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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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横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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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六约六和路,那是一条由龙岗大道岔向沙荷路的垂直向上的通道。由六约邮局往上走,就是原来的泰昌工业区。九十年代中的上下班高峰期,人流汹涌。泰昌工业区内有十几栋厂房。其中有一家是做小变压器的台资电子厂。电子厂规模不大,三百多号人。(那时几百号人的工厂比比皆是,遍地开花。)上班时间长,每天加到十点、十一点也是正常的事。由于老板要扩大生产,三个月多也没发工资。厂里正暗流涌动,大家七嘴八舌在背地里叫嚷着准备罢工。导火索在一个阴沉的下午点燃了,一个工人以没有生活费为由,向人事部写借条,并请假。正是赶货期,人事部老大不批假,更不借支。那位工人火了,在人事部吵闹起来了,车间的工人闻声围了过去,申诉这么久不发工资,早就过不下去了。人事部经理见事大了,赶紧叫一个代表来跟他有话好好说,其余的人,各就各位。刚才一个个还人声嚷嚷,要出头去跟人事经理谈,但真的要上场去跟人事经理谈,大家面面相觑,几乎都露怯了。工人们都是初出来打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知道怎样谈,一时都没有人上阵去。人群中,一阵骚动之后,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女 孩这时站出来了对人事经理大声说,张经理,我代表工人跟您谈。高瘦女孩,边说边举手走出人群。张经理定眼看了看走出人群来到面前的高瘦女孩说,行,你现在跟我进办公室去谈。高瘦女孩说,不,我要当着大家的面,跟您提出我早想好的话。张经理,见女孩态度坚定,一时也就让步了,说,你说!只见高瘦女孩,伸出左手,数着手指头说,现在我们代表大家提几这几点要求:第一条;工资要按时发放,第二条;另除非赶着出货,不能天天加班到十一点,且加班要按1.5倍的加班费,第三条,加班到十点,要提供夜宵,这几条,大家同意吗?女孩高声问道,

女孩的声音中气充足,语调节奏分明,吐子清晰,神态自然大方。人群里一时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在场的工人,一齐大声附和说,同意。人事经理此时挥手叫人群安静,高声说,你们的诉求,我要跟台湾的老板汇报,争取给大家一个最好的答复。现在,我的要求是,你们都回到工位上去,现由这位女孩跟着我进人事办公室谈相关细节问题,并由她亲自跟踪这件她所提到的大伙儿的利益诉求!

我在人群中,真为那女孩的胆识与担当叫好。虽说人多力量大,如果没有这个女孩站出来,据理抗争,也许工人们只会抱怨及一窝蜂似的乱轰轰地闹罢工,对于怎样以双方损失最小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一时都没有想过。

那次事件之后,这对我触动非常之大。原来我想着,这女孩这样出面提要求,会不会被老板炒掉?可是,过了数月之后,老板从台湾回到工厂,点名提她为人事专员。后来,我问起那女孩,你当时不怕被炒掉吗?她说,干嘛怕炒掉呢?如果老板讲理明智,就应该感谢我,因为他要炒掉我,他的工厂损失更大,而我也可以另找一家工厂干呀。她这番话一下子颠覆了我的认知:只要你有能力,有担当,有魄力,就有机会。另一方面通过她的说辞老板也意识到,工人利益是最大的利益,没有工人,他的工厂哪能开下去呢? 由此,我知道人得去多学点东西,多去读点书,更要去认识更多不同的人,让自己由一个拖着泥浆水来深圳的胆小怕事乡下姑娘,彻底改变。

经历罢工,我仿佛看到了车轮滚滚辗压过所有的旧事物,旧思想,朝着更广阔的天地驰骋。

二、

我搬到横岗莲心路某一栋楼,历数有十年整了。写些此话时,我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年。

我们住的这栋楼有五层,我们住四楼。五楼有A、B两套房。最初是两个刚毕业的研究生在上面租住。他俩就职于横岗六约最大的一家制造业公司。过了不久,此家公司搬去了惠州,他俩一人去了惠州,另一个进市内去了。他俩走后,五楼A套房搬来一个金姓女生,来自吉林朝鲜族。我们每天打照面,是在我早上出去锻练回来上楼时,此时的她抖着蓬乱的短发,登登下楼,与我撞个满怀。楼道有些儿黑,我乍看,以为迎面是个男生,到两有贴面而过,才知道是她。我想,朝鲜姑娘不都是长长的辫子,温柔的?她一身中性打扮,与“朝鲜姑娘“的气质似乎不符。

早出门,晚十几点才回家,似乎是她的常态。至于为什么我们知道她回来了,因为她上楼的脚步声,如刀剁在地上,整个楼梯都为之震颤,这“余震”传到我们躺在床上的耳朵里,分量就格外的重。重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之后,接着就听到门“哐啷”一声关了。

有次她客厅的灯不亮了,找我先生帮忙弄。他回来后,跟我说,那女孩房里塞得呀,简直没地方放脚。我说她一个人住一室一厅,哪有那么多东西呢?他说估计都是网上买的。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加上大大小小的塑料盒子装着的,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开网店的。这样过了半年,她一个人进进出出。且,有时候晚上还在剁案板,我们估计她是不是在做朝鲜泡菜。那剁案板的声音,在深夜听起来,有点儿吓人,像是剁肉般,惊天动地。

第二天遇见她,想问她,半夜剁什么?没好问。我们想,她是不是没找到男朋友?又过了一段时间,来了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和她一起坐。我们估计是她的妈。老太太白天不出门,每天晚上八点后,拉一个小推车出门去。我们想,就她母女俩的生活,用得着拉小推车去买菜吗?有一次,老太太在我们门口,声音像小猫似,探着头说:谭先生!谭先生!先生开门出去,说阿姨你有什么事吗?我才看清她的脸,头发挽在脑后,形成一个髻,额头皱纹已成川字,脸带忧郁之气,她的声音细小而尖。她说她的门老是哐啷哐啷响,能不能帮忙整下。先生爽快地答应了。我们问她女儿好久没看到了,是不是出差去了?她说,是搬到市内去住了。

有一段时间,沿街的房子政府进行刷墙改造。白天施工,我们都上班去了。她一个人在家,大概是受不了电子钻墙孔及民工们搭架时的把墙敲得呯呯响。打电话给我先生说,她担心楼下塌下来了。地板都要裂了。她说她吓得躲在床底下不敢了出来。她说话的声音细而弱,像是被惊吓过度了般。到我们下班回家,她见了我们,犹如抓到了救星般,说这房子再也不能住了,得赶紧让那些民工加固楼房。她絮絮叨叨,我们看她神经这般紧张,只好安慰她。她说要那些民工赔她的精神损失费,我们暗自发笑,她怎么会有这想法呢?

二三年了,她一直住在这里,也没有老乡来往,更不见她的爱人来住。我们估计她应该是失去了爱人,现只身跟着女儿来深圳生活,现女儿又因工作变动,不能跟她同住,导致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个陌生的南方城市,不知道她是如何对付,这每天既无人说话,又无事可做的日子。

过了一段时间,她对我们说,她到七八月份,也要搬走了。大意是,她女儿在惠州买了房。她要搬过去同住。只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搬走。是不是因为惠州的房子没有交付,还是其它原因不得而知。而她也基本每天都困守在楼上。除了晚上八点以后出去拖着个手推车去买菜。至于半夜仍然听到她剁泡菜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她的泡菜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再说说五楼B套房的租客吧。他是一位个子细长的,年纪大约在三十多的小伙子。我们叫他L吧。L经常穿着某酒店的制服,早早出门去上班。除了上下楼相遇外,我了解他不多。倒是跟他同住的,一个个子比矮,但同样是瘦小男子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故且叫他C吧。C的头发自然卷,脸色偏黑,走路头往前伸,步子却迈得很大。C每次下楼梯遇到我时,于我的感觉他好像惧怕女人似的,头低着,远远地就让着我。我想,我又不是老虎,他至于让着我那么远吗?他好像没上班,一直呆在家里。除了偶尔出去提了一把青菜及一二个萝卜回来,就一直闷在家里。有天,从阳台顶上探下来一截绿萝,嘿,从这绿萝枝叶的茂盛程度来看,我想楼上应该是绿意盎然了,要不也不会一支绿萝出墙来呢。果不其然,某天我抬头一看五楼的阳台,放了一排花盆,种植着各色的植物,这是一般租房少有的阳台一景。

后来从L嘴里得知,C是他的弟弟。因为喜欢画画,一直没有工作,就在租房里画画。由他养着。他自己在附近一个酒店里做侍者,薪水并不高,还要养“不务正业”的弟弟,经L这样一说,我越发觉得C不太正常。他见人怕,极自卑的眼神,出卖了他哥哥对他的好。我真想上楼去,看看他画画的水平,是不是又是一个凡高呢。虽然他偏着头走路时,看起来有一只耳朵似乎也不见了,但是我相信这小楼上怎可能住上凡高呢,我总究是没有去的。后来L辞职去了广州,C不得不去谋了一份超市打杂的工作,此后便天天看他早上七点半就出门了,晚上六点多回来时提着油跟米的劲头,自然比提着一把青菜及萝卜的大。走路头也抬起来了,见着我,再也不躲了,偶尔还点一下头。

再过了一段时间,他搬了。他那些花呀绿植呀,自然早就蔫了。那画画的架子,搬家时一起当垃圾扔出去了。

后来就搬来了小罗。他是一个长得很敦实,眼睛大大的,身高一米七左右的,三十多岁的湖南人。搬来的第一天晚上,他房间的狗吠声响了一夜。原来,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条小狗。我们上楼去干涉,他解释说,刚搬来小狗不太适应,过几天就好了。我们想,楼上来了个养狗的,以后麻烦多了。过了几天,那小狗果然不叫了。估计是适应了。再后来,每到晚上十点多钟,小狗又在狂吠,我们打电话给他。他说是他不在小狗寂寞了,他一会儿就回来。后来听到他的上楼回家的脚步声小狗果真不吠了。

他一个单身汉养一条狗,只要人到点没回来小狗就吠。疫情两年,小狗慢慢大了,估计是发情期到了,时不时狂吠。出门遛时,拉都拉不回来。去年他又领了一只贵妃犬回来,这下养了两条狗了。我们说他,一只狗就狗他侍候了,还养俩,他说一只没有伴。二只狗相互在一起后,更是闹腾,只要他不在家,同声狂吠,后来他索性辞职,找了一个在家网上做事的工作。他早上起不来,晚上十一点必去遛狗。困了一天的狗儿,下楼时特别兴奋,吭哧吭哧奔跑着下楼梯,小罗就在后面呼哧呼哧跟着,直到消失在小区的巷道里。这几年我们一直没看到有女子跟他同居,我们想他若是老家里有老婆,他一年到头都不回老家,估计老婆早跟人跑了。若是没老婆,怎不找一个女朋友过,天天侍候俩狗?

我们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有的人生活跟我们的不一样。

有一段时间,也曾看见他加入了做外卖员的行列。那辆印着外卖快递标志的电动车,时不时地停在楼下。不过,总是停在楼下的时间居多。没多久,那电动车就一天到晚停在楼下不动了。再过了一段时间,就不见了。估计是转让出去或退了。

他又开始了宅在家里“上班”的生活。而送快递的也时不时经过我们家门口,送东西给他。我想,除了一日三餐的快餐外,他难道还像我们女人一样,喜欢买、买、买?

有天到楼上天台去看,满眼田园风光:天台大有文章了!原来,小罗在天台种菜。品种有:西红柿、草莓、辣椒、百香果、韭菜、豆角、芦荟等果蔬。同时,天台上还放着烧烤炉子,未烧烬的炭,还发着黑幽幽的光。

我看了看这天台,虽不致于一览众楼低,但也是无限风光在眼前。放眼东边,遍地楼房如笋,直延到大康园山及时地掐住了往前漫延的势头,才立住了脚。其间的高楼夹杂着低楼,错落有致,各色建筑颜色各异,龙岗大道从中蜿蜒向东,带着道两边的绿树,如绿丝带嵌在其中。那里正有升起的朝霞,聚散着,飘逸着,有时远,有时近了。太阳就要跃出来,霞光变得火红。身子一转,略略往西,梧桐山一起一伏的山姿,如被铅笔勾勒出的仰躺着的少女身材,粗细分明。山上矗立着的电视发射塔,身形如细腰葫芦,它顶上的天线,如利箭,直指天际。

再抬头看头顶的天际,湛蓝湛蓝,西边天际挂着的一方斜月,如美人的笑眼,月白如钩。

我想,深夜坐在这天台上,与三二个知已,吃烧烤及望月,那倒真是一个好惬意的所在。我俩咋就天天困在那二居室呢?

这样一想,才觉这段时间,除了小罗外,还有几个男子上下经过我们家,估计是小罗的老乡或者是邀的朋友吧。

我们总觉得小罗三十好几了,咋不努力找个对象结婚过日子,然后努力去外面工作养家。可是,天台的风景是风景,朝鲜族金姑娘、孤独的老太太、画画的C、单身的小罗,都不是我能主观地叙述他们的原汁原味的生存之道,我只好留着想象给自己。

以上三个生存的横切面从乡村到工厂,再到城市生活,我知道是无关联的,更不是同时发生的,既然它在我的或是他的,也许是你的生活中衍生出来了,我也只是记录。它们如水的痕迹,一遍又一遍地冲涮进我的脑子,它发生着、消失着,又滋生着。旧的故事会过去,新的故事,又会出来,时代长河之水,源源不息,我们记着也忘了,而生活向前进的步伐从未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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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暁霞囡
  • 2024-09-12 15: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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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黄牛学飞翔
  • 2023-10-16 16: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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