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流璧转，睦邻文学奖一转眼已经来到第十一届了。十年放在人生的刻度上可是个不小的区间。在这十年里，我们都经历了很多、改变了很多，太多的感受也很难在三言两语里尽述，既然我们相识在睦邻文学奖，那么今天我们就在深圳、文学、睦邻文学三个维度聊一聊吧！

1、 十年间，你对深圳的看法有何改变？十年前是怎样的，今天又是怎样的呢？

李瑄：十年过去，弹指一挥，世界在变，深圳在变，我也在变，不用说，我对深圳的看法也在变。2013年的时候，我在图书馆、音乐厅旁边的一座写字楼上班，工作繁重而稳定，生活单调而平淡，不免对自己在深圳的前途感到悲观。毋庸讳言，深圳是个打工的好地方，但想通过打工而落地生根，难度实在太大了，不亚于蜀道徒步、虎口夺食。尽管我一直坚持以一双“媚眼”来观照深圳，但也深感它除了山海连城、风景美丽之外，可夸奖的地方实在不多，没办法，深圳的定位一直是“经济特区”，在经济试验的使命尚未完成之前，它会继续保持自己的“本色”，我也只能理解它、适应它。可喜可慰的是，在经济规模与品质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深圳也加大了对“深圳人”的精神安抚与人文慰藉，或许在不远的将来，深圳会成为更多人的“此心安处”。

2、 你来深圳前是怎样看待文学、如何与文学往来的？

李瑄：其实，对文学的看法，是可以与地域分开的，我是说，整体的或根本的看法。文学在我眼中，是一种艺术形式，它的存在，是为了以美的形式呈现或塑造美的世界、美的感情与美的思想；当然，美总是有点令人忧伤的，即使它所表达的是喜悦。同时，我还认为文学是时代的，也是进化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天才和巨匠必须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攀得更高，走得更远，这是他们的责任，也是他们的宿命；普通写作者必须跟在天才和巨匠的身后，把他们留下的缝隙和坑洼填满、踩实、抹平，这不是歧视，只是据实而论，量力而行。

很显然，我就是无数普通写作者中的一员。曾经以为，写作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个业余爱好，有时间、有感觉了，就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写一阵，写出满意的作品，就拿来投稿，大多数稿子，刚一出生，就死了，但也没什么可惜的。至于认识一些文坛大咖，亲聆教诲，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画面。但在首届睦邻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这个梦居然实现了，而且是个货真价实的“白日梦”。当时为我颁奖的，是邓一光老师，他个子巍峨，我站在他旁边，恰似小土堆之于泰山；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我陆续认识了不少文坛重量级人物，经常有机会参与他们的讲座或饭局，耳濡目染，受益匪浅。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坐在莫言和刘震云老师的对面，听他们讲讲高密和延津的故事。

3、 你来深圳后，这座城市对你的文学观、文学生活起了什么作用？

李瑄：刚才我也说到，对文学的看法，是可以与地域、城市分开的。我的文学观，在大学时期就形成了，并一直坚持到今天。我相信，文学发展的过程，就是进一步接近人类和世界真相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语言也好、风格也好、技巧也好，都在为这个终极目标服务。不过来到深圳之后，区域变了，环境变了，生活方式变了，这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我的写作题材——以前我更多地着眼于乡村风物、山川自然、亲情友情，而在深圳，我却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现代都市生活与岭南自然人文。我的小说集《关不上的门》和城市文化随笔《媚眼看深圳》都是在这种背景下完成的。

4、 你对深圳的近未来、远未来的预测是什么样的？

李瑄：我不敢用“预测”二字，毕竟我不是学者、专家、巫师，更不是骗子，我只能说出我的预期或愿望。我期待，深圳在大致完成经济试验的使命之后，能够把更多精力投入到生活和人文建设上来，把“特区”这顶帽子主动扔掉，转而建设一个“普通城市”：不再被仰望，不再被追赶，不再被故意曲解，不再被过度诠释，不再被强行赋予新的责任。我理想的深圳，是一个生活富足、环境友好、市民善良、文化昌盛的城市，而不只是一列经济高铁，一块政策试验田。

5、 你对人类和世界的近未来、远未来的预测是什么样的？

李瑄：这个问题太大了，除了思想家、科幻作家和骗子，恐怕没有人敢回答。我还是只能表达一下我的预期：我希望未来的人类社会，在AI发展成熟以后，人们不再需要为生存问题而奔波，而只需要专注于艺术、思想、科学、体育和娱乐就行了。也就是说，在未来，文学这个字字句句的手工业，会更加重要，文学的黄金期远未到来。

6、 十年间，你在睦邻文学奖里收获了什么？

李瑄：信心、乐趣和友谊。

在参加睦邻文学赛事之前，文学之于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有时间、有激情时，随便写一首小诗、一篇散文或小说，贴在QQ空间、新浪博客，也没多少人看，纯属自娱自乐，聊胜于看电视、打游戏、睡大觉而已。偶有发表，便喜不自胜，但也没有可以分享喜悦的对象，只能自己跟自己喝一杯。参加睦邻文学赛事之后，屡屡获奖，才知道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差，至少在评委们看来，我是值得一个4000-5000块的奖励的。睦邻文学奖让我信心大增，此后写得更勤、更多，不用说，也更好了——虽然也没好多少。

睦邻文学奖创建了独特的读、写、评互动模式，且点评加精之后会奖励1000邻家币，合10元人民币。自参加了睦邻文学大赛之后，有好几年时间里，每天一上班，首先打开的就是邻家文学网，看看谁又发了新作，感兴趣的，就点评一下。我写点评，务求真诚、“主观”——我讨厌所谓的客观——且多数时候是赞、弹结合，基本不会无度吹捧，即使对朋友也是这样。点评有200字以内的限制，我尽量往长里写，这样加精的几率会很高。有时尚未开始一天的工作，已经赚了好几十块钱。发作品，读作品，评作品，顺便赚两个盒饭，精神与物质双丰收。张爱玲曾说：“即使明知道这天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这堂堂的开头也可爱。”那时候，睦邻文学奖每天都会带给我一个“堂堂的开头”。

不过，睦邻文学奖带给我的最动人的收获，却是一帮意气相投的朋友。睦邻文学奖倡导“以文会友，人文睦邻”，除了线上活动，还经常举行线下活动。起初几年，我和一群文友没日没夜地聊天，在QQ上聊，在微信群里聊，既聊文学，也聊生活，既聊社会，也聊人生。除了睦邻文学奖的线下活动，我和一些新结识的朋友也会经常自行组织聚会，有大聚，也有小聚，我相信，真正的朋友，必须经过一个互相渗透、互相筛选的过程，十年里，我收获了曾楚桥、刘菡萏、段作文、刘郎、王盛菲、费新乾、安小橙、无香、魏先和等一大批好朋友，当然还有你。他们，或者说，你们，给我带来的最大的改变和慰藉是：从此，在深圳，我再也没那么寂寞了。

7、 十年后的今天，你对睦邻文学奖的预测和期许是什么？

李瑄：我希望睦邻文学奖一直办下去，第一个十年过去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我们这一代作者不写了、甚至不在了，还有下一代作者跟上来，继续探索、创作、成长，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会走出又一个余华或毕飞宇，亦未可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这些老作者就成了鲁迅先生所说的“培养天才的泥土”，那将是我们莫大的荣耀。当然了，一个文学奖的存在，有它的理由和条件，我不确定这种理由和条件会像文学本身一样永远存在，我只能祈愿，睦邻文学奖能够尽可能长久地存在，越长久越好。

8、你对个人的人生历程有何评价、对未来的期望是什么？

李瑄：看到这个问题，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感觉。毫不客气地说，活了几十年，从懵懂少年到疲惫中年，我的人生历程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失败。不能长期陪伴父母，失败；没有挣到足够的钱，失败；无法给老婆孩子提供丰足的物质保障，失败；至今仍未写出一篇自己满意的作品，失败中的失败……

志当存高远。但“当”然从来不等于“实”然。令人尴尬的是，好像从懂事开始到现在，我的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降低目标的过程：从孙悟空降到李白，从李白降到李商隐，从李商隐降到朱自清，从朱自清降到梁遇春……现在，我都不知道该以谁为榜样了——做我自己？做100%的自己，不如做1%的梁遇春。做自己是需要资格的，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唯一的期望是：既然我的人生还在继续下降，那能不能降得慢些啊，谁知道下面是石头还是污泥——我不怕痛，也不怕死，但很怕跌落在污泥里，弄脏了衣服。

【访者按：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十年前那个电光石火的相遇相识，命运的齿轮开始运转，小到一个普通人的人生被搬了道岔，从此拐向另外一个方向。大到一个国家，被蝴蝶的翅膀扇动着，一切都改变了。这样的搬动道岔的“咔咔”的声音，如今震耳欲聋地响彻在我们周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感受或承受着“改变”的力量。年轻的时候，我们兴奋于这一个接一个的改变；如今，我们却经常为这些改变所震撼、惊惧。我们更想抓住我们所能抓住的，让自己多一些安全感。现在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经历十年还能联系在一起的朋友，一起度过下一个十年，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