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就在家族群里看到舅舅发了一张抖音截图，点开放大后看到的第一眼，我差点以为看到了外公的手写药方。一张泛黄的笔记本内页，字迹非常工整清晰且漂亮，旁边还标注有开药方的具体日期。这张药方上呈现出来的点滴的小习惯跟外公非常相像，虽然字体与外公的字迹相似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但我还是认得出来那并不是外公的字迹，而是另一位不知名老中医的手写药方。那一瞬间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想外公了。

外公离开的那天正值春末夏初，明媚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听母亲说这天外公早早醒来且精神头十足。早饭喝完一碗粥，还喝完了一瓶牛奶，午饭也一样。这样的情形近一年来是极少的，母亲很兴奋地在家族群里更新了外公今天的表现，大家都夸赞外公今天真的很乖。现在想来，这时候的外公已经是回光返照了吧，我们还很天真的认为这是外公慢慢好转的表现。下午一点多多，外公就说他想个洗澡，头发和胡子也得打理了。护工阿叔把瘦骨嶙峋的外公抱起放到轮椅上，推进浴室给外公洗头洗澡，还理了头发、胡须和指甲，换了一身衣服。从母亲发到家族群里的的视频可以看得出，洗漱后的外公身上萦绕着一股许久未见的轻松和愉悦。还拉着母亲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母亲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外公有了好转，没想到就在当天下午3点多的时候，收到母亲发来的语音信息，点开后播放的却是外公离开了这样的噩耗。我当下就蒙了，怎么会这样？明明上午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就这样离开了呢。外公卧床休养的这一年多里，他的精神状态就时好时坏，过年的时候我们发现外公阿尔兹海默的症状已经越发明显了。记忆开始混乱，认不清人，上一秒说的话下一秒就会忘记，但欣慰的是外公还记得外婆是谁。当我们指着外婆问外公这个是谁啊，外公会笑着说她是老张啊。等我反应过来马上向领导请假，交接完工作当晚就从深圳赶老家送外公最后一程。

外公经常跟我们讲他和老张过去的故事。说当年他是村里最帅的阿哥，外婆当年在赶大集的时候在集市上对他一见钟情，然后找了同村的婶娘打听了一下，还给村里的小孩一块糖帮忙递了手帕约了外公去村口见面，才有了后来的故事。外公还很神气地说：“当时要不是那个帮忙递手帕的小孩子说你外婆很漂亮，我才不会赴约，毕竟那会想要嫁给我的阿妹都从村口排到镇上了。”每当这个时候，外婆就会翻个白眼反驳外公：“你放屁，明明当年是你一眼相中我，还托同村的婶娘上门说媒，用糖哄我弟骗我出门去见你。还骗我说只比我大2岁，后面打了结婚证才发现是比我大7岁。激死（方言：气死），证都领了想反悔都不行咯。”然后外公就在旁边乐呵呵的笑，不开口反驳也不承认自己说的是否属实，他们两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就当听个乐。

外公外婆结婚没多久就因某些事导致家族没落，遭到周边欺压，日子过得越发艰苦。外婆这边虽然是耕读传家，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生活只能跟随跟外公一起暂时的背井离乡。一路走到了江西吉安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在那里遇到了好心的村长，帮忙批了一块宅基地和一些田地，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安了家。母亲和一群兄弟姐妹们也陆续出生 ，一大家子人一直在江西生活到1988年，才举家迁回户籍返回了广东。外公那会为了养家，就跟村里的养蜂人学习养蜂酿蜜，没有钱买蜂种就去帮养蜂的人家干活，换取了一小块蜂巢用来驯养野蜂。但是驯养野蜂需要蜂箱，为了做蜂箱外公就去看人家木工师傅做木工，还去帮忙干了半天的活，终于找到机会跟木工师傅借了木刨子研究研究，聪慧好学的外公没多久就把工具研究透彻，借了工具回家自己试着做了个木刨子，最后成功的制作出蜂箱。外公说他最厉害的时候一次性养了20几箱蜜蜂，家里都不缺糖吃。母亲和舅舅他们几个吃糖是一勺勺舀着吃的。外公说江西的冬天很冷，会下大雪，那时候的蜜蜂采不到花蜜，还得给蜜蜂喂白糖，否则蜜蜂会饿死。那么来年就没有蜂蜜可以收割了。

听外婆说起，外公在35、36左右的年纪骑那种二八大杠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因冬天下雪路面结冰打滑，从2米多高的桥上栽到河里摔伤了脊椎和腿，从那时候起外公的身体就慢慢变差了，外公摔伤养蜜蜂的摊子只能转出去了。那一整年外公都在家卧床修养，因为养病家里捉襟见肘，外公为了省下看病的钱在这段时间拿起了医书自学起了医术。我从记事起，偶尔会有人上门求医，闲暇时就看到外公不是在在看医书研究药方就是在捣鼓他那一堆药材。我们都笑称外公是赤脚医生、蒙古大夫。因为外公不是在学校系统的学习中医也没有门路考行医执照。没有行医执照是不能给人看病开方的，一旦有人举报无证行医会被抓，但是那些来找外公看病的人都心照不宣，还会给外公介绍病人。外公只给上门求医的人写药单让他们自己去药店抓药，拿了药方的人都会给个10块或20块钱的红包作为回礼。有时候外婆还会让外公开药膳的方子给家里人煲汤补身体。家里有个头疼脑热也会让外公开药，一般喝个一两副药就好了。

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跟表妹两个是外公带着的。那会我们还没有上幼儿园，外公就教我们认字和算数。拼音都不会的我们就已经会写100多个生字了，10以内的加减法我们都会。外公用着他那质朴客家话一字一句一笔一划教我们写认字。一盒彩色的粉笔，家门口的一块水泥地，外公坐在竹椅上，一个词语一个词语的报：“左右的左，左右的右，上下的上，上下的下，大小的大 ，大小的小。”那时候我跟表妹玩的最多的游戏就是比赛默写生字。谁写的既快又准确，谁就可以获得奖励。奖品通常是一小把晒得半干党参条，大概5、6条左右，甜甜的非常好吃。语文方面奖品是我包揽的，但是数学方面是表妹承包了。虽然都是偏科但是不影响我跟表妹拿到奖励，那时候的我们真的非常容易满足。外公很少给我们买糖吃，我们的零食大多数是一小捆用橡皮筋扎起的党参，有时候是一把软糯香甜的红枣，有时候是几块咬起来费牙番薯干，有时候甚至是外婆嗮在二楼阳台的腐竹干，吃起来嘎吱作响。后来我们上幼儿园了，外公亲自去买了木材回来，量尺寸切割做了一块超级大的黑板。那段时间我跟表妹放学的娱乐就是看外公锯木头，刨木头花花，一点点打磨光滑。看着外公一层层的刷油，晾干再刷油，外公说那是桐木油，干了就会变成黑色了。明明是透明的油怎么会变成黑色呢，这个是我非常好奇的一件事情。等了好久好久晾干了的木板真的变成黑色的了，外公上了最后一道工序，刷清漆，晾干。如此重复2次后黑板变得光滑，就好像上了一层透明的保护膜一样。粉笔写在上面有时候还会打滑，拿湿抹布一擦，就干净了。那个时候的我觉得外公很厉害连黑板都会制作！

有阵子表妹身体不好，经常半夜发烧会有医生上门打针，每次表妹都哭的稀里哗啦，嚎的隔壁邻居都能听到她的哭声。表妹不爱吃饭，医生说小朋友要多吃饭才能身体好，少生病。外公为了让表妹多吃饭，抓了一副开胃的药，熬好放凉后灌进装百事可乐的大瓶子里面，然后哄骗我们说是可乐，让表妹每天放学喝一杯。本来是表妹一个人喝的，但是外公怕表妹不愿意喝，就让我一起喝说有个伴。我是万万没想到喝药这种事情也能说有个伴的，于是乎当时拥有幼儿园学历的我，就这样被披着可乐外皮的，黑乎乎又酸酸甜甜的药汤给欺骗了，每天幼儿园放学都非常积极主动地说要喝“可乐”。然而结果是十分喜人的，不爱吃饭的表妹终于能吃完一碗饭了。但是本来就身为干饭人的我，成功进阶干掉了2碗米饭。后来这一招也重出江湖用在了表弟身上，威力不减当年啊。

记忆中外公一直都很瘦很瘦，是个精神矍铄的精瘦老头，虽然因为年轻的时候摔到脊柱没有修养好从而导致走路比较缓慢，但是从外公60多岁的时候还能拿起锯子哼哧哼哧地给我们做黑板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外公他还是老当益壮的。外公去世至今已有四年，外公还在世的时光历历在目。外公喜欢喝茶，喜欢吃肉，喜欢看时事新闻，还喜欢看四大名著的电视剧。那天距离外公81岁大寿还有5天，家族群里舅舅们还在商量着要如何给外公过生日热闹一下。就在那一天，就收到了外公去世的消息，就是那么的突然，外公永远的离开了我们。那时候我在想如果外公再撑多几天，我们把寿宴举办了然后热闹一下，是不是就可以把病痛都赶跑了，外公就会好起来。外公好起来了，是不是每当我有假期回家的时候，还可以从外公手里接过那一把甜甜的党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