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结婚的消息
2、福建来的信
3、第一张照片
4、温馨的小屋
5、催人奋进的号角
6、生日里的荷包
7、带着祝福去北京
8、一时书签一时红豆
9、电话里的少女
10、三年书信半尺高
11、退伍来临的叹息
12、铭心刻骨的两百元
13、深圳的一面
14、爱笑的女孩在深夜里哭泣
15、岁月冲不断的兄妹情缘
1、结婚的消息
春寒料峭的正月,时暖时冷,叫人摸不着头绪,爱不能,罢不休地,总能够平添几分愁丝。窗外的雪融化了,河里没有冰,小溪的水淙淙地流着,后波赶着前波,翻滚着一幕幕的旧事。夹河两岸,柳丝儿开始发芽,绿色渐渐地多起来了,风儿微微地,要不了几天,柳絮就会漫天飞舞,给早春的二月留下一段美丽的时光。
得知柳芳的近况,也是在年初,还没到她过生日的时间。一直以来,每年过了元宵节,我便会警觉,柳芳快过生日了,此刻她又在哪里?阴历正月廿九,是妹妹柳芳的生日,从1994年夏天认识她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忘怀过,过去总是在生日来临前夕写信给她,如今只要是联系上了,我就会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
今年正月廿一那天,我在上班中无意发现柳芳的QQ在线,就习惯性地与她打个招呼,她回复了一个微笑。我知道柳芳从小喜欢越剧,爱慕越剧的故乡浙江,这几年就蛰伏在杭州,做着她喜欢的事业。于是,我问她在杭州可好?柳芳说,她还好,只是过年后到了深圳,如今在南方上班。我有些不解,这几年,她呆在杭州好端端地,工作之余一直演出和传播着她钟情的越剧,并且还在杭州拜了小百花越剧团的专业老师。那烟雨朦胧的江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天堂,如今她却不做声不做气地离开了。良久,我也没有吱声,大概是柳芳见我没有说话,就主动对我说,哥,我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我感到有些突然,去年一点这样的消息也没有,回转神来,我又并没有觉得很意外。
是的,柳芳大了,到今年的正月廿九,就刚刚满三十岁了,这日月一晃晃,我都已经三十三岁,柳芳能不大么?这么大了,或许大多数同龄人早已成家了,我的妹妹柳芳还不应该成家么?虽然在我的印象里,柳芳总是保持着那十四岁上福安师范学校时的样子,一脸的微笑,短短的头发,大红色的羊毛衫,配着当时流行的黑色踩脚裤,还有乳白发亮的球鞋,那是她寄给我的第一张照片,在我的记忆里却成了青春的定格。
虽然十几年以兄妹相称,柳芳却不是我的亲妹妹,也与我没有其他过近的血缘,然而我与她之间,似乎又有着不解之缘,她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妹妹。柳芳姓施,生于1980年正月,是福建省宁德地区福安市坂中乡人。那一年,她十四岁,那一年,我十七岁,我们在茫茫云海中相识,只2004年冬天在深圳匆匆见过一面而已,但一路走来相互联系了十六年。
若干年前,那活泼天真的走在福安坂中乡间路上最可爱的姑娘,一定是妹妹柳芳。她十三四岁就写得一手大气淋漓的钢笔字,读书也异常地勤奋,十四岁那年就考上了福安师范学校,十七岁那年毕业后就在福安市的社口镇社口中心小学教书,后来又调到社口镇秀峰小学任教。爱玩爱笑的她在故乡的小学执着教鞭成了孩子王,各个年级的课她都带过,学过毛笔和板书的她几年下来一手字越发地好,常常在书法比赛中获奖的那个小姑娘,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妹妹柳芳。她后来又经过不懈努力,修完了厦门大学本科的课程,2000年的秋天,不愿拘于乡村小学教书的柳芳决意放下备课本到外面闯一闯,她觉得那外面无限延伸的路,对于热衷于上进创新的她来说,更是一条开阔的适合其个人发展的路。
这么多年来,柳芳辗转到福州、西安、南京各地,在大公司做行政管理和业务销售的工作,有时经常出差坐在火车飞机上南北跑,纵然是颠簸辛苦的,她依然深爱着自己的工作。直到2007年,她才正式在她人生路上很重要的一站杭州定下来,我知道那里有她迷恋的西湖风景,更有她从小吟唱的越剧,她会在那里找到她真诚的朋友和心灵的知音的。柳芳学的是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尹桂芳大师的尹派小生,读小学时就开始学习,上中学时就能够自己登台,尹派代表剧目《沙漠王子》、《何文秀》、《五女拜寿》、《盘妻索妻》的选段她都可以唱得下来,一副好嗓子就是那嵊州越溪深处的百灵鸟。早在十六岁的年纪,她就只身前往上海拜见过尹桂芳大师,接受过尹桂芳老师的悉心指点,并与大师合影留念。她那一次人生中弥足珍贵的一面,还获得了尹桂芳老师亲自签名赠送的尹派艺术音像专辑。多年来,柳芳在人生路上不忘越剧,让她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还结交了不少越迷朋友和她虔诚的粉丝。
思绪把我一下子拉到十六年前,我的脑子里还是原来那个柳芳的影子。这次听到她说要结婚,我感到很高兴,当时我就在电话里面祝福她,希望她这一生在恰好的时刻找到准确的人,一辈子夫妻恩爱和感受幸福。柳芳非常善良,知书达理,性格十分开朗,我觉得老天不应该再辜负她,再耽误她,而应该给予她百分之百的成全。
从聊天中我知道柳芳的男朋友是浙江杭州人,他们目前想在深圳做些经营丝绸方面的事业。我于是欣慰地告诉柳芳,不管你将来是定居在特区深圳,还是落籍在你喜欢的浙江杭州,你们结婚时一定要告诉我,我如果有时间一定要亲自给你们送去我的祝贺,如果实在走不开,我也会送给你们一份薄礼,聊表哥哥的一片素心。柳芳听了似乎很开心,在对面连连说着——好,好,好!
思今抚昔,十几年来,特别是在我的军旅生涯中,在烟台,在济南,在北京,都是柳芳在默默地鼓励和支持我。一封封的书信,热心支持安慰的话语洒于纸面,我的每个生日和过年过节,她都会从遥远的福建寄来我喜欢的文学图书,至今《戴望舒诗集》、《那一缕心香》等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书本还摆放在我丰富的书架。在部队的日子,她会寄来自制的书签,很精美很雅致;她会寄来母亲做的橄榄蜜饯和家乡的茶叶,很美味很温馨;她也会寄来自己编织的围巾手套,怕我在山东熬不住北方的寒冷。——这就是我的柳芳妹妹,我与她是在1994年夏天认识的,然而直到2004年冬天才在深圳欢乐谷见了平生的第一次面。那次见面,柳芳的同学小林说,你们知道吗,你们联系有十年啊,认识了十年,今天才得以相见,这是多么地不容易!
2、福建来的信
我生长在红安乡村,从小就劳动惯了,祖父母虽然宠爱我,但绝对不溺爱我,并且是在时时刻意锻炼我,总希望我的身体状况和综合能力跟得上周围的同龄人。
俗话说,爹奶爱的是头孙子,爷娘爱的是顶细的儿。我是长孙,出生八个月时就被祖父母抱过去了,成了他们手心里的活宝贝。当看到外面小朋友玩象棋和扑克牌的时候,我一要马上就有;当看到挑着水果担担的人走街串巷来到村子里,哪怕是祖母没有现钱用麦子大米换取,也少不了我的一份。在我的童年里,豌豆糖、薄荷糖、麻杆糖和熬成块子的米糖就没有断过,我总是比别人先用上崭新的书包和文具盒,皮面本和蜡笔一直比别人的多,不是家里有钱的缘故,而是祖父母明白,再苦不能苦了孩子,再穷不能穷了教育。
我五六岁时,祖父母就带着我到田地干活,哪怕是不安排事情,也要让我拿着茶水坐在畈里的树荫下面,看着他们在辛勤地做事,要我从小就知道稼穑之苦,晓得做人就要劳动。到了能够做什么事的年纪,他们就会教着我做什么样的事情,六七岁可以坐在树底下摘花生了,可以在稻场边上照鸡了,八九岁可以在地里割麦子在田里割谷了,可以随着他们的脚步在地里种花生把米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插秧、扯秧、淋稗子、挖菜园、挑粪、车水、打连杖,样样事情我都要试一试,况且农村的孩子基本上都在劳动,有的比我还要苦些的,而我是在体验生活感受生活。
万般皆下品,为有读书高——这是祖父常常在我耳边说的话。他上街和走亲戚都要将我带在身边,不把我收捡在家里,尽量地让我接触外界的事物和人,让我静静地听着大人们谈话,回到家里再探问我的想法。他会把日常劳苦卖了肥猪和山羊的钱去给我买课外书,也会把他参加**工作那不多的优抚金塞给我,嘱咐我买笔买本子买墨水。虽然他经常与我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话,却一门心思要我考出去,争取吃商品粮和外饭。
十四岁那年秋天,祖父突发脑溢血死了,我的生活顿时塌了天。因为家里人口多,钱总是不够用,为了读书和生计,我总是就着寒暑假与村人到外地打工。十五岁那年暑假到鄂州市华容区的窑厂拉板车,曾经为了挣二十元钱,与比我大两岁的石海根熬一个通宵,将一百多车废土从切砖机处拉到两百多米外的土场。十七岁那年的暑假,我到广东中山市骏泰电子厂做喷油工,每天给玩具喷着油漆,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下班,然后与贵州印江县的土家族小伙任廷波合住在四十元一月租金的棕树皮棚子里。纵然过着那样的生活,我依然保持着自信与乐观,坦然地面对着世人,也正是那时候,我认识了妹妹柳芳,收到了她从福建家乡寄来的第一封信。
从小就喜欢写写划划的我,小学时代就开始有作文在《作文通讯》、《小学生作文》、《少年月刊》上发表,到了中学时代,写东西更加勤奋了。1994年夏天,刚好有一篇作文发表在山东济南的刊物《中学时代》上,那是一篇比较感人的文章,足以打动那些年轻男女学生们的心。由于编辑部留下了我的家庭地址,于是来自全国各个省市的信件雪片似地飞来,每天都能够收到邮递员送来的二十多封信件,难怪当时那个送信的说他是专门为我服务,全大队就是我的信多。
那年八月下旬,等我从广东回来时,家里的信已经有一千多封了,各个地方的都有。我耐着性子一一看完,记住了他们的真诚,也记住了他们的可爱,因为时间和精力所限,我只能从繁多的书信中挑了四五个兴趣相近爱好文艺的人回复了,其中一个就是福建的妹妹施柳芳。
普通的信封,两页满满的文字,热心肠的话语直感动得人流泪。我真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就能够写出那打动人心肺腑的信,就那么成熟和懂事,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主张,真不简单呢!——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这个芬芳清丽的名字,而且交往了许些年,这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啊,就沉浸在这两双有若明潭的眼睛里,不扩散,也没有腐烂掉。
3、第一张照片
我给柳芳回信不久,就收到了她的来函,意想不到的是她还寄来了一张照片。十六年过去了,我还将那张照片保存着,一份美好的记忆,也是一份无瑕的情愫。
那时是秋天的九月,学校已经开学了,柳芳考上了当时令无数乡村孩子梦寐以求的中专师范。师范学校就在她们福安,清新的环境,严谨的校风,我们柳芳的三年学业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里离家很近,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于是她就成了家中最小的娇娇女。尽管家中条件很好,可柳芳从小不娇惯,采茶摘茉莉花的细密事,她样样能够做得了。小小的年纪,她就会帮助妈妈用橄榄果做蜜饯,会用茉莉花和谷雨前的毛尖青茶炒制成清香扑鼻的花茗。十四五岁的她就开始住校了,各项生活需要自理,她已经长大了,冲出了林子,飞向了镜宇蓝天。
短短的头发,运动鞋,大红色羊毛衫,黑色踩脚裤,倚在福安师范学校门口墙跟的就是柳芳。淡淡的微笑,真诚而刚毅,一脸的洒脱,一脸的纯真。人家说,女大十八变,柳芳十四五岁就出落成了大姑娘,没有城市女孩的娇嗔,也没有山村女孩的羞涩,她就是她,界于城市与乡村之间,永远的雅中含俗,俗中见雅,雅俗共赏——成了自然而然的柳芳!
我当时已经准备应征入伍了,具体到哪个部队并不清楚,但我从小就向往那片松树林橄榄绿,那里有我儿时的梦,那里有我从军的魂。我把要入伍的消息告诉柳芳时,她高兴极了,一连来了好几封信,洋溢地鼓励着十七岁的我。她的支持与祝福,增强了我无比的信心,让我在困难面前一个劲地走下去。那一年报名当兵的人员很多,竞争是异常的激烈,而我竟然也在众多的应征者中脱颖而出,成了红安县武装部门关注的重点对象。
1994年的12月14日,我终于在乡亲们的送别声中踏上了军旅征途,到遥远的济南军区驻山东烟台部队当兵。雪在不停地下着,北风呼呼地吹,锣鼓声,鞭炮声,漫长的队伍在欢送着我。我回首望了望热恋的家乡,存刻下那些熟悉的笑容,也带走了柳芳写给我的信,还有她寄给我的第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那穿着大红羊毛衫含情微笑的女孩。
4、温馨的小屋
到了部队,才真正知道那里是艰苦的。北方的风冷得刺骨,连树枝也打着抖儿,雪花填满了冬青树的每一片叶子。水溅到地上就成了冰,望不到边的屋顶都是白皑皑地,屋檐下的冰豇豆结了一尺多长,长短不齐地挂在瓦边,象一排排干净利落列队待发的兵士。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记忆犹新。我们到达山东莱阳火车站的时候,恰恰是在凌晨两点多,除了周围被碳黑笼罩的夜,就只能望见天空中廖廖可数的星斗。一下火车,就被赶进了密不透风的大解放,蓬布遮得严严实实地,新兵们都窝在车棚里,挤得紧紧地,棚顶不高,没有地方坐,腰也伸不起来,就象鸡笼里的鸡,或者象车厢里的猪崽。人到栖霞县松山教导队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的四点多,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被四个连队迅速瓜分,一百多个红安籍同乡兵就被搅得稀散。
天亮的时候,才看清这里的地势,新兵连正好在有名的艾山脚下。艾山之名,在于它的高和险,这里有齐鲁第一峰之说。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天然的温泉,新兵连每周的泡澡基本上就是在这里。兵营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墙上拉了铁丝网,东南西北只有一个口子,且有哨兵把持着,真正地进来容易出去难。
这里原来是个废弃的部队医院,后来被济南军区后勤第十分部改成了新兵教导队,没有新兵来临的日子就作为司训队,成了培训司机的大本营。胶东一带的气候干燥,大白天也是灰尘扬拂着,除了高大的白杨树,常绿的刺柏树和不老的冬青,基本上没有别的植物。院墙外面有桃树、梨树、苹果树,还有一埂埂、一畦畦的葡萄园,以及清新的田野与暖暖的和风,感觉特别美,然而那只是外面的世界,不属于我们当兵的人。
我特别怕冷,而这里恰恰是干冷,嘴唇会在凛冽的冬天裂出大小不一的口子来,还会渗出一些血。吃的食物一律是馒头,北方的大馒头,但新兵训练消耗体力,大馒头也要吃它三五个。菜就是白里带青的粗萝卜条,或者是生茄子、生白菜,旁边搁一小碟麦酱让你蘸着吃就是福气了。一班十二个战士与班长住在一室,万事得小心翼翼地,气都不敢大哼,搞不好就要挨一顿打。房间里没有暖气,只有一个小火炉,就靠着班长的床,隔远了就完全暖和不到。睡觉就只好蒙着头,蜷缩着双腿,但一遇上紧急集合那就完了,要么听不到哨子响,要么比其他人就慢上一两拍,这节奏慢了啊还得挨打。
训练的时候,苦得口里掉渣。一站军姿就是三四个小时,大腿和小腿肚子要绷得鼓梆梆地,稍软一下就有一只腿踢上来,接着“哐啷”一声,你不倒下都不行,因为身体实在不愿意。我们一班十二个人就得时时小心观察着,只要班长的脚步离开自己的影子,就让小腿肚子略微瓤一瓤,待到他走近跟前,再运足气力让双腿硬上去,不这样搞,谁也受不了这无罪的刑罚。搞队列训练一搞就是一上午,中间不让歇息,踢正步的时候总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大家的脚尖,任何一个战士的脚尖绷得不直偏离高度,班长手中那一米多长的棍子就会落在他的脚背上,寒风肆虐的冬天,叫你不痛也要烙上三分伤。
于是大伙都想家,集合吃饭的时候,礼堂开会的时候,我们就唱着《咱当兵的人》、《说句心里话》,唱着唱着眼泪就流出来了,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念起遥远的故乡和贴心的家人。部队的条件艰苦,不能打电话,也没有传真发出去,有那个资源也是不允许的,既然当兵就是为吃苦来着。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一封封家书和朋友们的来信,有信来了,每个人都是喜不自禁地,其他的战友们也跟着欢呼雀跃,就如同好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到部队的第一封信就是柳芳来的,确实让我惊喜了一阵,不光是信,还有一张柳芳在师范学校参加元旦文艺晚会演出的照片,以及一个柳芳亲自用彩纸折叠而成的小屋。这封信我之所以难忘,不仅仅因为它是我在部队收到的第一封函件,更重要的是它引发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在我们新兵连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泛起了一层波澜。
信件由连部的文书送到班上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大家刚刚训练了一下午,吃了晚饭回到宿舍,虽然年关近了,却掩饰不了一脸的疲惫。新兵时期,战士们的信要到自己手里颇不容易,有的甚至要费一番周折,首先要经过班长过滤,班长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信件才能够安然转到战士们的手中。
那天班长接到战友们的信件后,发现其中有一封里面硬硬地,估计就是有照片,拆开后就喊了一声,说是谁的女朋友来信了。他只瞄了一眼,看了看那张照片和精致的小屋就又放回去信封里,信倒是没有看的,然后就放在他的枕头底下,并将另外两封不相干的战友家书随手给了他们。稍后,各个班的班长到连部开会去了,我们新兵们则在宿舍看《条令条例》,所有的人有心无肝地默读着,心儿却跑到那封信上去了,都不约而同地猜测着,不知道谁这么好的运气,竟然来了女朋友的信和照片。在当时,整个班十二个人,从平时的交流中知道有女朋友的并不多,也就三两个人而已,我是没有女朋友的,我也没有想到这动人的照片和温馨的小屋会落在我的头上。班长一开溜,战士们的心就活了,都想看个究竟谁是今天的幸运儿,可是没有人敢动,怕惹恼了班长没有好果子吃。几个急躁的战友在室内踱来踱去,心痒痒地,手也痒痒地,跃跃欲试,想从班长的枕头底下抓过信来。我从来比较谨慎,在新兵连更不敢去犯这样的规矩,也害怕班长的拳头和那一声声地狂吼。
终于有人敢生吃螃蟹了,那个人就是我的战友张涛。在大家兴奋地劲儿下,他鼓起勇气掀开了班长的枕头,一看到信封就尖叫起来——啊,陈鸿波的信,还有美女的照片,哈哈!整个宿舍霎时便沸腾起来,张涛将信拿在手里,迅速地从里面取出照片,还有那梦幻中的小屋,所有的人放下了条例本,脑袋一个叠一个地凑近来,心儿飞起来了,犹如翻腾在茫茫的雾海。果然是妹妹柳芳来的,大气磅礴的字迹越发挺秀,照片上的柳芳穿着演出的服装,黑色的内衣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红领褂,脸上搽着淡淡的胭脂粉,那红晕如同波浪平铺着推开来。我知道她又是在表演越剧,后来看了信,才知道她是在表演《沙漠王子》来着。
雀跃归雀跃,我们还是害怕班长,担心他突如其来。有人提醒说,班长来了,快不要看。大家迅速地回过头去,嘟囔着,埋怨着那个敲警钟的人。张涛于是只好将信赶紧放到班长的枕头下面,新兵们又各就各位地看起条令来,时不时地看着房门,琢磨着班长可能就要回来了。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班长就回来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自己床上的枕头,拿过那封滚烫的信。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班长凭知觉晓得有人动了信,猛然怒视着所有的新兵,吼了一声,吓得我们的大腿筛糠般地颤抖。他问是谁偷看了信件,没有人作声,在连吼三声还无人搭理的时候,他已经怒发冲冠了。我们是知道班长的厉害的,铁拳出击,发起脾气来就像洪水猛兽。他要我们一字儿排开,然后从排头打到排尾,再从排尾打到排头,一人一记重拳过去,再一记重拳打回来,他没有想到所有的人是那么坚贞不屈,谁也没有透露消息。没有人承认事实,班长的拳头还将继续打下去,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只好央求偷看信件的战友站出来。半晌,还是没有人敢站出来,我个人也希望早些平息这场风波,不要牵连任何战友——人啊,豁出去也就算了。我倒是愿意班长打我一个人,横竖一条命,况且又是我的信,与别人无关。
我赶紧向班长报告,是我偷看的信。话一落地,班长就搧了我一耳光,打得我眼冒金花,接着抓起我的衣领就往墙上撞。虽然我挨着打,幸好他再没有打其他的人,我当时就那样想着,打吧,打累了你再歇一歇。看着我在无辜地承受,张涛的心里极不是滋味,他上前一步挡住班长的拳脚哭了起来,班长,您别打陈鸿波了,信是我偷看的,与陈鸿波无关,与全班的战友无关,您打我吧!班长的拳头顿时就不再打我了,紧接着就调整了目标,雨点般地向张涛打去,可怜的张涛,那一顿狠揍下来,这个山东淄博桓台县的小伙子咬着牙齿哼都没有哼一下。所有的战士都在流泪,有的人还在小声地抽泣,班长眼一瞪,那轻微的抽泣也被缩回去了。那一顿打,打得新兵们鸦雀无声;那一顿打,打得新兵们服服贴贴;那一顿打,打得新兵连以后的日子谁也不敢放肆和乱翻别人的东西;那一顿打,打得我们在新兵连结束分离的时刻还要与班长抱头痛哭。
打完了我们,班长也是要哭的样子,显得非常难过。他静静地将信递到我的手里,叫我赶紧看,还嘱咐我要记得给朋友回信,问我有信纸和墨水没有。我这里才敢放下胆子将信封开启,看完柳芳妹妹写来的信,这封信有三张多纸,还是那样熟悉的字迹,每一句话,她都在关心我的身体,关心我的训练,担心着部队艰苦的生活,担心着部队紧张的工作,但又无不是要我刻苦,要我上进,要我坚强。照片上的柳芳神采飞扬,一手翘着表演越剧时的兰花指,一手握着麦克风,白里透红的脸蛋真美,连衣服也是搭配得青春靓丽,那对着舞台前方的样子,似乎是要对远方军营的我诉说着什么。
最动人的是她那精心设计的小屋,很漂亮的彩纸板,剪得好,也糊得好,有门也有窗,还有阳台和闪闪发光的红瓦顶,屋顶上有她亲手粘贴的各种颜色的水钻石,烁动着七彩的光芒。画面上,还镶嵌着醒目的艺术字——我们的小屋!那一片纯真而友爱的心,让人感动,也叫人温暖,小屋是那样的精致,又是那样的温馨,让人未进去就感受到融融的暖意,进去了就不想再走出来。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为避免一些生活中的误会,我在2007年回家的时刻整理了所有与柳芳在各个时期联系的200多封书信。这些书信有的保存了十几年,她墨迹还香,我心情如故,猛然间好像又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以及那身着橄榄绿的军旅生涯。我一一重新阅读着每一封信,然后一封封地把她焚烧掉,不时地撒下那些粉红色的花瓣,让芬芳和稿纸一起沉眠于尘土,也埋葬在我不死的心湖。但那别致温馨的小屋我还保留着,她只是一个小屋而已,虽然温暖如春,但我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记忆着,平静的生活里,我偶尔在思念着谁,在眷恋着谁,恐怕也没人猜想得到吧!
(本文非虚构,写于2010年,待续!是人生回忆录,记录了个人青少年时代的一些往事,以及那个时代的知心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