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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雪
  • 周冠军

1.

直到腊月二十二,能否返乡过年,依然没谱。每天给村委**打个电话,他一如既往地不建议我们回乡过年,我一再申辩说我住在平湖,离坂回和罗湖都很远。**的回答很官方:只要属于深圳龙岗,就有可能要隔离。最近河南有一县委**创造的一个新词“恶意返乡”火了,中央明令反对政策层层加码,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村**在话中加了“可能”两个字。村里态度明确,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消息接二连三,腊月二十四,龙岗区宣布解封。腊月二十六,深圳摘星。既然摘星了,即是低风险地区,再也没人可以抵挡一个低风险地区人员的回乡之路,我们即刻收拾行李,启程奔赴家乡。最高兴的还是我家五岁半的小妞,她雀跃不已:我终于可以看到雪了!

我的家乡是位于湖南湘中的一个小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记忆中,每逢大年夜,大雪都会如约而至,尺把厚的雪也不鲜见,宽阔的马路白茫茫的一片,天没亮清洁工人就开始扫雪,为过往车辆开僻道路;屋檐上滴水成冰,像一根根倒挂的石钟乳;池塘水面的冰层,能承受得往一个成人的重量。进入新世纪后,冬天的湘中小镇,很少再下雪,更别说冰凌和冰层,大雪封门的壮阔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回忆。

天气预报说腊月二十七、二十八和大年初一到初五接连有雪,我和小妞一样兴奋,小妞渴望的是新鲜,而我渴望重温往事。算算时间,我整整十五年没见过下雪了。

2.

腊月二十七,晚上十一点,气温降至了冰点,柜式的格立空调马力开到最大,也只能让气温稍稍提高几度,大家都围绕着火炉烤火,非到万不得已,都舍不得离开三尺见方的桌台,我在室内也一样头戴棉帽和手套,以免被门缝里吹来的冷空气冻伤。我弟弟对我的小心翼翼很不屑,他身强体壮,一顿能吃两大碗白米饭,当然比我更挨冻。屋外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尽管声音很细,大家还是听在耳中,打开阳台门,弟弟把手伸出栏杆外一抓,几棵细微的冰粒出现在手中,小妞觉得小叔很厉害,弟弟说,沙雪先至,大雪不远了。

弟弟的预言成真,第二天,小妞一改往日赖床习惯,一觉醒来就去掀窗帘,隔壁屋顶铺满皑皑白雪。果然没有今人失望,可是当穿好厚厚的衣服跑出门一看,眼前的景象却不尽人意,除了车顶和屋顶外,街面上湿漉漉的,基本没有雪的踪迹,小妞吵着在堆雪人,我把她带到自家屋顶,只有薄薄的一层,小妞迫不及待地朝雪中跑去,未曾想到,溅了一身雪水,这雪空有其表,中下皆已被水浸透,手一捧即化为水,脚一踩便是水印,打不成雪仗,堆不成雪人,小妞心里不乐,我们重新跑到车前,扒下车顶上两块雪,把雪揉成一团,做成四个雪球,小妞把雪球两两堆起,再用手指戳了两个小洞,说这就是她的小雪人,托起来让我拍照留恋。随后放回车顶,相对而立。雪人虽小,聊胜于无,小妞郑重地跟它们道别,说好第二天再去看它们。

可第二天,小雪人已不见踪影,像是从来没有顾在过,小妞很失落。随后,腊月二十九的早上和正月初二的中午,鹅毛般的雪片飘了好几个小时,密密麻麻飞蛾扑火般奔向水泥地面,消失在泥水里,没有沙雪为底,任凭雪花如何冲锋,也没法在湿地上留下一片立足之地。年近七旬的小叔公道出了个中奥秘:气温没有低于零度,怎能留着住雪?

再看天气预报时,近几天均是晴朗好天气,与节前的预报截然不同,下一次对雪的预测是初七,且还贴心的标注了可能性,约百分之四十到六十,杂务缠身,我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计划初三返回深圳,只有空留遗憾。

3.

小妞没有堆过大雪人,一脸不甘。我又何尝不是?周边邻居一个不识,见面亦是匆匆而过,无需招呼,犹如路人。从前那座果树成荫、前后都有庭院的老房子,周边稻穗累累的农田和绿油油的菜地,都已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冒着巨大浓烟的工厂,它像一头巨兽,吞噬了一切。或者说有如上帝之手,不小心动了一下棋子,世间即大变,曾经的真实,业已虚无缥缈。家乡雪景不再,物似人非,道是家乡却似他乡,父母成为家乡唯一的牵挂。

初三早上,我们正在收拾行李,弟弟把手机拿给我看,说有人在朋友圈在发雪景,我让他打电话过去问,电话里传来轻快的声音:尖峰山上好大的雪。我赶紧查地图,尖峰山有个尖峰村,离我住的镇区仅十公里,我不敢相信,镇区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连最隐秘的角落,也找不到雪的踪迹,而十公里之外的尖峰山上,却是大雪纷飞?

我们决定推后一天返程,登尖峰山一探究竟,我希望能实现小妞的夙愿。我们是中午开车上山的,矿山村边一条不起眼的单车道小径,便是进山之路,小径是山里和山外的分界线,山路蜿蜒崎岖,四十五度道和“之”字形弯道,也屡见不鲜,幸亏当年在四川采编时山区行车经验丰富,能轻松应付。让我惭愧地是,离我成长之地如此近的地方,我竟然毫不知情。

山路十公里与平地不可同日而语,车中有孩子,开车愈加小心缓慢,第一座山,毫无雪的痕迹,绕过一道山岭,在爬第二座山时,两侧积雪便零星出现,越往上,积雪越多。当我们绕过山顶,拐向山的另一侧时,蓦然发现眼前画风全变,层层叠叠的山岭,密密麻麻的松树林,山脊和树枝上,一望无际,都是白绿相间的世界,白的是雪,绿的是松树,一片片的雪挂在树梢,东一块,西一块地铺在树叶上,像一幅水墨画,人在画中走,车在画上行,山里山外,截然不同,事实摆在眼前:纯洁如雪,它也怕人,浑浊尘世,惟避不及,深幽青山,才是它的归宿。

我寻到一片宽阔之地,把车停在路边,与小妞用残雪打闹嬉戏了了好一阵子。可惜马路边不宜堆雪人,于是我们继续前行,寻找更好的场地。

4.

我们的车不小心闯入一片桃山,一排排一列列的桃树,整齐划一的分布在附近数座山丘上,桃树枝杆盘根错节,四面八方蔓延,一颗颗含苞待放的花蕾,点缀在枝头,横向或斜向的桃枝上都铺着一拢拢的雪,部分的雪融化后,水滴成冰凌,大小不一,晶莹剔透。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青白,很是壮观。

桃山下有一户人家,独门独户,应是桃山的主人,房子侧边有一块平地,三个孩子在堆雪人,他们已经堆好了一个,正准备堆第二个,我家小妞一改平日羞涩,大胆地跟他们打招呼: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屋内一位大爷开门而出,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我赶紧跟他们道声新年好,并解释说我们来自镇上,带孩子上山玩雪。大爷热情地邀我们进屋喝茶。当地习俗,新年患门要带礼,我们两手空空,便婉拒了,在外陪孩子们堆雪人。我突发奇想,为孩子们完成了一尊人面狮身像,小妞骑坐在狮身上,比着手势让我们拍照,笑容灿烂,内心满足。

与三个孩子告别后,我带小妞去爬桃山,爬到一半,小妞停下来,在路边堆了一座小雪山,继续爬到山顶,又堆了一个小雪人,父女俩钻桃林、打雪仗、扳冰凌,玩得不亦乐乎。一直窝在车里吹暖气的小妞妈妈也被我们叫了过来,一览众山雪景,她的赞美与众不同:这里至少能值两个九十八元。九十八元是深圳宝安大仟里冰雪世界的门票价格,小妞偶然也去那里玩雪,只是那里的雪实在不敢恭维。

冰雪桃山很快迎来了夕阳,只可惜云层太厚,只能远远地看到若隐若现的霞光,像是给冰雪桃林戴上了一圈五彩花环,我用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没带反单,照片缺乏细节,强差人意,在专业摄影师眼里,手机永远只是手机。

天色渐暗,必须返程了,不然,雪路湿滑,很危险,小妞依依不舍,临走时让我用矿泉水瓶装了一些雪,说要带回深圳。我说雪一下山就会化了,小妞说,没关系,我会把它冻在冰箱,想雪山和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小妞很感性,我承诺每年带她回老家看雪山堆雪人,每年堆一个,堆出一家人。

5.

回到深圳,行李太多,一阵忙碌后,装雪的瓶子不知遗落在何方。小妞双眼瞬间红了,豆大的眼泪沿着脸颊滑下,我赶紧安慰她,说了些关于雪山的话,越说小妞越伤心,她呜咽着让我不要再说下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不想再听到雪山两个字,那会让她更想念雪山。

小妞在深圳出生长大,缺乏对家乡的感情,多次带她回老家,也仅仅是一个形式,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一次偶然的寻雪之旅,便在她幼小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叫“家乡”的种子。于我来说,何尝又不是一次心灵之旅?曾经常常在各地采编,发掘乡村之美,可是对那个自己总觉得一无是处的家乡,真正懂得多少呢?看来,是时候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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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20周冠
  • 2022-02-07 00: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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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2-06 10:2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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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戴珍珠的难孩
  • 2022-02-06 10: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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