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房正对着深圳湾，海岸线如同流美的古琴腰线，如果将滨河大道上的行车线比作那一根根琴弦，那么，那奔驰的小车就是跃动的音符，宫商角徵羽，金木水火土，东西南北中，天地人事物。书房墙上挂着三张价值不菲的古琴，用料上乘，做工考究，而且均为倪琴，出自斫琴名师倪诗韵之手。倪琴音色苍古、音亮韵长、出音饱满，显“匀、松、透、润”之特色，承文人琴幽邃奇古之风骨。书房里曾经常有天籁之音逸出，仙乐飘飘，檀香袅袅。抚琴者非我，亦非附庸风雅而效古人悬琴明志。如今每每瞻仰墙上的古琴，虽然隔着琴袋，虽然隔着一些日子，但依然木色染目、弦声盈耳，心底常漾起一圈圈涟漪。

1.深圳琴家

2023年8月的某一天，姚亮老师从扬州“薪火相传”第二场古琴雅集现场发回一段十三岁少年胡瑞钦演奏《潇湘水云》的视频。胡同学手法娴熟，少年老成。姚亮老师还附上了一段话：“（胡瑞钦）当年和子文一起比赛的，现在比大人弹得还好，子文没坚持可惜了。”姚老师这段话结尾处是没加标点符号的，但我感觉得出，她要多遗憾就有多遗憾。

姚亮老师的遗憾，也是我们的遗憾，同时还是内心深处那根细细的琴弦，偶尔一阵风，或者一丝月光，总会将它碰响，倘倘佯佯，隐隐遑遑。那是因为身处十字路口，生怕一次草率的选择而导致不可逆转、后悔莫及的方向性错误。

子文六岁时拜姚老师为师习琴，一年后登台演奏，八岁在校园内举办个人古琴音乐会，九岁录制首张古琴专辑《七弦琴童》，2021年暑期参加新加坡国际“和乐”杯古琴邀请赛获得少儿组（18岁以下）银奖。在所有参赛选手中，子文同学年龄最小、习琴时间最短、在非专业组取得银奖实属不易，用评委老师的话来说：“该选手落指干净、稳健，对音乐的理解和把控也很到位。少年不容小觑，相信继续努力会更上一层楼。”“九岁的孩子如此表现，我很满意！”

姚亮老师是苏州人，自幼专习琵琶，少年成名。18岁芳华，春风得意之时改学古琴，先后师承中国著名古琴演奏家龚一先生和古琴世家吴兆基先生。现为中国古琴演奏家、深圳春风古琴社创办人、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古琴专业委员会理事、深圳音乐家协会及文联委员、香港民族艺术研究会副会长。2009年姚老师创办深圳春风琴社，已录制《清逸琴筝》专辑、《姚亮古琴专辑》（古琴独奏）、《碧涧流泉》（琴箫合奏）等。姚老师常年活跃于古琴舞台，几十年来没有一天离开过古琴，她热衷古琴传习，在深港两地以及国内弟子众多，拥趸无数。

姚亮老师在《七弦琴童》的扉页上是这样寄语她的爱徒的：“还记得三年前，子文小朋友在爸妈的带领下，手捧一束鲜花来到春风琴社拜师学琴，我一见这位虎头虎脑、一脸稚气可爱的小男孩就特别喜欢，当即就收下了。三年来的学琴之路，在妈妈的陪伴下，子文同学风雨无阻地来琴社习琴。他坐得住，静得下，理解快，学得了，练琴勤，效率高，进步大。三年后，子文进录音棚录制首张个人古琴专辑，我像我的老师当年指导我录制首张专辑一样，每次必到，现场监听，为了认真，为了热爱，为了呵护，更为了传承。录音很顺利，好几首曲子几乎一次过。九龄小童，三年习琴，今日出色地完成专辑，我为遇见这么一位天资聪慧、非常热爱传统文化的学生感到无比欣慰，这也是做老师的福分。孩子今天的成绩是对培育他的老师、父母和周围所有人最好的感恩，也是对他成长最有印象、最有意义的记录。祝愿子文小朋友雏凤清声，传承经典，取法乎上，行稳致远。”

认识姚亮老师缘自十多年前学校传统文化教育的一个课题。课题组有一个综合实践活动，选了“古琴研究”这个主题。从网上搜到深圳“春风琴社”的联系方式，电话邀请她入校普及古琴文化，姚老师二话没说，一口应承，她说将古琴课开到学校里去是她最想做的事儿。

记得在福田绿洲小学的小礼堂，等助手布置好以后，一袭古装打扮的姚老师走上舞台，拿起麦克风开始了她的讲课，从古琴的远古传说，到古琴形制的含义，到琴曲故事，到今天古琴的非遗项目，娓娓道来，课题组师生听得津津有味，大家仿佛来到了一座古老的宫殿，发现了鲜为人知的秘密，既古老，又新奇。大致了解了这些以后，听名师抚琴才是重头戏。姚老师并不急于演奏，而是先说了说古琴雅集的礼仪，讲到了“六忌”：一忌太冷，二忌太热，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打雷，六忌大雪；还说了“七不弹”：丧事上不弹，给人表演不弹，事多缠身不弹，不洗澡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到知音不弹。

至今还记得，姚老师说完“六忌”“七不弹”之后，慢慢地移步到琴旁，坐下，重新调整了一下琴凳，然后就是调弦。弦调好后，正襟危坐，双目微闭，气定神闲。场内非常安静，一众听者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姚老师弹的什么曲子已记不得了，但她的起范儿至今记忆犹新。姚老师的手指碰响琴弦的那一刻，那声音似乎从远古而来、从天上而来。那一刻，我联想到20世纪80年代在街头音像店买磁带试音，当电子琴音乐从卡式录音机里传出时，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肉都要从骨架上掉下来了，是那样的酥软，是那样的令人舒服。但眼前这天籁般的古琴声音，与电子琴音乐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桐木丝弦，玉指希音，澄澈空灵，好像直逼你的灵魂深处，是那么的入耳、入脑而又入心。

打那以后，学校的上下课铃声全改了，改成了古琴音乐铃声；下午的眼保健操也改为了冥想。一次五分钟的冥想，全校师生聆听着清奇优雅的古琴音乐，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留给校园的只有一个静谧，让整日里喧闹的校园突然间停顿，飞鸟不飞，游鱼伫听。冥想用的古琴音乐自然是节选自姚老师的ＣＤ碟，闭上眼睛，一段冥想，脑子里一下子就有清零的感觉，像电脑的磁盘碎片整理，像手机恢复出厂设置，效果似乎比眼保健操还好。

从此，交上了姚老师这样一位朋友，亦友亦师，亦师亦友；从此，将还未入学的孩子送到了春风琴社，一束鲜花，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子文便拜在了姚老师的门下。像所有学生家长送孩子学艺一样，不但老师成了孩子的好老师、孩子成了老师的好学生，其家长也跟着浸淫其中，一来二去，老师教了两代人，三者也形成了一种铁三角关系。也曾感慨过、幻想过，所有的师生、家校都这样，那中国的教育生态是一番多么美丽的风景！

也就是从这开始，因为古琴，因为孩子，与姚亮老师交往越发频密。

2015年末，与一拨学校同事相邀，来到了深圳科苑南路的春风琴社，参加姚老师主持的古琴雅集。琴社里按照茶室风格布置，古朴典雅，简洁安静，极富禅意。在古琴面前，姚亮老师总是那么充满热情、虔诚、执着而又一丝不苟。姚老师亲自披挂上阵，开始了她的抚琴时间。每演奏一首琴曲，她总是将曲意、背景、人物故事等娓娓道来。《祥音》总是开场曲。姚亮老师于2000年打谱的这首《祥音》，融入了不少佛乐的元素，大气、祥瑞，佛音袅袅，旋律舒缓流畅，平和安详，姚老师在多场音乐会上以此作为开场曲。她说：“真正认识了**后，发现它原来是教育。而佛乐是可以让你震撼、让你安静的音乐，而这恰好与古琴乐曲相契合。”一语道破天机，古琴就是传统文化的具象，不信你瞧，什么是禅意，请听古琴，什么是儒学，请听古琴……春风琴社雅集的重点是姚老师经典曲目《高山》《流水》等，高潮时弹奏《酒狂》，再是《秋风词》，结束时演奏《阳关三叠》。当然，最最高潮的还属姚亮老师为大家赠送签名版CD碟《姚亮古琴专辑》《碧涧流泉》和《春风》。

因为了解而热爱，因为热爱而冲动。一来二去，学校同事们对古琴有了一些认识，传承优秀的传统文化、在校园内开设古琴校本课程便成了大家的共识。于是乎，在教学场地十分有限的情况下，学校专门在五味馆找了一块阒静之地做琴室，拨专款购置十来张古琴，成立了学校古琴社，聘请姚老师母女俩为指导老师。为了宣传和招收古琴社学员，姚老师放下身段，借着学校“六一”文艺汇演，冒着酷暑，上台演奏、互动，耐心、细致，那时的她，全然不是一个蜚声古琴界的演奏家，俨然是一名引导员、讲解员。估计那时的她，也早忘了古琴的“六忌”之“太热”“七不弹”之“给人表演不弹”，为了招收新学员，为了培养知音，她忘了往日的矜持。

“我急啊！我恨不得马上进课堂，恨不得马上让更多的孩子接受正统的古琴教育！”姚亮老师的语速很快，是难忘的苏州口音，嗓音尖尖，吴侬软语，进了耳，入了心。

2.深圳琴童

认识了一个人，就走进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结识了姚亮老师，古琴便成了我们家的日常，日子也添了别样的色彩和声响。

那年中秋，独个儿用胆机听雨果唱片公司出品的区君祥老先生的《客途秋恨》，一曲终了，泪眼婆娑，余音绕梁。弱视艺人区君祥先生嗓音沧桑，曲儿低回婉转，对旧时兵荒马乱之下一位妓女悲惨的故事如泣如诉，听来荡气回肠，很悲情，一种很痛的感觉。如果就此罢了，那太伤感的情绪可能会缠绵悱恻很久，伤身伤心。于是挑了姚老师的古琴曲，焚香伫听，冥想入定，深以为古琴音乐“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突然感觉音乐一如中药，有药引子，有主药治病，还要有副药调和。于是分别以《西江月慢》和《忆汉月》记下这段“自嗨”：

西江月慢·客途秋恨

守谦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聆听南音之王区君祥之《客途秋恨》而感世事沧桑，念盛世荣华。

凉风有信，秋水怨、落红长笛。

残柳入西窗，形容枯槁，倦飞芦荻。

落雁鸣、一叶孤舟，浪高风急，泪如潮汐。

忆旧时，邂逅青楼，才貌怎能敌。

拜月下、离鸾难振翮，眷恋别、幽兰不觌。

长发飘飘衣未整，旧约无消息。

但记取、乱世情迷，人生谁负，那般飞镝。

莫等待、秋恨客途空静寂。

忆汉月·中秋听琴

守谦

香炬数支缭绕。

月色盈庭谁扫。

七弦轻弄牧黄昏，

旨酒蕙肴欹倒。

思乡愁又寄，

琴上月、

桂花开了。

广寒仙子早成归，

无误月圆清皎。

2018年，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还是深圳南山区科苑南路，还是春风琴社，跟着姚亮老师习琴刚两年的子文，迎来了他的古琴首秀。琴社的小舞台，琴桌琴凳，伏羲凤凰，与茶座隔着小小的“桥”，隔着流水——听琴时为了保证安静特意关了电泵，没有流水声，但依然感觉到水在流动、云在飘渺。子文弹奏的是姚老师的那曲《祥音》，节奏、台风出奇的稳，一招一式，看得出都有姚老师的影子。姚老师脸上挂着十分满意的笑，她觉得学生回报了她难以言说的成就感、满足感，如此拥有，夫复何求。坐在姚老师旁边，看见了她的表情，也翻看了她的内心世界，次日填了《醉春风》一词以记之：

醉春风·祥音

守谦

犬子习琴期年，昨夜春风琴社小荷初露，献《祥音》。晨起记之，谢师明志。

拂柳春风爽。

怡情天地广。

祥音今夜自何来。

漾。漾。漾。

桐木台前，

七弦琴上，

稚童初唱。

学艺师尊长。

佳趣交朋党。

树高千丈去浮云。

爽。爽。爽。

茶社窗前，

一轮明月，

照他颜巷。

更难忘的是当年年底、子文八岁生日那天，在福田区梅山小学五味馆举办了子文首场“云水琴心”古琴音乐会。这是个不大的小学校，但其中的“楼堂馆所”特别有中国风，几处门口的对联均由校长撰联、著名书法家书刻——学校饭堂叫“知味堂”，“举箸饥餐色香味，为师饱览天地人”，由深圳市书协**李静先生挥毫；图书馆叫“一得阁”，“穷万代卷帙但求一得，读千家诗书还看三唐”，由深圳市书法院赵永金院长篆书；国学馆叫“五味馆”，“苦辣酸甜咸日月，诗书礼乐易春秋”，著名书法家罗永炜先生泼墨；五味馆入门处有个高大的照壁，照壁上悬挂有孔子线刻像，孔圣人挂像旁边的对联是：“有教无类三不朽，持满戒盈四中和”，由书法老师崔占海先生以爨宝子体书写。在馆内举办重大活动前，或教师节庆典、新教师入职、孔子诞辰等，大家都要到这举行拜孔子的仪式。

子文在五味馆举办首场古琴音乐会，是其成长道路上的一个最重要的足迹。“‘云水一生无别好，琴心三叠有谁知。今宵松殿相期会，弹到西山月落时。’这是南宋诗人白玉蟾描写古琴的一首诗。我们先别管今夜有没有月亮，但今夜有雅集，有人鸣琴。”音乐会在主持人的开场白中揭开了序幕。同样，以《祥音》打头，接着是《酒狂》《秋风词》《阳关三叠》《小草》……压轴戏还得是姚亮老师的《高山》《流水》《梅花三弄》。结束时，主持人说：“‘灯火三更雨，诗书一古琴。惟愁脚力软，未必圣门深。莫笑云端树，初如涧底针。不应将一第，用破半生心。’一段时光，一场雅集，正好应了那句话：‘生活除了苟且，除了诗和远方，还要有古琴声声。’今晚的相聚过后，‘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感谢子文同学、感谢姚亮老师、感谢各位来宾！顺祝大家在2019年里万事如意、琴瑟和鸣！”沈阳音乐学院双簧管演奏家于晶石教授还对子文的演奏发出了“少年老成，未来可期”的赞许。当晚，又以一则七律后记这一雅事：

七律．云水琴心

守谦

２０１９元旦前夜，梅山五味馆有“云水琴心”雅集，听姚亮与其弟子子文抚琴，遂集琴曲《酒狂》《祥音》《阳关三叠》《秋风词》《梅花三弄》《流水》以记之。

酒狂辞旧梅山夜，佛乐祥音月下诗。

杨柳依依何忍别，秋风习习恨相知。

梅花再弄长声叹，流水哀吟断绝时。

稚子无愁轻滚拂，通儒顿作别离痴。

2019年国庆节后，曾任上海民族乐团团长的古琴演奏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龚一先生受弟子姚亮老师之邀，光临深圳南山区科苑南路的春风琴社，为深圳琴友做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讲座：“龚一琴话——我的古琴艺术观”。龚一先生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声音洪亮。龚先生不愧为古琴大家，一说到古琴，学养深厚，汪洋恣肆，侃侃而谈；一说到古琴艺术观，真知灼见，对当今古琴界的问题也毫不隐晦、鞭辟入里。对于当今的古琴热，老先生一半是高兴，另一半却是担忧。他说这些年古琴热了是大家伙“抬轿子”抬出来的，使得古琴的发展有了很好的社会基础，这是金字塔的底部；但是这“热闹”没有深度，当中附庸风雅和不求甚解的人不少。对于当今的古琴学术研究，老先生对那种人浮于事的态度没少批评，什么学术研讨会、艺术交流会，无非就是开幕、弹琴、合影、吃饭，一个套路，弹来弹去，还是那么三五十首琴曲，而老祖宗流传下来古琴曲谱中不同版本的琴曲有3000多首、古琴乐曲有700多首却鲜有人问津，这些宝贵的遗产亟待我们去发掘整理，现在流行的琴曲不过其中的10%。在回答琴友提问“您属于哪一琴派”时，龚一先生说：“我自小在南京学琴，是不是我就是金陵派了？不是。我曾随张正吟、夏一峰等十二位名家学琴，接触过广陵、金陵、梅庵等多个琴派，这些老师和琴派都深深地影响了我。可是，我又在音乐学院接受了现代音乐教育。在学院里，我们既有中外音乐史、分析各种形式音乐作品等理论学习，也有现代音乐的创作、其他乐器的演奏等实践课程。音乐学院附中和本科的学习，让我学到了很多，一生受用。这样说来说去，那我到底算哪派？我只能说我是‘音乐派’。”在说到古琴继承与创新时，龚一先生认为“琴为心声”，弹出感情和人性是千古不变的，他还引用古琴演奏家、音乐理论家和音乐教育家査阜西先生在1937年《今虞琴刊》发刊词中的一句话：“古琴之演奏真能事者，必竭尽其抑扬顿挫、轻重疾徐之妙。”龚先生认为艺术处理上真正做到了“抑扬顿挫、轻重疾徐”这八个字，音乐形象就是完美的画面而产生生动的韵味，古琴的最高境界即“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和将至矣”。曾经听过龚一先生《法场换子》，那是他在20世纪70年代根据余叔岩的京剧《徐策跑城》中一段唱腔，用古琴模仿唱腔的一种尝试，老先生手法娴熟、琴技高超，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清晨六点来钟，书房里就传来了琴声，那是子文每日最为宝贵的一小时早课时间。每逢新曲，子文新奇无比、兴奋莫常，练得很是认真。他妈也很是心疼——是咳血般的疼痛，说，那胖乎乎的小手指按压在细细的琴弦上，总感觉是自己的心脏被琴弦勒紧、被磨擦得吱吱的响。姚亮老师近段教古琴名曲《关山月》。这是一首琴歌，很适合借曲吟诵。它源自李白《关山月》一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千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表达了戍边将士思乡之苦、战死疆场之怆。乐曲原为汉乐府横吹之曲，后用李白这首诗作为唱词、移植成琴曲而得名。曲子短小，曲风古朴大气，多用轮指，为梅庵派特征。原谱（清代毛式郇《龙吟馆琴谱》、荷兰莱顿大学图书馆藏）后记有云：“此曲指法纯正，音韵和平，乃入门之正路，初学易於熟习。每於月白风淸之际，一弹再鼓，动无穷之幽趣焉。”

子文说：“我发现，琴曲《乌夜啼》、《良宵引》和这《关山月》的开头非常相似！你听，哒哒哒——！”刚入学不久，子文并不识谱，认识汉字不多，更别说读懂天书一样的“减字谱”了，只有学老师用一个“哒”字替代所有的唱名哼唱旋律。他凭借什么来背谱呢？一段时间以来，我对这一问题穷追不舍。是靠老师教唱？是凭借老师的手部动作？古琴虽有徽位，但要找准音位比键盘乐器难得多，儿童有天生的“金耳朵”而具有独特的辨音能力吗？他的脑海里是如何建立起每个音符调值与古琴面板的空间关系？对于一个毫无生活经验的初学者来说，他心目中对每首琴曲所树立的音乐形象又是怎样的呢？等等，至今还没有答案。

子文练琴是不允许我们打扰的，不能随意走动，不能有其它声响。书房门紧闭或者虚掩着，我们总喜欢用耳朵贴在门上偷听或者从门缝里偷窥，旋律流畅，音准到位，一招一式，很像那么回事儿。姚老师说，很多大人学了很长时间都难有这等水平。但还是在观察和研究他对作品的情绪处理。譬如眼前的《关山月》，老师上课时应该对曲意有过简单的介绍，但从其生活阅历和阅读经历来看，一个童蒙初开者怎么可能对作品主旨领悟深刻而共情呢？也许，这是文艺作品开放型阅读带来的混沌；也许，没有情绪就是最大的情绪，又或者是“稚子无愁轻滚拂”、纯“通儒顿作别离痴”而已。于是，填词一阕，记心中犹疑：

月下笛·稚子漫弹《关山月》

守谦

月白风清，

黄沙铁甲，

断碑孤寂。

寒光蔺石。

火眼金睛霜镝。

夜深沉、风起乱云，

怕他贼寇难懈息。

古今多壮士，

求忠旌孝，

赤心横笛。

丝弦空绕指，

若月下乡思，

几声抽泣。

垂髫稚子，

不识离愁悲戚。

那琴声、雁啼马嘶，

漫弹柳陌强说悒。

暗思量，

五色云霞，

喜怒凭我织。

在选择词牌时颇费周折，最后才选定《月下笛》，调名本意即咏词人春夜月下听笛时的思绪。月夜听笛，古代诗作多有所及，月色朦胧，以静衬动，宁静凄清，韵味深邃。《词谱》卷二十七：“调始周邦彦《片玉词》。因词有‘凉蟾莹彻’及‘静倚官桥吹笛’句，取以为名。”以周邦彦之《小雨收尘》为正体，双调九十九字，前段十句五仄韵，后段十句四仄韵。此词上阕第四句押韵，下阕第四句不押韵，上下阕第六句七字折腰，第七句七字不折腰，后结三字一句、四字一句、五字一句。

2020年5月，跟随姚亮老师习琴三年的子文，打算录制自己首张古琴专辑。一家三口和姚老师戴着口罩，来到了位于深圳新洲南的锐得录音棚。用琴是姚老师那张大伏羲——后来因为录音效果特别好，子文横刀夺爱，将老师的爱琴“据”为己有。共录了两次，姚老师每次必到，还带上她的爱琴。在录音棚，姚老师再次显现出她认真严谨的性格特征，一个音一个音地监听。做家长的不断说着感谢话，姚老师还是那样认真，用略带苏州口音的普通话说：“当年我的老师也是这样子的呀！”如同一段琴音，轻描淡写而又风花雪月般地掠过媚俗的客套。录音很顺，十首曲子，几乎一次过。录音制作完成，姚老师还为学生古琴专辑的发行写了热情洋溢的“导师寄语”：“……我为遇见这么一位天资聪慧、非常热爱传统文化的学生感到无比欣慰，这也是做老师的福分……”子文也在自己的专辑上用隶书题上一副对联明志：

日月星辰三尺剑，

诗词曲赋七弦琴。

随后，子文跟随姚亮老师参与了深圳市内各类演出，或音乐厅，或文化馆，或入校巡演。2021年暑假，子文凭借一曲《普庵咒》参加了“和乐杯”新加坡国际古琴邀请赛决赛获得银奖。子文是所有参赛选手中年龄最小的九岁琴童。评委给他的评语是：“该选手落指干净，稳健，对音乐的理解和把控也很到位，少年不容小觑，相信继续努力能更上一层楼。”

如此一来，孩子的未来规划，应该是如下人设：继续练琴，参加艺考，奔向音乐学院，以古琴为专业，以继承和推广传统文化为终身事业。

然而却不！

当子文进入初中学习时，一家三口多次围绕走不走艺考的道路反反复复地讨论而陷入了痛苦的选择之中。有得选择是幸福的，然而在选择中舍弃又是十分痛苦的，瞻前顾后，环视左右，生怕失误。我们不得不慎之又慎，不得不采取“抓阄”这一古老的办法来取舍，两个纸团，一个写有“艺考”，一个写有“学考”，虽然抓中了“艺考”，可是很快又反悔了；我们重又采取投票的方式，三个人写票时反复擦拭、不断反悔，最后还是无果而终。那时候，三年新冠疫情刚刚结束，一场疫情告诉了我们，科学尤其是生物科学与人类健康的重要性；中美芯片大战，说明掌控科技核心技术才是民族工业的根本；中国崛起，****大业，敌对势力环伺，**斗争更需要科技来武装；中国探月，人类飞天，哪里少得了理科生……作为一个文科生父亲，在为孩子选择未来时，想到他对什么都有探寻欲望和学习热情，似乎更容易被宏大的叙事左右，所以几经周折，终于有了方向：选择艺考，可能只有一种或者两种结果；暂不定方向，未来还有多种可能。

书房里，一面墙上挂着三张古琴，下面是琴桌，琴桌上摆放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琴谱（子文在忙完功课之余偶尔练练琴，只是时间和次数远比以前少了），看到这些，总时不时浮现出姚亮老师唏嘘不已的表情——非常理解，作为师者，好学生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好比一茬好秧苗，一误就是整个春秋，一等就得等一辈子。所以，孟子借“孟子三乐”喟然而叹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三乐也。”书桌上，堆满了各科习题集、中考提优训练，时不时听得见内卷的热浪之声、看得见求学路上匆忙的脚步。每逢此刻，总免不了纠结重现，总在问自己是否选错了方向。但转念一想，不管怎样，只要健康，只要向上，未来不仅有古琴，还会有诗歌，还会有远方。更何况，不奋斗何有青春，不“卷”何有深圳？即便选择古琴，又岂能不“卷”？“土扶可成墙，积德为厚地”，世间功成之人事，哪有不风餐露宿？哪有不筚路蓝缕？

3.深圳琴人

父母的陪伴，是对孩子最长情的告白；两代人的搀扶，长幼都是共同成长者。几年下来，因为孩子，因为古琴，自己作为一个不弹古琴的外行人，用三年的时间，写了一本《琴韵诗心》——三十几万字，洋洋洒洒，从伏羲斫琴到古琴传承，从黄帝制曲到姜夔学习民间音乐，从孔子周游列国谱写“三操”到汉唐琴赋史话……与其说写了一本书，不如说读了多本书；欣赏古琴音乐，参加不同层级的古琴雅集，诵读有关古琴的诗词歌赋，这何尝不是蒙昧心灵所接受的一次次文化洗礼？这何尝不是对古琴文化和传统文化的致敬？虽然浅尝但并未停止，虽然礼仪不太端庄、身姿不太优雅，但心是诚的、情是热的。在深圳这个改革开放、科技创新的前沿，是培养理科生还是文艺兵，或者二者并重，这是个很值得思考的教育话题。儿子自幼习琴且很被恩师看好却没有以此主攻，遗憾之余却洞见了另一个世界，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仿佛无意中从别人手中接到传递过来的火炬，你不得不立刻传给来者，或许有点匆迫，或许有点热切，但热心可鉴，只想让更多的人看见这束光。也正因为这些，自己的眼前好像突然洞开了一个别样的世界，看到了许多别样的风景。这是一场邂逅，也是一次巡礼，更是一次修行：心与琴近，则清微淡远，端世事中正平和；杖之以琴，则澹泊明志宁静致远。

2016年11月4日晚八点，深圳音乐厅，深圳高级中学张若迪老师的原创交响作品音乐会如期举行。为古琴、《诗经》之“关雎”、李白之《将进酒》而作的三乐章交响曲《琴·诗·酒》，光看这标题，就够喝一壶、诵一日、听一宿的了，正如著名指挥家卞祖善为音乐会题词所祈愿的那样：“春月情，琴诗酒，若隐若现，迪启未来。”操琴者正好是姚亮老师，当古琴遇见交响乐，古琴的神韵与古诗的音韵，胀破了每一个来自西乐的音符，好一个“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深圳音乐厅之夜！

2021年11月，热爱传统文化的福田区政协杨副**入校调研，了解传统礼乐文化进校园工作。在她的指导下，我们总结过往，还有了新的想法，一份关于《中华优秀传统礼乐文化进校园》的提案出炉了：我们想编写专门的地方教材或者规范有关活动课程，将起源于周朝的十七项礼仪（包括士冠礼、婚礼、相见礼、乡饮酒礼、乡射礼、聘礼、朝觐礼、丧礼、祭礼、凶礼、军礼、宾礼等）纳入教材范围，并结合当代的升（降）国旗典礼、成人礼、启蒙开笔礼、餐前感恩礼、尊师礼或祭孔礼等，甚至将餐桌文明、传统节日礼俗和二十四节气、西洋节日等融入当代礼仪规范，指导学生学习并实践节日礼仪、典礼礼仪、社交礼仪、外交礼仪。可以在综合实践活动课中或者STEAM和PBL项目式学习中设立探究专题；可以融合到各项活动中去，如环境设计、开学典礼、新生开蒙礼、成人礼、汉服日等。我们建议在区级文化馆或者街区设立古琴专馆、古琴博物馆，从古琴历史渊源、古琴音乐、古琴谱整理、古琴曲的创作背景、斫琴工艺等各方面推介古琴并面向中小学生开放，定期开展古琴艺术沙龙、培训、国内外交流和比赛、筹办古琴音乐节等，将古琴文化送到中小学生面前，让深圳的孩子们系统地接受传统礼乐文明的洗礼。

2023年4月7日，中法两国元首在广州松园举行非正式会晤。白云厅内，古琴大师李祥霆的女儿李蓬蓬抚弄千年古琴鸣响千古绝唱。那张用琴名为“九霄环佩”，距今已有1268年的历史，藏家就是深圳人！当人们惊愕不已之时，我却在“指瑕”：听者西装革履、不打领带、站立，不如衣着汉服、端坐红木沙发、品茗闻香；为何选曲《流水》，中法是至交知音吗？为何不选《华胥引》？那可是轩辕氏共产主义理想国，她不同于其他乌托邦，通过努力，她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社会愿景；选《南风畅》也不错啊，那表达的是由下而上、为民解愠纾困、物阜民安、天下大治的祈愿，是兼济天下的美畅之道。有一天，在深圳沙河高尔夫邂逅“九霄环佩”藏家、深圳企业家何作如先生，那一刻，对儒雅谦和的何先生无比地崇拜，因为他太有钱，光一张琴就过亿；他太有情怀，把大把的钱花在一张琴上，却又与钱无关。

2024年8月至10月，深圳天空美术馆“赓续中华文脉”之“古韵今声·中国历代名琴展”隆重开幕，八张文物级的古琴进入了深圳人的眼帘：唐代伏羲式“九霄环佩”（何作如藏）、宋代仲尼式“清流戛玉”、宋代仲尼式“明月”（画家张大千旧藏）、宋代仲尼式“环佩”、宋代仲尼式“南熏”、宋代仲尼式“锦江涛”、明代仲尼式“冷月踈钟”以及一张未命名的清代仲尼式。“九霄环佩”为唐代雷琴，斫制于唐肃宗登基之时，琴名“九霄环佩”阴刻在琴的背面，苏轼曾经拥有过这琴，并留下“东坡苏轼珍赏”篆文印。虽然历经千载，梓桐之声依然带着厚重穿越日月而来，今日名家遇上名琴，如同跨越时空的知音交欢，古琴大师李祥霆先生抚之而叹曰：“松透、恬静、圆润、雄伟、沉厚、悠远、神奇”。

2024年七夕前夜，在心布洛愈·空间，在柔和的灯光之下，在开场曲《祥音》声中，“德音弘道·琴韵传薪——姚亮古琴师生音乐会”拉开了帷幕。正是姚老师这帮学生，他们大都是土生土长深圳新生代，自幼跟随姚老师习琴，有的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又进入了伯克利音乐学院等读研、读博，而他们敲开这些著名音乐学府大门的正是那张古琴、那些关于古琴音乐的论文；有的与国外音乐人合作，推出中西合璧的新曲，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有的开视频直播，用全英文介绍古琴，介绍指法，介绍琴曲，一曲又一曲，一期又一期……

突然感觉到，深圳的琴人不少，有情，有才，有传人。在教育界，在演艺圈，在文学群，在展览馆……总有背负着的蓝印花布琴囊行走于街头巷尾，总有衣袂飘飘的琴人在图书馆、书城或社区文化场所弦歌不断。

深圳并非文化沙漠，而是人文荟萃，文脉渊薮。不仅传统文化让深圳更具典雅之气，移民文化还使之更具张力，他是有着中华传统文化基因的，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宝玉。今日是昨天的儿子，现代是传统的后裔，也正因为深圳的广纳，海不辞水，所以必将成其深。深圳，深信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相信古琴音乐与文化定会在深圳这座年轻都市里绽放奇葩。

4.深圳琴怀

古琴不仅是一项古老的乐器，还是一项礼器，更是宥坐之器，可以杖扶灵魂。琴有九德，习琴即为修身，那是因为东方文明、君子之德藏形于琴。已被人格化的古琴，深为古今文人喜爱，君子怀德不去琴，即使不会抚琴，蓄养一张没有徽位、没有琴弦的素琴，那也是高雅无极、风月无边。志趣高雅、博学多才、洒脱不羁、本性率真的陶渊明喝高之时，捧出素琴乱弹一气给朋友助兴，有人笑他不会弹琴何必装腔作势、附庸风雅，五柳先生却笑呵呵地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嵇康临刑前索素琴鼓《广陵散》，慷慨悲歌，长叹世间再无广陵音。是故，“素琴”已是清雅淡远、超然物外、洒脱不羁的化身，已是文人雅士的深层隐喻，以至于后人蓄养素琴成风：“虚馆无宾客，凉窗有素琴”，“素琴本无弦，漉酒用葛巾”，“明镜懒开长在匣，素琴欲弄半无弦”，谢灵运、李白、白居易等在列；喻良能《游柴桑怀渊明二绝》一诗中诗也洒脱、人也安逸：“语客归休醉欲眠，素琴虽蓄本无弦。南窗寄傲北窗卧，买断清风不用钱。”而刘禹锡《陋室铭》中的“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更为大家熟悉、传诵。

一张古琴，将东方文明浓缩在三尺六寸五的梓桐木里，将经典的传统文化具象于七弦之声，如同欹器这一宥坐之器一样，她足可以成为每个人的座右铭。于是，学古人律赋，选韵“中正平和，清微淡远”，作《杖琴赋》：

杖 琴 赋

守谦

（选韵：中正平和清微淡远）

荆藜蕤蕤，生北山之中，卵叶抟抟，阳绿阴红；桃枝瑟瑟，沐南山之风，霜竿节节，外直中通。斫茎成杖，改斜扶正；景帝赐杖，山涛孝敬；孔子曳杖，千载一圣；黄发鸠杖，黎民百姓；九节筇，扶己扶人扶尊长；四方志，匡君匡臣匡鼎盛。

天地同讴，乾坤清明，如何孝悌忠信，无非修齐治平。

泗滨浮磬，浮本色于泗水兮，天玄地黄，日丽风清；峄阳孤桐，耸傲骨于巉岩兮，霜月苦叶，根老泉冰。聚日月光辉兮梧桐峻岭生；啜天地清露兮凤凰孙枝鸣。疏桐寒井，缺月孤根。鸣禽喈喈，伐木丁丁。借离娄子之明，辨山水禽兽之纹；绳公输盘之规，取日月星辰之精。嫘祖之茧丝以为弦，碧涧之流泉以为声。嫦娥之色当漆，月华如银；五佐之光作徽，星辰道情。

树九德兮斫君子之器，倡十美兮发中正之声。斧下生相，法天法人法大地；弦上有歌，咏山咏水咏月晴。龙池八寸，聚八面威风；凤沼四寸，蓄四时英精。正齐仙人肩，纤细玉女腰；宫商角徵羽，日月天地人，君臣民事物，仁义礼智信。卧雪月明，霜松风清。

三光耀，五音和。烽烟号钟起，忧生绕梁歌，绿绮花间语，焦尾意嵯峨。治天下，唐尧弄神人双舞婆娑；传仁德，夫子叹幽兰独茂冈坡。司马临邛凤求凰，嵇康广陵琴作戈。良宵一曲风入耳，流水满溪泛春波。水静沙平，序雁行以和鸣；云淡风轻，无捕鹭之奸讹。瓠巴鼓瑟，流鱼出听；伯牙抚琴，六马仰秣。天人合一，君臣同歌。

文韬武略，阐幽明微。半生萍漂，千岁鹤归。驰骋万里何所杖？翱翔九天何所依？衣锦尚絅，餐味宜淡。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不偏不倚，不僭不滥。九节之杖，可支羸身直立；三尺之桐，可伴灵魂行远。素琴无丝无声胜有声，陶潜不跛不蹇；琴赋无弦无为即大为，张随忘物忘我。以弦虞人，只道人间出天籁；借琴励志，何劳弦上生缱绻。上通天道，穷阎陋巷乐其心；外表礼制，幽谷深山志其巘。

噫吁唏！耄耋杖以桃枝，仁士宥以梓桐。杖策驱驴，两足躞蹀千里路；负琴追师，一念平复六钧弓。三杯茶，喜相逢；一张琴，轻弹中。

一个人，行走于人间，世多风雨，路多坎坷，如何行稳走远，如何心宽体健，如何随心所欲不逾矩——需要一张琴，或书斋墙上，或纤纤手里，或平澄心中，怡情励志，造化优雅；她可以杖扶你的灵魂飞越沧海，风雨不惧，波澜不惊，笑看风云；她时常会告诉你处世之道，中正平和、清微淡远，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一辈子有很多的路要走，很多的书要读，很多的问题要解决，但是，一张琴，已经足够。

每年春夏，黑不溜秋的噪鹃鸟不分昼夜在周边“哇哦哇哦”地叫着，飞过公园，飞过高树，飞到深圳湾红树林，不知停歇，但那声音实在喧噪，耳根生火，令人心烦。可是，谁知道那是它对爱侣最热忱的呼唤，那是它为未来的苦苦追求。每一次在电梯里、在路口，遇到那些匆忙的快递小哥，流着汗，赶着路，谁都在为生活紧追慢赶；每一天在地铁口、公交站，人影幢幢，脚步匆匆，他们中有你有我还有他，最耀眼的还是那些小书包，谁都在为明天孜孜以求不留遗憾。每个人都有梦想，中国人，中国梦，追梦的路上风光无限，有时也会遇到困难，但只要心向目标，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催人向上；看那奋斗者的身影，无论成功与失败，努力的姿势最美最好看，就好像那每一朵花儿，只要努力绽放，每一朵花儿都是春天，追梦的路上处处是春天。于是，在某一天，写下《追梦路上处处是春天》这首歌词：

每寸光阴都是春天

（歌词）

看窗外东风人面，

春意阑珊。

伤春情绪，

在噪鹃声里蜕变。

多想开成一朵伞，

将梅风杏云渲染，

把柳眉桃腮翻看，

带雨梨花一片片，

编织绿肥红瘦满园。

试将这时光裁剪，

春光无限。

樱花烂漫，

风铃木黄色心愿，

紫荆花开同心圆，

燕子飞风和日暖，

木棉花红成执念。

洒满阳光的空间，

每寸光阴都是春天。

【洒满阳光的空间，

争奇斗艳，

每寸光阴都写满春天。

春风万里正当年，

跃马扬鞭，

追梦路上处处是春天。】

这首词，能将它谱成古琴曲吗？书房里的古琴，何时能重新鸣响呢？再看看，深圳高级中学张若迪的三乐章交响曲《琴·诗·酒》（姚亮老师鼓琴）在深圳音乐厅演出获得巨大成功，礼乐文化已进入深圳校园，八张传世名琴齐聚深圳天空美术馆“赓续中华文脉”重磅大展……深圳街头耸立古琴博物馆的日子还远吗？

一天到晚，这心心念念的，是古琴，是深圳的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