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凯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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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文化的经纬
  • 获奖作品

引言

“深圳是一座没有文化底蕴的城市。”

类似的话语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漂浮,仿佛深圳只是经济的代言词,这里毫无历史可言,文化与艺术也都是单薄和苍白,没有力量感的。

我也曾认同过这样的说法,在这里出生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我,似乎也曾如此稚嫩过。直到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看这样一句话:

“深圳并不是缺少文化底蕴,而是去关注和挖掘这些底蕴的人少了。”

我恍然大悟,仿佛一个孩子在自己将成为父亲时,才完全理解自己的父亲一般。也因此,我越发厌恶这样一句话,它就像在否定我的家乡一般,深深地刻在这片天空之上,像那篇文中所说,要去证明这是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城市,那便去做挖掘这座城市文化底蕴的人,便去寻找和采写那些正在为深圳文化做事的人。

于是,我找到了他们。


动手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在吃早餐的时候看了微博上的《文明的对话》节目,听清华大学中俄研究员孙越和冬宫博物馆米哈伊尔的采访内容,其中有一句话我印象十分深刻:

“如果没有文明对话,那么就会产生记忆之战。”

文明的对话不仅仅是国家间、民族间的,也可以是地区之间、社区之间、甚至两个人之间的。每个人对于文化的看法不同、每个人接受文化的熏陶不同,也因此,每个人对于如何欣赏文化、如何挖掘文化的方式也是不同的。但在交流中,这些差异被慢慢减少,两个个体或者群体之间的文明得到共鸣与发展,最终实现文明持续的闪耀。

也因此,作为一名大一学生,我开始构思这篇文章,结合自己的新闻传播专业,决定做一次采访,去寻找那些正在描绘深圳景观、挖掘深圳历史人文和写深圳故事的人。2021年的暑假,我把目光定在深圳的中北部——龙华。


龙华,位于深圳版图的中心,也正处在粤港澳大湾区的核心中轴地带,南联香港,北接东莞。这里对我而言,其实是相对陌生的地方。

我出生在宝安,在我的概念里,龙华也只是深圳这座城市里其中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板块,于我,像其他区域一样,并无很特殊的印象。但为了写这篇文章,我跑了两趟,整整两天,对三个人物的采访,于是乎,龙华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因为这里,有许许多多文化战线上的艺术家,而我有幸与其中三个面对面交流,谈他们的过去、现在以及对将来的展望。

挖掘和推广龙华文化的这些人,他们和很多来自五湖四海但又驻足于深圳的人们一样,看见了这座城市的兴起,也经历了许多独属他们的艰辛。在一步一个脚印、无数个脚印之后,他们站在了深圳文化的矿洞旁,决心在这里挖掘龙华文化、寻找自我的价值与能够带给深圳人、中国人的文化自信。

这就好比这篇文章的标题,在龙华,有许许多多我不曾熟知,但却称得上令人敬佩的文化坐标,这些文化包含着摄影、绘画、写作等等艺术形式,它们就像无数条经纬线交织在这里,而在交织的中点线上,闪耀着一抹文化的光辉,这是独属于文化的光辉,独属于深圳文明的光辉。

在这些光辉之中,我找到了三条文化的经纬:三位正在挖掘和创造深圳文化的创作者。我与他们展开了,往小了说一场闲聊,往大了说,是一次文明的交流。



一朵飘自北方的紫荆花


地点:龙华街道党群服务中心

人物:易芳吉

职业:国画艺术家、基层文化工作者


在深圳,有许多人选择文化艺术的方向来表达自己的内心与追求,而易芳吉老师便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却又独自灿烂的道路——工笔画。

来到深圳的近二十年中,她创作了许许多多为龙华艺术界甚至深圳女画家圈子都称赞的作品,这些作品中不仅仅有她最擅长也创作最多的工笔花鸟画,还有她用来记录在龙华生活时所见所闻的人物画创作。在这些作品中,既有雅俗共赏的花鸟鱼虫与山川树木,也有刻画一些劳动者、一些我们在生活中常常不会注意到的人。

在日复一日地创作中,名利于她而言,慢慢地成了身外之物,而她真正在做的,更多的是不断雕琢自己的内心,同时也承担着一份传播、推广、普及龙华文化艺术工作者的责任。


西北

“祖籍江苏,生于新疆、成长于黄土高原,求学齐鲁、习艺京华,问道长安、定居深圳”,这是笔者所看到采访她的报道中,对她身世总结的最为精湛的一句描述。一个人需要有多么曲折,才会漂泊在这片偌大的国土之上;但同时一个人要有多么幸运,才能够通过自己的身世集百家之成。易芳吉,便是这样一位艺术家。


父亲是军人,也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接受国家政策的安排,从部队复员到新疆的克拉玛依,成为了第一批开采新疆油田的工人,隶属于中苏石油股份公司。如此这般荣幸,易芳吉的父亲带着一家子在新疆生活,当时的条件很艰苦,全家只能住在地窝窝(即地窖)里。

克拉玛依的戈壁滩,在这样的苦寒之地一呆就是二十年,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得到一次机会可以举家向陕西迁移,成为了陕西长庆油田的工人。而对于那时才刚刚记事的易芳吉而言,真正承载着自己童年的地方是在陕西,是每天都能看见的一望无际的黄土与沟壑,是家家户户的窑洞与圈养牛羊的木栅。因此,骨子里流淌着江苏血脉的易芳吉,灵魂的归属地却永远地定格在了西北;甚至日后当她在深圳,看到路遥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的《平凡的世界》中的场景和一些西北的习俗,她都能感受到灵魂中因为共鸣而产生的巨大的震荡。也因此,所有和她打过交道的人都认为,她是个乐意掏心窝子、诚心诚意和人交往沟通的北方人,很多时候并不像大部分南方人一样拘谨。


当问起她为什么选择中国画,她说这似乎就是一种天命。

在陕西读完了初中,父亲又应中国石油部号召带着全家人来到山东,在东营市的胜利油田继续石油工人的工作。于是,易芳吉也与家人一起坐着“东风”牌大卡车,像吉普赛人流浪一样,跟随浩浩荡荡的车队,经过一周时间的跋涉,到达了“天苍苍、野茫茫”满眼芦苇荡的黄河古道。读完了高中,顺利考入了山东师范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在学校里学习各种各样的绘画技巧,从油画到水彩再到国画。跟很多学习艺术的同龄人一样,她一开始很难确定自己要走哪条路,甚至乎大学毕业之后,在山东东营的一所小学里当美术老师时,她发觉教师这条道路已经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时候,她才慢慢找到了那条自己青睐的艺术方向——工笔画。


迷宫

在东营市做老师的八年里,像其他画家一样从临摹再到创作,她在临摹宋画中不断地提高自己的眼界,也在这个过程中,她越发地喜爱这个艺术形式,寻找到了一条可以真真正正表现自己内心的方式。

艺术在心中种下了种子,就必须为之提供必要的生长环境。做了八年老师之后,她决然地离开了学校,来到西安美院进修,同时准备深造尝试考取广州美院的研究生。但是毕竟岁月催人老,学习能力已经远远跟不上其他同样在争夺这个位置的年轻人,同时考试中对语文、数学、英语这些她已经少有接触的科目也让她头疼不已。最终,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撞上了这堵南墙,不得不回头了。


于是,2000年,她正式定居深圳龙华,入职了和在山东一样的工作——小学美术代课老师。在这个期间,她也不断地利用自己的空闲时间创作越来越多的作品,运用工笔、写意,创作了花鸟、人物等题材的近八十幅作品,在2003年举办了宝安区第一个美术教师画展。但是这次展览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转折,就像短暂地发过一次亮之后,便归于沉寂的老式灯泡一般。

同样是八年,没有转正的机会,薪资待遇比正式老师低许多,她再一次一眼望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但她不甘心,人就是在不断选择中成就未来的自己!于是,和许许多多的北方女人一样,她带着那份豪爽与勇气,脱离了自己的舒适圈,选择创办工作室,自己绘画创作。但是这条路也是无比艰难的,更何况那时候的她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而工作室的收入也只有靠收几位学生的学费,少得可怜,勉强糊口。有孩子,自己也有追求,这是左右为难的;做工作室,或者做没有正式编制的代课老师,同样是辗转无果的。她坦言,这确确实实是她的人生低谷,这时的她看不到光明。

但是欣慰的是,2015年后,随着微信的普及,微信上的一些小程序,比如微拍堂,给了她一个售卖自己作品的平台。尽管需要根据别人的要求进行创作,同时出售的价格也很低,但是无论如何都是开心的,自己能够通过创作吃上一口饭。同时当初这些在工作室里学习美术的孩子,如今都有着光明的未来,或许是在国外深造,或许进入了高校学习艺术专业。她终于看到了那份独属于文化艺术的光芒,环绕在了自己的学生身旁,也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在这座被自己看作异乡的城市里得到了体现。


紫荆

如果说,她就像2008年之后一直坚持做着自己的工作室,或许生活还是难以出现转机,她的艺术也将永远被封藏在中国千千万万个画家的汪洋之中,但是,随着2016年她遇到了自己的贵人,遇到了一位看中自己能力而提拔自己的主任,从此,她也从工作室来到了龙华街道的文体中心,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文化艺术工作者。


作品要让大众看到艺术的美,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如果做一个基层的艺术家、做一个将艺术传承给孩子们的人,那么艺术的美就能够通过一己之力得到更多的展示与推广。

她在文体中心的工作便是如此,响应上层的号召,把基层艺术家组织起来,为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艺术家们提供一个平台,开展采风、展览等活动,让更多人看到他们;同时,她最初在文体中心是负责培训部的少儿公益课,负责为龙华街道各个社区来深务工家庭的孩子提供各种各样免费的艺术课培训,这些技能或许是绘画、或许是书法、或许是一些中国传统器乐、也或许如何做小主持人,而这个项目,当时也只有在龙华街道才有。也是在那时候,无论是她的管理能力,还是她自身的创作水平都得到了展现和提高,她再也不是那个代课老师,而是负责培训部的管理者;也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处处根据客户要求进行创作的卖画人,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创作者、一个艺术家。


第二年,她又转调到宣传部,负责管理龙华街道的静态类艺术,比如文学、美术、书法、摄影、非遗等。同时搭建艺盟文学艺术协会,负责召集联系居住龙华街道的艺术家,成立各个不同的小组,再由此开展各种各样的项目活动。她的办公室也搬到了更大的创作室,有着更大的面积也意味着有了更大的创作空间。看着龙华日益浓郁的文化氛围,她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体现,而在这个过程中,就和很多中国画的画家一样,她也找到了那朵能够表现她内心世界的那一朵花,也是最和她心性相符的那一朵花——紫荆花。


花开

几乎所有的国画艺术家,都会找到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题材,这些题材或许是动物、也或许是植物。徐悲鸿酷爱画马,齐白石热衷于画虾,而易芳吉也一样在创作的过程中,也是在深圳找到了那个自己最为热爱的题材:紫荆花。

就像莫奈研究一天中不同时刻的谷堆一样,易芳吉也会在四季里,或者不同时刻、不同天气去观察紫荆。通过现场写生,解读花的物理、物性和物情,再进行取舍、构思创作,在十多年间,每一年画一个系列,把自己的情思赋予花中。在创作、生活的过程中,她也在不断研读儒家、道家、佛家的书籍,再结合个人对紫荆的热爱,于是给自己取号为“紫云居士”。如果再结合她的经历来看,这个名字比起取自于紫荆,更像是取自于自己所历经的万重曲折,最终渴盼紫气东来之意。

在中国的绘画史上,南派北派的风格迥异,从笔法到章法、从题材到意境。南派讲求灵动而温润,追求尔雅之美;而北派则更加气势磅礴,从而给人带来一种天下广阔的气派。两种派别各有所美,未有谁高谁低。但是易芳吉的作品便是一个特例。她成长于西北,但流淌南方血脉;她聚焦南方花鸟,却饱含北派之气势。

她在采访中也自豪地提到,能够在大篇幅中表现娟秀之美,是她作品的一大优点。让南北之风格得以融合,不但没有破坏原有的美感,反而相得益彰,让整幅画都充满了东方之美。


在工作的同时,易芳吉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创作之路。而且,除了自己最擅长也最经常创作的花鸟题材,她还开始大胆尝试了用工笔重彩来创作人物画。


在2019年,她每天上班都能够看到经过的广场上的快递小哥,他们碰头开晨会,之后又快速地各自开始工作……此情此景让易芳吉想起在跨年时***曾发表的热爱劳动、尊重劳动人民的新年贺词,一刹那间她找到了灵感,于是便连续观察几日,又拍下几张照片,便开始筹备创作。

她给这幅作品命名为《问候》,表现的是*****对劳动者们的问候,也仿佛是用自己的画笔问候这些劳动光荣的群众百姓一般。这幅画在第十五届的广东省美术、书法联展中荣获美术类金奖,这让她再一次在深圳画界闪亮璀璨。

除了这幅作品,还有一幅是在疫情期间创作的。

当时街道的工作人员,服从安排在附近的社区从事志愿者工作,每天负责给进出的居民量体温、检查健康码、出入证,易芳吉也是其中的一员。“艺术来源于生活”,在抗疫第一线上亲身体验,各种场景画面、所见所感都成为了她笔下的题材。作品人物有网格员、志愿者,也有居民、保安和基层领导。这幅作品名为《守护》,表现着守护一方平安、守护居民安全的意义。而这幅作品也在关山月美术馆、南园美术馆以及中国女画家协会的线上展览中展出。

她说,正是得益于这次工作,她才能够真正地深入到基层、到现实当中去获得灵感,这让她的作品展现了生活的真实、人间的正气。一幅好的作品,不仅仅需要好的技法、好的材料,更需要的是创作者为之投入的情感,反之,这幅作品便是没有灵魂的、没有精神内涵的。


这些年来的作品受到大家的称赞,这不仅仅让她在深圳得到了价值体现,同时也让她真正地深入到了深圳的文化之中。

但是,她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追求自己内心的境界。这些创作,不仅仅是为了外界,更是为了实现一种由内而外的精神共鸣。就像紫荆花一般,花开之前的经历是自己在磨炼和沉淀中享受绽放前的疼痛,而花开之后的美艳能够得到人们欣赏,这只是一种附带的结果。


期盼

通过和龙华一些基层艺术家聊天,易芳吉了解到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虽然创作道路上充满了阻碍,但他们对深圳的艺术发展充满信心,期待基层文化发展和传播能得到更多人更大的支持和关注。

但是,聊起深圳大局下的文化发展,她的态度是肯定的,因为不仅仅是深圳,全国都在支持和呼吁这样一种文化自信、民族自信的发展,而在这样的大潮流之中,无论是深圳或是龙华,这些城市的文化氛围终将得到不同程度的熏陶。

面对当下的一些困难,她说,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像儒家文化当中所传承的,在其位谋其政,如果人们不专注自己眼下的事情而是太远太泛地空谈,那么文化的发展便是一纸空文。相比较过去,当下的文化发展受疫情也好、一些宏观的局限性限制也好,文化氛围总归是在慢慢进步的。

从另一方面说,人们的审美水平仍然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很多艺术家的作品暂时没能得到人们注意和青睐,但是人类文明是一定在发展的,人类社会是一定在前进的。在这样宏观的条件下,龙华、深圳乃至全国,文化审美艺术水平都一定会得到发展。


在诉说这些的过程中,易芳吉的眼中带着那份独属于她自己的执着的光芒,如今的她虽然仍面临不少困难,但她从来没有放弃创作,也做一些义卖的活动,去帮一些需要帮助的人。

她是一位具有代表性的、来自北方的南方画家;也是龙华基层艺术工作者的领头羊。

在画笔挥动之间,她的笔墨忽而闪耀成光,勾勒并融入成为了这里,一条发光的、文化的经纬线。



住在古村落 他用镜头记录龙华历史


地点:龙华上围艺术村

人物:王兆宇

职业:摄影师


2021年的夏天,在上围艺术村76号,王兆宇告诉我们,他拍摄的樟坑径社区**飞行员陈桂林、陈桂民英雄事迹的纪录片《樟坑径76号》正在收尾中。

王兆宇一家四口如今所居住的76号楼,这栋是陈桂林、陈桂民两位烈士的故居,这样王兆宇很早时便萌生了一种去挖掘他们的故事、挖掘那个年代历史,然后用纪录片呈现,向他们致敬。

筹备纪录片的整个过程不比制作其他,这是王兆宇第一次尝试用纪录片的形式来表现人文之美、民族之美。为了能更全面和更真实地展示两位抗战英雄的过往,王兆宇买了很多关于**时期中国飞行员的历史书、小说,观看了许多其他相关的影像资料,同时也联系到了两位英雄的后代,但可惜由于两位英雄牺牲的时候只有二十多岁,所以后代对他们直观的记忆并不多,于是,王兆宇只能自行在无数资料构成的海洋中,寻找镶嵌着他们历史的贝壳。


青春

“深圳很适合你,你是个有想法、乐意去改变去创造的人……你应该去深圳。”

回忆起2002年年底的北京,王兆宇听到那位摄影器材店的老板杜剑辉大哥说出这句话时,心中仿佛被触动到了什么,仍沸腾着青春热血的他似乎找到了一条他所能看见的、最适合他打拼的道路。至今想起来,那种澎湃感还在他心中回荡。

在此之前,他已经辗转过了大半个中国,从河南河北、北京天津到西安、宁波、福建,他都没有找寻到那片让他能够静下心去寻觅、去挖掘的城市,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他追寻了一生的目的地。

于是,仍然年轻的他,第一次南下深圳,去追寻那片梦想的光芒。

出生在辽宁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父亲是一位中学历史老师,家里十几亩地,母亲务农,除了王兆宇自己,家中还有两个姐姐,可以说,一家五口的日子过得很紧巴,自己读书的钱要靠家里人东拼西借才凑齐。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考上了一所东三省除了鲁迅美术学院之外最好的工艺美术学校。但是中国的艺术生,除了学校的学费很贵,同时教辅资料和工具的支出也十分昂贵。在这种环境影响下,王兆宇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一种急切想要改变当下境遇的渴望:不想再饿肚子,不想再看着家里人低声下气为自己筹借学费,不想再维持这样令人痛苦却又无奈的现状。

在一节大学的课堂上,五十多岁的老教授一个人讲着工艺美术的知识,王兆宇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与那些躲在教室后面开小差、接头交耳的其他同学比起来,一个人做笔记、认真听讲,聚精会神地望着老教授在黑板上挥舞的手,他显得格格不入,但也因此,得到了老教授的注意。

下课时,教授示意让他过去,走到自己的跟前,说出了那段让他此生难忘的话:

“我已经老了,不像你这么年轻。如果让我回到你这个岁数,我会选择去全世界走走,去看看。”

王兆宇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而这个场景与这句念白,也是在采访的开头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因此,他自小就有一颗渴望改变与创造的心。


闯荡

毕业后,他并没有继续自己的绘画专业,而是选择了那时十分流行的影楼,决定去各种各样不同地方的影楼上班,哪怕一开始只能当个摄影助理。

那个时候的北方开始有了摄影的潮流,而在更早时这些摄影的作品往往来自广州和香港,当同龄人都在看着照片陶醉不已时,王兆宇看到了摄影这个行业的商机,而这样的商机也完美符合了他读书时所想的、要脱离那样的贫困的愿望,更幸运的是,摄影这个行业和他的绘画专业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于是他开始了走南闯北,直到开头所写的,在北京的那个澡堂里,他看见了深圳。


第一次南下深圳并不顺利,借宿在杜大哥梅林市场附近的家中,走遍了深圳十几二十家影楼,这些影楼给出的待遇甚至没有他在北方时的影楼高,而待遇相对较好的影楼却都拒绝了这位来自东北的大小伙。所直面的一切遭遇,都在一次次地向他宣判着:

“你走到绝路了。”

于是他打道回府,回到曾去过的河南,继续一份只能够糊口的摄影助理的底薪工作。他心里很迷茫,但却也十分清楚,当下的生活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比起这样的苟且,他所要追求的一切都仍在远方。

工作之余,他仍然保持着阅读的习惯。他是新华书店的常客,常常空出整个下午的时间在新华书店读完一本书,然后在回到宿舍里再慢慢回味和思考。直到某天下午,他在新华书店看到了这样一本叫做《深圳》的书,他一口气读完了里面那些在深圳打拼最后成功立足的人们的故事,他再一次下定了决心,而这一次,他成功地留在了深圳,留在了龙华,留在了那片让他用余生去挖掘的土地。


于是,2003年的年底,他再一次出发来深圳。

那时候深圳的房租已经开始高涨,为了省钱,他和朋友住在了一个保安宿舍里,只有在这些保安出去值夜班的时候,他们才可以在宿舍的床上小憩一会,等到凌晨四五点这些保安值完班回到宿舍,他们又要起身去找工作。在这短暂的一个月里,他甚至走破了一双新买的皮鞋,鞋底的两个洞就像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就在这样艰苦的日子里,他慢慢融入了这座城市。

直到某一天,他找到了一份在人民公园附近的影楼的工作,包两餐和住宿,老板是个很好的人,于是他干了大半年,职业生涯才进入到了正轨。

在深圳,又或者说在所有的城市里,职场内薪资的提高如果仅仅通过升职加薪,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是很慢的,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职场里似乎形成了这样一种潜规则,那就是通过不断跳槽来实现加薪。和其他人一样,王兆宇也选择了跳槽,而他跳槽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自己能力的学习与提升,玄乎点说,是为了距离自己所要寻找到的价值更进一步。

于是在2005年之前,他换了无数份工作,而这些工作与他的摄影绘画专业一直没有脱离关系,从人民公园的影楼到八卦岭的广告摄影,从广告公司的助理一直到最后停留在一家房地产广告公司的视觉实验室,负责平面摄影和制作。这一年,他找到了在深圳最美好的温柔乡,这个温柔乡既是这家由很多与他一样的外地人组成的公司,也是他在深圳相遇相识相爱的爱人。他在深圳,找到了根。


但是好景不长,直到2008年席卷全世界的金融危机,房地产公司开始裁员,由原来的两百多号人裁到只剩三十多个人,而他也在这一百七十人之中,进入了经济低迷时代中的失业大潮。

也是在2008年这一年,他的人生再一次迎来了转折。


禅悟

某一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说:“你猜猜我是谁。”王兆宇一听便笑了,这是他相处了将近四年的大学室友马家溢,他睡在上铺,而他睡在下铺。

听见王兆宇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电话那头继续问道:“那你猜猜我在哪,我在深圳,在三和人才市场这边。”于是王兆宇立马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接下来这些天,朋友就住在自己家里,白天上工,晚上和王兆宇夫妻一起吃饭喝酒聊天。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深圳的冬天,他印象很深刻,那是十二月八号,他接到了一个警察打来的电话,警察问:“你是马家溢的朋友吧。”他心里想着,可能朋友和人打架了吧,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朋友是个练家子,和自己一样都很热爱武术,再加上东北人生性有点急躁,和人难免发生冲突。

“如果保释金比五千元少,那我肯定要去把他保出来嘛,这么多年的兄弟了。”王兆宇这么想着,但却不知道事情远比打架严重的多。


警察让他到沙井的工地上去,王兆宇循着地名看到了这座工厂,六七米的高度和附近的高楼大厦比起来并不宏伟,又正值冬天,整个工厂都笼罩着一种阴阴的气息。

他找到警察,没有看见朋友在附近,于是他问道自己的朋友在哪,警察仅仅指了指地上的白布。在白布被掀开之前,王兆宇就猜到了,但却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直到白布被掀开那一瞬间,自己脑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如果还剩下什么,那便只剩下了空白。

朋友从高空摔下来的时候,其他的工人都去吃饭了,而自己也没有做好保护措施,于是一脚踏空从钢筋上摔了下来,头先着地。白布下的景象,让他此生难忘,朋友赤裸着身体,血和各种液体静静淌在身体周围,冬天,朋友身上的余热甚至在空气中散发着白雾。

回到家,他感觉朋友似乎还在自己家里,但那不是种阴森或是惊悚,而是一种希望。


在火葬场,王兆宇第一次见到了朋友的二舅,哪怕未曾谋面,两人一见面便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两个生命,为同一个生命哀悼悲怆。

在这件事之后,王兆宇开始不断质问自己,自己是否真的理解什么是生命,是否真的理解人存在的意义,当他发现自己对生命一无所知的时候,他顿悟了,原本是无神论者的他也从此深深地、迷上了**。


追寻

朋友的死,如同一座巨钟敲响了王兆宇。

2008年金融危机过后,他终于开始了实业上的单干,从各种各样的企业和个人手中接到不同的单,当然这些生意都是以摄影为主的,拍摄广告等商业摄影。在这个过程中,每个单子的收入都不尽相同,低的有几千,高的也有上万,基本上那些年的收入,已经足够让他在这座城市立足了。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一种思考也在不断伴随着他:我的生活是否就这样止步于赚钱?当生活水平到达了我当初的预期后,我是否应该去追寻一些新的东西?


2015年,在朋友的引荐下,王兆宇相中了仍在筹建的上围艺术村中的76号老屋,也是在这里,他开始思考并实践由商业摄影转向人物摄影。

入住上围艺术村,本质上也是对他内心追求平静的一种呼应。曾为商业摄影者,在商圈里也算是摸爬滚打了多年,但是在其中待得越久,越发感受到这座城市的节奏已经让人失去了思考的时间。于是他选择慢下来,哪怕商业摄影的事业仍然可以上升,但他的身心已经完全浸入到人文的魅力当中。用他的话说,“只有在村子里,才能够寻得一方净土去阅读、去思考;但在高楼大厦拥簇的都市之中,人们的思维往往过于快,过于缺少思考与冷静。”说完,他端起手中的茶杯小啜一口,仿佛是在论证他的慢与沉着。


也是在上围艺术村,他看见了村里遗留的客家传统。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开始拍摄以客家传统麒麟舞为主题的照片,而这样的拍摄也可以说是让他在深圳一炮成名的契机,也是他真正着迷于深圳本土文化、着迷于人文摄影的开始。

将在过去多年在商业摄影中学习到的构图、光线的技巧用于这一组照片中,跟拍、追踪将近一年多时间,拍摄了五、六千张照片素材,《客家麒麟舞》可以说是他的一幅大手笔。而之所以拍摄麒麟舞,真正的根源还是他一直以来对中国武术的热爱,在一次偶遇锣鼓声响后,他看见了村民们表演着客家传统武术和舞麒麟的节目,而这份热爱也在他看见这一切未曾了解却又无比迷人的表演时得到再一次激发。当他注视着那些舞动着麒麟的年轻人时,他们身上每一次发力,每一处舞动的肢体,都深深地吸引着王兆宇,他看到了这座城市被掩埋在繁华之下的底蕴,他拿起相机,开始成为勾勒这座城市文化的经纬的那条线。

《客家麒麟舞》总共拍摄了上千张,在政府部门的支持下做成了一本摄影集。后来,他偶然打听到广东正在举办一场摄影大赛,并不抱什么希望的他仍然精心挑选出了十张照片投稿参赛,很意外很惊喜,他获得了“广东摄影十杰”的称号。也在这个称号之中,王兆宇看到了这片土地下的悠久迷人的传统,也看到了这片土地上人们对追寻文化的执着,尽管这份执着中常常并不纯粹,但他这一次真正地选择了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


在《麒麟舞》之后,他并没有停留原地,无论是商业还是人文,他都在不断追寻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域。

上围艺术村是个古村落,具有很多悠久历史。王兆宇当初相中这栋76号楼入住,本来是无意之举,当时并不知道这里曾经就是**英雄、***飞行员陈桂林、陈桂民两兄弟的故居。但这种巧合,让他心里明白,历史在这座村子里就像游玩的孩童一样,随处可见却又需要细心发掘,有时候,甚至需要一点机缘巧合。

在一次倒垃圾时,王兆宇无意中看见垃圾堆里散落的一些老照片,出于摄影师对照片的本能反应,以及对历史人文的兴趣,他特意拿起几张观察,发现这些都是将四五十年前的照片和档案。老照片的内容大多是一个大家族婚丧嫁娶的活动,而档案则是当时一些商铺的合同以及账单。这些东西其实是很有历史意义的,而对于王兆宇而言,更是如获至宝。

如今,这些照片和资料被整理分类,放在不同的相册本里,有三大本相册之厚。照片中,有的是穿着客家传统服饰的老人迎接穿着西式婚纱的新娘、有的则是一家人都穿戴丧服参加葬礼……而档案中,有一些是虾片厂的合同证明,有一些则是故人留下的信件。


想说的话

对于深圳,对于龙华这片如今他所居住的古村落,王兆宇有自己的看法。他说,深圳不像很多城市那样会排斥、瞧不起外地人,同时龙华也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地方,自己一个来自如此遥远的北方的人,也能够这样融入这里,就像是这个时代新的“客家人”一样。同时在这里,他看到的是自己所付出的努力,也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报和结果,在这个新生的城市很多机会都是公平的。甚至,他还提到了***曾说过的文化自信,他说,热爱一个城市、热爱一个社区,就是对这个地方带有一份认同,并且能够在这个地方重新找到对自己的认知,也因此,他才能有着不断地对深圳龙华的人文历史发掘的热情,因此,他才能够成为龙华文化经纬中其中一条发光的线。

对于龙华文化发展的期望,他说,人们是需要去挖掘历史的,如果没有历史交付给当代人的坐标,我们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像现在很多地方的原始村落都消失了,那些村落历史的记忆和起源也随之飘散了,但是龙华在做一件伟大的事,在保护一些伟大的历史。同时,文化的发展需要民众素质的提高,而文化得到了发展,人们的素质也会随之提高,因此文化的宣传需要更多的平台、更多的推广,人力物力上的支持,才能够形成一种公众对文化重要性的认知。


一个人能被人们记住,绝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名字。历史上可能有无数个王兆宇,但却不会有无数个王兆宇这样的人。他在赚钱糊口、在追寻自我的过程当中,在龙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域,并且融入在这片领域中,成为这片领域光芒中的一簇火,而这个领域便是龙华的人文历史,而这些文化就像经纬一般,闪烁着龙华精神领域中的光辉,王兆宇这一簇火,点亮了属于自己、也属于龙华的一道光。



湖南女子谱写蒲公英的人性故事


地点:龙华大浪某个广告牌设计公司

人物:龙良如

职业:个体经营户(兼作家)


采访之前,笔者曾阅读了龙良如的一些文章,比如《金丝绒盘扣》和《白狗老黑》。这些文章在笔者看来其实完全不输当下一些流行的小说,或许是因为这些故事都是来自于真实的,也或许因为在这些文章背后读到了作者自身的一些要强与执着,无论是因为什么,在笔者眼里她都不愧为深圳龙华的一名文化工作者,一位构筑着龙华文化高塔的建筑师。

或许,深圳的文化常常并不完全来自于本土,但是深圳龙华确确实实为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创作者提供了一个广阔而且条件优渥的平台,也就在这样的温室之中,我们能看到龙华文化的经纬,在慢慢地变得更加熠熠生辉。


遗憾

“如果当初父亲没有生病,或许我就考上了大学,那么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坐在龙华大浪的街道旁,一家被广告牌、打印机、电脑和长长的柜子挤满的广告店里,来自湖南的龙良如话语中带着一些遗憾。家里父辈都是知识分子,亲戚更多都是考上了大学,能找到正式工作的。在自己成长的村子里,邻居们都从她小时候开始就戏称她为“大学生“,而这样的称呼也从玩笑,变成了那个时候的她身上的负担。


就读于一家湖南的艺术类高中,当初的专业和如今的工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时离高考只剩一个多月,老师专门找到自己警告自己,如果学费再不交齐,就不允许自己去参加高考。

父亲生了一种奇怪的重病,县城的医院检查不出来,家里的经济情况又不允许去城市里的医院检查治疗。或许因为是家里小孩的老大,也或许是因为早早就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变故,龙良如一直都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她掂量了一下,于是毅然决然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和衣物从学校赶回了家中,放弃了高考——还在生病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连着三天没有睡着。

后来,她也常常听说那些高考了的同学,或是当了老师、或是找到了相对轻松的工作,无论是哪一种未来,似乎都比自己一片漆黑的前路更加光明。更加弄人命运的是,在她辍学不久后,父亲的病就不治而愈,这似乎是老天爷跟她开的一个玩笑,也让她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但是更富有意义的道路。


没有商讨、没有争论,她一个人为了补贴家用,一个人早早外出务工。

去过湖南其他地方,也去过广东东莞,一个漂泊不定的湖南女孩早早在世道里摸爬滚打,而这些经历也渐渐地沉淀成为了她笔下故事的缩影。


流离

最开始进了一家小作坊,但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学习速度又慢,加上当时人心险恶,于是干了几个月只拿了一百块钱便离开了。这一百块钱一直铭记在龙良如心中,似乎比起第一桶金,她更铭记的是那一份耻辱。

归家不久,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出去闯闯,也在那个时代特有的美好愿望中,通过了面试和考试进入了广东的一家电子厂。没有人际关系和家庭背景,她最终凭着自己的努力进入了一间工厂,哪怕每天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一个月只能休息一两天的劳动强度,每个月只有五百块钱,她也想着坚持做下去。在那个工人光荣的年代,她看到了一点光芒。

但是干了半年,过去的同学告诉自己当时高考的同学都考上了大学。一种激动与期待在心里迸发,于是她立马就收拾行李回到老家,那样的心情来自于所有人对大学的向往,但是那份激动与期待也在家里人的劝说下破碎:“你已经20岁了,再读一年书读几年大学,你还怎么结婚?”


在家里踌躇了半年,她又出发了,就像蒲公英一样在南方漂泊,唯一不同的是,她从没有在哪开花结果过。

在不收近视、不收湖南邵阳人的各种暗地和明面上的排挤与歧视中,她终于托关系找到了一处可以容身的夹缝——一家鞋厂。但是很快,没有技能、眼神不好、手笨、不会说话又成为了她在鞋厂受难的原因,很多返工的货品加工都被组长、助理改掉了标签,于是自己的业绩就这样被人“偷走了”,到了发工资的时候,看着身边的同事每个月拿着2000元的工资,而自己却仅仅有少得可怜的200元钱,她明白,自己没有关系,反抗也仅仅是在社会面前螳臂当车。她清楚,这里也容不下她。

如果把她比作是蒲公英,那么这些苦难对她而言就是一阵又一阵的风,将她吹向命运的另一段旅途。但与过去不同的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需要学点什么,技能也好、为人处世的方法也好,她似乎看到了自己之所以不能够开花结果的原因——没有能力。因此,她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到底需要怎样的点缀,才能够找到那份光芒。


她回到湖南,在一位姑妈的介绍下,在长沙找到了一份家庭保姆的工作。相比较起之前的几份工作,保姆这个工作似乎是最轻松、待遇也相对不错,虽然每个月也只有250元,但是每天的工作只是做菜、搞卫生,更重要的是,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去学习和提升自己。

2002年做了整整一年保姆,同时也跟姑姑和小叔那借到了两千多块钱去学办公自动化、平面设计,但是到了后来当她想要把钱还给姑姑的时候,姑姑为了鼓励她而婉拒了还款。从一开始连打字都不会打到最后在结业考试中获得第一名,她的固执与坚持似乎慢慢地浮出了水面,就连平面设计的老师都邀请她去连锁机构里当老师。但是她婉拒了,因为她是个诚实的人,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有高中时的美术功底,她不太能学会这个技能。

而再一次把她推出这条裂缝的,仍然是来自别人的歧视与偏见。当保姆的时候,雇自己的老板是个对外人很大方的书法家,每次有装修工人、维修工人来家里做事,他都会因为同情给他们送一些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日常用品。但是老板娘和老板的关系却因为一些事情很紧张,而老板娘又不知道老板有这样的习惯,一直以为是自家保姆龙良如小偷小摸,于是乎在平时对龙良如冷嘲热讽。而龙良如虽然出身自农村,也干过不少脏活累活,但是却不能够忍受这样的待遇——她是有尊严的人。


在之后,她去了长沙、去了东莞,在各种各样的广告店实习、工作。

2005年,第一个孩子出生,回老家带小孩一直到2007年,再一次回到了广东,来到了深圳龙华。



新生

来到龙华以后,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选择在一些广告店里工作,凭借自己美术和平面设计的功底,虽然不能说生活已经平稳顺利,但是在肉眼可见的慢慢变好。但是也在回到龙华之后,心里暗暗地定下了一个目标:自己开店当老板。


2011年,在龙华第一次租房创业,开了自己第一家广告商铺。但是在那个时候租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除了付给房东应该付的房租之外还要给他们一些“喝茶费”,而这样额外的费用常常高达几万块钱。但是像广告店铺这样的小本生意,支付房租已经十分辛苦了,同时还要承担这样的“喝茶费”。

看到一些邻居的商铺渐渐因为承担不了这样高昂的费用而慢慢搬迁、倒闭,龙良如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到了夜里就会不断自己思索,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都没心没肺、不去认真思考未来,她坚定了自己要寻到出路的决心。无数的思索之后,她心里很清楚,这样耗下去最终自己只能像过去那样失败然后回到老家,延续自己漂泊不定的一生。

于是,在2013年,她再一次到处筹钱,让自己的弟弟当法人,在离原本商铺不远的另一条街道上一口气买下了一个店铺,尽管这个店铺只是个小产权的农民房,需要高达六十万的房款,但是从此她再也不用为这些莫名其妙的费用而担心,也从此,她真正安定了自己的生活。


她是个很典型的、坚强且固执的湖南女人,在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很多不顺心、不讲理的顾客。有些顾客喜欢赖账,而且在人情世故之中很油滑,很多本地的商铺都对这些现象习以为常,但是龙良如不一样,她一向认为属于自己东西就是自己的,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应该拿回来。


在采访的时候,她提到了这样一件事:

一家同样是入驻在龙华的饭店,老板跟自己定制了一幅挂在饭店门口的牌匾,但是交付了定金、拿到了货款之后却怎么也不肯再付尾款。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就这样赖着就放弃了,大不了以后再也不做这家人的生意。

但是龙良如不甘心,她打心底认为交钱交货是永恒不变的规矩,于是不断催促饭店老板、甚至在微信上找到了这个老板的哥哥——一个快餐店的老板。她心里很清楚这两个人的品性一脉相承,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会要回这笔钱,哪怕不够数也好,至少要给自己、也给店铺其他人做个榜样,给个交代。

某天,她在微信上催促饭店老板的哥哥交付尾款,那个人说自己一家人正在外面吃饭,晚一点回家还钱。于是龙良如等到十一点、十二点,到凌晨一点,再也没有收到这个人消息。她知道这家人就住在沿着街道往下走的某一处,于是她拦了一辆摩托车就这样笔直地沿着街道往前开,直到看见那家挂着他们家招牌的店铺,她才下车。

此时已是半夜,找一些老乡打听之后,她站在他哥的店门口,等到两点钟,当这家四口人人回家的时候看到她站在自己家店铺门口。老板哥哥问她你怎么等到这么晚,她说是,我连饭都不吃了,也要要回这笔钱。

尽管最后她只要回了一千五百块,不到原本尾款的五分之一,但是她也已经很满足了。这样的满足并不在于补上店铺里的赤字,而是她对一种人性、道德坚守上的满足。


在龙华开广告店的时候,她经历的不仅仅是困苦,同时也经历过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别人的故事。

2011年冬天的某个早晨,才开业没有多久,店铺门口站着两个人。他们说自己的孩子走丢了,想要打印一些寻人启事。龙良如看他们可怜,于是只收了一些成本费,但是找人找了大半个月都没找到,慢慢到后来她连成本费都不收了,仿佛是一种来自母亲的同情与共鸣。走丢的孩子,母亲在救助站,自己在福利院。孩子的父亲找到孩子的时候,孩子都不敢认自己的父亲了,不过可喜可贺,最终还是一家团聚了。

后来,这个父亲常常给龙良如寄一些特产,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送一些吃的。她自己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每次收到这些东西,自己也会根据这些快递的邮寄地址寄过去一些东西,或许是书包、或许是孩子的衣服。

在这曾经漂泊过的城市,她感受到了来自自己、也来自所有人的温情。


2015年开了第二家店,2017年手里已经有了一些存款,于是便想在龙华拥有自己的一套房。这样的想法也很快在努力之下实现,不久就筹钱买下了在深圳的一套房子,在这个房子之上还有一个小花园,而这个小花园也很快地成为了她慰藉自己心灵的空间。


笔花

最初开始创作是在2011年,用龙良如自己话说就是“压根拿不出手的东西”。那个时候自己的店铺刚刚起步,没有什么生意,但是毕竟还欠着别人的钱,心里压力甚至比在外漂泊时还大。

但是安定与漂泊的区别就在于,只要能守着这个小小的产业,自己的未来就不会再是迷茫的。不像她身边的其他人,在这样的清闲与紧张之中,她并没有选择打麻将、打牌这样的娱乐方式,而是选择了写作,也因此,她找到了自己精神世界的空中花园。

刚开始,这些小文章都放在博客、QQ空间等一些没有什么曝光的平台,写下来基本上也都是在自娱自乐,同时也会有很多朋友阅读、并赞赏这些文章,她在这上面并没有什么野心,也因此自得其乐。

直到一天,一个做老师的亲戚读了自己的文章,然后联系她说:“你写的不错啊,你把原文发给我。”于是不久后,老家的报纸上第一次刊登了自己的文章,并且收到了二十块钱的稿费。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两篇文章发表。其中有一篇讲的就是自己帮助别人刊登寻人启事的经历,并且以后来收到那位父亲寄来的桃子为启示,为这篇文章命名为《桃香醉我心》。


在这次经历之后,她的创作热情被真正地激发了。

写作的大多数内容,都是***成立前来自自己祖辈的故事。父亲最喜欢讲这些故事,说爷爷往上几辈基本上都是住在山头的,家产也很丰厚。像是在她的小说《金丝绒盘扣》中的情节,两边山头的人家都颇有势力,经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产生摩擦、明争暗斗。也像是小说中写的,一户人家的二儿子因为家境和摩擦,被人淹死在了湖里。而这个二儿子,也就是在映射现实当中龙良如自己奶奶的父亲。

当然,虽然她的绝大部分小说都是虚构、想象的,但是其中会有一些来自现实的依据。作为一个来自湘西的姑娘,她的所见所闻不仅仅是一些真实存在的故事,也有很多来自于自己经历之中对人性的洞察,也就是这样的细心才能够让她笔下的人物如此活灵活现,让她的故事相较起小说,更像是一篇篇真实的记录。

就像她的小说《白狗老黑》,尽管在她的描述中这篇小说是完完全全根据自己奶奶家侄子的真实经历改编而来的,一个老法师为了骗取钱财而挑拨了两户人家的关系,而且也只有现实的生活才能够提供这样真实的情节与灵感,但是她在文中对人物的刻画却也是不仅仅是通过记录能够表现出来的。


选择与期盼

为什么选择龙华,这对龙良如而言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在结婚时她的爱人就在龙华工作,因此她选择龙华并不仅仅是在奔赴自己的未来,也是在奔赴自己的家庭。

而对于龙华文化发展的期盼,她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好的口才去描述和祝福。但是她很清晰的是,如果自己永远停留在老家湖南邵阳,她将看不到如此之多的故事、有如此之丰富的历程,更不能找到这样一个可以体现自己价值的平台,让更多人看到自己写的那些故事,从大浪的《浪花报》到最近筹办出版的一本小说,她打心底看到,自己在深圳、在龙华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在采访时,另一位来自龙华作家协会的陈燕梅这样说,“龙华给予了我们这些作家很大的帮助,这些帮助不仅仅像是龙华广电局给予他们的经济上的补贴,更多的还看到了政府的扶持、重视和在龙华创作的希望。”对龙华文化的期盼,她是这样回答:“我们这些作家经历的苦难其实是创作的财富,而在深圳这样一个创作氛围很浓的城市里,我们更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和组织、找到了可以展示自己的平台与组织。对一些刚刚起步的作者来说,能够给予创作的平台,那将是对自己莫大的鼓励和支持。”笔者知道,这些话也代表了许许多多在龙华进行文学创作者的心声。在这里,创作并没有什么门槛,无论你写的好或不好、长或短,作品都能够得到反馈和评价。就像睦邻文学奖,每一次的获奖者都不一定是固定的几个大家,而是在不断更替中,不断有新人得到展示。


其实,她们看到了这些在龙华串联在一起的文化的经纬,又或者说她们本身就是这些发着光的经纬线。

也就在这样的光芒之中,龙华的文化就像一座座高塔,在指示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为这里发光发亮。



后记

其实在小时候,我并不了解自己所生活的城市,只知道比起老家,这里更繁华,只知道这里比其他的城市更温暖。这是每个孩子对自己家乡都固有的印象,但是如果这里只有繁华、只有温暖,那么这里也不会在外人眼里如此熠熠生辉。

初中到高中这个期间,几乎是我阅读量飞速增长的一个阶段,每天都想看书、写一些随笔,也算是每天都在和文化打交道了。但是到了后来,带着一种小知识分子独有的高傲和偏见,大言不惭地说深圳是个没有文化底蕴的城市,尽管如此,当到了天津读大学的时候,每每提起自己来自哪个城市都还是无比自豪的。只是,在他们的眼里,似乎和当初的我一样,对深圳的固有印象仅仅是寸土寸金,除了经济,这里一无是处。

后来也是一个契机,在报纸上看到关于龙华各种文化形式的采访报道,易芳吉老师、王兆宇老师和龙良如老师便都是通过这些文章认识的。这让我意识到,深圳不是没有文化,龙华不是没有文化,无论是龙华、宝安、南山还是深圳的其他区,都蕴藏着独属于自己的文化印记,只是这个印记并不像其他城市那样如此刻板、典型。

而我本身其实也是一个客家人,但起初的我并没有为这个身份感觉到自豪,因为在深圳的客家人一抓一大把,后来,去了北方上大学,我才为自己身上流淌着客家人的血液感到骄傲。在北方,人们对客家文化并不了解,而这个时候我看到了王兆宇老师曾经拍摄的客家麒麟舞的影集以及当下在做的一些关于**英雄的纪录片,这让我知道,其实保留和挖掘深圳这些文化和历史的人并不是不存在,而仅仅是我不知道。

或许是缺少推广吧,也或许是我们还需要更多像是三位老师这样的记录者和创作者,去挖掘深圳的历史文化、去创造留存在深圳的文化记忆。


经过这次采访和写作后,我才真正意识到,一提到深圳文化,我们不应该仅仅是联想到经济的发展,我们能够看到这座城市里其实还有着很多故事。往大了说,说到中国文化,我们不应当仅仅联想敦煌的壁画、西安的兵马俑、北京的长城故宫,文化没有高低贵贱或者大小之分,深圳的文化也应当在中国的文化记忆中找到属于我们的位置。

回想起去龙华的那两天,龙华文体中心的建筑高耸宏伟,里面的图书馆有父母与孩子在阅读,带着收获文化的喜悦;阳光洒满一地的上围艺术村,布满涂鸦的砖墙上金灿灿的;大浪街边的商业气息浓烈,广告店里货物堆积成山……处处感受到努力和奋斗的脚步声。

这三位老师,经历了自己人生的起落与苦难,最后跃入了这片海,成为构筑这片土地的文化的经纬线。当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时,我看到,那是独属于他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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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段作文
  • 2021-09-02 15:3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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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国华
  • 2021-08-31 19:3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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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国华
  • 2021-08-31 17: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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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隆焱
  • 2021-08-31 14:4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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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风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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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晓枫
  • 2021-08-14 12: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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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雪峰墨静
  • 2021-08-14 12: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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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初
  • 2021-08-14 12: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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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猪猪
  • 2021-08-13 16:4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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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三
  • 2021-08-13 15:2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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