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后的南头古城中,有一甜品店名“九街糖水店”。与众多新引进的餐饮店不同,它是古城“城中村时代”的老店,创立于1995年,距今26年。店家把它的几张旧照,如门脸啦,店堂啦,精心用镜框装了,挂在新店的一处墙上,刻意强调它的历史。但是,26年前于今,不是很切近么?26年的历史,不也很短么?
这反映出深圳人的一个心结。
我理解这种心结。当年,我在深圳某报编辑地方新闻时,收到一封读者来信。这是位年长的深圳原住民,对本报一些报道中把深圳称作“小渔村”大为不满,列举不少无可辩驳的例证,说明作为一座城市,深圳并非从渔村开始,它有着长达千余年的建城史。而渔村说的要害,恰恰在于否认了这段历史。我理解这位读者,并认同他的观点。确实,当人们对于深圳的负面评价,由“文化沙漠”延伸至“历史沙漠”时,骄傲的深圳人所感觉到的,无疑是一种深深的伤害了。
不得不说,其时深圳的形象,被某些宣传误导了:因为建设中的“深圳速度”,因为快速崛起的“一夜城”神话,一些人在“新城”和“没有历史”之间,轻率地划下等号。深圳人不禁要问:新城与旧城,令世界瞩目的建设成就与一段久远的历史,就一定是矛盾的么?这二者就不能统一么?换句话说,旧城就不可以焕发新的生机,而这样的新城,就不配拥有历史么?
一些深圳人似乎有意无意、不时强调一下某段历史,其原因,多半就在此吧。
一
南头古城,正是深圳的历史之根。
新修的通向古城的大道,有一个寓意颇深的设计: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一块镌刻着古城大事记的铜牌,我数了一下,一共是11块,从三国设司盐都尉、东晋设东官郡……到民国复称宝安县、***设深圳经济特区,于是,当人们踩着这些铜牌行进时,一部1700余年的历史就在脚下展开;如果把铜牌比作钢琴上的琴键,人们踩在这琴键上的每一步,都弹奏出一个音符,一路弹奏下来,演奏出的就是一部深圳城市历史进行曲……
在这部进行曲中,有几个音符是至关重要的:
东官排在最前面。它本是“东方盐官”之意。汉代实行盐、铁官营,在产盐之地设盐官进行管理。当时,全国设有36处盐官。东官设在何处?据考证,就在今深圳南头一带。
明崇祯《东莞县志·地舆志》载:“吴甘露间,始置司盐都尉于东官场。”即是说,三国之东吴于甘露元年(265年),在东官之地设立司盐都尉,并在此处大兴土木,修建司盐都尉官署以及城池,谓之“司盐都尉垒”,又称为“垒城”。深圳城建的帷幕由此拉开,1700余年的建城史由此发轫。
东官又是郡名。东晋咸和六年(331年),晋成帝将南海郡一分为二,划出南海郡的东部和南部,设立“东官郡”,很显然,郡名乃是沿用。郡治设在南头,在旧司盐都尉垒的基础上加筑郡城。东官郡领宝安、兴宁、安怀、海安、海丰、欣乐等六县,宝安是东官郡首县,县治仍然设在南头,形成郡、县治同在一城的局面。如果说,司盐都尉垒还只是盐政中心,东官郡已然是**、经济、文化中心了。
排在第二的是东莞守御千户所。东莞守御千户所设在南头?没错。唐至德二年(757年),宝安县一级行政建制被取消,并入东莞县。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朝廷在沿海地区设立卫所59座,其中包括东莞守御千户所和大鹏守御千户所,两个千户所都在今深圳境内。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朝廷派广州左卫千户崔皓在南头开筑东莞守御千户所。嘉庆《新安县志》记载了这段历史:
邑城在城子岗,即东莞守御千户所城也。明洪武二十七年,广州左卫千户崔皓开筑。周围连子城共五百七十八丈五尺,高二丈,面广一丈,址广二丈。门四,东曰“聚奎”,西曰“镇海”,南曰“宁南”,外曰“迎恩”,北曰“拱辰”……
因明朝的这次筑城,南头古城“六纵一横”的道路格局就此形成,且沿袭至今:“一横”指县署前街,“六纵”指永盈街(南段为牌楼正街)、迎恩街、五通街、聚秀街、显宁街、和阳街,以及南城门外的寺前街,一共是九条街,故南头城俗称“九街”。
新安建县排在第三。明万历《初修新安志序》载:“新安在晋为东官郡,迨隋而唐,改郡而县,又改而东莞矣。”就是说,宝安曾由郡改县,又改称东莞,且县治迁入东莞。这在前面说过了。现在要说的是,宝安从东莞分出。分县的原因是,当时倭寇侵扰频仍,东莞县署却在百里之外,每遇寇事,衙门鞭长莫及,百姓不堪其苦,故请析县。这事后面还要说到。
明万历元年(1573年),宝安县从东莞分出,并获赐名“新安”,取“革故鼎新,去危为安”之意。县治设东莞守御千户所所城,在旧所城基础上修葺而成。
第四者为展界复县。这得从“迁界”说起。清初(1661年),为防沿海居民支援占据台湾的郑成功,朝廷下令将东南沿海居民内迁80里,以形成无人区作为隔离带,用“空室清野”之法来对付郑的反清势力。这就是迁界。迁界的结果是,新安县人口仅剩两千余,已是名存实亡,又一次撤县后并入东莞。
幸而这次撤并为时不长。因迁界致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先后有广东巡抚王来任、两广总督周有德上书朝廷,陈述迁界之弊,谏言展界复乡。康熙八年(1669年),朝廷纳谏,下诏展界,新安县“旨准复县”。真可谓:赖有王、周冒死谏,前度新安今又来。
深圳经济特区的建立,是最后一个重要音符。此事众所周知,不再赘述。
二
打理九街糖水店的,是来自湛江的一对夫妇。我问他们:为什么要以“九街”命名糖水店?丈夫答:南头古城有九条街,当地百姓称古城为“九街”;糖水店开在古城,所以叫这名。我又问:哪九条街?妻子答:“中山南街、北街、东街、西街,以及朝阳南、北街,兴明南、北街……”回答错了。
在南头古城博物馆,我看到一幅“清朝古城街道示意图”。在古城右侧,一说明牌上也有一图,注明为“清·嘉庆年间南头古城格局示意图”。结合这两幅图,南头古城的“六纵一横”便很清楚了:“六纵”自右至左,分别是和阳街、显宁街、聚秀街、牌楼正街、永盈街、迎恩街、五通街,“一横”为县署前街,加上南城门外的寺前街,不多不少,刚好九条街。需要说明的是,牌楼正街和永盈街本为一条街,却一分为二,划作南段(牌楼正街)和北段(永盈街)两条街。
从深南大道进入南头古城,经过古城牌坊,踏上几级台阶,便是通向古城的宽阔大道,大道由两排高大而葱茏的菩提树护卫;沿着大道,在浓阴里走过一段,便是南城门了。
如前所述,古城原有四座城门,现存的只南城门和东城门。东城门为民国时复建,因而,建于明洪武年间的南城门,就非常珍贵了。南城门上的“宁南”二字保留至今,赫然在目。而南城门的城楼,明显是复建的,真正属于明代旧构的,估计就一个门洞。因保留至今的明代建筑有限,仅剩原始门洞的南城门,仍然具有较高的价值。
这个门洞,由花岗石、红砂石构成基座,拱券的外圈也是花岗石和红砂石,其他部分则砌以青砖。现在来看,历经600余年风雨,除红砂石有些剥蚀,花岗石和青砖均基本完好。南城门外两侧,是发掘出来的瓮城遗址。瓮城是守护城门的城。城门外加城,有如现今在铁门外,再加一道钢铁防盗门,意在层层把守、坚固难摧。遗址里的瓮城城墙,只剩基座部分,也由花岗石、红砂石垒成。
穿过南城门门洞,便是中山南街。对照清朝的古城格局,它应是牌楼正街。这是一道缓坡,沿缓坡走过百米,左手是中山西街,右手是中山东街;与古城格局对应,应合为一条县署前街,因县署衙门至今尚在,就坐落在中山东街。换句话说,中山东街、西街,便是古城的“一横”。
于县署衙门前往右拐,行进在中山东街,不远处见一古门楼,上有一铭牌,书“聚秀街”。再前行一段,又见一门楼,铭牌上大字竖排,书“朝阳北街”;小字横排,书“显宁街”。继续前行,又是一门楼,上面铭牌也竖横两排,大字“兴明北街”,小字“和阳街”。三个铭牌,只聚秀街书古街名,我特地去街上看了,今名是“朝阳北街五坊”。如是,“六纵”中的“四纵”已大体复原:中山南街即牌楼正街,朝阳北街五坊即聚秀街,朝阳街即显宁街,兴明街即和阳街。
回头向西,县署衙门西侧是中山北街,对应古街格局,当是永盈街。继续西行,是春景街,比照古城,应是迎恩街。因“清朝古城街道示意图”中,迎恩街旁有观音阁井,而此井至今尚在,位置正在春景北街。再向西,是梧桐街。看到街名,我立即想到“五通街”:由“五通”而“梧桐”;在地名传承中,这种因音近而误读、继而以讹传讹的现象还少吗?由此,其他“二纵”也凑齐了。
总体来看,“六纵一横”像连接起来的“卅卅”两字,中间的“一横”,把“六纵”生生切断,分作南段和北段。牌楼正街和永盈街本已分家,这就是中山南街和中山北街,而显宁街、和秀街、迎恩街原本南北通透,现在分别分作朝阳南街、北街,兴明南街、北街,以及春景南街、北街,五通街即梧桐街,现在只剩南段,北段已是中山公园范围。
最可疑的是聚秀街即朝阳北街五坊,现在只剩北段,由此街向南,迎面碰上一栋三层民居。看似此路不通了,然而,我从民居西侧拐进去,发现有一街名乐平街,从方位上看,与北段的聚秀街似断而连。就是说,如果没有这栋民居,聚秀街本来也可南北通透。不管这局面如何形成,是否事出有因,一栋楼横卧路上,把一条路拦腰截断,这才是如假包换的“霸道”呢。
至此,我已复原“九街”中的八条街。因南城门外的寺前街已毁,古城的“九街”已九去其一,打了折扣。
三
我个人认为,南头古城的改造很成功。
改造之前,我曾多次去过南头古城。恕我直言,如没有保存尚好的一些古建,古城已彻底沦为城中村:一片片高高低低的农民屋,握手楼、碰头楼比比皆是,又都贴着白色、或浅红的难看瓷片,完全可用“恶俗”来形容。在这些瓷片和古建筑的青砖黑瓦之间,从色彩到风格到品位,根本没有协调的可能,就如矛与盾般尖锐对立着,拉开一幅“有我无你、有你无我”的架势……总之,古城改造前的状况,很考验改造者的胆识与智慧。
那一天,穿过古城南城门门洞,扑入我眼帘的,是改建后的具有民国风的几栋建筑。这些建筑,都改作了砖混结构;紧靠南城门的那间,以青砖砌成外墙;其他各栋,外墙全采用浅灰色磨石子。这招绝了!从观感上说,民国风的青砖及磨石子外墙,都胜过原来的瓷片外墙,与古建的青砖黑瓦便能协调一致,融为一体,几乎没有违和感。我忧虑的白瓷片、红瓷片问题,就这么轻易地化解了。有了这一招,外飘式阳台上的花瓶栏杆,舍铝合金门窗而回归木门、木窗,窗户上方装饰性的拱形窗檐,以及装点在各处的绿植如爬壁虎、盆栽花木、岭南嘉树……都不过是锦上添花了。
而且,还有些改造成现代风的建筑,这种建筑与古建筑如何能兼容?我有个他人或难以察觉的发现:在古建与现代建筑之间,一定夹着些民国风建筑用来过渡,就好像水彩画中的渐变,蓝色块和红色块互相浸润、交融,中间形成一个紫色块……如此,一条街上的古建筑、民国建筑、现代建筑,便做到彼此接纳、互相融洽、相安无事。
古城里的古建筑,大部分坐落在中山南街和中山东街。中山南街最重要的古建是东莞会馆。这是两开间、两进深的建筑,中间是一天井;天井后的两间主房,一间陈设为客厅,一间为卧房。用现在的话说,这其实是东莞商人的住深办,会客和接待功能都是必须的。东莞会馆建于清同治七年(1868年),说明当时的南头城商业繁荣,同时,因历史上东莞与宝安的时分时合,两城有一种特别的亲缘关系,莞商纵横于南头各条街巷、各家商铺,以致要设立会馆保护其商业利益,就很容易理解了。
中山东街的重要古建有三处:新安县衙、报德祠、文公祠。步入县衙大门,是一个天井,中立一牌坊,其实是仪门即礼仪之门,到此,得“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再往前,就是大堂了,是县令审案的地方。现在看来,这县衙似乎太简陋。从墙上的“新安县衙布局图”看,原有县衙是一个大的四合院,至少还包含监狱、仓库、迎宾馆等。只因大部分建筑被毁,县衙直接降格为乡公所的规模了。
县衙东侧紧邻是报德祠。进入报德祠大门,便见一天井,左右各一廊,正面是厅堂。据周保民著《南头古城》一书,此祠建于清雍正年间,为纪念新安复县功臣周有德、王来任而建。当时,正当乡贤筹划之际,朝廷颁发一禁令,禁止给现任**立祠。无奈之下,只好隐去周、王二公名氏,直接名为“报德祠”。
报德一类的祠,还有汪刘二公祠,在距古城仅数几百米的关口正街,惜此祠只存一后殿。汪指时任广东提刑按察使的汪鋐,是屯门海战中抗击葡萄牙入侵的功臣;刘指时任广东提刑按察司副使的刘稳,则是新安从东莞析出、独立建县的功臣。明隆庆六年(1572年),刘稳巡行视察民情至南头,百姓闻讯,推举长者向刘陈情,恳请建立新县。经刘稳等多方奔走,终获朝廷批复,建县大事告成。刘稳(1518-1575年),湖广酃县人,为本文作者之同乡先贤。
再往东,便是信国公文氏祠,是文氏后裔为纪念文天祥而建。这是古城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古建,结构为三开间、三进深,中有两天井;中殿有一屏风,上方现有“乾坤正气”四字,为孙文题。文天祥被俘时,押在船中经过零丁洋,写下著名诗篇《过零丁洋》,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铮铮诗句。零丁洋就在深圳外海。关于文天祥与深圳,值得专文叙述,此处不赘。
四
历史为什么选择南头?可以肯定地说,是因为海。
据说南头之名,是从南山、沙头各取一字。南山不必说了,沙头是沙滩之意。不管此说是否确切,历史上,南头古城距离沙滩、大海确实比今天更近。我找到1819年版《新安县志》中的新安志图,从这幅图看,200多年前,前海湾和后海湾还曾深入陆地很远。这之后,只因一年一年的淤积,大海才越来越往后退,南头古城距离大海也越来越远吧?
海边的南头古城,可得渔盐之利。很长一段历史里,人们获取食盐的方式,不过是煮海水为盐。因为盐与海水的亲缘关系,海盐产地便沿海岸线分布,古代深圳肯定是其中之一,而“盐田”之地名传承至今,应是一个有力的佐证。如前所述,东官原是盐官,而东官郡,也由盐业管理机构上升而来。于南头,这一段历史的关键词是“海盐”。
在南头古城博物馆,有一幅海盗、倭寇、番夷侵扰新安示意图。它告诉人们:沿海不仅是海盐产地,也是一道海防线。作为海防线上的一个点,南头的**价值在唐初便得到重视,表现在屯门镇的设立。
现在,屯门是香港的一个区域。但在唐朝,屯门把深圳南山和香港一部分地区都囊括在内,以至于唐开元二十四(736年),朝廷设**驻防区屯门镇,指挥所就选址南头。
设立屯门镇,是着眼海上贸易和交通安全,为商船保驾护航。唐朝初年,借助强盛的国势,对外贸易空前繁荣,其时,广州是中国对外贸易的第一大港,而进出广州港的大型船只,必须绕行大屿山,经屯门、南头等才能进入珠江,因而南头成为海上交通的必经之地,被称作“粤海门”。《新唐书·地理志》载:“广州东南海行,二百里至屯门山……至狮子国……至婆罗门西境……至大食国。”南头的这段历史,其关键词是“海上贸易”。
有必要交代一句,深圳至今有粤海门村,就在深圳大学附近,地铁9号线经过该村,设粤海门站。
明朝设立东莞守御千户所,同样选择了南头。与唐的开放不同,明选择的是封闭。因何如此?一方面,对经略海洋缺乏兴趣、信心及相应的能力;另一方面,面对倭寇的频繁骚扰,首先加以防范似更重要。于是,包括东莞所、大鹏所在内的59座守御千户所,便依次出现在东南沿海,以抗击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的倭寇,体现了明朝防御为主的海防战略。如前所述,东莞守御千户所的设立及筑城,给后来的南头古城留下一个基本框架。此时的南头,关键词是“海盗”。
南头因海而兴,或者,也会因海而衰?确实如此。清朝建立后不久,为防止百姓支援占据台湾、臣服于南明的郑成功,就下达了“禁海令”:“严禁商民船只私自出海”,严格到“不许片帆入海”的程度。这就是全面海禁了。
然而,海禁五年多,沿海百姓对郑氏“抗清复明”的支持并未断绝。顺治十八年(1661年)和康熙元年(1662年),朝廷两次下达“迁界令”:江、浙、闽、粤等六省的沿海百姓“悉徙内地”,范围先是50里,后加码到80里。两次迁海,新安县十之八九的土地被划到界外,即是说,今天深圳大部分地区,加上全部的香港地区,都在被迁之列。结果,全县人口仅剩2127人,新安县名存实亡。康熙六年(1667年),朝廷再次将它并入东莞。
内迁的后果是严重的:界外地区的房屋村舍一律拆毁焚烧,田地不得耕种,渔民不得捕鱼……如此,南头古城便成为空城,城墙倾圮,民居摧毁,到处断垣残壁,朽木烂瓦;城外则农舍废弃,村无鸡鸣,田地荒芜,衰草连天……这一历史时期,南头的关键词是“海禁”。
可以说,南头古城的每一次变迁,每一次兴或衰,每一次毁弃与重建,都与大海有关;它的命运,牢牢地掌握在大海的手中。
海边的南头古城啊!
五
南头古城现存南门、东门,北门、西门早已不在了。不但如此,古城的北面、西面,都比原来少了一大块:北城门遗址在中山公园内,离现在古城最北端约有50米之遥;而西城门呢?应在今南头中学范围内。从“清朝古城街道示意图”看,观音阁井距离西城门,尚有永盈街、五通街两条街及大片房屋,而现在,它已全然置身城外了。
古城城不满西北,大约与一场战争有关。1858年11月,英军三千余人乘兵船驶近南头城,新安知县王寿仁率官兵、乡勇等,在东、西、南城门外御敌。英军集中火力将西门城墙轰缺数丈,于缺口处涌入城内,纵火焚烧民房、署衙、火药局等。王知县率兵勇折回城内,与英军展开巷战,终将英酋击退。这便是发生在第二次**战争中的南头保卫战。南头古城得以保存,只是,西面、北面自此缺失两块。
然而,即便将西北片补满,南头古城仍是个蕞尔之地,总体面积不过10余万平方米。我要问:一座千年古城,为什么总是囿于原有规模、没能获得更大的发展?
我们来看看惠州古城。东晋时设东官郡,郡治和宝安县治均在南头,惠州地界在东官郡辖下的欣乐县。隋开皇十年(591年),在岭南设广州和循州两总管府;循州总管府府治,在今惠州市中山公园,这是惠州首次作为治所,已比南头晚了326年。但至迟在宋朝,惠州已是一府一县所在地,即惠州府城、归善县城联为一城,其地位、规模已在南头之上。什么叫后发先至、后来居上?这就是了。
当年苏轼被贬惠州府,身份是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苏东坡寓惠两年半,助修苏堤、东新桥,足迹遍布西湖、合江楼、嘉佑寺、钓矶石、翟夫子宅、林婆卖酒处……这些地方,皆是府城、县城属地。顺便提一句,我曾在惠州工作5年,闲暇时,也曾踩一辆破旧自行车,将东坡寓惠遗迹一一游遍。
惠州为什么获得大发展?只因紧靠东江、西枝江,可得航船水运之利,以及由两江流域形成的广阔腹地。相比之下,南头有什么呢?城外河流众多,大都窄而且浅,难以载舟,也就无法凭舟楫之利,大范围地将人流、物流吸纳并汇聚,于发展经济型城市相当不利。确实,南头曾因**(行政)原因、**原因设城,却从未获得强大的经济刺激而形成良好发育,故一直停留在蕞尔小城规模。怨不得啊,那是一个大江、大河的时代。
一些史家说,世界历史的分水岭在公元1500年前后,因达伽马、哥伦布的航海壮举,公元1500年之后,世界开始了海洋时代。对应中国,这一时期是明朝中后期,和大半个清朝。很不幸,这两朝都曾奉行“海禁”政策。中国的海洋时代,迟迟不肯到来。
但是,事情在发生变化:1842年,因**战争战败,清政府被迫签下《南京条约》,将香港岛从新安县划出,割让给英国政府,由此开启了百余年英治香港的历史。被殖民是痛苦的,在这痛苦之中,却也开出海洋文明的花来。至上世纪70年代,香港不但跻身“亚洲四小龙”行列,还成为国际金融中心、国际贸易中心,以及国际航运中心。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那个真正的“小渔村”香港,已俨然成为国际大都市。
回到前面的话题,其实,“小渔村”并非贬义词,深圳人在意的,也非 “小渔村”这个标签本身。他们追问的是,深圳是否真的由“小渔村”发展而来,长达1700余年的建城史是否得到尊重,等等。
香港,因为滨海且拥有深水良港,以其比河运更具优势的海运,演绎出一种新的发展模式。可以说,香港的成功,就在于拥抱海洋。
那么,身处海洋时代、拥有32000公里海岸线的中国,又怎能不以一种开放姿态、向大海敞开胸怀?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1979年,一位老人在一张地图上划了一个圈。众所周知,这个圈,划在中国的南海边。中国,宣告自己的海洋时代的到来!
经济特区深圳——作为南头的历史继承者——又一次听到了大海的召唤。这一次,大海将命运之绳交给了深圳,让它自己来把握、来操控。这一次,大海是如此的慷慨。
这便是一个春天的故事,也是在春天里,关于海边的一座古城,如何借助大海而发展、腾飞,和焕发新的生机的故事。一曲《春天的故事》,自此便被亿万中国人及海外华人无数次传唱。
而我写下的,是一个南头古城的故事,是它1700余年的历史,是历史对现实的某些问题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