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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世界
  • 周冠军

1

父亲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父亲90岁了,眼睛从前年开始模糊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是老年人常出现的白内障,需要动手术。当时考虑父亲的年龄大了,做手术也存在一定的风险,另外咨询一些做过白内障的人,说这个白内障做了以后,当时可以看清楚,过了一两年或者更长时间之后,就又看不清楚了,再考虑父亲的年龄,决定暂时不做。

接到姐姐电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询什么是白内障。这是我的常见动作。我一边查,一边想,看来自己还是拖延,为什么两年前不查询了解,现在要做手术了,才想起查询。

网络很方便,许多东西一查询,你就有个差不多的了解。

网上这样描述白内障的:

眼睛里的晶状体发生了混浊。白内障的主要原因是衰老,紫外线照射过强,机体的营养代谢障碍导致(如糖尿病最容易引起白内障)。解决白内障问题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动手术。

接着便是打电话,询问亲戚朋友,找同学,落实县城哪家的白内障手术做的好。我侄子在平顶山做医生,侄子说,白内障是小手术,没必要来市里,在县城做就行。我又给姐姐打电话,敲定一些细节,如提前进行身体检查,有关做手术的日程安排等等。做手术的医院经过比较,初步定在县中医院,这是县里做白内障手术最好的医院。

然后就是写申请休假。近期销量不理想,天天开会。给领导说休假,领导说,你要是没有特别的事情,最好不要休假,你看看这业绩,现在休假,大领导怎么看,他会认为你的心思根本不在市场上。我说,家里有特殊情况,父亲要动手术。领导在电话里,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行吧,这次批你假,但要早去早回。

我让深圳总部办公室的耿秘书给我定最早的机票,其实不用耿秘书帮忙,我也可以定到机票,之所以让耿秘书帮忙,主要是为了和耿秘书搞好关系。我有一个重要的体会,让这个人给你帮忙,这样你才能和他搞好关系。

我找耿秘书取机票,耿秘书愤愤地说:“你的假批了,但我的假却没有批,我的婚礼都推迟两次了,我就不相信,领导要是批了我的假,这个天会塌下来吗?”

我笑笑说:“这说明你的工作重要,领导离不开你。”

耿秘书摇摇头说:“算了不说了,心情烦透了,你的这个休假的批准更增加了我的烦忧。”

我安慰她说:“等我回来,请你吃饭,你开心了我才比较开心,耿秘书,深圳比较出名的饭店,你随便定!”

耿秘书艰难地笑笑说:“这还差不多!”

秘书虽然职位不高,但岗位重要,因此,和耿秘书搞好关系,是我们这样的一些基层同志的共同选择。一些重要的信息,我们如果想最先得到,必须要通过她耿秘书。

作为一个女同志,除了漂亮,耿秘书能走到今天,一定还有其他的深层条件,这是一个需要智商情商双在线的岗位。耿秘书超越了多少个竞争者,从目前来看,她在总部,红火的势头正旺。用我的直接领导刘军的话来说,耿秘书在总部目前是如日中天。

我给我的手下开会,对近期的工作进行了妥善的安排,尤其是订单和出库,这些工作我感到万无一失了,才放下心来,踏上了回家之旅。飞机冲上云层之上,看着脚下无边无际的云朵,我的心早就飞到了家乡,飞到了父亲的身边。

父亲在我和哥哥身上倾注了很大的心血,但父亲老了,我们两个人却都不在身边。

哥哥在省城居住,也曾经接父亲在省城住过一段,但父亲不太习惯省城的生活,各种的不适应,后来父亲就坚持回乡下姐姐家去了;而我呢,先是在乡下粮所干会计,后来到一家深圳的食品企业做会计,再后来做经理,领着手下七八个人,以深圳福田区为基地,整天天南地北地跑,很多时间,都在出差或者准备出差,自然也无法经常在身边照料父亲。

现在父亲要动手术了,恰好又逢我休假的时候,我可以好好地陪陪父亲了。


2

父亲跟着姐姐在乡下,这似乎很无奈,他曾经在城市生活过一段,远离乡土的日子,就好像移植到城市的树,他不太习惯。

在乡下,他可以在院子里坐坐,看花开花落,看杏黄柿红,看一年四季如何在大地上演绎,看春风如何吹绿了田园,看阳光如何催熟了庄稼。在乡下,他可以和一些老哥们聊聊天,谈一些过去的事情,谈解放前的苦日子,谈生产队,谈****,谈皇粮国税的终结。在父亲这辈人看来,日子越来越好,他们已经经历或者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到县城的时候,父亲和姐姐已经提前到了中医院,测了核酸,办了住院手续,领了医院交费卡,医生给父亲检查了身体。

这天正是周五,医生说,周一才能做手术,这两天,可以回家,也可以在医院。我们商量商量,既然来了,就不再折腾了,毕竟姐姐家距离医院有十多公里呢!

我更关注的是父亲的身体状况,他身体瘦了,身体比我印象中,小了许多,他曾经身体那么高大强壮,现在却变得瘦弱衰老。最最主要的是,他的眼睛确实看不见了,检查的时候,医生测他的视力,伸出三个指头,问父亲这是几根手指,父亲竟然答两个。

当天检查身体,我搀着父亲缓缓前行。看父亲走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就想,再过几十年,我也会衰老,我衰老的样子会是怎样?想来会和父亲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吧。衰老,确实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情,但我们很多人还不得不面对。

不到医院,不知道病人多。到了病房,看到更多的住院者,当然这里是白内障的专科医院,都是来做白内障的。有些病人快出院了,有些病人刚刚做过手术,还在治疗恢复中。

这里的病人有个共同的话题,就是白内障手术。大家彼此聊天,还是比较亲近的,那些做过手术的就说,手术很简单,时间很快,就一会儿,也不怎么疼。父亲听到这样的话,紧张的情绪便松懈了下来。虽然松弛了一些,但毕竟自己的手术还没有做,因此他这种松弛当然是不彻底的。一旦听到某个病人的白内障手术比较麻烦,他还是会紧张起来的,更加详细地询问一些细节。

由于眼睛看不见,父亲最麻烦的是上厕所,需要搀扶引领着。他走路十分小心翼翼,用脚试探着前行。我说,我带着你呢,你放心走吧。他有时没有说话,有时答应着,但走路,还是十分谨慎小心。我想,如果我的眼前模糊不清,我该是什么样的一个走路姿势呢?

父亲一生引以为傲的就是有个好身体,有个好视力。

好身体方面,我在印象中,他从来没有病过,每天都在田间劳动,他不会骑自行车,到哪里都是步行。去北山拉煤,去大林头走亲戚,都是步行,可以说,父亲的世界是他用脚步丈量出来的。上小学的时候,我和六队的同学王红义嬉闹,他推我一下,导致我左臂骨折,父亲就是靠双腿去60公里的柏宁岗给我买膏药,上了膏药以后,我休息了两个月,才渐渐恢复。我还跟着父亲去方城县的独树镇卖烟叶。独树距离我们村50多公里,父亲拉着架子车,和长兴哥一起去的。我兴致勃勃,在架子车的前面,帮上一根绳子,我把绳拉得直直地,紧绷绷的,车子在我的助力下,也走得很快。后来我就越来越走不动了,有时候,架子车的车把,会顶住我的屁股。父亲说,看看你,把绳都拉弯了,你上车吧。本来是给父亲帮忙的,结果我却坐了车,反而增加了父亲的劳累。但那个时候父亲似乎有无尽的力量,在许南路的七里岗,一路全是上坡,他也能一口气拉架子车上去。

父亲没有上几天学,因此很自然地,他有一个好视力。以前的村里责任田,经常因为人口的变化而变动,变动之后,就要重新分配。

分配的时候,在田地的两端,打下木桩,这地就算分完了。

分了地之后,往往需要把着两端用玉米秆连起来,这样划定边界,便于犁地耕作。为了准确地确定这条直线,我们在打下木桩的土地两端竖起竹竿,需要一人,站在地头,看着两端竹竿,三点一线,让另外的人在这田地上插上玉米秆,树棍等,把两端连起来。

父亲视力好,他往往就是这个盯着两端的人。我也干过这个,当时我已经近视了,配了眼镜,戴上眼镜的我还是干不了这个工作。我根本看不清地头另一端的竹竿。父亲扔下手里的秸秆木棍说,算了,我看吧,你来插这个。但插秸秆木棍的工作,我也干不好,因为距离一远,我就不能看清父亲的手势了。

他叹了口气,说,你看看你这学上的,把眼睛都废了,你要努力考出去,要是考不出去,你连地也种不好了!

为了让我看清他的手势,他只好拿起竹竿,我插一个,他就移动一下,以保证我能看清他的手势,本来他可以站在地头的,因为我的视力问题,他需要移动4-5次,才能把我们家田地的两端给连接起来。

今天,我这个曾经视力差,体力也不算太好的儿子,却要照顾曾经身体棒,视力好的父亲了。

时光虽然不言不语,但它的力量的确强大无比,它能改变一切,它把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剥夺而去,根本不和你商量。


3

父亲的病房在三楼,310房间,有六张床。我们进去时,病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廉村的,刚刚动了手术,一只眼睛,用白纱布盖着,每天护士过来滴眼药;另一个是夏李的,眼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白纱布松松垮垮的,挂在额头上,听说后天就要出院了。

父亲对别人,有着天生的热情,看到一个人,总能从自己这里出发,找到和别人的联系来,然后从这些联系开始聊起来,越聊越热乎,越聊越亲近。而我呢,我居住在福田莲花北社区,我连我对门的邻家都不熟悉,想想比比,我和父亲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听说人家是夏李,父亲会说,夏李是个好地方,我大侄子在夏李干过**,孩子的姥娘家就是夏李小河郭的,俺家老大在夏李的岳楼上过初中,在那里考上了县高。父亲的这些话,能把双方的关系瞬间拉近了。而我走南闯北惯了,对别人充满着防范惊醒。

父亲和别人的聊天,在现代的我看来,这就是向不相关人,暴露自己隐私。不过,父亲他们这辈人,是没有什么隐私观念的。他的习惯是用自己的坦诚,换来对方的信任。我听他们的聊天,感觉他们的很多话题都是在相互交换隐私。夏李的那位白内障者是位老汉,年龄78岁了。他接过父亲的话头说,你们那里我也很熟悉,我大闺女嫁到瓦店了,离你们村很近,你们汪营村的颜妮,是我侄媳妇。我离家时间长了,自然不知道颜妮是谁。但父亲马上就知道了,说,颜妮呀,是三队老周家的老二,她可是一个好人才。

廉村白内障者,是个老太太,今年86。父亲对她说,廉村有个跃进门,是***时修建的,我在那里干过活,然后说,我家老二在水寨粮所上班,要经过廉村。我知道这是说我,我感到父亲这样的牵连有些勉强,我曾经在水寨上班,是靠近廉村的另外一个乡,也被父亲给说出来了了。好在那个老太太对此并不在意,而是说,我家老二媳妇是任店的,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县城东,一个在县城西。父亲说,能在县城有个家,很不错的,他们都干什么呢?老太太说,说起来丢人,都是收破烂的,不过,两个儿子,儿媳妇都很孝顺,我孙女在平顶山工作,昨天刚刚来看过我。

他们的聊天当然是散漫的,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白内障手术。不过老汉和老太太的手术都很顺利,这让父亲安心了不少。

因为手术要到周一了,因此没有必要这么多人在医院,姐姐和妹妹都回家了,周一手术的时候,再过来。

父亲经常周围的人聊天,聊天南地北,但更多的是感慨当下的生活。这个白内障手术是可以用医疗保险报销的,住院的时候不收押金,出院的时候,扣除医保报销部分,然后才需要现金支付。他们有很多当下现实的感慨,感慨党的好政策。种地,当然是他们熟悉的,他们感慨地表达这样感激时代,感谢党的意思。以前咱们是皇粮国税,现在不但不用交粮,还给你种地补贴。

我感到我和父亲他们这辈人相比,我的赞美少了,政府提供免费核酸了,我却抱怨封控让我失去了自由,管控放开了,我却抱怨阳人到处走政府怎么不管管。我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和父辈的经历不同,父辈是吃过大苦的,亲身感受过旧社会底层人的无奈,我们呢,是随着改革开放成长的,我们有文化,走过很多城市,阅历丰富,我们在感激的同时,也会质疑。

也许是父亲从小至今,经历的事情多,更能突出地感受到现在政策的好。而我,在现实的夹缝中生存,接受了当下开放社会的洗礼,觉得一个政府,一个社会,都是纳税人在支撑着,所有的支出都来自纳税人纳税,用人民的税,来支持人民,这只是财富的再分配。再分配合理了,这就是一个靠谱的政府,再分配不合理,这个政府就是不靠谱。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感谢纳税人。但仔细想想,父亲他们的赞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所有的社会支出都来自纳税人,但支出的方向,考量着一个政府的良心。靠穷哥们起家的中国***,过去为底层民众做了不少事,现在仍然较少地为资本和金融集团所左右,目前正在大力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父亲他们没有理由不赞美当下。

廉村的那个老太太说,现在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地主老财生活得都好。父亲对此表示赞同,不但表示赞同,还说出了具体的例子,父亲的五爷是地主,洛馍卷大葱,吃一下,把大葱往后扯一下,一个洛馍吃完了,大葱还剩下一大半。父亲的话让满屋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一起讲述过去的旧年月,那些奇闻异事,屋里的气氛很融洽。但在我看来,似乎在听一个个荒唐的故事。

看着他们聊天,我心生羡慕,因为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我还要忙我自己的工作,我要打开电脑,连上热点,登上系统,看我的数据,关心我的业绩,关注这个月我的工资能拿多少,奖金能提取多少。人在县城,心在深圳。

其实我很感谢现在便利的网络,这让我可以方便地,随时跟踪每一天的出库数据,每一天的销售数据,每一天的报货数据。

有时候,便利的网络,及时的数据查询,让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位感。感觉自己还在深圳,还在福田,还在每天为了搞钱而奔波。

只有看到父亲他们心平气和地相互聊天,才猛然意识到,这是我的家乡小县,这里不是深圳,不是福田。这里有着和深圳不同的节奏,有着和深圳不同的环境,有着和深圳不同的人际关系。


4

父亲住院,最麻烦的是上厕所,我作为陪护,扶着父亲上厕所,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白天好说,晚上比较麻烦。我提议,我睡在他的病床上,父亲睡里面,我睡外面,他一动,我就能知晓,这样就省得他去厕所时喊我了。但父亲却不同意,说病床上太挤,还是分开睡好些。我想父亲是怕我睡不好,不同意我的提议。

我睡觉比较死,对动静不太敏感,从小就是这样。记得小时候的某天,村里唱戏,我不爱看戏,于是在家看门。家人离家以后,我把门栓一别,睡觉。晚上家人看戏归来,喊我开门,怎么都喊不醒我。最后姐姐没有办法,就拿了一根竹竿,从窗户伸过来,戳我,才把我弄醒。从这以后,我们家留下了一个俗语,“喊不醒,用棍戳。”

现在陪护父亲了,我知道自己的这种情况,因此我尽量保持自己的浅睡状态。但往往还是撑不住,每次我醒来,看到父亲已经坐了起来。我揉揉眼睛问,是不是喊我多次了?父亲摇摇头说,他也是刚起来。我不知道父亲说的是真是假,也许他是为了减轻我的歉疚感才这样说吧。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有比较严重的气管炎。我常常担心自己的一生,会不会就像村里的谢老慌,一生都喘气不止。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我是经常伏在父亲那宽大的背上去就医看病的。发烧感冒往往是夜间出现的症状,父亲不需要别人呼唤,随时过来看我,一看情况不对劲,马上就背我去诊所。我摔伤时,胳膊抬不起来,父亲用架子车拉着我求医问药。现在呢,父亲病了,身体弱了,眼睛看不见了,需要我了,但我却需要父亲的连声呼唤,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愧疚的事情。

父亲走路十分小心,在小便池前,他往往需要两手扶一下小便池,确认了位置以后才放心。即便这样,尿液往往还是会滴到了便池外。我扶他进入病房后,经常需要从水池涮了拖把,把尿渍给拖干净了。

父亲起夜比较多,所以晚上我也常常睡不好。我就想,我小时候,父亲是不是也因为我的病而睡不好呢?我想,这是肯定的。

廉村的那位老太太,来陪护的那个大爷应该是她的老伴,耳聋。晚,老太太小起,大喊数次,大爷仍不醒。这时,往往父亲先醒,而我还在昏睡中。父亲喊我,我不醒,再次喊,仍不醒,反复多次,我才醒。我揉一揉眼睛问,怎么,还去厕所呀?不是刚刚去过吗?父亲说,不是我去厕所,是廉村的你大婶要去,她喊不醒你大叔,你过去帮一下忙吧。

这是小事,理应当帮忙,我于是起身过去。老太太说,看看你大叔,聋得不行了,喊半天也听不到,你拍拍他,让他起来。那位大爷虽然耳朵不行,身体的反应倒是挺灵敏,一碰就醒来了。

我想,将来我们的社会,注定会走进老龄化社会。如何为这些老年人服务,是我们必须要解决好的大问题。

夏李的那位老汉要出院了,他的儿子,侄子,孙子都过来了,屋里一下子挤满了人。

现在的年轻人,提起亲戚,许多人好像都比较反感。他们也不怎么走亲戚了。但在我们这个社会,亲戚关系,无疑还是最重要最温情的一种社会关系。一个人病了,真正关心你的,还是你的那些亲人们。

接那个老汉的人中,有个年轻的小媳妇,看到父亲就喊四爷。并热情地过来问,四爷,你也来做白内障手术呀。父亲因为眼睛看不清,一时就有些恍惚。那个小媳妇说,我是三队的颜妮。这时候父亲才恍然大悟,你是老周家的老二吧。那个小媳妇笑笑说,正是。这个颜妮,比我小了许多,我当然没有任何印象,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而她却对我说,叔叔,你也回来了。看来她对我是很了解的。

出院的老汉说,我说嘛,我们转弯抹角的,都有亲戚关系。

病房里的气氛就更加热闹了起来。


5

我能经常看到,廉村的那个老太太家两个儿子,轮流过来送饭。父亲住院那几天,偏偏雨水比较多,几乎天天下雨,但两个儿子送饭,风雨无阻。这是难得的孝心。

两个儿子虽然是一母同胞,但长相,性格迥异,大儿子腼腆,有点瘦,不爱说话,来送饭也就是放下饭,简单的说两句就走。二儿子活泼,稍胖,四方脸,一来病房就说个不停,电话不断。

这两个儿子好像对他们的爸爸,那位聋子的态度不好,但对他妈妈,那个白内障老太太,态度却非常好。我想,这该是大多数儿子的常态,作为儿子对母亲亲近,好像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爱母亲还需要理由吗!?进而想,我呢,我也想对母亲好一点,但我的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母亲对哥哥,对我的教育有重要影响。哥哥是母亲张罗运作,才去岳楼读初中。我在初中时候,热衷于河南电台的科学养猪法,想退学养猪,买了饲料,猪也养得白白胖胖,后来也是母亲带我,找了我们村的教师聚德,才得以学业继续。所以母亲对我恩重如山,而父亲是和母亲相濡以沫多年的亲人,我们只能把对母亲的那些无法表达的爱,无法回馈的恩,加倍地放在父亲身上。

二儿子说,他最烦下雨了。我想,他说的是实话,一下雨,他的收破烂的生意就受到影响。有一天送过早餐后,他竟然没有走,而是躺在床上休息,呼噜打的震天响,想来他一直比较忙碌的,难得的下雨天,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老太太说,收破烂这活儿,听着不好听。

父亲眼睛看不清,但耳朵好用,父亲说,什么好听不好听,靠自己干活吃饭,都不错。我的两个儿子倒是好听,都上大学了,但他们都不在身边,好听有什么用?你这儿子,看看多孝顺呀,我们图儿女什么,不就是一个孝心吗。

父亲的话听得我比较汗颜。

好在那个老太太说,你这也不错,你看看你儿子,你闺女,还有你外甥,你儿媳妇,你孙子,我看都不错,你出了事,不都是他们跑前跑后吗。

父亲说,人都不错,但不在身边,还是觉得冷清了一些。

老太太说,在身边怎样?现在有些儿女,在你的身边,却能把你给活活气死,接着就数落起一些村里的不孝儿女来。

我听了这样的事情,常常让我陷入深思,这些不孝的故事背后,肯定各有各的心酸。现实的压力,让多少人力不从心呢?

周三那天下雨,我下去买饭,父亲叫住我,让我给老太太他们也捎点吃的上来。老太太连连摆手说,不用,儿子肯定会送饭过来的。

我说,这是顺道的事情,我给你们带点吧,这天下雨,别让他们送饭了。老太太还是坚持儿子会来送饭的,就像相信明天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一样确定。

父亲也吃过饭了,还没有见他们送饭过来。那个聋子老汉就嘟囔了起来,说,也许今天忘了吧。那个老太太说,不会,儿子肯定会送饭过来的。

又等了好半天,二儿子终于过来了。他连连说,今天送破烂的车出了事故,来晚了。

老太太说,有事你就打个电话,我们在这边买一些吃的也行。

二儿子说,一打电话,你们不焦急吗?我说给你们送饭,肯定会来的!

看来还是知子莫如母呀。


6

周一上午父亲做手术,姐姐妹妹都过来了,一时屋里人多了起来。手术室在二楼,而检查的房间,有些在三楼,有些在二楼,需要背着父亲上下楼。

在手术前,医生例行了手术问题的告知,我也在上面签了字。通过签字医生的告知,我知道,白内障手术有挺高的风险,尤其是老年人。

签字后,我的心也悬了起来,心里无数次地祈祷,希望手术顺利。

我背着父亲,父亲很轻,这已经远远不是我印象中的父亲了。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是多么有力气,我最害怕的父亲的巴掌,他一巴掌就可以让我的屁股生疼。

父亲进手术室了,我们在外面等。一时感觉时间过得好慢,我就看墙上那些医务的提醒,以及白内障病人的注意事项等等。这个时候,我还不断接到一些电话,多是亲人打来的,他们关心父亲,今天要手术了,纷纷问候。有些亲戚,我还熟悉,但更多的亲戚,是我不太熟悉的。但他们的语气无疑都和父亲比较熟悉,这是不是说明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太称职呢?

我也接了几个深圳的电话,看到电话,我才想起,我在深圳还有不少的朋友,不少同事的。

但深圳同事的电话,对我父亲的手术,只是简单的一问。然后就开始说指标,催报货。

虽然我很反感指标和报货,但还是对他们关心父亲的手术表示了感谢。

这两个电话,让我觉得即便在搞钱的深圳,人间温情,相互之间的关心依然让人感动。虽然这仅仅是表面上的客套,但有客套比没有客套还是要好得太多了。

我是父亲的儿子,是父亲的传承。但我觉得自己的传承只是血脉的传承,而父亲构建的另一个亲情世界,也许我永远无法传承了。

我这些年,虽然年年都和父亲在一起过年,我认为我是了解父亲的。但现在,通过接这些亲戚朋友的电话,让我明白,那些父亲很亲近的亲戚,那些和父亲关系很好的朋友,我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是有些陌生的。在亲情方面,在不知不觉中,我和他们已经渐行渐远。

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医生说,父亲的白内障手术很成功。

重新检查视力,通过医生测试,父亲手术后的视力可以达到0.3。医生说,这已经可以了,手术效果很不错。我问父亲怎么样?父亲说,能看清了。

然后,又背着父亲上下楼,进行各项检查。回到病房,我竟然有点儿气喘吁吁。

我今年50岁,我想父亲50岁的时候,那时候我才10岁,在那个时候,在我眼里,50岁的父亲简直无所不能。

那时候父亲黝黑有力,我跟着父亲在玉米地劳作。父亲挥动铲子,连续用力,一片片的玉米倒在他的身后。我在后面剥玉米,不一会儿,他就和我拉开了长长的距离。看着远远的父亲劳作的身影,我觉得父亲简直是乡村世界的大力神,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父亲没识得几个字,差不多算个文盲,但在乡村,似乎写写画画的事情也不多,乡村的许多事情靠的是力气,靠的是勤快。父亲是一个勤快的人。父亲的邻里关系极好,经常去别人家帮忙。当我家有事时候,邻居也经常过来帮忙。传统的乡村社会,就是在相扶相助中走过来的。

父亲不识字,但对识字的人,充满着尊重。哥哥外出上大学后,经常会给家里写信,这个时候,读信就成了我们家的一件大事。我三哥是村里的教师,是我大伯的儿子,常常被父亲请到我家来读信。

父母大人好,这是常用的开头。结尾处必然写上,此致敬礼。三哥读信很慢,父亲听得很仔细,每一个字都听得很认真。有时候听了一遍后,可能有几处听不太清晰,他会让三哥再读一遍。然后,他口述,三哥记录,给我哥哥回信。父亲的口语比较多,土话也多,三哥不得不进行调整。调整以后,当然要再念给父亲听。父亲听着听着,常常会说,有些话,还是口语好些,你这么一写,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是我说的话了。不过,这样也行,意思到了就行,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事,都挺好的,让他不要为家里担忧。

这时候,父亲表情是最轻松的。他抽着自己卷制的烟,整个屋里烟雾缭绕,听着信里的内容,像是在听麦粒落地,像是在听豆荚炸开。父亲的表情是多么幸福,多么平静。

我上四年级,也开始写作文了。父亲在送走了我三哥以后,突然问我,这信,你能不能读写?我说,这有何难,虽然我不会犁地,但我觉得读信写信,我可以试试。再以后,家里的回信就由我写了,姐姐再做修改调整。姐姐大我两岁,学习比我要好。父亲说,他一生一生最佩服的人,就是那些识字的人。我想,这是他无意的透漏,显示了他的无奈。

现在我回想父亲关于写信的一些事情,我总是觉得父亲在这件事情上,热情很高,这些信是父亲和外部沟通的一个窗口。现在想起来,虽然乡村很美,乡情很浓郁,关于家乡的一切人事,父亲都经营的很好,我似乎可以做长篇累牍的反复赞美。但乡村的艰苦与无奈,父亲自身还是有深刻的体会,他一直都在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所以父亲在后来,经常引以为傲的,并不是地种得多好,乡里乡亲的关系处理得多么融洽,而是在我们村里,他能送出去两名大学生。


7

廉村的那个老太太出院了,几天的相处,父亲已经和他们变成了亲人。那个老太太也说,许多东西,不带回家了,这些东西是脸盆,茶缸,暖水瓶等等,问问父亲用不用。父亲连连摆手,表示不用。

我们当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医院的用品,一般情况是不能带回家的,好像带回家,就把疾病也带回家了。这些用品物件,一般都是转送给别人,或者丢弃。在乡村世界,有许多禁忌,比如说,熬中药的药渣,要倒在大路上,让人踩,表示走过了疾病。我们村里熬中药的药锅是能借,但不能还的。你去人家借药锅,人家就比较高兴,好像把疾病也借走了。不过,现在,这些规矩已经被我们渐渐遗忘,当然也很少被人执行了。

当然,现在看来,尤其是在新冠病毒流行的时候,医院的东西,不带回家,还是有一定的科学依据的,因为像病毒这样的东西,一方面附着在病人的身体上,另一方面附着咋病人的物品上,从这个角度来讲,从医院出来,洗一个澡,换一下衣物,把东西丢弃,是可取的。

廉村的那个老太太走了以后,病房里一下子空了许多,父亲也有些稍稍的不适应。父亲他这个人,总是恋旧,只要和他熟知的人,他都和他们保持着较好的一种关系。在村里,他有关系很好的一帮人,他和我二伯父的关系很好,因为两个人在生产队的时候,都是喂牛的,都是负责耕田,开荒地也是两个人一起开;他和烧窑的老霍关系好,老霍是外来户,外地口音,他的话我根本听不清楚,但不影响父亲和他的关系;他和国兆关系好,每次我家里有事,我国兆哥都来我家帮忙;他和郭营村的我毛孩叔关系好,每年都作为亲戚走动。

我想,如果现在是父亲年轻的时候,他有精力走动,他和廉村老太太一家的关系,也会在他的热情走动下,让两家的关系变成一种亲情关系。

只是现在时代变了,人人都成了一种专注于搞钱的生物,亲情关系越来越变成一种遥远的存在。在深圳,我更是对此有深刻的体会,至今我仍然不知道在深圳,我的对门邻居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有几口人,有一次,我在小区散布,对方向我打招呼,我认为是一个陌生人,知道对方说,住在我的对门,上次忘带钥匙,还是从我家的窗台爬过去,走到他家窗台,爬进屋里,才开了门。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同时也感到很惭愧。

父亲保持很好的亲情关系,交到我的手里的时候,已经变得七零八落。

上次休假回家,和父亲聊天,说起来国兆哥,我问,国兆哥这样?父亲淡然地说,已经走了,我接着问,那他儿子豹子呢?父亲说,豹子?豹子走得更早!一个晚上,豹子酒醉后骑摩托,一下子撞在电线杆上,也走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父亲说这些的时候很平淡,而我的内心却起了波澜。我一直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天天都在忙着搞我的销售,想着怎样把我的业绩做出来,想着这样把工资卡上的数字再往上提提。却很少想到,能不能在某个清闲的时间段,专门给这些亲朋旧眷打个电话,絮叨友谊,聊聊家长里短,联络联络友情亲情。在我们看来,如果不把时间和精力用到搞钱上,就是一种浪费。

我感觉父亲在经营着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是亲情。我则在另外一个世界奔波,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是搞钱。

父亲为亲情而两肋插刀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母亲每年年底都要为要账而发愁。因为许多亲戚都在父亲的豪爽中,从我家借走了钱或者粮,而那时候,我们家的日子也捉襟见肘,也饥荒着呢。

母亲和大伯母在年三十,曾经从我姑父家牵走了一头牛,目的为了让他尽快还我家的200元钱。父亲为此很是恼火。

母亲说,牛都喂着,却欠我们的钱不还,我就让他喂不成。

父亲对母亲说,你的本事真大,牛你牵了回来,我们没有草料,没有牛屋,怎么办?人家可能真的手头紧,你这倒好,这样已做,亲戚还怎么见面?

最后,父亲把牛亲手交到了我姑父手里。

为此,母亲还埋怨了父亲很长一段时间。

至今我也不明白,姑父家的欠账,是不是已经还过我家了。因为此后不久,我姑姑就去世了,而姑父带着几个儿子,生活一直过得不尽人意,很拮据。


8

休假返程的时间到了,而父亲还需要住院两天才能出院。

就在将要返程的时候,我得到确切的消息,耿秘书跳楼了。

我心头晃动着耿秘书的笑脸,心想,她就这么走了,太突然了,我还说,要请她吃饭呢。耿秘书的跳楼给公司留下了太多的谜,这个谜我也无法解开,只有回深圳后,再做了解吧。

一个年轻生命的陨落,毕竟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情,我的心被一种悲伤沁润。

关于耿秘书的消息是同事翠平说给我的,翠平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风轻云淡,好像在说着和我们、和公司毫不相关的事情。

翠平接着说,招聘总经理秘书的通知总裁已经签发了,听说报名者很多。

我听得一阵心慌,我的心慌和翠平的风轻云淡成了一种对比。

我想,也许我和同事翠平是一样的,作为深圳的我,作为在每天都在应对各种变化的我,只会把风轻云淡,当做自己的一种成熟,这无可厚非。深圳人,多是这样的,富士康的连续跳楼,只不过是我们现在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能想到,这背后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呢。耿秘书的跳楼,在深圳人看来,只不过是富士康跳楼的一个继续,“N+1”而已。

这几天陪护父亲,是不是让我和同事翠平,和那些深圳人有了一些不同,这变化表面看不出来,但心知道。因为我的心发慌,很难受。

我该返程了,整理一下自己的物品,和父亲交代一些事情。

不过,这两天已经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了,每天就是护士定时过来滴眼药,父亲的眼睛已经包的不那么严实,只是虚虚的遮着,父亲已经可以通过包扎的缝隙看清路面,甚至上厕所也不用搀扶了。

但从我的内心,仍然觉得现在就回深圳,有一种关键时候下火线的感觉。

但深圳有着一种魔性的力量,让我在深圳的时候烦深圳,离开深圳的时候想深圳。

父亲说,走吧,当差不自由。

姐姐已经过来接替我,我简单收拾了行李,就离开了中医院。

在回去的列车上,复兴号疾驰如飞,树木庄稼都在飞快地被甩在后面。这庄稼,更多的是玉米。一路上,这些玉米郁郁葱葱。眼下,正是玉米生长的关键期,正需要高温高湿的环境。

在我小的时候,天气也这么炎热,也有这样的玉米田。

那时,我跟着父亲,给我家的玉米追施最后一遍肥。我走在父亲前面,我的小身子隐藏着郁郁葱葱的玉米地里。丢化肥,这是一个轻松的,适合小孩干的工作,我个子小,丢化肥的时候,不需要怎么弯腰。父亲在后面进行封盖,父亲挥着锄头,干的飞快,我要是慢一点儿,父亲的锄头就会顶住我的屁股。这时,我实在有些手忙脚乱,一方面化肥(碳酸氢铵)的刺鼻气味让我难受。另外由于一手把着盆子,另一手抓着化肥,眼睛被化肥刺激得根本睁不开,鼻子里是阵阵刺鼻的化肥的味道、脸上有汗也没有办法擦,汗水流进眼里,辣辣的,汗水流进嘴里,咸咸的。

我穿着长袖,只有这样,玉米的锯齿一样的叶子才不会拉伤我的稚嫩的皮肤。

父亲先是脱了上衣,让后随着天气的越来越热,父亲把背心也脱了,搭载玉米上,父亲赤裸着身体。父亲说,天气真热,一干活就一身汗。脱掉了衣服的父亲干活更快了,我的手脚更加忙碌。我想父亲应该这么想的,玉米这么茂密,在这样的田地里干活,只能留下一个头顶,因此,穿不穿衣服,根本看不出来。难得的微风吹过,玉米沙沙作响,好像万千棵玉米在窃窃交谈。万千棵的玉米汇集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青纱帐,它们扎根与大地,汲取营养,迎接着阳光,把尽可能多的东西,汇集成成长的力量。

父亲赤背挥锄穿行在玉米地,浑身黝黑,在阳光下光光亮亮,皮肤上渗出的汗水,又给这些光亮增加了十分。玉米叶子在阳光下,也是光亮的。父亲的光亮和玉米叶子的光亮交织在一起,我觉得似乎父亲也成了一棵玉米,汲取大地的营养,迎着太阳的光亮成长。大地最大的力量,不是火山喷发,不是地震,不是温泉奔涌,不是地热沸腾,而是静水深流的万物生长。

万物生长,虽然看似平静,但力量巨大。在高温高湿的季节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站在原野,可以听到玉米成长的声音,那啪啪吱吱的拔节成长的声音,就像在人间最激荡的交响曲,这是大地力量的礼赞。

父亲倾注感情的土地,这是一个我无法完全理解的事情,在我家的自留地边上,他开出了一片荒地,而在这荒地的四周他种了许多树木,我去郑州求学,手头紧的时候,卖一些树,家里翻新房子,盖瓦房,再砍几棵树,我结婚,需要钱,再卖一些树,这些树,成了父亲经济上的后盾,后来我外出工作,经济条件渐渐好转,我常常想给他一些钱,让他零用。这个时候,父亲总是拒绝,他说,我不缺钱,地里还有几十棵树呢,再不济也值2万块,你们不用管我。

父亲勤劳实在,和周围关系处理的极好。我常常想,在父亲的世界里,父亲以自己的力量,把自己做到了极致,父亲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的农民。在他的乡村世界里,父亲永远都得心应手。虽然年老体衰,但父亲提起乡村的一切,总能说出一些道道来。亲情关系也被他经营的极好,一些孙子辈,重孙辈的人名,他都能清晰的记得。而我呢,虽然看起来,东奔西跑,好像很忙碌,但我的事业并不算成功,做会计,虽然考取了会计师,但这两年转行,会计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在深圳做销售呢,业绩也并不突出,因为,在深圳这个年轻的城市里,有更多有干劲,有野心的年轻的人在蓬勃崛起;潜力三十多年的写作,虽然发表了一些作品,成了省作协的会员,但叫好的作品仍然没有出现。所以说,父亲能做到他的极致,而我却做不到自己的极致。

当然和父亲相比,父亲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村里,而我从上初中开始,就和我们村越走越远。父亲能经营自己的乡村世界,而我却无法经营自己的城市。田园牧歌的乡村生活,在他们的那个时代,是他们无法选择,必然要面对的。而我们,注定要在开放和交流中,构建自己的世界。虽然自己的力量很有限,构筑起来并不容易,常常还没有构筑成功,世界已经重新发生了变化,我们不得不重新选择,重新构筑。

我想父亲,他对外部世界是陌生的,自身也是有不足的,能把握的东西干到极致,这是他的选择。我想父亲最大的局限,是文化知识的欠缺,是对外部世界了解得比较少。之所以在乡村,他能做这么好,他对外部世界是恐惧的。他在用自己的努力在对抗这种恐惧。而到了我这里,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已经有了一些文化,也对外部世界更加了解,但我距离乡村却越来越远。父亲的局限是我的长处,而我的局限则是父亲的长处。

在深圳,我处在一个完全不同于乡村的世界,世界上最新的信息,在这里交汇,世界上最新的科技,在这里得的运用。有人甚至开玩笑说,最新的诈骗,往往也是从深圳开始。

人人都能感受到现实给自己带来的压力,这也是无法选择的事情。中国已经走到这里,深圳已经走到这里,我已经走到这里。没有退路,只有不断解决前行的问题,我们才能度过今天,走向明天。

所以我的世界是一个全球化时代的世界,这个世界我一边诅咒,一边拥抱。

而父亲的世界是一个乡村的世界,他在那样的一个世界里,是无法选择的,我觉得,经过他的努力,他的世界他已经经营的很好了,可以说好到了极致,但不管怎样,他的时代,他的世界,正在远离我们。

复兴号列车疾驰在平原,我的目的是前方的深圳。我想,我也一样,只有前行,才能到达目的。

而父亲的世界永远是我前行的背景,这背景是模糊的,也是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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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松林
  • 2023-10-03 12:2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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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20周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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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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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谭振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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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黄元罗
  • 2023-02-28 11:2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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