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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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骨何须桑梓地
  • 获奖作品

以尺度生命,一端是起点,一端是终点,起点知,而终点未知,正因为未知,才显得怅然和迷茫。生命是一场旅行,时而在岁月的阡陌里悠然踱步,时而在光影的长廊里驻足回望,那些经历过的、憧憬过的,都演绎成了坚强;那些历历在目的、念念不忘的,都折叠成了浮光掠影。

我被一个广告片的创意困扰着,广告主体是手表。手表的广告语我们见过很多,著名的有飞亚达广告语:一旦拥有,别无所求。可我不想用这种常规的明星代言的广告形式,想在创意上作一次突破。

这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信步走进了南头中山公园,穿过漫长的人工湖,不知不觉又踏进了南头古城,我踟蹰于街横巷纵中,看到了灰砖墙垣,看到了朴树风车醉卧在雕栏石塚旁,看到了无名鸟栖息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看到了三角梅在风中搔耳弄姿,也看到了婀娜少女身着霓裳举杆自拍,一股股古老而又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身处历史与现实的接驳处,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沧桑与惆怅之感。我就这样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里面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月儿,吃饭了,方止住脚步。

不得不提我的母亲,如果不看来电显示,单单听电话里的声音,你绝对想不到是一个年过五旬的人的嗓音,娇柔、稚嫩、空灵,我常常打趣说:妈妈,你这个声音很迷惑人哦,母亲就笑,笑的声音不大不小,控制有度,然后过来一把抱住我说:叫我一声美少女吧。这个时候,我怀中的母亲就是一个不经世事的美少女。母亲的确很美,是那种清秀、脱俗、宛如清澈潭水般深不见底的美,跟她的家乡三峡的气质一样的美。母亲的美常常让我想到聂云岚在《玉娇龙》里的诗句:山川钟于灵秀,卑贱藏有贤人。

我的母亲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来深建设者,用她的话说,见证了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三十年的发展历程,的确如此。三十年前,母亲怀揣着三百元钱,从家乡坐汽车,再坐火车,再坐汽车,辗转来到了深圳,到了广东境内,被人唤着叫上车、下车,又上车、下车,在中途转了好多趟车方才抵达目的地。母亲说,在汽车途经广东境内的时候,她透过车窗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荔枝树,其实她当时并不知道这些树就是荔枝树,直到她在深圳吃到第一颗荔枝的时候,她才被人告知这是荔枝,母亲马上想到了那车窗外的荔枝树,并吟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的诗句。后来很长一段岁月,她常常在梦中梦到那绿油油的荔枝树,混杂着松针味和黄土味,甚至还夹杂着牛粪味,她醒来的时候就很纳闷,不会呀,荔枝树的味道绝不会是三峡那崇山峻岭中松树的味道,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呢。荔枝树就这样植根于母亲的神经最深处,为此,母亲还写了一首朗诵诗,诗名叫做《梦想的翅膀》,诗中写道:

背上行囊,离开故乡

从此,我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淹没在南下的浪潮中

咔嚓咔嚓的铁轨声撞击着我对家的眷念

直到我望见了那满山的荔枝树

岭南以一种葱绿的姿态

迎接我的到来

哦,这里就是我梦想发芽的地方

我对母亲的这首诗不屑于顾,并没有给予很高的评价。母亲辩解道,朗诵诗嘛,立意不用那么高远,辞藻不用那么华丽,观众就是听个新鲜和气势而已。我可不这么想,我对母亲说:不要給普通冠之于理由。母亲不高兴了,嘴巴撅得老高,眉头皱成了川字眉,我暗暗高兴,高兴完了,又有些不忍,我安慰母亲:哎呀,妈妈,你的文字功底厉害着呢。母亲说:你要气势是吧?来,看看这首诗有没有气势!母亲说完,就在手机里一通捣腾,稍后我手机就听到叮的一声短信提醒,我定眼一看:

滔滔涪江水

从两千年前的西汉奔来

浩浩荡荡

讲述着绵阳的悠悠来路

巍巍寻龙山

从万年前的喀斯特岩层中拔地而起

荡胸层云

奔腾着绵阳的恢弘历史

千年涪城,山水厚重

曾记否

嫘祖养蚕织布,开化之初

而今

蛮荒变天府

曾记否

三国鼎立之时,蜀道天堑

而今

荆棘变通途

曾记否

太白青莲北岸,诗酒人生

而今

诗书礼仪入万家

曾记否

平地一声惊雷,5.12痛彻心扉

而今

抚平创伤,坚强新生,再创繁荣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首诗,这是母亲为某商协会创作的四人朗诵诗,母亲只发了诗的片段给我,说实在的,感觉还不错,起码我是写不出来的。母亲是一个文字工作者,常年匍匐在电脑前,一部配置高的电脑、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一双看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细手就是她谋生的工具。我常常对母亲的这份工作心生感慨,在一个繁华之地,能抛开喧嚣,卸下浮躁,沉下心来,写出一篇篇新闻稿、主持稿、微信公众号文章、影视剧剧本、话剧剧本、小品、相声、快板、策划书等等几十种文体的又有几人?我陡然之间明白了,母亲之所以年轻,是因为她眼中有文字,心中无挂碍吧。母亲很崇拜北宋的苏轼,不仅对苏轼的诗词朗朗上口,而且常常以他的那句“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自比。我有时候也很欣慰,相比于同龄人,母亲身上少了些圆滑世故、尖酸专营和富丽堂皇,不过也好,游走于尘嚣甚上,能做一介文人,独善其身也挺好。

回到家,吃完饭,我走进书房,看见母亲在整理书柜。书柜很高,母亲站在小凳子上,踮起双脚,够了好几次都没有够着最上面的书,我连忙上前,一边埋怨她枉顾安全,一边将双手搭上去扶住她的双腿稳住身子。母亲从凳子上下来,手里拿了一本厚厚的书,我定眼一看,是拉美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我问她:都看了几遍还看?母亲回答:每一个年龄阶段看的体验不一样。我嘟噜:怎么不一样?母亲说:比如说《红楼梦》,年少时看的是情节和感觉,年长时看的是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布局和不厌其烦的叙述与唠叨。我笑了,我告诉她,我看的是情情爱爱与卿卿我我,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哈哈哈。正当我大笑时,母亲拿书要打我,口里喊道:滚!我没有躲,任由母亲微薄的力量砸在我厚重的身体上,然后感受这股力量又像棉花似的反弹回去,母亲得手后得意地笑了。母女俩在书房里打打闹闹是一种乐趣,一种充满了书香和墨香的乐趣,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氛围。

我回到客厅,母亲随之也来到了客厅,她左手拿着那本《百年孤独》,右手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铁质月饼盒。我很诧异,这是哪年的月饼忘记吃了吗?母亲打开盒子,原来里面放的是一些旧物,卡类的物件。我蹲下身去,拿在手里一一查看,有诊疗卡、住院卡、工作牌、暂住证、蓝印户口卡、贵宾卡、保修卡等等,我问母亲:您这是要怀旧还是咋地?母亲没有理会我的话,她在盒子里一番扒拉,终于露出了笑脸,我凑过去看,原来是一张住户挂牌,上面是一位老者的头像,“外公!”,我脱口而出,母亲点点头。外公去世很多年了,母亲拿这个牌子干嘛?我心里不解,也不想问母亲,看着母亲兀自走进了自己房间,

我朦朦胧胧一晚上没有睡着,眼前老是浮现外公在电梯门口偷偷摸摸抽烟的情景。在后半夜时,迷迷糊糊陷入了梦境,梦里的我被外婆牵着,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经过一个又一个小食店,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茶馆找到外公,外婆喊外公,外公呆呆看着外婆,似乎不认识,外婆急了,大叫外公的名字,我也跟着大喊:公公,终于我被自己的大叫声惊醒了。我爬起床,穿了件白色长裙,梳了根辫子,我从镜子中看过去,颇有点仙气飘飘的感觉,突然我觉得缺了点什么,在梳妆台下面的抽屉了翻了翻,翻出一条菩提项链,我戴在颈子上,然后又在衣柜的底层找了顶白色礼帽戴在了头顶,“完美”!我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个手势,拿起包,准备出门,当门关上的一刹那,传来母亲的声音,下班早点回来啊!我本想回答,可是脚已经迈出了门,门也关上了。我心里纳闷,母亲从来不会为什么事情而打扰我的工作,怎么突然叫我早点回家?我一整天都被这种疑问缠绕着,同事们在身边有条不紊地工作,拍摄人员拍了什么?有几个机位在拍?代言的明星说了什么?导演喊了几次咔?我统统不记得了。我就像一个幽灵,在人缝里游走,我几次试图从时间的末梢里抓住一丝工作的动力,让我融入到团队里去,但是始终力不从心,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班时刻。我快速收拾好了电脑台面,闪电般地刷卡,闪电般出了大楼的闸门,然后冲上一辆刚刚停好下客的的士,我风一般地闪进副驾驶室。说实在的,我平时都是坐地铁上下班,从来不舍得打的士,今天我是怎么啦?一直坚守的勤俭节约呢?我承认我是九零后最勤奋的一批人中的一个,作为深二代,深二代不是我自己标榜的,是我母亲給我贴的标签,当然这种标签是带有褒义性质的,我很乐意接受这种标签,但同时也试图排斥这种标签,因为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纨绔、躺平、啃老这些词。我为了洗刷这些标签将要带给我的负面情绪,我大四时就将简历投向了上海,大学一毕业就顺理成章的进了上海最著名的广告人李三水的公司。拿着可观的薪水,住着高级的公寓,奔走在两点一线之间,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把我打回了深圳,现在我还在上海,幻想自己是一个精致地有腔调的上海人。虽然在深圳出生,在深圳长大的我从小会说一口流利的粤语,在粤语那种铿锵有力的节奏下熏陶过来的年轻人,不习惯上海吴语那种软绵轻柔的语感,在我看来,二者就不是一个血统,但为了能逃避我的深二代身份,我还是试图习惯上海话,试图喜欢上海话,并计划学会上海话。这一切到2020年就结束了。我终于留在了深圳,按照母亲的话说,有时候儿女就像那风筝,无论飞多远,可是那条线始终拽在自己手里。母亲理解的那条线,其实就是亲情吧。

的士一直开到小区的侧门,我进了小区,闻到了炊烟袅袅的味道,准确来说,是油烟混合饭香、菜香的味道,这种味道比快餐盒里的一式三样来得浓郁得多。我吸了吸鼻子,感觉这种味道一直追随我进了电梯,我按下二十三层,闭上眼睛,默默跟着呼吸数着电梯上升的层数,电梯准确无误地停在我眼睛睁开的那一层,我暗暗庆幸自己的小聪明,想着自己的这种小聪明只能达到做一只秒表的程度,跟情商、智商、财商都没有关系,又暗暗有点失落。出电梯门,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就到了家门口,我掏出门卡开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袋东西,我停止了开门,低下头去翻开东西,是一个黑色塑料袋包着的一捆捆的冥币,我吓得不轻,心头涌起一种迷信带来的恐怖,我吓得哇地一声叫出了声儿:妈妈。门开了,母亲走了出来,从容地提起袋子,走吧。我乖乖地跟在母亲后面,乖乖地进了刚刚坐过的电梯。我本来是想反抗一下的,也不是反抗,是想说一句,妈妈,我饿了。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出了电梯,母亲带着我,穿过小区花园,来到一处很偏僻的地方,母亲停下来,望着我,今天是中元节,我想跟外公烧点纸。母亲说完,从草丛里拧出一个小铁桶,母亲示意我打开捆好的冥币,我跟着她将一张张的冥币折叠好,然后放进铁桶,母亲从裤兜里拿出一只打火机,打了几次,却怎么都打不出火,我接过来,也打不出火,正准备说在哪里买的次品时,火一下子出来了,差点烧到我的大拇指,我赶紧点在冥币上,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我赶紧对母亲说:妈妈,会不会把保安吸引过来呀?母亲小声说:不会的,今天值班的是小吴。我知道小吴,很老实的一个小伙子,个子很高,很干净,很阳光。平时我母亲没少给他家乡特产,我母亲特别同情来深圳打拼的年轻人,她固执地认为,善待别人家的孩子,别人也会善待她的孩子,这是一种**中所说的回向,虽然母亲并不**。几捆冥币很快烧完了,母亲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根木棍,她在火堆里左打右打,试图扑灭完所有的火种,直到看不见任何的火星子,只剩下一堆黑乎乎的灰烬。母亲松一口气,赶紧拧起铁桶,拉着我的手,温柔地说:走,回家吃饭。

饭桌上的饭菜还是温热的,母亲为我盛了一碗鸡汤,鸡汤里面放了党参、瑶柱,好像还有五指毛桃的味道,汤的味道很鲜。我喝了一大口,由于喝得太急,呛到了气管里,猛地咳嗽起来,母亲赶紧过来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温柔地叮嘱:慢点喝,女孩子,斯文些。好像母亲的手有什么魔力似的,咳嗽声慢慢消失了。我接着母亲的话用家乡话说:男子吃饭如虎,女子吃饭如鼠。母亲也笑着用家乡话回敬我:调皮捣蛋的妮子。气氛在我俩的互动中活跃起来了。我问母亲:妈妈,你说外公收得到我们烧给他的钱吗?母亲说:哎呦,我忘记几个步骤了,不知道收不收得到。我问:什么步骤?母亲说:好像是说要在十字路口,还要画一个圈圈的。我说:妈妈,你这是迷信。母亲说:不要这样说,这是风俗习惯,如果在老家,一定会去外公墓地烧纸的,但是现在我们在异乡,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表达我们的一份心意。其实我是不承认自己是异乡的,因为我生于斯长于斯,和母亲的南下有着质一般的区别。母亲的话勾起了我对另一个世界的认知欲望,我问母亲:是不是有一个平行世界,或者叫做三维空间、四维空间,那里有我们不知道的人和事儿。母亲说:也许吧。她就给我讲她曾经去过一个叫做丰都鬼城的地方,那地方就很邪乎,也不是邪乎,就是一个模拟另一个世界建成的旅游之地,每一个游玩的人出来的时候会面临着两种选择。我问:什么选择?母亲说:是两个出口,也就是两道门,如果选择健康,就从健康门出。如果选择财富,就从财富门出。我问:那有什么邪乎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两个朋友选择的是财富门,这几年连续因乳腺癌和卵巢癌去世了。我一怔,赶紧与自己的内心作了一番斗争,我努力压制自己唯心的东西,反驳了自己想说出口的话,我的声音变成了:妈妈,我们是唯物主义呢,这么迷信的东西你也讲给我听。母亲说:就当是闲聊罢了,不要当真。我又问:你想外公了吗?母亲点点头,说:怎么会不想?外公在我们刚刚好一点的时候辞世,没有看到我们以车代步的日子,没有看到我们微信视频聊天的日子,没有看到我们从两居室搬到三居室的日子,没有看到我们推开卧室窗口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没有看到.....母亲声音哽咽了,我赶紧说:好了妈妈,别说了。

我知道,母亲特别在意外公的英年早逝,虽然说英年早逝也不是很准确,毕竟外公去世的时候已经六十七了。如果在古代,就是古稀之年了,也算高寿了。可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啊,官方统计的平均年龄是七十多岁。母亲往往想到这里,就心痛得不行。她总是回忆外公在医院时的点点滴滴。外公是肺癌,确诊的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了。外公工作的单位既是事业单位,也可以享有企业年金,待遇非常好。外公在住院期间,母亲照顾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母亲就会煲好绿豆汤給他喝,将从深圳带过去的灵芝孢子粉和盒装燕窝喂给外公吃,外公的求生意志很强,每次做完化疗从来不吭一声,默默地挺着,盼着,盼望能再跟母亲回到深圳,看一看外孙女,看一看小区里面结识的棋友和牌友。母亲在医院经常給外公讲他在深圳的点点滴滴。母亲问外公:爸爸,你还记得那个万业城百货吗?外公摇摇头,表示想不起来了。母亲说:就是月儿说烂叶城的那个呀。外公就笑了。母亲说的是我小时候牙牙学语的时候,口齿不清,经常把大人的话听错,把万业城说成烂叶城,把搓麻将说成剁辣椒。外公就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猛烈咳嗽,母亲就心疼地说:爸爸,您休息吧,咱明天再讲好不好。外公就乖乖地躺下。到了第二天,外公的聊天欲望愈发强烈。母亲就跟他讲起在深圳的日子。为了增加聊天的趣味性,母亲用家乡话摇头晃脑地吟道:瞎横癞强麻翻刁,跛子出来跳多高。外公就生气了:你个鬼妮子,你还记得这些呀,不许乱说。外公说的是在深圳家里,一家人在顶楼天台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用家乡话打趣聊天

的事情。那时候,一家人在天台上,听外公唱沙家浜:岂容日寇逞凶狂?战斗负伤离战场,养伤来在沙家浜。唱完一曲,趁大家兴致颇高,然后外公接着又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带天台的房子是母亲在深圳买的第一栋房子,房子在八楼,送了一个空中花园,有一百多平方,外公就和母亲琢磨着在花园种上蔬菜,可种蔬菜要土啊,要菜盆啊,外公为了节约成本,就自己用水泥砌了一个个方块当菜盆,然后跑到郊区花圃买了几车土,可是土送过来之后卖方不包送上八楼,房子没有电梯,外公就和母亲在八楼做了个滑轮,两个人就将土从一楼通过滑轮拉到八楼,母亲和白发父亲在八楼操作的整个过程被邻居老太太看到了,老太太吓得大喊,你们要注意安全啊。母亲就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身子,外公就陪着笑,笑得嘴里的烟灰飞得很远很远,母亲看着飘起来的烟灰又笑,外公就假装严肃地说:别笑了,一点力气都笑没了。母亲就止住笑,又和外公合力拉着绳子往上扯,扯一扯,又笑一笑,父女二人的笑声在八楼高高飘荡。外公在菜园种了很多蔬菜,很多居民闻讯赶来,在公用天台上向下眺望,看见绿油油的丝瓜、黄瓜、苦瓜挂在架子上,就不禁啧啧称赞,每当这时,外公脸上就浮现出骄傲自豪的笑容,那神情就好像小学生考了一百分。有一次,外公种的红苋菜已经长到半人高,还舍不得摘来吃,母亲就很纳闷,催促外公:爸爸,怎么了?还不摘来吃,都老了。外公就羞涩地笑:等你妈回深圳再吃,你妈从来没种过这么高的苋菜,我想給她瞧瞧。母亲明白了,这是想給回老家的外婆炫耀种菜本领呢。

外公累了的时候,母亲就停下来,歇一会儿,从医院的床头柜里拿出一大盒燕窝,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小瓶,喂外公一口一口地喝,外公想給小姨的女儿喝,母亲不肯,外公就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偷偷拿给他的外孙女喝。多年以后,小姨想起来就眼泪汪汪地。有时候,母亲又问外公:爸爸,您还记得那次走模特步不?外公就眯着眼睛笑,母亲明白,所谓的走模特步就是在家里模仿电视里的模特们走T台。外公和外婆轮流上场,每人右手拿着一件衣服,外公将衣服往后一甩,走着猫步,那样子既滑稽又可爱,一旁观摩的母亲同学笑得花枝乱颤,几次都把扶着的椅子都笑倒了。母亲有时候问外公:爸爸,你还记得你在门外偷偷抽烟的事情吧?外公就点头。母亲说的是外公担心二手烟会影响小外孙的身体健康,又怕母亲责怪,就骗母亲说戒烟,可是外公几十年的烟瘾哪能说戒就戒的,他口头答应说戒,背地里依然会偷偷买着抽,每次在门外抽的时候,小外孙女就吓唬外公:妈妈来了。外公吓得赶紧把烟头掐灭,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地站起来,拍拍屁股,溜进门内。小外孙女就拍着小手喊:外公抽烟啦!母亲听到,就又责备外公:再抽就不給吃饭。外公不敢出声,在沙发上坐下来,煞有介事地看电视。

母亲之所以对外公的早逝心痛得不行,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外公在深圳的日子特别开心。外公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有一次他进小区,外公选择了从小车道入内,守门的保安不小心操作,栏杆重重打在外公头上,保安吓坏了,以为外公会大闹一场,赶紧上前安抚,可是外公看着穿着制服的小伙子,忍者剧烈的头痛,只说了句:没事,就推开保安回家了。回到家,母亲看到外公头上隆起的大包,想要跟保安理论,被外公死命拦住:那孩子也不是故意的,算了吧。母亲心疼外公,不依不饶,仍然要往外冲,被外公死死拉住:算了,算了,都是打工的,不容易,搞不好那孩子要被罚款,我不忍心呢。母亲只好作罢,打开家里的医药箱給外公敷上消毒药,觉得不妥,又用活络油在头上轻轻按摩,并叮嘱第二天去社康检查,外公一一答应。外公是一个挺活跃的人,每次小区管理处组织老年人活动,外公就拉上外婆积极参与。有一次通知去莲花山游玩,外公提前几天就购买了棒球帽、背包、墨镜,到了出发的那一天,外公全副武装,穿着背带裤,背着皮质背包,戴着墨镜,脚穿白球鞋,打扮得像一个时髦的大叔,小区里面的老熟人都调侃:哎呦,老李这么时髦呀。外公就嘴角上扬,想像得出墨镜下的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外婆如果看到女熟人调侃,就醋劲大发不高兴,外公就装着没看见,外婆不高兴过一阵就忘记了,依然叮嘱外公要小心走路。

外公靠美好的回忆支撑着生存的欲望,但是做了几次化疗之后,没有多大的作用,外公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每次一吐就是一大盆,也许外公已经预感到了快油尽灯枯的时候,开始看着母亲时,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母亲就鼓励外公:爸爸,医生说了,我们会好起来的,我还要带你去深圳呢。外公在母亲的鼓励下,又燃起了生存的欲望,外公说:我再次去深圳,要带松子、蘑菇、木耳。母亲回应:嗯嗯,都带,多带些。母亲当着外公的面镇静自如,背着外公的时候就大哭,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一地。

纵然有千般不舍,纵然有万般无奈,但是母亲在外公的面前依然是阳光的、坚强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就感慨生命的无常,在一年前,她的父亲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可是只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就要告别所有亲人,一个人踏上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母亲有时候想和外公探讨一下关于死亡的事情,她想给予父亲亲人般的临终关怀,但是母亲既害怕又担心,担心外公承受不了他即将离去的痛苦,承受不了因害怕死亡引起的恐惧,母亲每每想到这些,心就撕裂般的痛不欲生。有一天,母亲在百货商场給外公买了一件羽绒服,在医院給外公穿上,外公很开心。晚上,外公悄悄对母亲说:我以后穿不上你买的衣服罗。母亲听了,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强忍住没有掉下来。母亲一把抱住外公,爸爸,不用担心,我以后还会买好多好多衣服給你穿呢。外公说,以后呢,我想回老家,在你奶奶旁边。母亲明白,外公是在交代后事。母亲就点点头。外公接着说,我这辈子也算好好活过了。母亲又点点头。外公:没有給你们留下什么财富....没等外公说完,母亲说,爸爸,你善良、乐观,你留下的东西比财富更重要。外公笑了。这一刻,母亲看到了外公的淡然与朴实,以及对生命的态度,这种态度不是单纯的留恋,而是遗憾,但是当这种遗憾被家人理解的时候,外公的心又变成了坦然,坦然接受一切,包括生命的终结。母亲又问:爸爸你是不是在部队的时候給舅舅家的孩子带了很多奶粉喝?外公就点点头。母亲又问:爸爸你是不是借了钱給那个分站的老杨?外公点点头。母亲就说,爸爸,你看你做了这么多好事,大家都记着呢,你是一个好人。外公就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母亲明白,这种笑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记得诗人艾伦.金斯堡说,童年、青春、老年与永恒,像一棵棵芬芳的树敞开怀抱,在下个春风轻拂的夜晚,使我们因爱哑口无声。但外公于母亲而言,已经没有下一个春风了。外公病情恶化的速度已经使人措手不及,在一个温暖的下午,外公溘然长逝。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以我的年龄,理解不了生老病死的含义,也理解不了外公对于我这一代人的血脉相连的关系,更理解不了失去亲人后那种无根无系的漂泊感,而这些母亲都领略到了。关于外公和我的关系都是通过外婆、母亲和小姨她们的口头描述,她们说我在深圳出生后,哺乳期一过,也就是一岁前就被送到了母亲老家,也就是外公外婆家,母亲说,送我走的时候是坐飞机到外公家的,我是由父亲亲自护送走的,母亲送我和父亲离开家坐上一辆抵达机场的大巴车,母亲抹着眼泪和我告别,我还傻乎乎地对我母亲笑,全然不知我即将告别母亲的怀抱,被父亲送到外公外婆家抚养照看。后来我问过母亲:为什么那么小就被送到外公外婆家?母亲说:那时候我和你爸都在打工,要攒钱在深圳立足生根,不得不送你暂时在外公外婆家。父亲带我上飞机的时候就通知了外公,等飞机落地的时候,外公已经等在机场接我们了。

刚到外公家的时候,我还不会说完整的话,只会说一些粤语的两个字的词汇,比如睡觉、下班等等。每当下午六点的时候,我就会坐在外公家门外的楼梯处,外公好奇地问我:月月儿,你在门口干什么呀?我就奶声奶气地说:落班。外公不理解落班的意思,后来在电话中母亲告诉他,落班是粤语下班的意思,月月儿是在等妈妈下班,外公听了就抹眼泪,觉得小外孙女和母亲分开的残忍已经超出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承受能力。外公会经常带着我到家附近的转盘玩,外公点着一支烟远远地看着我骑着一辆儿童单车跑来跑去。外公之所以离得远远地,是担心二手烟被我吸到。有时候外公也会带着我到离家有几条街几条巷子的地方去打牌。有一次,外婆做好了饭,外公还没有回来,外婆就让我领着去找外公,我就领着外婆穿街走巷,左拐右拐,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正在打牌的外公,外公见到我们,惊喜地抱着我,口里说着:我的小孙女记性可真好!

外公家在长江以北,按照地理位置来说就是北方了,北方的冬天可是干冷干冷的,外公外婆担心对于在深圳出生,有着南方人血统的我来说,皮肤会不适应冬天的干燥,而我特别不喜欢擦滋润霜之类的护肤膏,外公和外婆就变着法子哄我擦,有时候用吃的,有时候用玩的,有时候我什么吃的玩的都不妥协,外公就给我唱儿歌、扮鬼脸,等我叽叽咯咯大笑的时候,外婆就趁机将一坨坨的护肤膏往我脸上像涂墙似的抹,抹完之后,外公外婆就满意地笑了,然后我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小便就顺着裤子往下流,可能是我出生之后用了太多纸尿裤的缘故吧,我经常尿床尿裤子,外公外婆每天就不厌其烦地给我洗裤子,洗尿垫。按照外公外婆的话说,抚养我母亲和舅舅、小姨他们都没有这么仔细过、操心过。我出生的时候有葡萄糖磷酸脱氢酶缺乏症,也就是俗称的蚕豆病,外公就把用着调料的豆瓣酱給丢掉了,家里不允许有一丝一毫跟蚕豆相关的东西。对于用惯了豆瓣酱作为调料的家庭来说,这算是很大的牺牲了。

有一天,外公外婆家所在的城市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在楼下看哪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是哪一层是外公家了。早上我醒来,在阳台上看到外面铺天盖地地雪,我就大喊:公公,来看呀,下了好多的盐呀!外公就跑过来,看着我的样子大笑,一边笑一边抱起我:月月儿真是南方的孩子,连雪和盐都分不清。有一天小姨带着我出去玩了一圈回来,就对外公说:太气人了!外公就问:咋了?小姨就说:媛媛那个小家伙太欺负人了,骑了一辆新单车,在月月儿面前骑来骑去,月月儿想借来骑,她还不肯,还打了月月儿一巴掌,外公听了,也很气,对小姨说:走。小姨以为外公要去找媛媛家理论,赶忙劝外公:干嘛呀爸爸?你别这样好不好?外公说:买新车去。之后我就骑上了当时非常时髦的儿童单车。外公外婆经常带着我去乡下走亲戚,每当我看到乡下的棉花,我就大叫:好多饺子啊!看到牛在地里耕田,我就大叫:马马。看到柚子高高地挂在树上,我就大喊:西瓜呀!每当这个时候,外公就对投来好奇眼光的乡亲们解释:我外孙女是南方过来的,不认识咱乡下东西,别见怪哈,淳朴的乡亲们就笑笑:这小妞儿真有趣儿。

我的第一张照片就是跟外公拍的,那天我母亲在电话里说想我了,外公听了,就带着外婆和我,找到一家离家很近的照相馆,然后抱着我,放在他的大腿上,然后坐在照相师傅搬来的椅子上,随着咔嚓一声响,我和外公的第一张合影就这样出炉了。多年以后,我看到了这张照片,慈爱的外公已经白发染鬓,我则是胖乎乎地小妮子模样,承载着三代人血脉的合照就这样摆在我的面前,我心中想找出一丝怀念,但是已经非常模糊,最终这种怀念被想像所代替了,陈放在我记忆的一角,永远也不会磨灭。

我是在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才被父母接回深圳。外公外婆也随我到了深圳。刚回来深圳,我在外公外婆家养成的很多坏习惯也带到了深圳。一天,我跟着母亲去超市买东西,我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母亲买,母亲不肯,我就躺在地上打滚,母亲很生气,回到家拿着衣架打了我一顿,我的小手臂都打红了,母亲一边打一边气愤地说:绝对不能給你养成这种毛病。外公看见小外孙被打,心疼极了,他一边教育母亲,不该用体罚这种方式教育小孩,一边抱着我,哄着我:月月儿听话,外公明天給你买好吃的好不好?我慢慢止住了哭声,在外公的怀里抽泣着,继而睡着。

外公的丧事办得很隆重,所在单位的同事、老家的亲戚、以前工作过的单位的朋友们都赶来送外公最后一程。外公本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平时人缘非常好,同事们、亲朋好友们都喜欢他。不管外公生前的为人处事如何?工作成就如何?一切都盖棺定论了。人们买来花圈,看着他的英容笑貌,在灵堂前祭拜,用自己的方式怀念他,也为他这一生画上最后的一笔。母亲盯着躺在棺里的外公看了很久,外公的脸上煞白,双眼紧闭,母亲心里的悲痛涌上来,在眼角边泛滥,然后眼前就模糊一片。

外公暂时安葬在长江边上离家最近的一个墓地,待到以后再转回外公老家安葬在外公母亲墓旁,这也是外公的遗嘱。安葬好外公,母亲回到了深圳,回到深圳的母亲很颓废,时常想起外公就躺在长江边上一个无名墓地,就惆怅不已,仿佛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不施粉黛。母亲说,她像一片浮萍,让她有种在人海里无所适从的感觉。母亲经常问自己:为什么外公在临终时要求最终要葬在千里之外的母亲身边?是落叶归根?是魂归故里?还是....? 母亲想不明白,外公去世时已经是儿孙满堂,可是外公还是想葬在他出生的地方,这个地方离他的儿孙很遥远。母亲固执地认为这不是距离的问题,是观念和信仰的问题。母亲由此就想到了自己,自己离出生的地方隔着千山万水,想到这千山万水里面的沟沟壑壑、溪溪坎坎,母亲的逻辑就有点混乱,出生之地、成长之地、拼搏之地,还有埋骨之地,连成一条线,从她的脑海里穿过,一直延伸到脑海之外的地方,那是一个思维到达不了的地方。等缓过劲来,母亲的思绪清晰一点点了,她就想,外公为什么要将埋骨之地选在出生之地而不是血脉相承之地?要知道,每一年的清明,儿孙要赶几百里地,在崇山峻岭里寻摸那一方土堆,然后烧香祭拜,将所有的孝道、哀思都化为一缕缕升腾起来的火焰,最终看着火焰渐渐熄灭,留下一堆灰烬。

几年之后,大舅舅告知母亲外公要迁坟了。母亲好不容易恢复的精气神又在这归乡的路上一点一点給消磨掉了。籍着迁坟的当口,母亲提议自己出资为外公立一块碑,母亲认为,外公固然十分节俭,但也是一个讲究体面的人,从来对生活抱着热爱的态度,她希望外公在另一个世界也是一个体面人,能够享受儿孙在他另一个世界提供的荣耀,起码这种荣耀是看得见的。母亲请了她认为最好的书法家、买了最贵的碑石,请家乡最有名的碑刻师傅,为外公树了碑,树了碑的墓地看起来瞬间豪华了许多,母亲很满意。

回到深圳之后,母亲也常常会忆起外公,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外公在深圳度过的日子,每一个影像都是那么历历在目,母亲的第一次零存整取储蓄款是和外公去银行领取的;母亲的第一笔稿费是外公陪着去邮局领取的;母亲的第一套房子是外公负责监督装修的;想着想着,母亲就会将对外公赡养太少的亏欠减少一分;想着想着,母亲就会将自己的幸福指数提升一分;想着想着,母亲就会更加珍惜眼前的人和事。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漫长的十年过去了。十年间,母亲经历了家庭和事业的变故;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打击;经历了股市、楼市、互联网、金融等等各种浪潮的冲击,变得越来越颓废、彷徨和高冷。有时候,母亲会深陷“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苍凉意境中不能自拔,也会在“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自我安慰中疗愈伤口。如果说身体的伤口可以用意志来疗愈,那么精神的伤口只能靠时间了。母亲对自己很残忍,残忍到可以将肉体的疼痛转化为对现实的怀疑。有一天,母亲惊见右手中指的指甲处有一个小小的痛点,开始没有在意,过了三天,痛点已经隆起了一个大的脓包,母亲发现是大脓包的时候是下午六点钟,她急冲冲赶往附近的社康中心,值班医生检查后对她说,您这个要动手术,明天去医院吧。母亲一听说手术,眼前就浮现出手术刀在肉体上划过的惊悚画面,她害怕极了,回到家,她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出一根细细的缝衣针,用白酒擦了擦,咬咬牙,用针头朝着脓包的中心位置狠狠一戳,一股白色的浓水顺着缝衣针拔出的方向喷涌而出,当天,疼痛消失,又过了两天,伤口微微发痒,又过了两天,伤口愈合。母亲很兴奋,她突然得出了一个结论,所有的伤口一定有自愈的能力。就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再次佐证了这个结论。这天中午,太阳很大,母亲等不到公交车,就顺手骑了部共享单车,迎着太阳急急匆匆往家里赶,由于骑得太快,单车碰到一个凹进去的小坑,连人带车一下子猛地栽到在地,右腿撕裂般地痛,母亲忍痛起身,右腿已经迈不出步了,但是不知道是一股什么力量的驱使,母亲还是站起身一步一瘸地走回了家。母亲没有去医院,她想到了那次在社康中心值班医生说过的话,如果去医院肯定要动手术,想到手术刀,母亲就心里发怵,她终于没有去医院,就这样每天一撅一拐,该干嘛干嘛,吃饭、睡觉、写作一样没落下。熬过了三个月的时光,直到某一天,她毫无征兆地发现右腿痊愈了,能正常走路了。两次的身体自愈让母亲有点大彻大悟的感觉,她浑身充满了力量,在这种力量的驱使下,她为外公写了篇《十年祭文》,发表在她的长微博上面,文章一经发表,点击量大大超出母亲的想像。

我看了这篇长微博,也知道了外公的生平。外公曾经是一名军人,是某空军地勤部队的无线电技术人才,在部队服役二十多年,转业后任职邮电单位。外公多才多艺,写得一手好字,会唱歌,会修理各种电器,会做针线活。母亲在文章中写道,她很庆幸能陪伴在外公的一段人生历程中,同他一道感受人生的冷暖;一同见证时局的变迁;一同经历花开花落的寒暑春秋,互相见证彼此的人生,外公见证母亲的刚烈、矫情和成长,母亲见证外公的淡泊、幽默、乐观和多才多艺。母亲记得《读者》里有位作者曾写道:“我的父亲并不伟大英雄,他甚至有些卑微和虚伪,但是他真实的存在于我的生活中,并积极地参与了我的人生,我仍然爱他亦如我的生命”。在母亲笔下,外公也只是一位平凡的普通人,身上同样有着小市民的痕迹,唯一让母亲能确认的是外公身上的品格,那就是与生俱来的乐观精神和豁达的人生态度,这种精神和态度始终贯穿于他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外公的平庸掩饰了他的善良耿直,他的平淡掩饰了他的才华,他的另类的人生观掩饰了他的幽默风趣,但是,在母亲眼里,正是这些普通,外公始终是一抹难得的光亮,在这个喧嚣的尘世,永远照耀着她,抚平她浮躁的心。

这样一个礼拜过去了,我终于找到手表广告的灵感,客户收到了成片。在客户公司的大屏上,我们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产房外,外公焦急等待着,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终于一声响亮的啼哭传来,外公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孩子慢慢长大,外公老去,终于,病房中的外公闭上了双眼,孩子看着腕上的手表,指针定格在某一时刻,此时,泪水从孩子眼中流出。这就是手表广告的全部画面,客户很满意。虽然没有明星代言,但是素人的情感是最真实的,它饱含了亲情的延续、生命的延续,这和手表关于时间、关于永恒的原理是非常契合的。

每当生命逝去,这个城市又进入了该有的循环,如此轮回不断。有人说,生命在于传道,而传道最好的方式是文本。故写下此篇文章,用以纪念这个城市来过的每一代人,他们的痕迹终究在岁月的长河里渐渐消失,但是,血脉相连的亲情,永远不会消失。如果有人问我,将来埋骨何方?我想说的是,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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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7-24 11: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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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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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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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飞泉
  • 2022-09-01 13:4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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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暁霞囡
  • 2022-09-01 11: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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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风妙语
  • 2022-09-01 10:5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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