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母亲开口的那一刻,小时候的那个我,便在洁白的灯光中,一蹦一跳,朝我走来。
“你从小就爱跟姐姐去放水牛,平时只是跟屁虫似的,那一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让你姐姐抱你去骑牛,姐姐经不起你哭闹,就一把抱你上了牛背。一开始啊,水牛只顾吃草,你呢,开头还有点惊,手抓得紧紧的,不久,便松开了手,还摆起姿势来,姐姐看你那得意样儿,也慢慢放下心来,到一旁拔猪草去了。”
“哎,”母亲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讲算了。”
“然后呢?快讲啊,然后呢?”我用力摇了摇母亲的双肩。
“然后,然后就从牛背上掉下来了!”母亲深吸了一口气,“牛骇着了,跑了起来,刚好一脚踩……踩……踩在你……你右……右胳膊边边上!”母亲脸色煞白,“好险!真的好险!好在老天开了眼!”
我摸了摸右胳膊上的伤疤,原来他们口中一直以来的“胎记”,是这样留下的。我这个属牛的,差点成了牛下魂哩,好在,命大!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那时,你才上一年级,放学回家的半路上,你得把母鸡和刚孵出来的十来只小鸡顺路笼回来。你一直做得很好,不论天晴,还是落雨。可是,一天,我和你爸准备放过去时,在家里,怎么也找不着它们。我被你爸骂了个半死。于是,我们就分头寻,一个南边,一个就北边,一个东边,一个就去西边,寻了大半天,没寻着。我只好寻到你教室里去,用手捅烂报纸糊的窗户时,你们正在上课,我没管那么多,就大声问你那一窝鸡崽哪里去了。你没有应。这件事后,你三天没叫过娘。”
我抬起头,看见母亲似笑非笑的眼角挂着泪。
“儿子,妈妈知道你打小就爱面子,对不起,妈妈向你……”
“妈,我困了,想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仓皇逃窜到床上。
可是,我一动不动地卧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为了省去一天光,母亲就得早早把鸡们送去草地间觅虫寻食,我自作聪明,给鸡崽在树叉间造窝过夜的情形,划破时空,钻入被窝来。
母亲在寒风中,履着白霜坚冰,四处寻鸡崽的身影,若隐若现在帘外茫茫路灯中。
原来,我小时候一蹦一跳的任性和自作聪明,深藏着母亲的心惊,张皇,甚至于愧疚和自责。
我想,每一个人的小时候,大抵如此。
我想,天底下的每一位母亲,也都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