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早晚是有些儿凉了,但是这凉中夹着暑热未褪去的余温,晚上关窗闭户入睡,不吹风扇还是不行,只不过把原来的四档风调到二档,再减到现在的一档。十几天没下雨了,或者说没下过通透点儿的雨,天气干旱得让你怀疑,以后的地球是不是会越来越热,越来越干旱。昨天下班,路过小区治安办公室隔壁的一排矮房子,那里开着一家快递超市,我经常把来不及在办公室寄的快递来这里寄出。由此就跟这个快递一家人熟悉起来了。刚开始听口音,我以为他们俩口子是赣南A地的,后来那女的说她是B地的,她有着修长的脖子,长长的腿脚。她老公是赣中的,三十岁左右,脸长得秀气,身子骨儿单薄,有着我们那边瘦小个子的精明与干练。他常骑着三轮摩托车沿着小区的小巷子穿梭,收发快件。我们认识他们之前,他们的女儿才四岁多,长得非常像她的妈妈:高颧骨深眼窝,嘴皮子薄薄的,后来越大,越像她爸爸,变得秀气,苗条。那时她肚子里正怀着大儿子,硕大的肚子挻得尖尖的,整天忙着帮她老公打理收回来的快件。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没去寄快递,有一天去了,就看见她怀里正搂着一个男婴在喂奶,才知道她生了。她的肚子一下子平平的了,系着头巾,整个人瘦了,显得高挑了。房子矮小,只有十五个平方左右,外面靠两面墙的货架上堆着快递件,中间放了一茶几,茶几旁边偎了一张低矮的木质沙发。她边喂奶边招呼进屋拿快递的人。屋子里面还隔了二平方的厨房,里面她婆婆正在做饭。在等着炒菜的同时,她婆婆坐在通往厨房的门坎上托着腮,一言不发。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个子小巧、脸相平静的乡村妇女。有一段时间,她老公也在这里,两个人,同样在门坎上坐着。从他们身上的气息可以看出,他们习惯了出门是庄稼,树木,及土地的场景,来到这样一个繁杂,水泥楼林立,一家人挤在这样一间逼仄屋子里的生活,让他们无形中就不得不收敛起在乡野天宽地阔的单纯视野。奶着孩子的女人,是幸福的,尽管在这样一间小矮房里。此屋目测仅有三米左右高,上面隔着小阁楼,屋子里有一架小梯子,通往阁楼,可以推测他们一家人睡在小阁楼里,夏天的热直接烫在头顶上,一个小小的四方窗子,透出里面的黑。快递店门口的路,人来车往,斜对面是小区垃圾中转站。中转站垃圾清香剂的味道,比垃圾本身的味道更呛人,两者混合在一起,风有时吹偏了方向灌进屋子里,厨房的菜香,不敌清香剂的强势,败下阵来。
又过了半年左右,我去寄快递时,他们的大儿子长成一个白胖胖的会笑的婴孩了。他姐姐抱着他,瘦小的姐姐跟白胖的弟弟形成鲜明的对比。姐姐已经上学了,在做幼儿园大班的作业,怀里的弟弟老是抢她手中的笔。后来,她妈帮手接过弟弟,一手搂着弟弟,一手辅导她的作业。小女孩扳着手指头算数,小女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点转不过弯来。被妈妈训叱了几回。她也不吭声。我对妈妈说你们真厉害,敢养两个孩子。爸爸说,有了就生吧,他一手拿着快递扫描机,一手在寻找着对应的快件。他清秀的脸上,一字胡浓密了不少,显得比没生儿子时成熟与老到了。每一个来拿件的顾客,只要说出收件人的名字,他就很有目的去货架上取出来,我惊叹他的记忆力。他笑笑说,这没什么,经了手,总有印象。我问他收一个快件是多少钱,他说是二块,发是一块。他说他的大老板是我们县的,这我听说过。有一次老乡拼车回去,想不倒,他有豪车不开,竟然在网上约拼车,恰巧坐的是我的车。他也向我大倒苦水,说这几年干快递累得半死,投资越来越大,利润越来越得薄。每天熬夜盯着分检车间,身体透支厉害,快要顶不住了,再干几年就不能干了。原来,他是A快递公司横岗的总包,横岗辖区内所有的快递都集中到他那儿分捡。而作为分包到小区的他们这家人,更是得勤于劳作,围着本小区快件的收与发,每天要把所有的件马不停蹄地送往横岗总包那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谓转轴般不停转动着,快递讲的就是时效性,快递人的一天应是按分钟计算的。我问,你们父母回去了?妈妈回答我说,他们去了龙岗大道对面一家饭店打工。这样她既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做家务,及兼顾快递的生意,真是忙碌不堪。从她女儿穿着的衣服的清洁度及头发的蓬松度,就知道妈妈的时间紧张。
疫期过去快二年了,我也不记得我多久没去寄过快递了。今年春,疫情封城后,有次我去寄快递。发现快递店妈妈怀里正在喂着一个男婴,一瞬间,我以为他们的大儿子还在吃奶,再转眼一看,地上正走着一个近二岁的小男孩,我才知道他们又生了一个。她怀里这个男婴,跟二年前的他们的大儿子出生时一模一样:脑袋大,额头高。我恍惚之间,觉得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一转念又不得不赞叹时间的造化,让一模一样的喂奶场景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得不为他们的勇敢赞叹:又生了一个!整整三个啊,住在一间低矮的还是当地人六七十年代住过的屋子里,养活着三个小孩。大女儿要上一年级了,爸爸正为她的学位发愁,我说可以去上私立的, 我一说话,她爸爸马上就接话了,私立的贵呀。我才知道我说错话了。大儿子此时,在我们说着话的同时,一溜烟跑到店门外去了,路上的电单车来来往往按着喇叭,喂着奶的妈妈赶紧追去出,一把扯住大儿子,把他推搡了几下,叱责了几句。他的眼神天真而懵懂,大大的眼睛里无惧无畏的神情,惹人怜爱。爸爸倒是一声不吭,任由老婆怒责儿子。扫好码,贴好快递单据。我准备付款时,问多少钱,对方总为我少二块钱(按照我自己送过来,不上门取件的价格),其实按照正常价收我的款,我也无异议:一是我只是顺路散步,并没有花费我的“金钱”时间,二是我寄得少,他按正常收,理所当然。他没有趁机赚我二块钱,钱小却是体现他是本份之人。至今年九月,深圳又一次疫情紧张,小区核酸点就设在他们快递小店后面的一处树荫下。我去做核酸时,路过他们的快递小店,发现他们盘下了隔壁的同样的一间矮房子,用作生活起居,与快递货物分开了。他们的大儿子跑来跑去的,一会儿去隔壁一间发廊里戏闹,看着发廊里头顶着一头泡沫的客人发呆,一会儿在另一间花店里扯那些花草上的枯叶,有时也仰着头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衣服上的泥灰痕迹处处写意着他的天真与顽皮。他的裤子经常是掉在肚脐眼以下的,边跑边提着。小的弟弟呢,刚要学走路,他妈妈不得不扶着他在货架周围转圈。大女儿有时也会抱着小弟弟出去在门口坐着。大女儿的身子越发像她爸了,单薄而瘦削,个子却是长高了。估计长大后又返过来像她的妈妈,大长腿儿。只是,她抱着最小的弟弟站在外面时,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哄着弟弟,成熟而懂事的情形,活像一位“小母亲”
我想,高楼洋房里人家的孩子是在练钢琴、学跳舞,平房里的孩子接着地气儿,一天天的也在长成人。只是未来,三个孩子会不会压得这对夫妇喘不过气来,我以我过来人的经历想象,一点都不乐观。但是,看着他们一家子生机盎然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正竭尽所能地在努力着,连着小孩子的爷爷奶奶,也在年老时还离开故土,出来打工帮衬着,照他们努力的样子,相信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的。只是我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现在的资本内卷厉害,所有上升的通道能否留点空隙给这样的家庭,我没办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