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晨光,透过马路两旁树叶的缝隙,零零散散地洒在先生奔跑的身形上,先生边向前跑着,边时不时的回头催促我快点。在我跑近他时,他指了指刚跟他打招呼的跑步人说:“我们是在小区里跑步认识的,现在外边的路修好了,我们就沿着这个新建的特色步道跑,都可以跑到宝安客运中心那边去了。”
“跑那么远,不累吗?”
“两旁道路绿荫如盖,路也是按照专用跑道设计的。我们现在脚底下踩着的蓝色跑道,它由许多新型材料合成的,具有很好的平整性和抗压性,硬度弹性也适当,同时有利于我们的速度控制,也能有效地降低运动对膝盖与腿部造成的损伤,很多时候在不知不觉中就跑出去很远了。孩子们大了,操心的事也没那么多了,我们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自己的健康上,你以后早点起来跟我一起跑吧。”
我低头看了看脚底下这专为跑步而设计的蓝色跑道,一种微微的松软感从脚底传向全身,不由得欢快起来,于是边跑边抬头看向头顶浓密的树叶,晨光一闪一闪地从树叶缝隙里露出来,明晃晃的,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闭上双眼,凝神聚气,贪婪地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想要伸开双手把这份感觉紧紧揽入怀中,抓紧它不放开。那被时间推向纵深的岁月,在晨光的拉扯中慢慢回到我的眼前……
2003年,我在市里全脱产学习服装设计,为自己的服装店铺转型做准备。那时家住在松岗,每个周末都要从市里坐公交车回家,周一早上再坐公交车回学校。往返途经的正是我们现在跑步的这条道路。那时,这个片区到处都在搞建设,公交车开过的地方都是一路尘土飞扬。有些公交车司机为了能多跑几趟,把车开得飞快,车子在起步与停顿之间颠簸着,常常使得我心中气恼万分。为了缓解这种不悦,我不由得把头转向窗旁,眼睛向窗外眺望着。
“清华实验学校”映入了我的眼帘,我久久地凝视着那几个大字,直到它消失在余光中。“清华大学”是许多人都向往的学府,是普通人遥不可及的梦,而此刻那梦竟就在我眼前晃过,接连几个周末,我都被那个“清华实验学校”的校名给深深地吸引住了。那段时间,电视里也时常插播桃源居社区的售楼广告,“清华实验学校”从小学到高中12年的教育,成为了广告中的亮点。我整个人像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跟随着广告,仿佛就被最高学府“清华大学”的光环笼罩着、托举着、环抱着。一个声音在心中久久的盘旋着:儿子要是能来这里上学就好了。
因为改革开放,因为深圳特区,使得我与先生有幸远离了那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我们从湖南的一个小山村来到深圳务工生活。在深圳这个具有接纳性、包容性的城市里,我们过起了“个体户”的生活。我们想,等挣够钱就回湖南老家去,在镇上买房安家。那个时候大多数外来务工的人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外打拼几年,等到要结婚的年龄,或者生小孩了就回老家去生活。家里的慢节奏确实让人没什么压力,也舒服些。可随着儿子的出生,初为人母的我们,开始为他的未来考虑,于是有了在深圳扎根,把儿子留在深圳读书的想法。
想法与现实往往相差甚远。随着儿子的成长,留在这里读书的希望渐渐变得沉重。我们没有当地户口和房产,根本没有办法让儿子在深圳的公立学校上学。读民办学校,我们在面临着高额学费的同时,还要面临不能在深圳高考的窘境。我们夫妻俩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回去还是留在深圳,又或者是像很多来深务工的爸爸妈妈一样,将儿子送回老家成为留守儿童?
对于把儿子送回老家这件事,我内心是非常抗拒的。常常在这个念头起来时,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留守岁月也随浮现眼前,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就会像个吸盘似的依附在我的身心上,怎么也抖落不下来。我时常被这种感觉弄得焦虑不堪,就像是一个被蜜蜂追赶着的人,想要逃离,却怎么也逃不开。
每次去服装培训学校的路上,都要经过一座人行天桥,看见那些伸着双手仰头巴望着向路人乞讨的残疾儿童,心中不免有种隐隐担忧,总在有意无意间把儿子代入了进去,心里琢磨着,要是家人没有看好儿子,把他给弄丢了怎么办?他是不是也会成为这天桥上的乞讨儿童?每每一想到这,我就把自己吓得全身直哆嗦,赶紧从包里摸出零散的几张钱币放到乞讨者的手上,然后逃也似的离开天桥。人是逃离开了,心却还留在那些乞讨儿童的身上,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在我的臆想下,儿子以各种形式不知道丢了多少回。有时在梦中,也还在上演丢儿子的戏码,每次都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发现是梦后,惊恐的心才稍稍的平静些。等到了第二天,迫不及待打电话回家,嘱咐妈妈和先生,一定要看好儿子,不要让他离开大人的视线。起初我打电话回去,妈妈还会应和着说让我放心,她会看好的,到了后来因为说来说去都是这个话题,妈妈便会气恼的怼我一句:“不放心,自己回来带。”
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这种幻想的恐慌中,焦虑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终,我和先生下定决心:我们要在深圳扎下根来,再苦再累也要把儿子留在身边。
清华实验学校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教育,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自从有了想要儿子在这里上学的那一闪念后,每次回到家中,我就痴痴地望着三岁多的儿子,心中想着,我该怎样把他送进这样的学校去读书呢?一天晚上,待儿子睡着后,我摇醒了熟睡的先生,跟他说了我的想法。刚开始时,先生是强烈反对,因为这无疑是多了很多压力。我们出门在外务工经商,就想着挣些钱回家,承欢父母膝下。而如今要在这个学校读书的话,就必然要成为社区的业主,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在深圳买房,这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那时已经有了贷款买房的政策,为了能凑足首付,我们卖掉了老家县城的房子,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些。当这些弄好,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2005年,我们终于买下了这套房子,入住桃源居,儿子也成功入读清华实验学校了。虽然有了房子就有学位可以就读,可是在早些时期,即使有房,儿子的学费,每学年都是一万左右,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这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每到交学费时,就是各种内心冲突和难耐,有时想着这样交学费要交到上大学,心里就惶恐不堪。
我和先生学历都不太高,仅凭着一门手艺在深圳混饭吃,我们辛苦一年,才能基本上做到收支平衡。带着儿子在身边,开销也大,一年到头基本上没有什么节余,对于远在家乡父母我们是有亏欠的,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孝道有很多种,承欢膝下是一种孝,拿金钱物质赡养父母也是一种孝,培养儿子成才光耀门楣更是一种大孝。”
在儿子上四年级时,为解决片区生源,政府向民办学校购买名额,作为公办学位,我们也受益于这一波利好政策下,每年节省学费一万多元。节省下来的钱,足够我们为儿子拓展各种素质教育了。小提琴和足球等各种兴趣课也都是在这个时候安排上了,正是因为这些课外的拓展,儿子变得越来越优秀阳光,我们对孩子的期望也从当初考个大学就好,变成了上一个好的大学,当然最好能考上重本。
向往美好,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愿望。儿子上学已不成问题了,我们又开始为能不能在深圳参加高考而发愁——因为,我们的户口还在老家,还不是深户生源。在这期间,我们夫妻每天的对话里,都是围绕着孩子就学的问题,哪怕是跟朋友聊天也离不开这个话题,总想着能聊出个所以然来。我们像塘里被捉慌的鱼一样,到处乱窜,每每谈及这个严肃棘手的话题,我和先生就觉得一阵头疼,翻来覆去都无法做出最合适的抉择。常常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不是上网查询如何解决就学问题,就是到处打电话找人,希望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正在我们各种挣扎犹豫之时,深圳市政府先后又出台了一波利好政策:积分入户,无学历者也可以通过积分入户深圳。我们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便开始着手一切入户的准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儿子高考前拿下了深户,在拿下深户的同时,我们也通过自学充电,为自己提升了学历,拿到了成人大学的奖学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们的努力进取,激发了儿子奋力拼搏的学习热情。
高考放榜,当得知儿子考上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时,我们三个人喜极而泣,这一路走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又是多么的幸运啊!
刚来桃源居社区居住时,周边还在搞建设,门窗都不敢打开,空气中飞扬着建筑工地带来的粉尘。社康、公园也都没有,交通也非常的不便利,出行时公交车的颠簸,总是让人有种眩晕的感觉。又听说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曾经是垃圾填埋场,心中隐隐约约有种被广告欺骗了的感觉。居住在此,也常有种似家非家的感觉,回老家的想法还时常盘踞在心间。随着周边建设的不断完善,这种感觉慢慢淡化了。尤其是桃源居后山“平峦山”公园的建成,大大提升了社区的环境品质,公园安放了各种运动器械,供大家运动锻炼使用。每天早上,周边居民都喜欢环绕公园跑步健身,年老的长辈们也有了一个跳舞锻炼的地方。小区门口的交通越来越便利,地铁公交一应俱全,我们的幸福感也越来越强。曾经为归处发愁的我们,这里已然变成住下就不想离开的地方。
正是因为搭上了政策上的一个个利好的列车,才有了如今的幸福生活,以及儿子就学成长的出彩。如今的我们,总算有了归属感,我相信,有无数个像我们一样的普通家庭,通过努力,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常常站在自家窗前,看着那曾经的小树在时间的长河里,在风吹雨淋中茁壮成长,见证桃源居社区变成了真正的盛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