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芸凯
  • 5000
  • 5条
飞驰着的电动车
  • 海选入围

一、回龙路

2022年7月4日中午13:45,电动车穿进倒数第三个十字路口——绿灯。

瞥一眼远处,墨色的云在高楼顶上翻腾。没来由想起老旧的灯罩里忙活的蜘蛛,它先抽一根游丝,摇曳在空中,几乎要断了一样,竟又在搭上另一端后逐渐紧绷坚韧,一发不可收拾;电动车钻入斑马线,由提青菜的阿公、被推在前面的婴儿车、车技生疏的共享单车织成的“网”裹缠着它的步伐。

趴在电动车上,我深吸口气,顺着车的力道迅速弹出,拐入右方的倒数第二个十字路口。天空阴沉的脸耷拉着,远方的雷鸣隐约传来。只觉耳边的风骤停,心里默念“十、九、八……”,微眯起眼睛“六、五、四……”,盯准前方忽闪忽闪的绿色小人“三、二、一!”右手大拇指捏紧车把手的下端,四支手指迅速往后仰起,一路直冲——来到8公里外的回龙路。

幸运的是,这天途经11个红绿灯路口,我冲过8个绿灯。更幸运的是,我也在这一天收到了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也就意味着,我将再一次离开这条路。


这条8公里的路,我整整骑了三个月。

理想是:

导航显示从我家到公司电动车骑行只需30分钟。

现实是:

4月14日中午11:49出门,14:05到公司......

几乎每天听见5次的“……您已偏航,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4月18日晚上21:51我硬是骑了2个小时还没到家反而迷失在小巷......

6月15日下午13:39出门发现电动车没电,拖行回去......


还记得实习一开始,我们家兴冲冲买了新电动车——管它叫“大家伙”。头回下班从停车棚里取车出来,腿一甩,“轰隆啪”一排电动车如山般倒下。我一辆一辆扶起来,谁知最后腿被“大家伙”压得牢牢的,动弹不得。于是决定,和家里的老电动车相依为命。

可一路上也不太顺利,最严重的是一次大雨。

黑压压的天,倾泻而下的雨快得让人躲闪不及,我狼狈地盯着前路,头盔镜片被雨水“噼里啪啦”地胡乱拍打着,眼前全是破碎的光。

往日无人的路口,猛地从右边闪出一辆笼在强光里的车。一瞬间只觉心脏骤停,立马急刹,泥滑腻地纠缠在电动车轮胎上,我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一股劲儿冲上小路,一个坎没看清撞得自己从车座上跳了起来。

祸不单行,快到红绿灯路口,电动车突然熄火。几次扭转钥匙才重新启动,隐隐感觉它开始不受控制。果然,红灯继续尽职尽责地震慑着蠢蠢欲动的车辆,我的电动车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猛冲出人行道,心里暗暗叫苦:不是吧!老伙计,怎么连你也靠不住啊?

夜渐深,电动车骑到一所学校门前,这条路连灯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朦胧间我看见有两个黑黢黢的影子,差点一头撞上去。那竟是两个老人,万幸只是虚惊一场,我赶紧下车给人赔不是,此时早已顾不上自己隐隐作痛的头。

尚惊魂未定时,我远远望见一个孩子。

背对着家门口,那颗小脑袋摇摇晃晃,悠哉游哉,停在水坑边上。坑里映出雷与夜的较量,水与光的缠绵,不谙世事的他踩水踢踏,水、光、雷、夜被揉碎搅和成一汪童真。

摘下湿漉漉的头盔,回到家,我结束了惊险的一夜。

一直到7月1日我才敢完全脱离导航,在那之前,电动车的车篮里装满了父母的担心。最下面垫的纸巾,下雨时用来擦车;握车把手的时间长了,容易抽筋,防风加绒的黑手套就派上用场;外套,温差大时防寒;一次性粉色雨披,挡雨又显眼;车头还装上加亮车灯,黑夜里也能让人一眼看到我那老电动车;最重要的挡风布和护耳头盔,没有它们抵挡一部分夜里的寒风,张牙舞爪的风顺势就开始敲打脑壳。

那天听人说,你永远可以相信陌生人的一句话就是——前面有交警查头盔。我妈亲身经历过一次,她那天骑电动车去路边买水果。正打算开口时,看见水果店老板给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她起初很疑惑,又不敢回头。瞥见匆匆转向的车流,立马心领神会,找出头盔戴上。

其实路上真正碰见交警的情况不多,更多的是在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里,电动车们不约而同地掉头。有天晚上只是红蓝双闪的灯在前方出现,浩浩荡荡的车流即刻扭转,争着抢着绕道,我混在一大群电动车里,定睛一看,只有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路上车来车往,又总有熟悉的身影飞驰在龙岗的街道。

“哔邦~哔邦哔~哔邦~邦哔邦哔~哔邦~”按喇叭的大哥风驰电掣地飘过,可我总是不明白他们在急什么。

上次路口红灯,我停在大哥们前面。黄灯闪烁时,背后的喇叭声不约而同地奏起,宛如雷鸣,吓得人浑身一震,只能退到旁边,请大哥们先走。

大哥们是最熟悉这座城市的群体。一排排挤在长途客运站周边,充斥着招呼吆喝声的群体,就是他们。只要你说,他们能带你去城市中任意一个犄角旮旯。

他们大多等候在地铁站到公交的一段必经路上。一只脚抵着地铁站外的柱子上,另一只脚曲在电动车两只脚踏中间的板上,都亮着车灯,把焦虑与稀松平常映在人的眼上。

大哥们的骑车风格迥异于常人。平常人骑电动车去载人,遇见来人或来车一般会减速慢慢刹车。但大哥们喜欢边扭着把手加速边摁着喇叭,见到来人也松不开把手,意图让来人避开而不是减速直到避无可避才退会一边,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除了倾盆大雨从天上漏下,迎面的风携着雨也不客气地朝脸上招呼,也朝身上扑打。

家附近的地面坑坑洼洼相对多些。积水的坑不深,但长。司机们总是需要凭着经验或感觉绕过陡处,而遇到积水处则直接驶去,一往无前。他们的电动车一般都配备挂在车头挡住车前身的连体防水布、罩住全头的头盔、在车头固定住的大长伞,偶尔还有一些防备着大雨天的电动车还在车篮固定了一把小伞。

屹立不倒的黄色头盔风雨无阻地冲在最前方,后头的保温箱纹丝不动;老爷爷车下伸出来的小脚丫悠闲地晃晃,前头的书包甩了甩头上的耳朵;朝后倒去的人左顾右盼,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发。

偶尔路过公交车站,微风追逐着浮云,追公交的人也追逐着生活。

26天后,我将继续追逐我的新生活。

二、龙平东路

说起来,电动车陪伴了我整段的实习时光,也承载了我的整个童年。

那天我坐在家里的电动车后座上,突然意识到已经这么走过了二十年。

熟悉又空旷的风在两旁自由地呼啸,却又不太激烈,车后座纷飞的头盔下野草般乱挠人眼睛的发丝,与黑夜融为一体。发丝也信赖地黏在爸妈略带湿漉漉的后背上,我毫不犹豫地把脸贴上去,在微微颠簸中安稳地睡到家门口。

那时我想着,恐怕以后,是不会再有了。

“接送”是一个从我的小学贯穿到大学的词。身前的背影从挺拔的爸爸、总迷路的妈妈、圆圆呼呼的外公到佝偻的他们,起点从小学的天桥到地铁站,终点依旧是我们的家。

我们家三个孩子在不同的学校上学。一条新生路,弟弟在那头,妹妹在这头,而我在另一条路。一天八趟的奔波催促着妈妈的白发,它们悄然冒头,为此妈妈染了一次次黑发,却怎么也藏不住那时心理的疲惫,所以那时候我们仨特别期待十六周岁——因为那就代表可以自己骑电动车了。

坐在电动车后座,风暴躁地扑向人,厚厚的衣服有时也挡不住它的张牙舞爪,何况因为学校和家这边有些温差,常常穿得不够。

大概是我初中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我下地铁坐上妈妈的电动车。她问我想吃什么,我没听清,只是念叨:“好冷好冷”。妈妈连忙摸摸我的手,忘记她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后来她从附近的一家店里拿了一件厚外套出来。外面是朴素的深蓝,单调得像黑色,和那天的天空一样;里面却是又舒服又洁白的棉。

我一直把这件大衣留到了现在,到了冬天就拿出来。该到了脱下它的时候,深圳的冬天也差不多过去了。

我最爱把手揣在妈妈的兜里。一坐上电动车,我就开始叭叭地唠起来,妈妈不时给我回两句话。唠累了就抱紧妈妈,脸贴着她的后背,闭眼小憩。这时候,所有的烦恼也可以置之脑后了。

抬头,看着车流。清晨和傍晚是接送放学的高峰期,回程时的大人们依旧紧锁眉头,风的热情之下,红中带花的黄中带图的……各色的挡风布依偎着他们,一溜一溜的,是一道风景线,又像是电影里看过的画面,就是上世纪那些凤凰牌单车汇入下班潮时的样子。

雨天路滑,小时候在电动车上总感觉紧张又刺激。自行车的长伞是固定的,但雨是飘忽不定的,总从你躲闪不及的地方偷袭来。

爸爸接送我比较少,就为迟到的事我俩常常一见面就呛声。但是一通电话打过去,他还是老老实实骑着电动车过来,虽然还是不耐烦的样子。但等我更大了一些,他开始意识到孩子要面子了,更多是在我迟到的时候严肃地盯着我,眉头紧锁。还不等他开口我就冲上他的车后座,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坐在后头想顶嘴的时候,看到他肩头落下一块一点的水斑,又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虽然他的背依旧宽厚,但却弯得......站直着看上去也是低头的样子。

慢慢地,爸妈全程接送的学生生涯步入尾声。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妈妈骑电动车载我,目送我背着行囊到地铁站前,消失在长长的扶手电梯后。


  • 广告
    查看详情
~先加赏先享有版权分享...详情>
本文获得5000邻家币,详情如下:
  • 暁霞囡
  • 2023-09-09 21:48:31
打赏了1000邻家币,共计1000邻家币
  • 李玉
  • 2023-09-07 10:18:54
评论奖励1000邻家币,共计3000邻家币
  • 别看了
  • 2023-09-07 10:17:36
评论奖励1000邻家币,共计3000邻家币
  • 别看了
  • 2023-09-06 11:21:27
打赏了1000邻家币,共计1000邻家币
  • 春风妙语
  • 2023-08-29 16:35:49
评论奖励1000邻家币,共计3000邻家币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