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别去了,在医院我们还要照顾你,你去了只能添乱呀!”我不耐烦地把去父亲往门里推,追上背着刚晕倒的母亲的姐夫,往沙井人民医院奔去。
排队,挂号,急救,入院……一连四五个小时,我在医院里跑上跑下,东冲西撞,终于把突发心脏病的母亲安顿好,感觉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坐在医院的长条椅上,感觉白色的墙壁、天顶、LED灯都在旋转。不一会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是父亲含糊不清且支支吾吾的声音:“我——我要去医院——我要看看……”不等他说完,我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爸,你就别胡闹了,你整天昏昏沉沉,眼睛又不好使,来干什么吗?你好好在家呆着,我一会儿就回家了……”不容分说,我急忙挂断了父亲的电话。
看着护士给母亲吊完两大瓶水,又喂她喝了一点稀粥之后,我匆匆赶回家给父亲做晚饭。
等我提着顺道买的一点猪肉和青菜回到家时,发现家里黑灯瞎火的,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三步并作两步,我冲上四楼,掏出钥匙胡乱打开门。
“爸,我回来了……”没有人应。
“爸,你在吗?”我走进他的房间——没人。
厕所,厨房,阳台……我找了个遍,没有看到父亲,只见他的黑色老人机愣愣地躺在茶几上。
这下我急了,父亲去哪儿了?自从他满了75岁开始变糊涂被我接到沙井之后,母亲整日陪着,不让他出门。偶尔到外面走走,我也一定陪在左右,牵着他走,从不敢撒开手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我跺着脚在客厅喊:“爸——你去哪儿了?你不认得这儿的路呀——”
把电话打给妻子和姐姐、姐夫,他们都说不知道。跑到楼下,问邻居,问保安,都说没看见。我跑出城中村,来到大街上。茫茫夜色里除了来来往往眨着红眼睛的小汽车,匆匆忙忙呼啸而过的电单车,以及沉默着懒得搭理我的路灯和榕树,哪里有父亲的身影。
我慌乱地在马路上无头苍蝇一般乱串,怎么也找不到父亲。不知跑过了几条马路,问过了多少路人,等我筋疲力竭地往回走时,已是凌晨两点了。
回到家,妻子提醒我拨打110报警,可警察却说还不够24小时,不能立案。
整整一夜,我坐卧不安,只到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早上八点,我又骑上电单车到处找,找遍了方圆几公里的地方,还是没有找到,连半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下午三点回到家,我有气无力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遍遍地在心里喊着:“爸——你去哪儿了?爸——你快回来呀!”
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我急匆匆赶到派出所,在我软磨硬泡和百般求情之下,警察才勉强同意立案帮我找父亲。
他们仔细询问,又查看了视频,最后确定父亲昨天下午五点半走出村子后,往沙井医院的方向走去,视频的最后一个镜头捕捉到他在107国道边登上了一辆开往福田方向的公交车。
这怎么办?深圳有一二千万人,要找到父亲不是大海捞针吗?
我沮丧地往上班的工厂走去,耳边还回荡着妻子抱怨的话语:“哎——老头子真会添乱,老太婆躺在医院,女儿马上要中考,这个时候他又来玩失踪——你要去找他,不上班了?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呀!”脑子里在盘算着怎么开口跟老板请假。
我一进工厂大门,门卫老王头就高声嚷道:“你怎么才来,老板找你好久了,赶紧去他办公室。”
我的心咯噔一下,慌慌张张,硬着头皮向老板办公室跑去。
见到老板,不等我开口,他就说:“我先给你一个星期的假,赶紧去找你爸,厂里送货的面包车你开去,另外我再让每个车间在下班时派三五个人一起帮你找——别急哈,一定能找到的!”
“嗯,嗯!”我连声应承,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开着公司专用于送货的那辆五菱宏光回到工厂时,已是七天后,我有气无力、垂头丧气地去老板办公室还车钥匙。
他依旧热情地接待了我,推开我的手笑着说:“车子你先开着,每天下班后你继续去找,车间里不忙就提前下班去——对了,我已经给你联系了深圳卫视《第一现场》,他们也会帮你找的。”
我哽咽着,不知怎么回答他,只好一个劲地点头,含糊地说:“好,谢谢——谢谢,好、好。”
又过了两天,仍然没有半点消息,父亲已经走丢十天了。
这天晚上下班后我开车到了东莞凤岗,在路边停好车,在一片迷蒙夜色和昏黄的灯光中,正准备去路边电线杆上贴寻人启示,手机突然响了。
一位陌生人匆匆报给我一个电话号码便挂了,他说打这个电话一定能找到父亲。
我将信将疑地拨打过去,原来这个电话是宝安区救助中心的,他们说前几天的确有人送来了一个走丢的老人……
不等他们说完,我转身上车,一路超速,直奔向宝安区救助中心。
天哪——那个老人果真是我的父亲!
他头发蓬乱,面色蜡黄,脸上多了几处血痂,穿着救助中心的绿色服装,颤颤巍巍地坐在主任办公室里。看到我跑来,他先是满脸疑惑,然后犹豫了一下,再笑着站起来,向我伸出双手。我扑过去,抱住了他,几乎是哭嚎道:“爸,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父亲拍拍我的后背,轻轻把我推开,笑着说:“傻儿子,不是你送我来这里的吗?”
我愕然地望着父亲,边上的工作人员连忙解释:“老人家一直在说送他来的人是儿子,说等下儿子就会来接他回家。”
带着父亲回到家里,全家人悬了十多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帮父亲脱下救助站的衣服时,发现口袋里有一卷钞票,打开一看,有两张一百的,三张五十的,还有一些二十、十块、五块的票子。我惊讶地问道:“老爸,这些钱哪里来的,你出门时身上是没有带钱呀?”“傻儿子,不是你给我的吗?你不记得了,前几天你分几次给我的。”
我愣了一会儿,连忙说:“是的,是的——是儿子给您的……”说完,我的眼泪又禁不住流了出来。
父亲伸出粗糙的右手,一边为我擦泪,一边慈祥地说:“傻儿子,哭啥呀?别哭了,别哭了——孩子都要上高中了,你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不怕丢人呀!”
我连忙止住泪水,抬起头冲父亲一笑,却看到父亲脸上布满慈祥且满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