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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服偏见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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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和母亲争执起来。

下班时,我问母亲要不要回家,她说我回去干嘛,你又不肯贴草药。我说,你回家只有贴草药这事了?我不贴你就不回?母亲说,你不贴,我回家能干嘛?躺一会儿又摸着黑赶来宿舍?

母子俩就这样陷入死循环。

最后,我低吼了一句,我就是不贴草药!母亲一听,满脸褶子立时挤在一块,像巉崖上层叠的页岩,哀哭起来,你看,你就是不肯贴药,你要把我忧死哟!

我和母亲争执的是我左大腿上的肿瘤,这个肿瘤从六七岁就开始生长,由芝麻大长到十几岁时的花生粒大,父母为此日夜担忧,我也常常噩梦连连。后来,因涨痛得越来越厉害,央求父母带我去医院开刀。可父母听信江湖野郎中的话,不相信医院的技术。他们对医院是有阴影的,我出生时,刚好赶上计划生育的全面推行,村里有女人偷怀二胎被发现,送到医院做流产手术,因流血过多而死。那时医疗条件和技术都有限,流产有一定的死亡概率,他们却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对医院种下固执的偏见。

之后,母亲让父亲做了结扎术,一刀断了后忧。

医学技术在迅猛发展,可父母的看法还停留在那个计划生育的年代,有小病小痛都是中药搞定。我的肿瘤纵然再大,他们也不送我去医院做手术,还相信野郎中的话,说医院技术不好,开刀会伤及神经,后果很严重。就算安全切除,还会复发,手术做了等于没做一样。他们求人上山挖来一堆莫名其妙的草药,捶烂了就给我敷,一敷就是半年。我躺在床上,草药如一窝蚂蚁咬得大腿的皮肉外翻,殷红的浮血混着乌黑的药渣,四周一圈白沫状的液体冒出,极其恶心。肿瘤却一直安然无恙,只不过是由硬变软,没变大也没变小。我天天哭着说这药根本没有作用,我好痛。

母亲在我的哀哭中,才放弃了敷药。

到了龙华后,我靠自己卖报挣了钱,不顾父母的反对,强行到医院做了切除手术。

当时检查时,医生说是良性肿瘤,不会影响工作和生活,恶化概率极小。可惜当时检查报告被我弄丢了,是什么肿瘤也不记得了。手术后一个星期出院,我心情一片大好。可没过半年,发现手术区域的边缘还有一粒微小的肿瘤,正欢快地生长,医院解释说,清除难度大,难以保证完全清除干净。

遗漏的肿瘤成了父母偏见的有力证据,说医院的技术确实不行,白花钱,母亲还斩钉截铁地说,你看,这很快就复发了吧?你还犟。明明是遗漏,母亲偏说是复发,偏见得太离谱了。

我倒无所谓,反正是良性的,不必担忧,待肿瘤大了后再做一次切除手术。

一晃十年过去了,那颗逃过一劫的小肿瘤悄然长到了指头大,还分节蔓延出好几个。母亲越看越揪心,说十年期限到了,要贴草药了。我一愣,问,什么十年期限?她说,郎中说的,这肿瘤不会断根的,永远会复发,贴一次草药管十年。我一听怒了,反驳道,这明明是手术遗漏的,再清除就好了。母亲说,就是复发的,它往边上长了,要不是我贴了半年草药,根本就不能做手术。我一时气蒙了,不知道如何说话了。原来,她还把乱七八糟的草药当作唯一的解决方案,明明是医院解决的,却归功于草药的功劳。你忘了吗?做手术时,你晕过去了。如果不是先贴过草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有命?母亲补充的这句话彻底让我又气又怒,直接吼了她一句:那是打了麻药!什么都不懂,在那里乱讲!

我这一吼,把母亲混浊迷雾般的老泪,给吼了出来。

她伤心的不是我的激言顶撞,而是我的犟性,她顿感自己的无力。

见她如此,我顿时有一种剜心的痛,觉得该和母亲好好沟通了。

其实,母亲很幸运,一生很少去医院,因为没生过什么大病,对医院竟然有着一种陌生感。常去医院的,不是父亲,就是我。父亲是木工,常常伤到手指,甚至曾被切断拇指,我则犯了好几次突发病,被急救好几次。母亲都被迫去医院陪我们。若说她在医院成“主角”的情况,那就是因为餐饮方面的工作,多次去龙华人民医院申办餐饮健康证而做身体检查的时候。

生活在西医无处不在的城市里,加上近几年社康遍地开花,实效惠民,母亲不可能完全不接触,她没有大病大痛,但久疾成患的小毛病很多,有足癣、风湿和咳嗽等,但这些,却都是华联社康给她一一解决了。

说起足癣,是陪伴母亲最长的一种顽疾,从她二十多岁就开始了,找了很多郎中,用了很多中药,泡敷涂缠,都无效果,剧烈奇痒令她日夜难受。只要一停下来,就坐在小凳子上,脱掉鞋袜,把脚翘到膝盖上,一手抓住固定,一手猛力抠挠,像木匠在拉锯一样,抿着嘴皱着眉享受着那种短暂的酸爽,成了她的日常状态,个中苦涩一言难尽。她已放弃了治疗的希望,任其生长,越挠越猛,把两只脚肿成干馒头,上面密密麻麻的皮屑翻卷,在风中抖索,糜烂角化的程度令人不敢直视。她还传给了家人,包括我,曾每天深夜被困扰得不行,影响了睡眠质量。

直到我结婚后,妻子总见母亲坐在那里对脚板做拉锯动作,大煞风景,要强行带她去楼下的华联社康作检查,对医院有偏见的母亲死活不肯,说这个病有二十年了,治不好的,社康去了也白去。在我们的再三劝说下,说社康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解决,先试试看嘛,她才扭扭捏捏地去了。回来时提了几包足光散和脚气灵,妻子让母亲将足光散一天一泡,泡后喷脚气灵,然后也给我泡了两包,不到一个星期,我的脚脱一层皮后,就不再奇痒了。母亲的脚泡了两个多月后,哗啦啦脱了很多皮,就恢复了正常,脚掌嫩肉红润,完全换了一双脚似的。近二十年的烦恼终于得以摘除,母亲开心得像个孩童,总有事没事抱着自己光滑的脚掌左看右瞧,像看自己的孙子。

她以前从不提社康的,每天打那经过也不看一眼。可自那以后,总带着感恩的语气郑重地提起“华联社康”四个字,像在提及敬重的长辈一样。如果谁问我们家在哪,她必会很自豪地说就在华联社康旁边。

母亲因在大街上卖报,长期日晒雨淋,脚裸犯了风湿,每逢天气突变或季节性转寒,她的脚裸就阵阵发痛,影响行走。她因治好了足癣,在那年秋末自己主动地去了华联社康,开了几包药。后来,她和外婆一样常年咳嗽的**病在冬天犯了后,也是跑到华联社康,这样,她以后有什么小病小痛,就往华联社康跑,再也不四处问野郎中求药方了。

可偏偏为什么,在我的肿瘤上,她还是坚信野郎中的话?还让父亲在老家费了很大一番精力寄来一箱草药。

回到家,我要跟她好好沟通,平和地问,你二十年的脚痒是不是华联社康给治好的?还有风湿和咳嗽,母亲说那是社康,你这个做手术是医院,能一样吗?我说,这怎么不一样?社康是小型的医院,医院是大型的社康,他们俩是同一个事物,就像宝玉雕的观音是观音,巨石雕的观音也是观音,你能说这两个观音不一样吗?

母亲虽被说服了一半,但仍反驳,你那肿瘤不能做手术,浪费钱不说,主要是会伤到神经呢?神经伤到了,人就废了,你就成了憨坨二舅舅,你看他,外婆一过世,就活活饿死了。我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技术早就不一样了,心脏都可以换。你忘了,老爸那年拇指被机器切断,观澜医院不照样给接好了吗?一样的灵活。手指上难道没有神经吗?神经断了都能接,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到时做手术时让医生认真点,把肿瘤清除干净,不要再有遗漏,这才是重点。

母亲不再回话,处在一个犹豫阶段,我突然想到最后的一个杀手锏,一本正经地说,我买了五六年的社保,做手术可以报销的,其实算下来花不了多少钱,我朋友做手术连住院总共花了四千多,社保报销了三千多,实际只花了一千三,这多实惠啊!我不做手术,那买社保干嘛呢?你那草药一箱好几百,后面还要寄来好几箱,哪个才是浪费钱?你算了这个账没有?

说到这里,有些顿然明白的母亲伫立沉思了良久,舒展了一些愁眉,转脸瞥向那屋角的一箱草药,心痛地叹了一口气,唉,可惜了,这一箱是你爸的辛苦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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