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笔记

这是我不愿意写的一篇文章，因为我不想反刍抑郁症患者的痛苦经历，每一点回忆都是一次剜心的痛，但我必须克服各种心理上的困扰,把我近几年的所见所闻所感写出来,帮助更多的家长正确认识青少年抑郁症。若能给处在抑郁状态的学生或家长提供一些帮助，引导孩子走出抑郁的阴霾，快乐地学习和生活，便是我写此文的初衷。文中敏感的人物和医院均用化名，请读者见谅。   

不该发生的一幕

二零二一年五月的一天清晨，狂风挟着暴雨，不停地扑向大地。这里是深圳一处高档住宅区，一道闪电划过，照见一位失魂落魄的男孩，伫立在一栋高楼楼顶，眼前是半人多高的围墙，楼下是一片花坛……

“楠楠！”“楠楠！”随着两声凄厉的叫喊，楠楠正在翻越围墙时，被跑上楼顶的小姑和妈妈紧紧抱住，随后赶来的奶奶见此情景，哭喊着瘫倒在地，痛彻心扉的哭声和电闪雷鸣交织在一起……

正值青春好年华，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如此不珍惜生命呢？

楠楠是独生子，父母把未来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楠楠小时候，寒暑假几乎都在培训班度过，学习挤去了体育锻炼和旅游的时间。他在小学和初中阶段，成绩都名列前茅。在学校备受老师、同学的赞扬。他顺利地考上了重点高中。高一的时候，在班级还拿了多个单科成绩第一的殊荣。从高二上学期开始，奶奶好久都没看到楠楠笑了，每天只见楠楠紧绷着脸，好像满腹的心事。他经常不是胃痛就是背痛，或者感冒不舒服，常常请假不去上学，窝在房间里不分昼夜玩游戏，即使上侧所也带着手机，蹲在厕所里很久不出来。奶奶耳朵贴着门缝仔细听，侧所里传来游戏打斗的声音。奶奶叫了几次，楠楠才走出来，他两眼空洞呆滞，眼球上布满血丝，精神萎靡。奶奶感觉到楠楠不对劲儿，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奶奶给楠爸讲：“你下午带楠楠去医院看看，这孩子总是闷闷不乐的，躺在床上几天也不想吃饭，到底是哪里病了？”楠爸说：“他有什么病！哪个高考压力不大！高考竞争很激烈，少一分就落后几万名！能不能考上好的大学，看的就是分数。别人都在拚命学，他却在拚命玩游戏。别人都很坚强，偏他这么脆弱！哪里像个男子汉！高考都这么怕，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真是个废物！”楠爸两眼冒火，朝着楠楠大声喊：“你再玩游戏，你就滚出去！整天说想死，吓唬谁呢！”楠楠绻缩在墙角，泪流满面。

楠爸在深圳经营着一家外贸公司，近几年由于国内外大环境的影响，外贸的很多订单都取消了，货也发不出去；已经发出去的货，钱也收不回来。再这样下去，公司就债台高筑了！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一场大灾难。这个时候，儿子又待在家里不去上学，通宵达旦玩游戏，他看到后又急又气，控制不住自己火爆的脾气，劈头盖脸对儿子一顿狂骂，埋怨儿子懒惰，不思进取，就是个废物！

楠妈在深圳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当会计，工作常常加班加点。疫情下，很多报表还要拿回家里做。她也不了解抑郁症。当儿子说自己可能患了抑郁症时，她认为抑郁症就是想不开或者想多了，只要多开导，孩子想开了就可以好的。她总担心治疗抑郁的药会损伤儿子的智力，会让大脑越来越迟钝，所以拒绝让儿子吃药。

在楠爸心里，什么抑郁症！不就是怕考试吗！整天玩游戏不学习，当然怕考试了。他接受不了儿子生病的现实，或者是在逃避接受现实。他觉得一个男孩子，这么娇情，抗压能力这么弱，遇到一点挫折就想不开，受不了，还装病在家玩游戏，真是恨铁不成钢。他只要看到楠楠手机不离手，就忍不住火冒三丈：“你关起门来，不就是想玩游戏吗！你再这样下去就完蛋了！你看隔壁邻居家的孩子XX，人家都考上北大了！XX同学，也被哈佛大学录取了！可你还天天窝在家里玩游戏，你再这样下去就成废物了！你现在怕吃学习的苦，以后就要吃生活的苦，谁也救不了你！”

楠妈想阻止楠爸发火，担心他说出一些狠话，伤害孩子。就小声对楠爸说：“孩子生病了，你这是往孩子的伤口上捅刀子啊！”她把楠爸推出房间，再把房门关上。楠爸横眉瞪眼，突然飞起一脚把房门踼开，又转身抄起一把锤子，“哐哐哐”地使劲砸门锁，一边砸一边骂：“你再关门玩游戏，我就把房门给拆了！我看你就是个废物！”他眼睛冒火，冲上去抓住楠楠的手机，一把夺过来扔出窗外。

“我就是想死！我早就不想活了！”楠楠发疯似地大叫着冲出房门，跑到厨房找了一把水果刀，就往手腕上划。妈妈紧追过去，一把抓住楠楠的手腕，把刀夺了过来。楠楠转身又拿了一瓶药，打开盖子就往嘴里倒，又被妈妈夺了下来。妈妈失声痛哭：“孩子，妈妈不能没有你呀！”

奶奶也哭着用身体保护楠楠。她用力推开楠爸举起的拳头：“你不要打孩子，你打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楠楠嚎啕大哭：“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留恋。你们觉得我吃得好，穿得好，要什么有什么就活得快乐吗？可是我活的每一天都很痛苦！我还不如卖菜人家的孩子自由幸福！你们为什么要生我! 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你们问过我想不想来吗？我根本都不想来……”全家人哭成了一团。

楠爸指着楠奶和楠妈怒吼道：“都是你们把他宠成了这个样子！以后他还有什么用！真是个废物！废物！”他长长叹息一声，“砰”地甩上铁门，愤愤地走下楼去。

楠爸感到很痛心！这么多年来他对孩子无私地付出，吃穿用都给儿子买最好的；为了儿子在学校得到老师的重视，他费了很多心思，一心想让儿子上个好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儿子的学习成绩一直是他心中的骄傲！ 他预想儿子考个重点大学不成问题。可是在高考的关键时期，儿子却慫成这个样子，这让他大失所望！他感到天旋地转，血液上涌，瘫坐在路旁。

楠楠小姑接到哥哥的电话，急忙赶来，叫社康的医生给哥哥量了血压。医生说：“你的血压冲高了，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动怒，按时服药，注意休息！”

小姑对楠爸说：“哥，你回家好好休息，我明天和嫂子带楠楠去安宁医院。现在很多学生患了抑郁症，这种病严重的要吃药才行。”楠爸还是很固执：“什么抑郁症！他没病！不就是玩游戏上瘾，不学习就害怕考试吗！”

小姑见与哥哥一时沟通不了，她知道哥哥傍晚还要乘飞机去外地出差。嘱咐哥哥喝了药，就送哥哥回家去。

次日晨，小姑因担心楠楠出事，天刚微亮，她就冒雨来到楠楠家。此时，楠妈和楠奶因一夜陪护楠楠困极了，刚眯了一会儿。小姑轻轻推开房间门，准备叫醒楠楠去医院。她发现楠楠不在房间，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道：“我想离开这个世界，活着已没有任何意义……”“楠楠！你在哪里？”小姑惊叫一声，迅速查看卫生间、厨房，都没有楠楠的踪影。

小姑大声叫：“嫂子，楠楠不见了！”小姑第一反应就是跑上楼顶。楠妈和楠奶也紧跟其后往楼顶上爬。

这是一栋二十九层的高楼，楠楠家住二十八层。小姑和妈妈不等电梯，喘着气跑上楼顶，看到浑身湿透的楠楠站在围墙边上，正在伸手翻越护栏。小姑跑得快，一把拽住楠楠胳膊，楠妈跑来抱住腰，把他拖到安全地方。奶奶气喘吁吁地上到楼顶，见此情景，哭喊着：“楠楠，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你走了，可叫奶奶怎么活啊！”奶奶突然瘫倒在地，哭得声嘶力竭。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霹雳，哭声被淹没在雨中。小姑和楠妈感到浑身瑟瑟发抖。幸亏楠楠犹豫了一会儿，不然就出人命啦！楠奶受此惊吓，也生病卧床。小姑决定暂时放下自己的生意，帮助哥嫂照顾楠楠和母亲。

小姑把楠楠的情况向学过心理学的朋友芳姐诉说，芳姐告诉她，赶紧带楠楠去安宁医院看看，现在很多患抑郁症的学生自杀。并告诉小姑很多注意事项，叮嘱她把家里的刀子、药物等危险品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多年以前，安宁医院在人们心目中就是精神病院，若不是被人绑架进去的疯子，是不会轻易走进这个医院的。关键是面子。如果别人知道这个人得了精神病，那就是羞辱难以抬头的标签。迈进安宁医院大门的人，心理上都是经过痛苦的挣扎。

楠楠拒绝来医院，小姑和楠妈怎么哄也不行。小姑决定自己先来安宁医院，把楠楠的症状向医生说说，再看下一步怎么办。

小姑看到安宁医院就在社区的马路旁，它和居民房融为一体，很普通的一处院落，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可怕。今天是星期日，来安宁医院的患者，多数是年轻人。他们排着长队，手里拿着填好的健康问卷表，等待量体温后医护人员盖章，才能走进医院一楼大厅。

此时，大门口进来一位情绪狂躁的病人，他大喊大叫，乱踢乱咬，被左右两个人架着臂膀。他拼命挣扎，又添了两人帮忙，才把他弄到急诊室。

咨询医生需要挂号，但工作人员告诉小姑，当天门诊医生的号已经挂满，只有自己去十楼找医生看能不能加号。

十楼的装修是浅浅的蓝白色，地角线是浅兰，白色的墙面贴着深蓝的字，让人产生一种整洁舒适的感觉。但患抑郁症的人，不会对这些颜色感到愉悦，甚至对辽阔的天空，艳丽的花朵，碧绿的草地等如此美好的东西，都失去了兴趣。候诊区的凳子上，老年患者很少，大部分是年轻人，有多位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在埋头用手机打游戏。

小姑来医院早，医生同意给了一个加号条，要等到所有预约挂号的患者看完后，才能轮到自己。

如今的精神疾病越来越多，临床医生不够用。时钟已指向下午一时，门诊室外还有十来个患者在等待。有一个穿着体面的年轻男子，在抑郁障碍门诊室前等了很久，看到室内的患者开门时，他就立即闪进去，苦苦哀求医生给他加个号。医生说：“实在加不动了，别进来啦，别再进来了啦！”医生也焦躁，嗓门有点高。穿着白大褂的实习生赶紧上前劝这位男士出去，并随手关上了房门。男士双眉紧蹙，眼眶潮红含着泪，无奈离去。

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等候门诊的一对母子。男孩20岁左右，还像小孩子一样躺在母亲怀中，奶声奶气地给母亲说话：“妈妈，我要赚很多钱，我的志愿很大，我是华裔泰富，不是一般的人！”“妈妈，以后我要当老师，要教好多人，这些都是我心里话，不是乱说的。”“妈妈，道家的话你听不懂，佛家的话你也听不懂吗？”“妈妈，老师说我读书快，理解的快，忘的也快……”

母亲像老猴子给小猴子逮風子一样，把他揽在怀中，不停地拔拉着他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寻找那些藏在黑发中的根根白发。男孩子不停地讲话，他的声音在安静的通道里甚是响亮。一会儿，母亲低下头，又用棉签轻轻地给他掏耳屎。男孩子像个巨婴一样躺在母亲怀中，还是一声声地叫妈妈。“妈妈，我要赚很多钱，给外婆买一套别墅。”“妈妈，我要吃外婆做的肉包子……”等待几个小时了，这位妈妈实在累了，她双手支撑着前额，很久才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顿、迷茫和无奈。

抑郁障碍门诊前的凳子上坐着一对母女。女孩子高挑的个儿，长得很秀气，但眼神暗淡，像没有睡醒的人。小姑觉得这么秀气的女孩子，被疾病折磨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惜！女孩的母亲说：女儿患的是双相情感障碍，己被疾病折磨了八年，住过几次医院，出院后时好时坏。女儿今年都二十八岁了，还没有工作，也没有对象。看着别人家的女孩都参加工作、结婚生子，我和他爸就特别羡慕人家。女儿刚犯病时，他的爸爸不理解，认为是我把女儿娇惯成这个样子，也是跟我又怨又恨又吵。后来女儿犯病住院，医生把他爸爸叫过来，仔细说了病因，遗传基因也是致病的原因之一。他爸才渐渐不吵了。这么多年了，女儿反反复复犯病，我也快顶不住了，有多少次，我想放弃，可是我怎能放弃啊！这也不是女儿的错！”这位母亲，只是长叹一声，可能泪早就流干了。女孩也不避讳，她说“阿姨，我的情绪时好时坏，有时很悲伤，有时又很兴奋很开心；冲动时就想打人，摔东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也很苦恼很怨恨，怎么让我得这种病！”

走廊上还有一对中年夫妇，为了给在深圳工作的女儿看病，他们从老家长沙搭乘火车赶来深圳安宁医院。可是等了大半天，女儿也没来。父亲失望地说：“别等了，她是不会来的！我们早餐都没吃呢！”母亲满面愁容，叹了一口气说：“再坚持一会，都等半天啦，还差这一会，她答应过来的。”

小姑看到这对夫妇很可怜，就给他们端来两杯水。夫妻俩谢过小姑。母亲说女儿在深圳辞掉工作后，呆在家几个月不出门，动不动就哭。我们怀疑她患了抑郁症，可怎么劝都劝不来。我和她爸只能说我病了，叫她来医院陪我看病，结果还是叫不出来。听说抑郁症就是封闭自己，很难走出家门，看来她是真病了。”说着，泪如雨下。

一个抑郁症患者连累的不只是一个家庭，有多少父母和亲人们都陷入焦虑的折磨中，又有多少的父母因焦虑成了下一个抑郁病人！小姑想到了朋友李兰，李兰是个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九十年代末在深圳打工时被忽悠做传销，亏空了所有的钱，又遭到男性非礼，导致精神疾病。回到家乡后，住了很多次精神病院。连续多年，这个病会不定时发作。据她母亲讲，李兰发作时整夜不睡觉，满脸惊恐地反复说：“你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是那种人！”她只要看到别人聚在一起说话，她就怀疑别人都在议论她，于是又大喊：“你们别用这个眼光看我！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是那种人！”

李兰父母说：“她没发病时就好好的，说话柔声细语，也知道关心父母，看着像个正常人，但不敢给她提找对象结婚的事，提了就会犯病。现在我和他爸都60多岁了，唉！很发愁啊！我们担心百年后，女儿怎么办？”

李兰的现状和父母的愁苦 ，在小姑心中一直挥之不去。

在盲目追求物质利益的社会现实中，有些人为了钱，不顾道德、良心的谴责，做出坑害别人的事情。多少人因为上当受骗消失了生命或者变成抑郁病人，无不让人痛彻心扉！

安宁医院的专家号五百元，也只对首诊病人，需提前至少一周抢号，能抢到专家号的患者像中六合彩。稍有点名气的门诊医生，门口聚集一堆人，多数是年轻人。焦急的患者和家属，等了几个小时却轮不到自己，个个伸长脖子站在门口，削尖了脑袋往门缝里瞅，眼巴巴地期望着里边咨询的病人赶紧走出来，好快点轮到自己。

突然“嘭”地一声响，门开了。站在门口的病人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出来的不是病人，而是一个穿着白大卦的女医生，她挥舞着手，对着门诊分台的医护人员大声吼道：“谁给我加这么多首诊号？我怎么能看完！受不了啦！受不了啦！”

小姑纳闷，是不是医生也疯了？事实上，很多心理医生是自己经受过抑郁症的折磨，然后选择攻读相关的医学和心理学，治疗自己也治疗病人。若医生长期处在焦急焦虑的环境中，由于负面情绪堆积而崩溃，也需要减压和治疗。

充满艰辛的康复之路

小姑从安宁医院出来，一路上思考着该怎样动员楠楠来看病呢？怎样消除他的病耻感呢？只能告诉楠楠，医院里有很多年轻人，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看起来都很正常哦，就是遇到了一些心理问题，来咨询一下医生，很多人都说，这叫心灵感冒。在国外，学生看心理疾病是很正常的事啊！因为从生理上来讲，青少年时期大脑发育还不成熟，考虑和处理事情容易钻牛角尖，长期睡不着觉，导致大脑神经递质失衡，可能就是医学上说的抑郁障碍吧，医生会帮助你解决问题的。小姑脑海中反复演练着怎样说服楠楠，以及哥哥极力反对楠楠去安宁医院怎么办？

小姑知道楠爸非常爱面子，他是不相信自己儿子会患精神方面的疾病，更不会同意带楠楠去安宁医院。眼下还是先做楠妈的思想工作，再想办法说服楠爸。

在小姑反复劝说下，楠楠终于跟着小姑和妈妈来安宁医院了。医生问：“为什么抑郁这么长时间，还不来医院看病？”楠妈赶紧说：“我们担心孩子吃药有副作用，脑子会不会变得越来越笨啊？”医生说：“如果不吃药，病情会加重。重症抑郁有强烈的自杀倾向。药的副作用和病重的后果，你们选其一，是治？还是不治？你们定。治就开药，不治就可以离开了。”楠妈犹豫着露出为难的表情。医生略等一会便高喊：“下一位。”

因为太多的抑郁症患者，医生忙不过来。每位患者问诊的时间压缩到三五分钟，简单的问几句话，开一些辅助诊断单，这是首诊挂五十元的普通号；如果你想把病情说的详细一点，那就要提前预约五百元或四百元一次的特诊号。特诊号说是可以咨询半小时，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加号的，往往咨询不足半小时，病人总感觉到话还没说完，就给打断了；如果你想问心理问题，另预约心理咨询师，正规医院的心理咨询师在健康160上总显示约满，即使偶尔抢到一次号，心理咨询师也是动员患者参加为期多少天的团体心理治疗，这对于害怕社交和不愿走出家门的抑郁症患者来说，若没有强制措施，家长也很难把他们劝来参加团体治疗。

很多人认为心理咨询与治疗用处不大且费用昂高，事实上药物并不能解决一个人认知问题，产生抑郁的因素中，心理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而心理咨询与治疗在医治抑郁方面也同样重要。

问题是现代社会出现了太多的抑郁症患者。钟南山院士说过：“中国的专业心理医生太缺乏，总体水平也不高。而在西方，心理学的研究水平在整个国家学术研究中都能够排到前二三位。”

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师不仅要具备医学书本上教导的方法，还要具备文史哲等方面的大量积累，才能让患者产生心理上的认同。这样的人才奇缺。大多数抑郁患者在正规的专业医院很难约到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社会上一些心理咨询机构，收费昂贵，鱼龙混杂。有点经验的心理咨询师，咨询费两个小时收费万元或几千元不等。许多家庭承受不了这么昂贵的咨询费用，只靠吃药缓解症状。有很多家庭花了昂贵的咨询费，却看不到孩子好转的迹象，其中原因很复杂。每个抑郁症患者是否能走出抑郁的泥潭，与个人的性格和认知、服药情况、家庭的配合、心理师的引导等密切相关；每个人康复的路子各不相同，有些患者在心理医师的指导下进行认知治疗，认知治疗对于预防复发有着重要作用。有的患者是靠自己多读书，他们从人物传记、易经等书中寻找精神的安慰。

楠妈从安宁医院回来后，就动员楠楠喝药。楠爸瞪着大眼质问楠妈和小姑：“谁让你们给楠楠吃药的？吃坏了脑子，你们担当得起吗？”

楠妈有点胆怯，她小声说：“医生说楠楠已经中度抑郁，若不治疗，病情可能会越来越重！我们已经错过了轻度抑郁治疗的最佳时期，可不能再拖了！”小姑语重心长地说：“哥，你到安宁医院看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很多学生穿着校服来看病的。”

楠爸不屑地说：“他这是吃饱了撑的，天天好吃好喝供着，还不开心。如果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整天忙着干活，他就没空抑郁！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作孽！”

小姑耐心地说：“哥，你看现在的人，追名逐利，都想当大官，赚大钱，上名牌大学，多少家长焦虑，攀比，只盯着孩子的考试分数，逼孩子学习，不重视孩子的身心健康。孩子病了，现在主要表现是自卑，消沉、活着没有意义，更需要父母的关爱和鼓励。”

楠爸内心抗拒 ，大声怒吼：“什么抑郁症！不开心就是抑郁症吗？谁带着情绪填写那些自评量表，谁就可能是抑郁症。这样的诊断怎么可信！”

楠妈恳求说：“你要去医院听听医生怎么说，千万不能再耽误孩子的治疗啊！”楠爸气得青筋暴起，责怪小姑和楠妈自作主张，要承担一切后果！

小姑在芳姐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心理学，并买了几本有关抑郁症的书，放在哥嫂在家常坐的位置。实际上这些书放了很多天，楠爸也没有翻看过。他每天都是不停地接电话，处理生意上的事。十多年来，他因生意上的应酬，经常忙到半夜才回家，很少陪伴楠楠，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简单、粗暴、偏执。

小姑就发微信给楠爸说：“抑郁症对于学生来说不光是不开心，无快乐感，活着没意义等负面思维。主要表现有不能集中注意力，思维迟钝，理解能力和记忆力差。一个患抑郁症的学生，在课堂上无论怎样努力，都听不懂老师讲课的要点，无法记住老师讲课的内容。经常无精打彩，脑子常处于困顿的嗜睡状态。楠楠说他的脑子变笨了，一辈子都好不了啦，他不相信抑郁症能治好，所以自杀的念头很强烈。” 楠爸恼怒地说：“他就是爱玩游戏，整夜不睡觉，有病也是自找的，他死也没那个胆！”小姑没想到哥哥这样固执，难道亲眼看到生离死别才醒悟吗！

楠楠刚开始吃药时，对药物有一种恐惧心理。奶奶看着他好像把药咽下去了，后来发现他回到房间关上门，再把药吐出来。此后，奶奶每天就盯着他喝药。

半年多过去了，楠楠还是怕去学校，昼睡晚起打游戏。楠爸看到后就克制不住发脾气，每次激烈争吵后，楠楠就几天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流泪发呆，有时狠抓自己的头发，他说头上好像戴了紧箍咒，非常疲倦却又睡不着，并伴有强烈的挫败感，脑海中各种后悔的事情交织翻滚，千头万绪，思维像刹车闸失灵一样，无法控制。心中有强烈的自责、自卑感，有时用手指甲掐自己，用拳头打自己，用小刀片划自己，直到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疼痛才能让他产生一点点快感。

奶奶急得关起门来哭。但为了哄楠楠吃口饭，喝口汤，奶奶见楠楠时总是装出笑容。因为小姑说过，不能在楠楠面前哭，要把自己情绪管理好，楠楠才会好。

楠妈也开始失眠了，晚上常常做噩梦。她梦见儿子一个人在深海中下沉，一动不动。她干着急却无法施救，绝望到窒息。忽然“啊”地一声折起身，惊出一身冷汗。她不明白，如今的孩子是要什么有什么，物质富裕了，但很多孩子精神却空虚了？为什么现在许多孩子感到学习都是为父母学的！有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生，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跳河自尽了。她留下遗书给父母，说是完成了父母的愿望，她可以走了。为什么她不知道父母是为了她好呢？

小姑劝楠妈：“一个孩子生病不光是抑郁的问题。人的大脑要到25岁左右才能完全发肓成熟，孩子会有很多认知是片面的。关键是要给孩子正确的引导，学会给孩子沟通感受，找到解决心理问题的办法。抑郁症患者是需要休息的，就像人困了要睡觉一样。只有休息好了，才能逐渐缓过劲来。你暂时不要再催促楠楠学习，给他足够的休养时间，用深深的爱和耐心，等待孩子康复。”

小姑终于在健康160上抢到一次安宁医院的心理咨询号，好不容易把楠楠带到心理咨询室。小姑对楠楠说：“你要把心中真实的困惑告诉医生，要想治好病，可不能讳疾忌医。”原本希望楠楠单独给心理医生好好聊聊，但楠楠却很快就从咨询室走出来了。守在门口的小姑赶紧追上楠楠问：“医生是怎么说的？”楠楠答：“医生让我参加团体康复治疗，我不想参加。”小姑又急忙闪进门诊室，询问楠楠的病情。医生问：“你是楠楠的妈妈吗？”小姑答“不是，我是楠楠的姑姑。”医生说：“只有他父母主动来陪孩子咨询，才能解决问题。”

在小姑和楠妈的反复劝说下，楠爸终于答应陪伴楠楠到安宁医院去看病。医生给楠爸看了楠楠的脑电图、心境障碍问卷、90项症状清单、明尼苏达多相人格测验、血液检查报告单等几项医学检查结果，症状最明显的就是抑郁。

医生告诉楠爸：“孩子确实患了抑郁症，不要拿他与别的孩子比学习，这种病发作时记忆和理解能力差，思维迟钝，有时选词组句都很困难。要配合治疗，要相信这种病很多会好转，但要防止复发。”

楠爸心情沉重地走出医院，他内心激烈斗争着，孩子患了抑郁症，好像在原始深林里行走，突然瘫痪了，需要家人和同伴背着抬着走出去。在孩子最需要关爱和安慰时，而自己由于对抑郁症的无知，还斥责病中的孩子！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治疗抑郁症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药物和心理双向治疗。特别困难的是心理治疗。楠楠认为自己认知没问题，拒绝心理咨询，不愿向陌生人吐露自己心中的秘密；即使父母想利用品尝美食的机会，让心理咨询师当成朋友一起吃个饭，也很难再带楠楠走出家门。小姑和楠妈想了很多办法，包括给他足够的咨询费，让他在网络上自主选择心理咨询师，但始终劝不动楠楠接受心理咨询。小姑问过几家心理咨询机构，要求心理咨询师到家里给楠楠做咨询，但咨询师都表示不接受到患者家里做心理咨询。小姑对此种现象不理解，咨询师回答：“只有患者本人愿意来咨询才有效。心理咨询师突然到家里去，会让患者感到自己唯一安全窝也不安全了，效果会适得其反。”小姑心中疑惑，真的会这样吗？后来才明白心理咨询是需要一个私密、安静、舒适的空间。若在家里咨询，由于各方面的干扰达不到这个效果；其次是咨询师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防止某些重度抑郁患者有幻听、幻觉时发生的不可控制行为。所以，咨询师一般不接受去患者家里进行咨询。

一年过去了，楠楠还是不愿走出房门，把自己封闭在厚厚的窗帘遮蔽的房间里，拒绝阳光，拒绝沟通交流。由于缺乏运动和药物的副作用，楠楠的体重倍增，从一个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变成了臃肿的胖墩，他因此更加不愿走出家门，害怕社交，又怀疑自己患了社交恐惧症。

望着看不到好转的儿子，就像望着茫茫大海上随波漂流的树叶，不知哪里是尽头！楠妈身心疲惫，快坚持不住了。她感觉到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抑郁焦虑状态，晚上很难入睡，有时连续几夜睡不着觉，脑海里反复思考着楠楠的病该怎么办？怎么办……

有一次，楠妈发现儿子又网购了许多甜品，塞满了整个冰箱。楠妈想到已经过度肥胖的儿子，偏偏又喜欢吃雪糕、冰棒之类的甜品，她一下子情绪失控，猛地甩上冰箱门，结果冰箱门反弹，自己的脚趾被撞得瘀血红肿，痛得很多天不能走路。小姑劝嫂子不要着急上火，她曾问过医生，糖类的食物可以使情绪上的不安得到缓解，这也是许多抑郁病人爱吃甜食的原因。随着抑郁症的好转，这种过分食用甜食的症状也会得到控制和改善。

楠妈也病了，也需要看心理医生。医生给楠妈做了一次压力测试，结果高出正常值的好多倍。楠楠的病下一步该怎么办？小姑又预约来到安宁医院，等了几个小时，终于见到了医生。小姑把楠楠病情刚说几句，医生就说：“只听你说不行，必须患者他本人来。”小姑说：“我们很难把他带出来，又不能强行。医院有什么办法吗？”医生摇摇头：“只能家属把患者送来。”小姑只好茫然归家。

小姑曾多次为楠楠寻求中医治疗。中医生每次开药前都会强调几句：“精神上的疾病比肉体上的疾病更难治愈！单凭喝中药不一定能治好，但是可以辅助治疗。中医的作用就是疏肝散瘀，调理气血。患者要以精神专科医院开的药为主。”

这段时间，楠楠的抑郁症还没治好，楠妈又抑郁了，楠爸也急得晚上经常失眠，楠奶每天躲到房间默默垂泪，小姑自己精神上也备受煎熬。但小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镇定，要把精神撑起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精神不倒，才能把亲人带离负面情绪的恶性循环。

楠楠无论如何都不接受心理咨询怎么办？小姑除了向懂得心理学的朋友求助外，还不断听有关心理专家的讲座，并购买了一大摞有关抑郁症的书，包括深圳作家李兰妮写的《旷野无人》和《野地灵光》，仔细研读。

大多数有关抑郁症和心理学的书，都是翻译的外国读本。本土这方面的书很少，而且研究的也不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很多抑郁症患者包括亲人都有一种病耻感，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有几个人能像深圳作家李兰妮那样勇敢写出自己患抑郁症的真相，供精神科医学者研究呢？

但每个人的抑郁程度不同，治疗的方法也各不相同。只能通过学习更多的心理知识，懂得用同理心陪伴抑郁状态的孩子，引导孩子发泄情绪，为孩子的每一点进步拥抱鼓励，同时还要忌讳这些看似宽慰的话：“你别想那么多，看开一些就好了。”“比你惨的人多着呢，人家也没这么痛苦啊！”“你想自杀，对得起为你操劳的父母吗！”等。抑郁症是一种疾病，患者不能控制负面思维，有一种强烈的自疚和自责感。陪伴者说这些话不仅对患者没帮助，还会伤害到他们。

迷信是一种精神麻醉

楠奶以为孙子患了“神经病”，无论小姑怎么解释抑郁症不是“神经病”，同“疯子”不一样，楠奶仍然半信半疑，天天以泪洗面。她急得四处烧香叩头，求菩萨、求神婆保佑楠楠好起来。神婆说：“你孙子运中撞了XX星，要解这个困，就要把他穿过的衣服拿来做几天法事，然后再给你们些纸钱和文书。你们要等到没有月亮的晚上，在你家的东南方，把这些纸钱和衣服摆在地上，向着东南方，左拜三下，右拜三下，然后才能去烧纸钱、磕头，还必须把衣服和纸钱摆到地上烧才灵验。”

奶奶回到家里就开始准备。把孙子穿过的衣服拿去给神婆，交了几百元做法事的费用。神婆说，要等一个星期才可以来取衣服和文书。

一星期后，奶奶十分虔诚地领取了做过法事的衣服和文书，那些文书是用一摞黄纸画的各种符号，谁也看不懂。楠奶耐心地等到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小心翼翼地包好衣服和纸钱，下楼去东南方找可以烧纸钱的地方。可城市里都是高楼，楼下都是花园，到处干干净净，没有地方烧纸钱啊！奶奶又跑回家找一个装饼干的铁皮盒子，在楼的东南方找寻到花园边上一处拐弯的地方，看看周围没有人，赶紧摆上衣服和纸钱，然后左三拜，右三拜，刚刚掏出打火机点然纸钱，就有两个保安看到火光跑过来。保安边喘气边制止：“这里不能烧纸钱，快收起来！快收起来！想烧纸钱回家烧去！”奶奶只好回到家，心里仍很难受。她长长叹口气说：“城市里这么多高楼大厦和花园，就是找个烧纸钱的地方都没有啊！”

楠奶听邻居讲，深圳X村旁边有个XX庙，每逢初一、十五，这里香火鼎盛。来上香的人，他们提着花篮，拿着祭品，一大早就过来排队，从庙门口一直排到银行门口，足有几百米长。排队的香客慢慢向前蠕动着步子，很多人都是排了几个小时才能去上香。小姑路过看到这样的阵势，也不知道神是用怎样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了这么多众生？

楠奶想，祭拜的人越多，说明神肯定灵验！只见楠奶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口中反复念叨：“求求神保佑我的孙子楠楠的病快点好起来，只要楠楠的病好了，我愿意折寿！我愿意下辈子当牛做马……”

楠奶又去仙湖弘法寺拜菩萨，看到不少年轻人也拜佛许愿。但在返回的公交车上，楠奶站得腰酸背痛，想找个座位，有两位年轻的后生坐在凳子上看手机、玩游戏，头也不抬。楠奶认出坐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位年轻男孩，他在菩萨面前跪拜得十分虔诚。楠奶望了他一眼，心想这位年轻人肯定善良会让座。谁知年轻人把眼晴闭上，突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楠奶身体随惯性前冲，手摁在男孩肩膀上。男孩睁眼瞪着她，楠奶赶紧说“对不起！”男孩嘴里嘟囔几声，又闭上了眼晴。

楠奶回到家里，把自已在公交车上的遭遇向小姑吐嘈：“现在有的孩子就是自私！尊重老人都做不到，菩萨能保佑他吗？”小姑说：“每个孩子生来都是善良的，是大人们平常把他宠坏了，只是大人浑然不觉而己。等孩子长大了，他们还是以自我为中心，不顾别人的感受。这不能全怪孩子，大人应该好好反思，过度的溺爱会害了孩子！楠楠也是被宠坏了，吃不了半点苦，受不了半点气，又特别爱虚荣。从小到大一直受表扬，表扬听多了，容易形成完美主义人格，批评一句都搁在心里难过很久，这样脆弱就容易得抑郁症。”

楠奶生气地说：“我不懂啥是完美主义人格！我找算卦的看了，你哥嫂他俩八字不合，命相冲，做什么事都不顺。当初我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他们死活也要在一起，现在应验了吧！”小姑说：“妈，你可别迷信那个八字！哥嫂常争吵，其实都是因为生活中的小事没处理好，也不是什么大原则问题。楠楠都长这么大了，再说做生意要看整个社会大环境和个人智慧，不要与婚姻拉扯在一起。这个时候，您可不能再给他们添乱，一家人要团结和睦，齐心协力治好楠楠的病才是正确的。我看嫂子勤俭持家，勤恳工作，对我哥照顾又好，对父母又孝顺，您应该感到宽慰才对啊！”

楠奶长长叹口气，眼泪又涌了出来。“我这不是急得没有办法了吗！医生说楠楠吃药三四个月就会好转，可都一年多了，怎么还不见好呢？”小姑说：“医生说抗抑郁的药，不能擅自减药或停药。楠楠的病稍微好转一点，他就不听劝阻，擅自减药、停药，可能导致病情不稳定；另外，您和哥嫂还不是忍不住劝他去上学！他现在怕去学校，怕见同学。心结还没有解开。您知道现在学校老师多么害怕患抑郁症的学生在校园跳楼吗？家长找到学校闹，这样的例子很多，老师也担惊啊！有位刚考上大学的新生，老老实实在开学调查问卷上写了自己患有抑郁症，希望老师了解自己。结果老师和校长马上找她谈话，让她搬出大学生宿舍，回去先治病，治好后再拿着病愈的诊断证明来住校。能怪学校吗？学校也怕患抑郁症的学生出事啊！”

楠奶小时候家里穷，没上几年学，识字不多。小姑就把在百度上搜来有关治疗抑郁症的视频放给楠奶听。

直面家庭关系的冲突

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抑郁症患者的反刍思维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魔圈，反复咀嚼过去的痛苦，难以自拔。楠楠说：“我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吵架，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常常没有安全感；爸爸有一次做生意亏本了，他的性格变得异常暴躁，看谁都不顺眼。我妈也有一份工作，她下班后就辛辛苦苦为一家人做饭，我爸回来就能吃上热饭。但我爸不仅不领情，还说妈妈这里没做好，那里没做好，又不懂社交。如果我妈也像我爸一样，几乎天天晚上半夜才回来，那孩子谁来管？”

小姑说：“你爸其实挺爱你的，你小时候穿的衣服，都是你爸亲自为你挑选的。有一次，你发高烧转成肺炎，你爸抱着你，心疼得直流眼泪呢！”

楠楠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知道爸爸对我好，但我长大了，有我独立的人格，有我的自尊！他总是不尊重我，更不尊重我的想法。他认为我是他的儿子，骂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他都没有反思，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他总是出差，很少带我出去玩，几乎没有带我去参加任何体育运动，比如打篮球、踢足球、骑车等。他回来只盯着我的学习成绩，考试分数落后了就责骂我‘你就是个废物！没出息！想死就去死吧！要你有什么用！’他不知道这些骂是语言暴力，是一种巨大的破坏力量，摧毁了我的自信，让我更加自卑。”

“他根本就不了解我！高二上学期，我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突然一阵心慌，并感觉到快要窒息了，恶心想吐，浑身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听到别人说话，我就受不了，感觉到脑子就要爆炸一样，需要马上躺下来。这种情况有时发生在课堂上，有时发生在路上，有时发生在半夜里。我惊恐！我在网上查，我怀疑我是患了抑郁症。我告诉了父母，他们却不在乎，不重视，还说放松心情就好了，担心我吃那些药，脑子会变笨、变傻，不让我吃。尤其是我爸，他觉得我没病，是想玩游戏装出来的。他很愤怒，一脚把我的房门踢开，把门锁取掉。冲到跟前骂我：‘你在这样打游戏就成废物了！一点小挫折就受不了，长大还能干什么？真没出息！就是个废物！’”

“我本来就抑郁了，他的话使我的病情更加严重。我知道我的学习退步了，我还是很努力地上补习班，我已经感到很吃力地在拼搏，考试成绩还是不理想。爸爸又开始骂我不努力。什么叫不努力？我考了班上第三名，他会问第一名是谁？考了班上第一名，他又会问我在年级排了多少名？每次考试都不会让他满足。他希望我永远拔尖。我像一头拉磨的驴，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目标！”

楠楠说着，情绪又非常激动，泪水像珠子一样滚落。“我觉得我好难受，心就像撕裂一样疼痛。‘你就是个废物！’这种声音总是撕扯着我。我也认为我笨了，什么都学不好了，我感到我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我再也没有力量学习了。只感到学习没了意思，活着也就没有了意思，我只能在游戏中寻找一点安慰，寻找一点刺激，每天躺在床上，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通过这一年多的调养，我也看了很多书，也渐渐了解了心理疾病。我用手机查看有关抑郁症的知识。我爸只要看到我看手机，就觉得我不务正业，又开始发火。以前，我学习名列前茅，爸爸以此为荣；可是当我病了之后，学习成绩开始下降，我爸就认为是因我玩游戏上瘾导致的学习成绩落后。总喜欢说，同事的孩子都考到剑桥了，你现在学习却是这个样子！这样的对比，让我更难受！我觉得我是没用的人，我这么笨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很多次想到了死！”

小姑轻轻拍拍楠楠的肩膀说“你爸爸第一次做父亲，没有育儿的经验，他虽然很爱你，但也伤害了你！我要给他好好谈谈，他会反省的……”

小姑想起了著名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蕾德.阿德勒在《自卑与超越》一书中写道：“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小姑感叹：世上的父母那有不爱孩子的！当孩子感到伤心难过求助时，父母却忽视了孩子的情感需求。当孩子积累的压抑情绪多了，就会出现心理问题。

小姑告诉楠楠：“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完美，我们的原生家庭也不一定是完美的。你的爷爷脾气也很暴躁，你爸小时候就是在他父亲的打骂中成长的。美国心理学博士乔尼斯.韦布在《被忽视的孩子》一书中指出：‘情感忽视的一个不幸的特点是：它会自我传播。情感上被忽视的孩子长大后会形成一个对他们自己以及他人的情感盲点，当他们自己成为父母，他们不明白自己的孩子的情绪，他们抚养的孩子，都会有相同的盲点，继而重蹈覆辙。’”

小姑停顿一会，转而问楠楠：“你觉得你父亲是不是从小情感一直被压抑，当他成为父亲后，他越来越像你爷爷的暴脾气呢？你能不能理解和原谅你的父亲呢？”楠楠点点头，若有所思。

小姑接着说：“ 关键是要改变自己的认知，学会接受不完美的父母和不完美的自己；凡事往好的方面想，有事不要闷在心里；遇到欺负，不能只做忍气吞声的受害者，要寻找解决冲突的方法，不要违法行事就好。另外，你要听医生的话，按时按量吃药，不能自行减药或停止用药，自行减药或停药，则会使病情不稳定，对大脑造成新的伤害；要相信这个病是会逐渐好的。人的情绪就像天气一样，有时阳光灿烂，有时阴云多雨，要坦然面对，抑郁的情绪会像阴云一样被风吹走的。”

楠楠平静了许多，小姑决定找个机会，同楠爸长谈一次。

小姑把楠楠的话讲给楠爸听，她说：“哥,我知道你为孩子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可是你的教育方法不对，你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孩子在给你怄气！你也要想想你为什么这么焦虑？现在生活好了，你却感不到幸福，而比以前更焦虑？以前大家都穷，攀比心不严重，有吃有穿有份工作基本满足；现在是吃好的，穿好的，有份高薪工作，有房有车还不满足，总拿自己和富人比，拿自己孩子同名校孩子比，越比越自卑，越比越气馁，搞得自己心里失衡，易暴易怒，对家庭成员看不惯，吹毛求疵，发泄怒火，老婆孩子便遭了殃。越骂孩子是废物，孩子就会废给你看！这是教育中最忌讳的话。如果你采取的是理解鼓励的方试，你的孩子就会越来越自信。所以做父母的一定要学一学教育孩子的课程，首先做优秀的父母，你的孩子才会更优秀。”

这次哥哥没反驳，低下头不吭声，好像听进去了，他需要慢慢改变。有位心理学老师说：“直面家庭关系的冲突，是需要家庭中的每个人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的。这个过程充满艰辛与挑战，痛苦与挣扎。想让孩子真正的长大，父母需要同步的成长。”

又一年过去了，楠楠复学仍没成功。他走进学校就会有一种恐惧感，浑身肌肉紧绷、背痛、胃痛再次反复，无奈又返回家中。楠爸内心虽然很煎熬，但他能做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耐心地陪伴生病的孩子。楠爸通过学习，明白了导致青少年抑郁症的因素是复杂多样的，虽不能都归咎于原生家庭，但父母要培养孩子从小吃苦耐劳的习惯，还要培养好良好的道德观念和性格，使孩子具有化解情绪危机的能力，抗压能力强，就会减少抑郁症的发生；另外父母要放低自己的期望。每个孩子天生优点不同：有理科人才、文科人才、音乐、美术人才等，就像心理学教授李玫谨老师说的：“有的孩子是来报国的，有的孩子是来报恩的。”报国和报恩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家长养育孩子的心态好了，孩子患抑郁症的也就少了。

楠爸自己不喜欢养狗，但为了楠楠早日康复，他买了一只洁白可爱的小狗，陪伴楠楠；还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真诚地给儿子沟通和道歉。

走出抑郁需要改变负面思维模式

高级的心理咨询就像人生的导师一样，指导你怎么看待困难和挫折，怎样与不完美的家庭、自己以及他人和解。但真正能走出抑郁的漩涡，也只有靠自己。药物改变不了人的性格。要改变自己的负面思维，就要学会用心理咨询师的那种思维模式去思考问题，换个角度去看待人生，看待世界。

在小姑的劝说下，楠楠开始尝试心理治疗。治疗师问：“你感到最大的困扰是什么？”楠楠讲父亲的语言暴力对自己的伤害……治疗师会站在专业的角度分析：“这是你父亲的问题，但你改变不了他，你只需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认知疗法有可能改变人的负面思维模式，例如：楠楠说：“我是个失败者，我觉得我一文不值，我把许多事都搞砸了！”这些信念可以修改成如下内容：“即使我是一个失败者，也不意味着我一文不值。我虽然在这件事上失败了，但我在做另一件事上成功了。所以，这是一种取舍。”治疗师的话有用，但真正能摆脱抑郁的纠缠，还要靠自我疗愈。要学会换位思考，学会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和家庭；也不要逼迫自己坚强，其实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被抑郁症折磨的不仅是潦倒失意之人，那些著名的强人也长期生活在抑郁的阴影中。国外有爱因斯坦，林肯，丘吉尔、海明威等；国内有华为总裁任正非、创办“新东方”的俞敏洪、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崔永元等，他们都曾经受过抑郁症的折磨，又像“不倒翁”活出了他们的精彩。

人的精神来源于自信。当你充满自信，就能感受到满血复活。

自信哪里来？主要是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感，找到自己的爱好和追求，并为之努力。

二零二三年的八月，满树火红的凤凰花，给小区增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楠楠经过两年多同抑郁症的抗争，在治疗的过程中也走了不少弯路，但终于有了明显的好转。他现在能主动下楼散步，还能主动看书学习，有了走出去上学的欲望，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追求，最主要是有了久违不见的笑容。楠楠说：“过去像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我要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他想考上大学攻读心理学科，理想是帮助更多的人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

楠爸也改了火爆脾气，尽量挤出时间和儿子一起去运动。他想纠正自己的错误行为，修复亲子关系的裂伤。楠楠的父母通过反躬自省，认识到自己认知的局限，通过不断地阅读心理学知识，帮助孩子也疗愈自己。陪伴抑郁症患者就像牵着蜗牛去赛跑，要用非常的耐心和爱心去陪伴孩子走过生命中灰暗的时刻。

夫妻恩爱和健全的人格，是父母送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经历过抑郁痛苦的人，心理会变得更坚强，更能感受到幸福的来之不易，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但抑郁症是一种很容易复发的疾病，有的长达几年、几十年，有的甚至终生都在同抑郁抗争。美国心理学大师阿伦.贝克布拉德.奥尔福德在《抑郁症》一书中说：“在自然主义研究中，70%至95%的人能从抑郁症中完全复原，年轻患者中约95%能完全摆脱抑郁。”但重度抑郁症患者：“个体经过一次严重抑郁发作、次发作之后，至少有60%的可能会二次发作，那些有过两次发作病史的人有70%的可能会三次发作，而那些有过三次发作病史的人有90%可能会四次发作。”

面对抑郁的高复发率，谁也无法预测未来。担心、焦虑已成了父母和亲人的无形枷锁。只有勇敢面对，相信雨过天晴，珍惜阳光普照的日子。愿楠楠早日康复，考上他心仪的大学！愿人间安好！愿所有抑郁症患者和亲人都能安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