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逛街经过天虹路口时,总会看到一个穿黑色长裙的倩丽身影,站在人行道的路口边,像雕塑般怔怔然地望着我,总会令我胸口疼得一揪。
她是我的初恋——小云。
2005年我辍学来深,因未达到法定用工年龄,只得在天虹路口卖报混口。为了个人发展,业余时在达闻培训进修计算机设计专业。
一年后,有一个女孩也走进了达闻培训,她就是小云。
她是零基础,对电脑很生疏,常常瞪着屏幕一筹莫展,不得不来请教我。我成了她的半个老师。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有一天,她突然穿了一件黑色的露肩连衣裙,轻盈飘然地坐到我身旁,顿时一股清香散发开来,令电脑教室枯燥的空气晃漾不已。低微到骨子里自卑自闭的我,第一次看到她穿上漂亮性感的服装,从女孩到美女的突然变化,以及气质上的陡然拔高,变成只可仰视的青春女神,让我几次怀疑是不是她。确定是她后,我一下子全身像被石化一般僵硬起来,假装死盯着屏幕“认真”练习,极不自然,脑袋里很复杂的嗡嗡乱响。不一会儿,这个青春女神很不识趣,向我移身靠过来,要请教一个学习上的问题。我心里想躲闪,可笨拙僵硬地身躯不受控制地自动移过去,可恨的手很熟练地握起她面前的鼠标。因为她的香肩白得实在太晃眼,像一台刺眼的台灯,眼睛只敢盯着电脑屏幕,同时,她身上清幽的少女体香和着浓烈的西欧香水味,汹猛地扑鼻而来,令我头晕目眩。我把说话声压至最低,控制住粗重的呼吸,可握着鼠标的手抖抖索索的,急速慌乱地心跳声,让近在咫尺的青春女神,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你买了电脑,我去看看可以吗?”小云突然说话了,说完后脸上飞霞,用腼腆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小腰身微颤微颤的,连带转椅也在轻轻颤动。
她这一说话,以及慌张之态,暴露了底气不足,气质是硬撑的,又带着家乡话的口音,方才努力经营的形象一瞬间全然失却,从灿然华光中的青春女神跌回普通女孩的灵魂,那个熟悉的小云又回来了。
“我、我妈在家,不、不方便。”虽然嗅到熟悉的感觉,笨躯放松了很多,但女生的主动,让我很意外,立即懂她某种缥缈的画外音,嘴里却仓促而结巴的抢先回答。
心里却暗暗地责怨自己:你为什么是一个卖报的,是个低贱的人,爱情来了,却没资格把握。
我来达闻有近半年了,没有人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极害怕他们知道,因为晒得皮肤黝黑,走在路上,路人们都主动让路,在电梯里我的私人空间是最大的,所以,我在哪都是一个孤独者,在达闻更甚。
肯跟我说话的,只有刚来不到一个月的小云。那么,对于小云的请教,我是倾心倾力的,因为很渴望交一个朋友。
“没事的,你教了我这么多,得回报你,于是,我去学了一些折纸手艺,到时全教给你。”慌张过后,小云快速调整,脸上虽然仍在飞霞,不过很淡定了。
“哦……”我不知如何回应。暗笑她竟然拿折纸来报答,我一个大男孩学折纸干啥?真是小姑娘,太单纯了!但她说得极真诚,不忍拂她心意。
“不行吗?”小云见我嗫嚅,心急地追问了一句。
看她心意已决的样子,一脸纯善的羞怯笑容,我借口有事,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留下满脸惊愕的她。
自那以后,我连续几天没去达闻上课。心里虽然很想见她,欣赏她的美,倾闻她的香水,可低头一看,怀抱中的一大叠《晶报》,在风中发出扑啦啦的嘲笑声,我咬牙掐断了自己的欲念。
某一天中午,我因生意不好,拧着眉头,郁闷爆棚。忽然间,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小云!
她又穿着那天青春女神的黑色连衣裙,正怔怔然地站在人行道的路口边,许是她早就发现了我,双肩已经耷拉下来,表情垮塌,望向我的眼神,极为复杂——有震惊,有失望,有疑惑,有怜悯。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像是正在行窃的小偷撞见了警察,我一个猛转身,拔腿就跑,逃得无影无踪。
我逃到一个墙角里蹲下来,掩面抽泣了良久。怀里的报纸发出更强烈的扑啦啦声,一点都不怜悯主人绝望的心碎。
因我很多天没去上课,达闻老师打电话催促我不要落下课程,我只好回到教室。
小云看到我出现时,眼眸一亮,原本萎靡的人突然精神了,不等我开启电脑,立即凑过来,冷冷地瞪着我,半晌才开口低声质问:“你那天跑什么?觉得很丢人吗?”
“嗯……被人看不起。”我低低地嘟囔着,没有看她。
我生怕她说出“卖报”二字,会让我无地自容地再次逃离。
“谁看不起你了?”小云的质问声增强了许多,周围的学员们都能听清了。
还好,尽管小云很生气,但也知道照顾我的面子。
“我这么黑,走在路上,那些年轻女孩都主动给我让路。”我的头埋了下去,声音低如蚊吟。
“那你来这里干嘛?不是来学习吗?只要努力上进,迟早会改变现状!”小云此刻像一位经历丰富的长者,激励我这个晚辈。
我那天带着小云回到我家,她用废报纸折了很多好看的折纸作品,有千纸鹤、小红心、小帆船和大蝴蝶等,虽折的不是很精美,但她的用心和认真,让我动容。
待她教会我后,我再手把手教她操作电脑,所学的电脑知识点对她毫无保留。
之后几天,小云总以新学的折纸为理由去我家,被她表姐知道了,吓得我赶紧把小云送回去。她表姐很生气,把她骂个狗血淋头,怎么能随随便便去一个男孩家?太不像话了!丢我们村里人的脸。可小云顶撞她,说是她的自由,谁也管不着。表姐气得直跺脚,一个电话打回江西上饶,急得父母逼表姐把小云赶紧送回来。
就这样,敢爱敢恨的叛逆姑娘,被表姐强行扭送回了老家。
小云消失后,我虽然清静了,但只要望向小云所站的路口,我总会徒生一股难以排解的怅然。
我成年后,不再卖报,进了一家小加工厂。
秋去春来。一天清晨,我去上班时,突然看见门口蹲着一个女孩,背影有些萎顿。她听到脚步声,抬头一见是我,立即扔掉手中只剩棍柄的雪糕,很活泛地站了起来,冲我纯纯地一笑。
她是小云!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大吃一惊。
面上吃惊,心里却在扑通扑通地狂喜。
“嗯,为了等你,我一通宵没睡。”小云极力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等我干什么?我要去上班的,没时间陪你。”
“让我送你去上班吧!”
小云又是纯纯一笑,让我融化了,向她投降。
上班路上,小云告诉我,她在家被软禁,身份证被锁,只能在附近的小加工厂打打零工。她苦熬到新年后,偷到自己的身份证,再哄骗姑妈说来深圳会好好打工,绝不来找我。姑妈相信了她,就带她来深。她找了一个酒楼服务员的晚班工作,下班后到网吧看了一通宵的电视剧。熬到天一亮,就打车来到我家楼下,静待我的出现,因为困意太重,靠吃雪糕提神。
她还开心地说,只要她能陪着送我上班,就满足了。
我被她的这份精神大为感动,同时有她这样对我的执着感情,内心里很欣然。不过,长期过度自卑自闭的懦弱性格,使我不敢轻易沦陷,因而面上装作很淡定,很君子,劝她不要这样熬夜来等我,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上班,不然表姐知道了,又得送回老家。
第二天一早,小云仍然出现在我家楼下。
第三天,同样如此。
我被震憾到满脑子的不可思议:一个女孩子怎么会为我这么一个普通的男孩如此执着?太不值得!
我告诉她,明天是周末,我好好陪你,可以吗?但条件是——请你不要再这样大清早的等我了,你的身体会扛不住的。
“嗯。”满脸疲惫的她微笑着用力点头。
周六那晚,她在网吧继续趴了一夜,天一亮就来到我家,本想教她电脑操作,因她太困,就让她在床上睡去了。待到中午叫她起来,去外面吃了午饭,就把她送回去。
本来坐公交的,可小云非要走路,她说要边走边聊,那才有趣。
于是我们俩从大浪南路走到建辉路,再走到东环二路。一路上小云说了很多很多,大部分是说酒楼里的所见所闻,那是富人消遣的世界,对于一个穷孩子身份的我,听得特别入迷。一开始她说得比较保守,但当讲到一些男客人们的猥琐嘴脸时,我的精神就紧绷起来,觉得大有问题。在我多次的逼问之下,她才老实地告诉我,她们给男客人开酒时,被摸一把给一百元的小费,若陪喝酒就给两百元,如果更近一步就……我大概知道了什么,叫她别说下去了。
我问她:“那你拿了不少小费吧?”
“我……我拿了,但没有多少。”说到这里,她双颊飞红,老实交待,但又辩解道,“别的女孩一晚上赚四五千,相当于两个月工资啊!我才上一星期不到,总共才七百元,因为我不会陪他们喝酒的,更不会……”
“那你的意思,让那些男人摸你一把了?”我的质问打断了她。
“就、就摸手而已。”她的声音低低的,满脸通红,眼神躲闪。
我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想怒斥她几句,让她立即辞掉这份太肮脏的工作,这样的靡烂环境做下去,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但一想,我有什么资格?我是她的谁?她年龄又小,还未成年,找不到工作,进这个不正规的酒楼实属无奈,谁都不容易,所以,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她嗅出我的怒气,就转向别的话题,虽然她不再说小费的事了,但我脑海里总浮现着那些油腻男色迷迷地摸她的白嫩玉手的样子。
在经过幸福城时,有一处整洁新颖的人工草地,草色很鲜,翠绿的发亮,如同我们俩个小年青的生命。
小云突然说:“太阳太晒了,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我们一起并排坐在刚栽的一棵小树下,小树虽小,但洒下的阴影刚好遮住我俩。
小云继续说着,东一句西一句的扯不完,似乎要把去年一年积压的苦闷在这一刻全倒光,我一时接收不了那么多东西,七大姨八大姑的,听得很混乱,记了姑忘了姨,记了后面忘了前面,干脆让她尽情地说,总之,我保持倾听姿态就好。
没过多久,小云忽然间很随意却又很入心地说出一句话:“我在这个城市没有安全感,想找个男朋友。”
“哦?那你找到了没有?”我那一刻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但又不敢确定,心里猛地急速跳动起来,如小鹿冲撞,想知道结果,但又害怕真相是另外一个结果。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八个字,像一句圣音,轻轻地却又有力的飘入我的耳中。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嗡——”的一声发出兴奋的轰鸣,那是幸福的感觉,心快乐地冲到了云层里,在云霄中飞舞,所有的鸟儿都向我飞来,表示祝贺。虽然天空蓝蓝的,什么也没有,却被我想象成百鸟朝凤的盛大画面。
我一时激动得不会言语了,嘴里却低低地“嗯”了一声,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发出的。
我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嗯了一声之后就沉默着,骨子里的自卑有着超强到变态的自控力,再猛烈的心跳都能在面上保持平静。小云似乎在等我的甜言蜜语,使这个世界陷入短暂的宁静。可过了好一会儿,我并没有说出小云期待的甜言蜜语,而是在理性思考,既然是她男朋友了,那就该做出男朋友的样子,于是大胆地坐过去,靠近她,一瞬间,碰到她的纤手玉臂,女孩特有的冰凉雪肤给我触电般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美妙!我再抬起哆哆嗦嗦地黝黑的左手臂,去搂她的晳白肩膀,明显的黑和明显的白,是多么扎眼的对比,感觉我在践踏人间精华。
我怕搂得她不舒服和压得她难受,就保持一个刚好轻轻地接触到她的姿势,尽管如此,她的冰肌柔骨和滑嫩香肩仍能让我完全沦陷,不肯再松开。加上她浓浓的体香,让我全身亢奋,变成一团狂燥的热火,使脑海里更加猛烈的“嗡嗡”轰鸣,几欲神志不清。
怪不得古人说女孩是尤物,令君王不早朝,原来是这般奇妙的体验。
不过,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反复响起,由低到高,由弱变强,最后变成呐喊,那就是——
“我这就有女朋友啦?我真的有女朋友啦?我也有女朋友了?我也有女朋友呐——”
但我整个人仍然很平静,笨躯和胸口成明显的对比,变态的自控力到了极限,如果谁在这时候起哄煽动一下,我会真的失控,会跳起来向蓝天呐喊。
与我内心差点呐喊的极度兴奋相比,小云也很平静,低着头许久未动,许是害羞吧?但我瞄见她的嘴角有微微扬起,不用猜,那是偷偷地在幸福着。
女孩和男孩的反应不一样。
好半晌,她才打破沉默,用与世隔绝的语气开口道:“其实,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喜欢就好。只要我在乎的,就算软禁一年,也动摇不了我,我愿意付出一切。”
我没问她任何话,她却主动回答。这一句话,概括地交待了她这一年来的苦楚与坚守,虽然说得淡然飘缈,但意志坚决,能量十足,不可阻挡。
这话本应该是我说的,没想到,却出自女孩之口。我有些汗颜,自愧不如,心情颇为复杂,但也为自己感到无比的幸运,这样敢爱敢恨的女孩,被我这么一个普通的男孩给遇上。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特点,让她如此执迷?如此勇敢?还宁愿欺瞒家人?是长相?是气质?还是才华?这些都没有,我有自知之明,也不敢问,那就成了人生谜团。可这时,既然我们已确定了恋爱关系,她的一连串表现已让我有了敢于放开怀抱去爱的底气,所以,就不管那么多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现在有资格来要求她了,便说:“既然我是你男朋友了,那我要求你马上做一件事。”
这是我搂着她之后,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我的嘴里始终不知道应该说女孩爱听的蜜语。
“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她略有惊疑,微一抬头,但接话头的语气很坚定。
“不要再去那酒楼工作了。”我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沉,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坚决气势。
“哦?”她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有些结巴的回答,“可、可是,我辞掉了,没地方去了呀!”
“天无绝人之路。有我在,饿不死的。”我这回终于男人了一把。
“嗯~好吧,听你的。”听到我的坚决语气,她一下子变轻松了,盈盈笑意爬上霞红的脸颊。
任何一个男人,不允许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摸来摸去,哪怕只是摸手,那都是一种挑衅与侵犯。
我们坐在草地上继续聊了一个小时,我搂她的姿势也保持了一个小时,早已酸疼麻木,也只得憋着劲强忍着,心神无法淡定,以至于她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后来终于要走了,一起站起来时,我的手臂像焊住了一样,仍然一直搂着她的双肩,没谈过恋爱的我,想收又不敢收,不知道下一步要该怎样做才对。如果从背后看我们俩,总感觉怪怪的,有亲密感,但又有距离感,像拜把兄弟的感觉。
我始终没想到情侣之间最应该做的事情——牵手,连过红绿灯都没想起来。
直到送她到表姐家的社区门口时,我才收回麻木到硬梆梆的手臂。回来在公交上,右手不断地给左臂按摩,又捏又柔的,心想,这恋爱谈得太累了。
不过,幸福大于痛苦,正所谓痛并快乐着!
小云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辞了工。为怕表姐知道她失业,就干脆搬进我家,和我同居。
同居的第一晚,我先睡,侧着身,面朝里。小云像个老妇人,摸摸索索地冲完凉,摸摸索索地褪去衣服,摸摸索索地在床外边躺下。
躺下后,世界一片寂静,只有时间在滴哒。
过了小片刻,我似乎感觉不妥,给自己刚确定关系的女朋友一个后背?于是,我翻过身,正面朝天的躺着,整个人笔直笔直的,像一根粗木头。小云随即将凉丝丝的手脚都搭在我身上,冰凉的脸刻意凑到我的侧脸,小嘴紧靠着我的嘴角,那均匀的呼吸声像动听的乐曲,让我迅速沉迷。她身上的清幽体香全灌入我的鼻内,凶猛地席卷四肢八胲,全身荷尔蒙被激活,体内的热血在翻江倒海……
我忍不住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双眼紧闭着,我知道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女孩已经主动到极限了,我作为男孩,不能再懦弱和退缩了,要突破自卑的障碍。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大胆地侧过脸,将黑乎乎的嘴皮,抵上她红润的双唇……
我和她就这样交换了初夜,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每天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享受蜜月般的恋人世界。
几天后,我外公去逝的噩耗传来,小云随我一起回了老家,给外公守夜三天。她是未过门的外孙媳妇,但作揖磕头都诚心诚意。我守夜时,因太困在躺在草席上酣然睡去,她一通宵为我扇风驱蚊,让我收到很多艳羡的目光。
我们回深圳的第二天,刚好是周末,小云的姑妈打电话来,约她吃午饭。小云为了不露馅,只得答应。
我送她到锦绣江南,她说吃完饭就会很快出来,让我等一等。
她进去后,不到一刻钟,她打来电话,手机里传出她抽抽噎噎的声音:“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顿时遭遇了一场晴天霹雳,轰然炸响,炸蒙了我的神智。不敢相信手机里的声音是小云,半晌才不相信地问道:“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咱俩分手了,以后别找我了……”
说完,就是连续不断的“呜呜”哭声,我还想再问,却被强行挂断了。
我才相信那是真的,一时震惊地呆立原地,悬在半空的手机忘了合盖,只感觉脑袋里有生以来第一次噼哩啪啦的乱响,整个胸腔被剧烈的心跳给震痛了,如同被人通了几拳。
许久许久,我才接受事实,如魔鬼摄走了魂魄般,神志迷糊地回来,不知道是怎么到家的,灵魂被肉体拖着走,满大街的车鸣声都像是为我哀鸣。
到家时,看到小云的衣服和鞋子,整个房间里还氤氲着她的体香,感觉她仍在眼前,跟我撒着娇,逗着乐,可再一睁眼,屋中空空,眼眶遽然发红。再看到餐桌上一起刚买的肉菜,我的身子骨颤颤巍巍起来,耳边响起她要给我好好做一顿晚餐的甜蜜话语,一时间泪水潸然,久久呆立。
时间仿若停止了一般,让一切窒息,胸口像灌进了滚烫的银水,正在慢慢凝固,一点点杀死我全身的细胞,难受得生不如死。
我才体会到,魂不守舍的失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揪心和煎熬。
不知过了几天的浑浑噩噩,有一天晚上,小云在门口出现了,不过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带着表姐和表姐夫。
“我死也不会让我妹妹嫁到外省去!你以后不许和我妹妹来往!”她的表姐叉着腰叫嚣着,双眼含血。
她那肥硕的丈夫一脸阴冷地瞪着我,像阵前猛将,震慑着身子骨单薄的我。
我日思夜想的小云,此时已不是往日温柔乖巧的俏模样,换上的是面无表情的呆立状,像一尊腊像,好像与我从未相识,我再怎么用深情地眼神望向她,都毫无反应。
我那一刻,感觉脑袋里再一次噼哩啪啦的乱响,胸腔也震痛连连。
我几乎怀疑她是假冒的,耳边还不断地响着她表姐哇呀呀的叫骂声,好像她要将这世界里的一切都颠倒过来。
“快进去收拾!还愣着干什么?”突然一阵吼声炸响,把空空的客厅炸得一震。
小云一言未发,慢慢地将衣物鞋袜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平静,那么漠然。若站远看,还以为是一台机器在工作。
最终,小云……不,我一再怀疑她不是我的女友小云!她还是走了,跟着她表姐和表姐夫走了。
没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
“砰!”我重重地将门关上。
我要关掉一直期待的希望,关掉曾经许下的永远!
但是,这一切能关掉吗?能像关门那样简单吗?
我扑在床上,脑海里满是小云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羞涩,她的眼神,最后是她机械般的表情,机械般的动作,我没有哭,但泪流到天明。
本来麻木的躯体,又经受一波沉重的打击,不亚于被抽筋剥骨,我想哭,却没有了哭的功能,也失去了笑的器官,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
好痛苦,好难受。
我渐渐地涌生出一股对她浓浓的恨意,恨她怎么这么冷漠绝情?那晚的她一举一动如同一个失忆者,这是怎么做到的?
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小云来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脸上多了两道深深地泪痕,表情不是那晚的面无表情,也不是以前的温柔乖巧,而是忧伤满怀,像抑郁症重度患者,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没有想活下去的欲望。
她的这副模样,瞬间抵消了对她的恨意,换上满怀的怜惜与自责。
可是,我却没有了冲上去抱住她的冲动,给不了一丝丝的安慰与温暖,也许是这几天的行尸走肉,完全没有了情感,站在那里呆呆傻傻地望着她,嘴唇微抖着,几次欲言又止,总感觉她虽站在我面前,却似乎离我很遥远很遥远,就算大声呼唤,也以为她听不到。
“这几天你过得不好,是不是?可我没有办法啊……”还是她打破了沉默,但话一出口,她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终于“敲”醒了我,才明白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立马将她抱住,脱口而出:“我好想你!”
她更加哭出声,我也泪水叭嗒叭嗒直掉。心脏“沉默”几天后,如电激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一次的跳动不同于以往的任何跳动,它带有无尽的伤感与痛苦,尽管只是几天的日子,但“沉默”的心脏与我一起,度过好几个夏酷与冬寒!
我俩抱着哭了许久许久,哭声越来越微弱,直到消失时,与宁静的世界一起陷入永恒的沉默。
终究,还是小云动了,她松开双臂,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我,眼睛突然放出坚定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私奔!”
我怔住了,突如其来的重大决定,一时不知所措,半晌未言。
她急了,说:“我是找借口跑出来的,姐夫很快就会发现的。如果你再不带我走,我们就真的很难再见面了!”
我仍然不言,但脑海里炮火轰鸣,硝烟滚滚,无数个念头在疯狂战斗。过了许久许久,最后选定了一个念头,淡定下来,松开她,坐在床边,耷拉着双肩,抱着头,不说一句话。
她急了,在我旁边坐下,双手摇着我的臂膀,催道:“说话啊,你哑了?”
我仍没吱声,但嘴里紧紧地咬牙,这个念头,让我极为痛苦。
“赶紧啊,人家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她急得几乎吼了起来。
我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抬头对她坚定地说:“你回去吧!”
“啊?”女友万分惊愕,不敢相信。
“我不想让你家人为你担心,再说,你父母养你这么多年,你忍心丢下他们不管,让他们伤心么?”
“你说什么?”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工薪低微,没学历,没背景,自己养活自己都难,不想拖累你。”
卖报三年的我,看了太多私奔和远嫁的女人们因后悔而逃离的新闻报道,我也能看到以后小云逃离的样子,爱情终究会败给面包,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在感情中,舍得放下是要有极大的勇气,这几段话用了我半辈子的胆量。
但我不后悔。
……
女友后来仍有两次跑出来,与我偷偷见面,泪痕一次比一次深,每次试图说服我改变主意与她私奔,我一直坚定立场,终究没有答应。
其实,她每次跑出来都被表姐夫偷偷看在眼里。他们最终迫于无奈,再次把她送回老家,软禁在闺房中,不许再踏上深圳的土地。
我和小云纯美热烈的爱情还不到一个月,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
我不知道自己不答应与她私奔到底是对还是错,但她因我没有带她私奔而恨透了我。
一年后,我得知她的消息,和邻村的一个男孩结婚了,我虽有些不甘,但又舒了一口气。
结婚前那晚,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他才是我的最终归属,我在乎他。”
虽然这条短信异常扎心,顿时被失落包围,但我还是嘴角扬起了微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理智的决定,很“英雄”,很有先见之明。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伤痛早已淡然,但小云穿着黑长裙站在天虹路口的怔然表情,永远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