,修缮有待时日。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着琐事,他一直以来对老爸颇为照顾。他在我们老家算得上一号人物,很多人对他的绰号印象深刻。这种无形的庇护也让我们在外颇为放心。他的人生经历也颇为传奇,他曾经于八十年代末在肇庆一带做生意,跌宕起伏,成败起落间,如今积攒了不少家业。现在他自称成了“闲人”,实为社会活动家。他对我们兄妹也颇为看重和欣赏,我们性格迥异,却常能聊到一块,也是幸事美事一件。
晚上亲戚朋友渐渐散去,家里就剩下我们一家。表姑本来要回建瓯,等了一小时就是没等到车,私家车和公车都没有,我们笑称天要挽留她多住一晚。她此次待了三天,极是难得了。约定过年我们回家再邀她来玩,做鼠鞠草粿和锅边糊吃。
盘点了此次摆酒,还算完满。本来今年正月初六的正酒,拖到冬月十八也算不错。摆完酒,一切都安心了。我变得无比轻松,这是一次美好的体验。在农村,若非喜事,很难集聚这么多亲友,那些多年未见的长辈都几乎见到了,了却了心愿。很多是第一次见,更多的是久别重逢。
很多长辈都渐次老了,92岁的舅公,82岁的大舅舅,75岁的二舅舅和雪霏舅舅,就连大姑丈都65岁了,长辈们逐渐老去,总让人伤感。但能见到喝杯茶聊几句,也让人激动。和几个长辈都合影留念,希望他们好好保重身体,安享晚年。
这次摆酒给我最感动的是,我的亲人们不计回报的付出。小姑、表妹家住阳泽,几乎每天都来家里帮忙,办喜事琐事太多,下厨、打杂,人多力量大,只靠我们自己,寸步难行。表妹夫华松有车,接送任务几乎靠他,接送亲友,不厌其烦。表弟更是被miao私家征用,那些贵重细软被他形容为“炸药包”,他必须形影不离。更不要说那些打杂的体力活都归他,如贴对联、寄快递、递送杂物、布置舞台。他小时很长时间在我家长大,我们当他是亲弟弟。表弟张水兴原来是特种兵伞兵连的,动手能力极强,他负责泡茶、发烟、劈柴生火、安装电器这些最合适了。就连新郎震宇都没闲着,被征用贴对联、包糖果、泡茶。这样家族式的集体行动,让很多事情变得简单,我只需把重点事项敲定,如订酒席、拟宾客名单、待客、现场主持、敬酒。
以前有个同事说我家族观念颇重,的确如此。我一直有个愿望,竭力将弟弟妹妹联合起来。无他,只因他们身上都流着我yiye(奶奶)的血。这种亲缘无法形容。我两个姑姑,似乎对我比对他们孩子更好,大姑知道我喜欢吃腌笋,会腌了一大缸;知道我喜欢吃“膨花”(一种米糕,用炒熟的糯米用麦芽糖混在一起,压成酥状,切片),大姑丈每年都会多做很多;小姑知道我喜欢吃竹荪和笋干,每次都会备好很多;表妹知道我们喜欢吃鼠鞠草粿,每次过年都会去采摘很多……这样的幸福感无与伦比,难怪他们都叫我“江少爷”,我也享受这种“少爷”待遇。
我向来不喜亲人之间发生争执,产生罅隙,我原来担心,奶奶不在了,亲情会不会淡了,现在看来,这种担忧是多余的。奶奶去世十二年了,我们甚至比之前更团结,更亲近。亲人之间,也许平素说话直接,也不会有太多顾忌。但我知道,他们就在哪里,亲情就在哪里。这次摆酒,我深深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