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自你降生，爸爸曾发过两个宏愿，一是为你写成长日记，再是给你写童话故事，可惜都没做成。忽忽你已六岁，纵然爸爸宏愿难成，难道也没有一篇文章可以留住你的童年时光吗？这让爸爸很焦虑。好在爸爸平时习惯将微信朋友圈当电子备忘录使用，关于你的内容竟也攒了近万字，为何不据此写点东西呢？

想时容易做却难。从决心写到真正动笔，中间过去了两个多月，东鳞西爪的文字在脑海中不断翻滚，像轻风刮起许多纸片又纷纷落下，始终没法将那些文字捏合成为想要的形状。及至近来放手去写，原先看似一盘散沙的细节，才终于显现出力量，绽放出光芒。

一、你的聪明伶俐

在你快三岁的时候，我们讨论“鬼”。你从没见过鬼，于是非常急切地问，鬼在哪儿？快指给我看！我随处乱指，鬼就在那，在那，在那……你更急了，在哪啊？我看不到。爸爸没法无中生有，只好说鬼是看不到的。谁知你却好像识破了奸计，斩钉截铁地说，我看你是鬼！爸爸一时语塞。

爸爸希望你能喜欢阅读，所以经常会把聊天往读书上引。而你也经常看到爸爸在看书，有时会不解地问，爸爸，你真的这么喜欢看书吗？有时又会自我确认，爸爸，你果然很爱看书耶。某次爸爸有意问你，书架上那么多书，总也看不完，好苦恼，怎么办？你很认真地想了片刻，说，我有个想法。你要是生病，就多吃点药，听说身体健康的人能活到上百岁，这样书架上的书就不算多了，你慢慢看，一定能看完的。这时你不过五岁，回答却如此迂回复杂，又出人意表，着实让爸爸吃了一惊。

爸爸还曾用相声“报菜名”那般快的语速考验过你的捕捉信息、分析信息、抓住要害的能力（其实就是玩），题目不难，难在不假思索，你的反应还不赖。爸爸问，爸爸的宝宝抱一下宝宝的爸爸，请问是谁抱谁？妈妈不知是故意误导还是有口无心，抢答，爸爸抱宝宝。你立刻驳道，错，是宝宝抱爸爸。爸爸又问，那宝宝的爸爸抱一下爸爸的宝宝呢？你嘿嘿笑道，是爸爸抱宝宝。彼时爸爸正抱你高高。

某天，爸爸意外发现，你的口语表达开始展露出用词偏好。比如，舒服不说舒服，你更喜欢说舒适。爸爸很纳闷，舒适更书面，舒服更口语，日常会话干嘛弃用舒服呢？你却说，舒适比舒服更顺口，也更高级，舒服太简单了。一席话将爸爸说得哑口无言。不过仔细想想，有用词偏好，往大了说，是自我意识和审美意识发展的一种表现，蛮好。往小了说，也说明词汇量还行，而高级词往往也是新鲜词，用得好不妨鼓励，即便不精准也可以引导改换它词。——总之爸爸不会为求所谓的表达规范而妄加干涉你的用词自由，只要言之有理无伤大雅，就随你用去。

又有一回，你为了诱捕一只蚊子，想了很多办法。先是将三把扇子合体，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四处扇风，让我拿着防蚊拍严阵以待，一旦发现立刻扑杀。可惜蚊子就是不现身。你又想到一招，说，我不爱学英语，蚊子要是吃了我的血，没准它也会变得不喜欢英语，我用点读笔播放英语，闹它，逼它出来，再把它消灭。只见你将点读笔嵌入圆形塑料凳中间的小孔，做成一个大声公，抱着走，端着播，非要恶心蚊子一番不可。想法很好，可蚊子就是不上当。不得已，你只好再次出手：这次要做一个精妙的陷阱！爸爸一看，好家伙，这确定不是用来捕鸟的吗？一颗玩具手雷支起一个倒扣的挖沙用的圆桶，桶里放着三枚硬币，桶边镇守着一只似要咆哮的橡胶恐龙。你说，没有什么会不喜欢钱，如果它看到钱的话就会想拿，可是看到恐龙又会发抖，触发机关，震动一个东西落下来，手雷支撑不了桶，蚊子就被死死关在桶里。它无聊的时候就玩一下钱，久了才发现这是游戏币，气得它想喝水，偏偏又没有水，就被活活渴死了。不得不说，真是个绝妙的设想！后来你实在耗不住了，昏昏睡去，只留下陷阱恭候蚊子大驾光临，直至天光。

还有一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家人晚饭后散步，你说你不要走大路，想走楼栋间的秘道，秘道有意思。妈妈温柔问你，可是妈妈不想走秘道，怎么办？你说，我和爸爸走秘道，你走大路，到终点集合。妈妈又问，那我想走大路，又不想一个人走，怎么办？你又答，那我们就陪你走远一点，再进秘道，然后终点会合。于是一家人继续沿着大路走，你一言我一语，还随手剥几粒水煮花生分着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段大路的终点。你抬头对我们说，爸爸妈妈，以后都不走秘道了。我们问为什么。你说，以前觉得大路要走好久，但是你们跟我聊天，很快就走完了，所以不用去秘道了。妈妈说，可是以前我们也有陪你聊天啊。你对妈妈说，你都是跟姥姥姥爷聊，一聊就走得好慢。妈妈又问，那爸爸和你聊不是一样的吗？你摇摇头说，不一样的，我举个例子你们就知道了。比如说，手机充电充一半，是不是没充满？那走路只跟爸爸聊天，就相当于只充一半的电，也不够开心！一番话逗得爸爸妈妈哈哈大笑。妈妈说，你也太厉害了，我都想不到。爸爸也附和，儿子的脑瓜子真好用，越来越有逻辑了。你得意洋洋地说，（从智力来说，）我感觉我都能当你爸了。

二、你的奇思妙想

你对参加美术培训班兴趣不大，对率性涂鸦却很感兴趣。你涂鸦过一幅《龙怪》，其形似龙尾，血盆大口，没鼻没眼，浑身带刺。你说它口能吞噬灵魂，肚里藏许多岩浆，又叫做噬魂兽。你还画过犀牛吃草、海船摩托、枪炮刀剑等等，惟《龙怪》是无中生有，充满想象，令人称奇。

某天爸爸妈妈聊起历史，爸爸心血来潮，用手机打出“免死金牌”，问你认不认得这些字，你自信答道，兔死金牌。爸爸追问，什么是兔死金牌？你说，一只兔子死了，装进盒子里，拿胶水封上，立个牌子，写上字，涂上金色和红色，就是兔死金牌。多么天马行空的想象。

有段时间，我们爱玩词语接龙，慢慢升级为成语接龙。你的成语储备虽不多，粗略统计也有170多个，因此也很喜欢挑战成语接龙。某回，我们玩到火字，该你接龙了，你急中生智，自创了一个“成语”——火拜为生，并解释说，人们点火烧香拜佛，就是求一个生的希望。

平日里，爸爸喜欢写点不入流的现代诗以抒胸臆。你许是见得多了，有一天突然问爸爸，甜美的梦和诡异的梦，融合在一起，会不会就是一首，很奇怪的诗？爸爸很惊奇，连忙称是，顺势引导说，假如给你把这句话分行，它看起来也像是一首诗。现在这首诗缺个题目，叫什么好呢？你想了想说，那就叫《梦里见》吧。爸爸一品再品，以为十分贴切。

有一次，爸爸指着小区里一丛花草问名。此前曾带你认过它叫灰莉，可惜这回你仍没记住，蹦出四个奇怪的音来。爸爸连忙追问，你说是“四草金阳”，四就是多，四草就是很多草。细想也有道理，灰莉叶子繁茂。可是金阳呢？叶子是绿色的啊。你说，阳光照射啊，阳光照在叶子上不就是金色的了吗？叶子就像金色的阳光。

2024年元旦前夜，你对爸爸说，你要是很会炒菜，一定给我做一道“爆辣喷香帝王蟹”。爸爸问做法，你脱口而出，先把螃蟹放锅里，再把脏东西烧没，也可以先洗干净再下锅。烧没/洗净之后，继续开大火，放入辣椒粉，还有小辣椒，继续翻炒，倒入生菜，出锅装盘。在盘中放上一朵花，撒上芥末，就完成了。后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你决定把帝王蟹改成普通螃蟹。又和我商量菜名用“喷香”好还是“清香”好，最终你还是决定用“喷香”。爸爸说很期待，等你学会。你若有所思地回道，嗯。

你对爸爸说，你有个问题一直搞不懂，很好奇：一样东西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制造这样东西的东西又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制造这样东西的东西的东西又是怎么制造出来的……爸爸妈妈面面相觑，坦言这大概是哲学问题，还没法给到你可以自圆其说的见解。你也问过不少物理问题，比如山本来是绿色的，为什么远处的山就变成蓝色的了呢？为什么远一点的房子和山就看不清了，那么远的太阳月亮却能看得非常清楚？为什么城市的灯光太亮就很难看到星光了？在这些问题上，爸爸妈妈坚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就搜索的态度，边学边试着用你能听懂的话跟你解释。就算一时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你能保持好奇和思考，这个世界的奥妙也早晚会向你揭示的。

有时候你的想象很接地气。你说天太热，都热成肉饼了！爸爸不解，你说，因为热晕了，人贴在地上就扁了，不就像肉饼了吗？肉饼就是扁的。有时候你的想象直上九天。你说，我想飞到天上，摘一朵云带回家。以后那朵云就是我的床。你对宇宙和星体兴致盎然。你曾编过这样一段话：小孩当大人，大人当巨人，巨人当奥特曼，奥特曼当地球，地球当木星，木星当宇宙，宇宙当小孩。且不去深究内容吧，衔尾蛇般的循环感和运动变化的画面感却着实让爸爸惊奇。你还口述过一首“诗”——

造星

如果行星很少

我就用意念造出来

我已经造出三个了：

石灯陆，像太阳

十灯监，也像太阳

因为灯都很烫的

比太阳还要烫

冰海星，像海王星

因为冰海星很冷

它上面有海

人站上去

就会冻成冰块

跟海王星一样

你们记住了吗

如能造星，人何尝不是造物主？

你还尝试用两首小诗解释宇宙的奥秘：

（一）宇宙模型

宇宙之外是岩浆

岩浆之外是一层皮

合起来是个大西瓜

（二）水果宇宙

宇宙是大西瓜

小行星是蓝莓

地球是樱桃

我是果树

宇宙瑰奇，奥妙无穷。愿你如胡适先生所言，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大胆地想象，大胆地探索，对这个只能体验一回的世界永远好奇、始终热爱。

三、你的妙语连珠

有一回你的手上破了一点皮，你不管这叫皮翻、皮卷、皮翘，而是皮飞了起来。你当然不可能理解飞字里的大气象，但你灵感式的表达里蕴藏的想象力和鲜活感真让爸爸自愧不如。这正好又应了你早前说过的另一句话：不要以为我人小，脑子就不好使。

类似的灵感式的表达还有许多，比如有一回，你迎风玩阔叶“扇子”，你说，这风真硬啊，每次我想扇风，真正的风就压过来了。给流动的风以岩石般的形象，与古代大诗人走的难道不是同一路数？难怪有人说儿童是天生的诗人。又比如，2023年元旦，你开心地祝福：新年快乐，人物吉祥。爸爸不解，为什么是人物吉祥？你说，不知道，就觉得这样很好。爸爸又琢磨了一下，发现果然很好，人也好，物也好，通通吉祥。还比如，你美滋滋地啃了许多虎皮凤爪后，问妈妈，我怎么感觉鸡爪放了辣椒啊？妈妈说，没放辣椒，是花椒，麻麻的。你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感觉舌头像弹簧一样。

你曾问爸爸彼时在读什么书。爸爸说王阳明，难，一句话也没读懂。你建议爸爸换本简单的，不然很快就会觉得没意思了。爸爸说，难有难的意思——克服困难。你反问，克服困难？爸爸说，是的，慢慢读，以后能学会的。你很惊诧，笑道，以后学？你这都是以后了，以后学，就是以后的以后了。

你从小就接受英语启蒙，上幼儿园中班后开始报班学习，虽远不及对汉语的热爱，也经常灵魂拷问爸爸妈妈，我以后又不出国，学英语有什么用？但是真的学起来也一点都不含糊，是作业视频打卡时唯一不满足于跟读、坚持流利输出的“小学霸”。上幼儿园大班后，有一回交英语绘本视频打卡作业，你说，我已经背下来了，直接录视频吧。爸爸妈妈都很惊讶，因为在兴趣培养或素质养成上，我们从来只盼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踮踮脚”或者跳一跳，并不对你做过高要求。作业打卡十分顺滑，你对着镜头几乎一字不落地背完了绘本故事和重点词汇，把英语老师都吓一跳，夸你给班里开了个好头，因为老师正好有鼓励背诵的想法。姥姥听说后，半戏半真地逗你，乖孙记忆好，智商高，以后上清华北大。你受宠若惊，缩脖抿嘴笑道，不会那么爽吧？姥姥有板有眼地说，比这还爽！把你逗得哈哈笑。

你还有很多很好玩的语录。

你吃饭时说：我胃小，别当我胃口小。

你吃橙子时说：这瓣橙子是我的牙套。

你看着妈妈的眼睛时说：妈妈有星空。

你观察星空时说：看，月亮睡觉了。

你回应大人的期待时说：希望我嘴甜是吧？给我买根棒棒糖抹嘴上，就嘴甜啦。

你洗澡不小心碰到凉水，冻得嗷嗷叫时说：这水比凉粉还凉。

洗完澡后说：你看我的皮肤多光滑，都可以当镜子了，闪闪亮，洗澡果然是好啊。

你跑步累得够呛时说：爸爸，感觉我的灵魂已经离家出走了。

你有模有样地跳即兴街舞时说：我一天不跳街舞就浑身痒痒。

你听妈妈讲话时说：妈妈，你怎么说蚊子很臭啊？难不成蚊子吃了臭豆腐？

你缠在爸爸身上时说：爸爸，等我睡着后，你会发现有一条蛇在你身上。

你看央视版《西游记》“三打白骨精”时说：唐僧一点武功都没有，怎么能当大哥呢？

当爸爸希望你相信大人说话算数时，你反驳说：不信又怎样，会撞到鬼吗？信又怎样，能遇见天使吗？

当妈妈让你吃石榴，籽不要嚼更不要咽时，你不服气说：为什么不行，难道里面有毒气弹吗？

在北京旅游，你比较两地差异时说：从生活来说，北京好；从生存来说，深圳好。

你爬长城时说：真的是往上看不到尽头，往下看不到地面。

你豪情万丈时说：只要心够低，什么事都能做。（爸爸问，低是什么意思。你说，）低就是胆子大，自由的意思。（爸爸又说，低没有这个意思啊，为什么会用这个字呢？你说，我也不知道，就是随口说的，就想找个字表示那两个意思。）

你开涮大人时说：人家的孩子就是厉害，长得跟我一样，已经会做麻辣烫了。爸爸妈妈，你们二十多岁了都不会，对不对？喔，不对，你们三十多了。

你心疼大人时说：我们换个地方打羽毛球吧。旁边这辆车上千万，要是球老打到车上，你们就是人不瘦，钱包也得瘦三圈。

你回应爸爸的安全警示时说：我是不信到处有危险，可我永远相信这世上有爸爸保护我。

你还对爸爸妈妈这样说：等我长大了，看看你们是不是还像现在这么爱我。是的话，我就请你们吃面。还说，要是没有那么爱了也会请，因为你们现在已经对我很好了。

四、你的天真烂漫

你两岁时，爸爸妈妈带你去罗湖书城，书城三楼有座不大也不高的讲台，台下是认真看书的大人，你胆子挺壮，竟走上台去奶声奶气地冲他们招手并说“大家好”。好在你的声音不算大，台下并无反应，不然爸爸妈妈就该讪笑着将你带走了。

你三岁时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开会的镜头，自言自语道，北京有好多人坐在椅子上说话。爸爸妈妈都噗嗤笑了。可不是吗？就是一群人坐在椅子上说话。有时候，孩童的极简思维和纯粹之眼可以穿透一切复杂表象，直抵事物本质。这份极简和纯粹，脆弱异常，宝贵异常，看看不断创造科技奇迹的马斯克便知。孩子更可宝贵的，是敢说真话。大人便是能说出“开会，就是一群人坐在椅子上说话”，也未必会如是说，不但不说，还会添枝加叶，为开会下一个繁复无比的定义，祭出一堆云里雾里的意义，加上许多令人目眩神迷的点缀，曲里拐弯，叫人不得要领。概言之，大人喜欢把简单变复杂，把自己和别人都绕进表象世界里。小孩子则相反，他们把简单看做简单，从复杂里也能看出简单。他们善于做减法，把虚头巴脑的装饰和伪饰统统“减”掉，让裸泳的、滥竽充数的、“皇帝的新装”的纷纷现出原形。他们善于祛魅，善于破除遮蔽。

你四岁时极认真地说，我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我想有个楼梯可以走到月球上去，另一个是要是有个真的奥特曼就好了。爸爸知道你从来就对天体充满求知欲和探索欲，但对于第二个愿望，在你得知奥特曼不是来自光之国，而是扶桑国后，就很快地对他们粉转路了。在爸爸一番艺术不分国界的引导后，你才又重拾对奥特曼的喜欢，但已明显不如当初那么热爱，偶像也从赛罗奥特曼转为了捷德奥特曼，以致于之前兴冲冲买的奥特曼服饰，如今被你弃若敝履，谁要是以某种理由逼你穿，你会十万个不情愿，甚至哭得梨花带雨。

一天早上，你从自己的小床起来，敲响了洗手间的门，当时爸爸正在刷牙，给你开了门。只见你定在门槛石上，既委屈又愤懑地仰头望着爸爸说，我昨晚做了一个很不公平的梦，就是我们在美味思买蛋糕，买了三块，结果你尝了一口我的，就端给别人吃去了！爸爸哭笑不得说，难怪看见你边睡边打了小床一下。你气便消了，折向客厅去看电视。

2024年的“五一”劳动节，你给自己取了个别名，叫吴巨劳，意思是你超爱劳动。爸爸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嘿嘿笑道，爸爸也给你取了个名字，也叫吴jù劳，不过是吴拒劳，拒绝劳动。然后引导说，你看，一样的读音，两个名字的意思却截然相反，这样的名字就最好不要取。你听完捧腹大笑。

还有一回你和爸爸说，班上有个同学好自大。爸爸问怎么个自大法。你说，他每次集合报数的时候都说自己很聪明，我就问他，1000*1000等于多少，他头就扭到一边去了，说，我不知道。爸爸说，他被你给难倒了，只是你好像也不是真的会算哦。你想了想说，也对哦，我也只是听你说了答案后记住了而已。

咱家经常晚饭后散步，而你喜欢停在美术馆周围玩耍。某天，在美术馆的台阶上，你意外吸引到一个三岁多（小你一岁）小妹妹，我们向上她也向上，我们往左她也往左，生怕跟丢了，还抓着你的外衣不舍得放手。而你面对比你小的幼童却手足无措，不敢碰也不敢动，生怕伤到她，便笑嘻嘻向爸爸求援，爸爸，你快来，不然她老是黏着我。这时小妹妹盯着成片的宽叶草喊“螃蟹”，你忙问，哪有螃蟹，螃蟹在哪儿？爸爸，快带我去看螃蟹。爸爸笑说，哪来的螃蟹？你说，她刚才说有！爸爸又说，这又没海，怎么会有螃蟹呢？要非说有，那也应该是在这里。爸爸指了指脑袋，又说，想像有一只螃蟹飘在半空中，一只飞鸟掠过，说时迟那时快，螃蟹伸出它两只巨大的钳子，咔嚓，剪断了鸟的翅膀……咔嚓，剪断了鸟的翅膀！小妹妹边学边笑，你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但你还是想确认是不是真的没有螃蟹，于是往草丛里望了又望，终于说，可能她说的是海草，草丛里不太可能有螃蟹，但草和海草是比较像的。

五、你的真情流露

你四岁时，恰在母亲节的夜晚，爸爸在卧室陪你玩完了厨师长的道具游戏后，你破天荒地默默走向客厅，去收拾自己散落一地的玩具，顺带把客厅都收拾得焕然一新。爸爸妈妈为你鼓掌，说要给你的表现打120分，你轻声说，打100分就可以了。因为爸爸妈妈都收拾那么多次了，而我只收拾了这么一次……

你有一个举动让爸爸感觉很暖心。但凡爸爸身上出现了一丁点伤痛，比如被夹子夹到手，或者你不小心打到爸爸，只要爸爸哼唧一声，你就会走过来捉着爸爸的痛处放在你的脸颊上，或者将脸庞凑到爸爸的痛处，心疼得眉头紧皱，可怜兮兮。你能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并真心紧张，爸爸很欣慰。

你有一个秘密让爸爸感觉很心疼。你说在幼儿园中班的某天，放学后你和其他班的同学追着玩，追丢了，找到小区一偏僻处，只看到一个小学高年级的男生，也可能是初中生，就好奇地凑过去。对方却不耐烦，没好气地叫你滚。可怜你形单影只、势单力薄，生怕不滚会挨揍，生怕走开也会被提溜回来一样揍，只好在地上滚了两下才敢走。你说，这件事过去很久了，一直不想说。又说，你实在没法判断对方会狠到哪一步，只好做出让步。或许在悬殊的力量面前，你的恐惧是爸爸没法感同身受的吧，爸爸又怎能高傲、粗暴地指斥你，要求你做出恰如其分的判断并采取道德正确的行动呢？用成人规范里的道德和道德感来要求你是可笑的，毕竟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你只是希望摆脱“欺凌”，免受伤害。爸爸相信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恐惧的孩子，会生出更多勇气。爸爸会永远为你撑腰。

还有一件事情值得我们细细说。你一直渴望有个宠物陪伴，最好是猫咪。但是考虑到猫毛容易诱发鼻炎，爸爸妈妈很谨慎，不敢轻易答应你。后来我们外出游玩，心血来潮带回一只巴西龟龟苗。你非常兴奋地说，我也有宠物啦。转念又问，它本来和朋友们在一起的，跟我们回家后它很孤单怎么办？爸爸只好说，就像你的同学转学一样，小乌龟也转学了，以后你就是它的玩伴，要好好陪伴它哦。它能活很久，可以陪你长大呢。你一听，笑得合不拢嘴。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也不知道龟生会不会折在我们手里，到家后我们先用透明塑料盒给它搭了个简易龟缸，铺上黑黑白白碎石子和大大小小鹅卵石，浅浅地倒进一点矿泉水，供它游玩歇息晒太阳。巴西龟很活泼，但也可能是不适应新环境，只见它不停地爬来爬去，还支撑着站起来，想爬出去，只是缸身又滑又高，它屡屡受挫。你很喜欢小乌龟，经常跑来看它，有时候给它喂喂龟粮，戏弄戏弄它，和它说说话。后来你习以为常，放心地将喂养的任务交给了大人，看它的次数也变得很少。

如是几个月后的某一天，爸爸加班回到家，发现小乌龟连同它的龟缸都不见了。只有给它捡的一小袋鹅卵石还在，一包龟粮还在。小乌龟终于还是熬不过病痛，去了。临睡前，爸爸决心跟你好好聊聊小乌龟的死。爸爸问你，咱们家的小乌龟还在吗？你说，不在了。爸爸又问，那小乌龟是死了吗？你说，姥爷说没死，眼睛还睁着，只是把它送走了。爸爸继续聊，慢慢聊到你的伤心处，你不再坚称小乌龟还活着，趴在床上哭着叫唤，我要小乌龟，我要宠物……我想抱起你，抱不动，却看到你眼眶通红，眼泪哗哗。爸爸知道让你接受死亡会很困难，但爸爸不能逃避，也不希望你去逃避，爸爸想和你一起面对。

爸爸想起给小乌龟拍过一些照片和视频，就跟你说，小乌龟还在，在爸爸这里，我们一起再看看它吧。你这才愿意让爸爸把你抱起来，坐进爸爸怀里。爸爸给你擦眼泪，亲了亲你，跟你一起看小乌龟的照片和视频。你这才平复了点心情，但还是会间歇抽噎。爸爸说，小乌龟在跟你说不要难过呢。它说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是感谢你对它的用心照顾，它会永远想念你的。儿子你很善良也很有爱心，你也早就把它当成了你的家人，给它喂水和龟粮，还给它洗澡，现在它走了，你很难过。爸爸妈妈也很难过，没有能力照顾好它，因为我们没有喂养宠物的知识。你好好学习，等你掌握了养宠物的知识，我们再养一只好不好？说话间爸爸数度哽咽，怕妈妈笑话，只好等不那么激动了，才接着把话说下去。你听后点了点头。

爸爸接着说，那我们跟小乌龟好好地告个别好吗？跟它挥挥手，谢谢它来过我们家。它虽然死了，但只要我们还记得它，它就永远都在，永远都是我们的家人。你不答应，似乎还没有做好和一个生命告别的准备。但是，我们必须和它告别了。它不用再生病，再虚弱，再痛苦了。此时，妈妈播起了歌曲《当离别开出花》，你哭得鼻子有点堵，于是侧着身子静静地听。听完后你说，我感觉这首歌讲的是儿子离开了家，所有人都很想念他。就好像也是在说我和小乌龟，我也很想它。爸爸妈妈说，是的，我们都很想它。我们也希望你能永远有一颗善良的心，热爱生命，敬畏生命，会为逝去的生命热泪盈眶。

六、你或许还想知道

你名字的由来。在妈妈还怀着你的时候，妈妈就敦促爸爸一块给你取名字，说一个好名字要经得住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考验。对此，爸爸深以为然，当然也有夫妻共翻字典，随缘各凑一字的起名捷径，终究不太好使，不如一字一字绞尽脑汁来得心安。那时谁也不知你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于是决定男孩名女孩名各定一个，有备无患。在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后，爸爸妈妈会把许多时间放在翻字典、查训诂、观字形、听字音、辨字义、看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上，累得跟孙子一样，在字海里寻寻觅觅，找到又否定，如是往复，不辞辛苦，才终于定下男孩名女孩名各一，并各有美好的寓意和期许——若你是男孩，我们望你“历尽千帆仍是少年”；若你是女孩，则愿你“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遗失的记忆。每次爸爸问你还记不记得三岁前的事，你都若有所失地摇摇头。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科学上将成年人无法提取2到4岁之前的情景性记忆的现象称为“童年失忆症”（childhood amnesia），这个现象最早由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提出，现代科学则更倾向于从大脑发育的角度来解释这一现象。撮其要，一则认为，三岁前大脑处于快速发育阶段，海马体和前额叶这些与记忆形成密切相关的区域尚不完全成熟。一则认为，大脑在这一时期会经历突触的大量生成和修剪过程，不常用的突触连接会被修剪掉，而记忆正是存储在这些神经元连接中的，很多早期记忆因此丢失。还有的认为，三岁前的记忆可能更多依赖于非语言的形式，而随着语言能力的发展，这些非语言记忆可能难以用语言来检索和回忆。当然也有认为早期记忆并非丢失，而是存储在大脑某处的。只是因为婴幼儿时期的记忆系统功能有限，加上后续生活经历的干扰，使得这些记忆难以被提取出来。虽然“童年失忆症”是指成年人而言，但对未成年的你认识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期记忆也并非没有指导意义。

当然，你肯定更关心你三岁前都经历过什么，以及跟爸爸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那就说来话长了。首要的一条，是爸爸妈妈在你三岁前为你留下了大量的照片、视频和音频资料，按年份分类保存，还精选了一些照片做成了几本相册，你空闲时真可以好好看一看。其次是你三岁前除了体质弱些，日子基本上还是比较滋润的。爸爸妈妈整天围着你转，虽劳累也喜悦，见证你的成长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为了让你方方面面都好，我们耐心选衣服、选奶粉、选尿不湿、选辅食……操着所有父母都可能操的心，受着所有父母都可能受的苦，看着你一天一个样儿地、快快乐乐地成长。再有就是，等你稍大点时，爸爸妈妈很注意给你大量的声音刺激，陪你说许许多多的话，变着花样地说，装模作样地说，词汇丰富地说，然后我们也欣喜地发现，你的语言表达渐渐地，似乎开始不可小觑。许是英语启蒙毕竟是别人的声音的缘故，不如爸爸妈妈当着你的面互动来得真切可感，来得声情并茂，来得充满现场感和亲切感，你的英语听说能力在早期却并没有多么快速的发展。当然我们也没有气馁，毕竟来日方长，在七岁以前的语言敏感期内还大有可为。所以很多时候，爸爸妈妈对你的语言启蒙，基本上是顺其自然的，你萌出什么芽来，我们便呵护什么芽。后来，你喜欢上了数学，我们也是顺势而为，尊重你的意愿，你想认识到哪一层，我们就陪你走到哪一层，你觉得吃力，我们就陪你退下来。在数学世界里走走停停，百无禁忌，全凭兴趣。当你说，你想学更大数字的加减法，此时心算已经无法胜任，我们便二话不说引入竖式算法。当你说听不懂减法里的借位概念，我们便把借位讲成借人，将运算过程演绎成形象生动的“搬救兵”的故事，借一变成十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孙悟空一根毫毛变出十个猴子”来支援战斗。于是凭着你的一腔热情和我们的一番用心，你的竖式加法能算到上亿位而少有差错，竖式减法相对更难也慢慢可以接受。

你看，爸爸一说起你可能遗失或终将的记忆，就滔滔不知所往，拎不出轻重，也分不出好赖，就想一股脑都跟你说。爸爸妈妈重视教育，所以说了很多教育的小事，可能你更想听关于游玩娱乐的事情？要不还是回到头先说的“首要的一条”吧，我们把照片、视频、音频翻出来，边看边听边回忆，会更畅快。不过你得快点，爸爸妈妈能记住的会越来越少。

七、陪伴路上的省思

鲁迅先生写过一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爸爸读过几遍，总在似懂非懂之间。不过他说，“凡动物较高等的，对于幼雏，除了养育保护以外，往往还教他们生存上必需的本领。例如飞禽便教飞翔，鸷兽便教搏击。人类更高几等，便也有愿意子孙更进一层的天性。这也是爱。”“只要思想未遭锢蔽的人，谁也喜欢子女比自己更强，更健康，更聪明高尚，——更幸福；就是超越了自己，超越了过去。”这点爸爸倒是懂的，也热切地期盼，你能比爸爸更强，更健康，更聪明高尚。他还提出如何“将这天性的爱，更加扩张，更加醇化”的办法，“开宗第一，便是理解”“第二，便是指导”“第三，便是解放”。当中，他关于“解放”的见解真是妙极了，他说，“子女是即我非我的人，但既已分立，也便是人类中的人。因为即我，所以更应该尽教育的义务，交给他们自立的能力；因为非我，所以也应同时解放，全部为他们自己所有，成一个独立的人。”他认为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地产生，尽力地教育，完全地解放。何其有见地，真是金玉其音。

爸爸是个稀松平常人，对于你的健全地产生，尽力地教育，自问还过得去，唯有完全地解放这条，不敢夸口。且不说如何解放你，爸爸又何曾彻底地解放过自己，何曾彻底地成为独立的自己呢？唉！但鲁迅先生的警策之语时时在耳，如他所言，“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爸爸又有什么理由，不为你完全的解放去努力，去探索？

前两天爸爸偶然读到一本书，书上说，“一切成年人，都要慎重地对待孩子的心灵，孩子的心灵就像一朵娇嫩的鲜花，它们既能够非常敏感地接受爱，同时也极其容易被刺伤。童年时代的境遇，往往能够影响人的一生。”这当然是老生常谈了，但爸爸依然为之触动，不仅是因为它在逻辑上似乎与鲁迅先生所说的“天性的爱”一脉相承，主要还因为爸爸在那一刻想到了你，想到爸爸似乎还没学会如何正确地爱你，心存愧疚。爸爸并非完美的偶像，实在是缺点如横生之蔓，情绪有时也似晃荡之水的一个人。如果说，你的某些不当的行为是受困于发育尚未成熟，那爸爸的一些糟糕的应对则全然是性格的缺陷和修养的不足。你因此惊吓、压抑和恐惧，爸爸事后都深责痛悔，虽然请求你谅解，而你也谅解了爸爸，但为何不能减少类似事件的发生呢？你一不是谁的私产，二不是谁的附庸，你是完完全全独立的人。一切威权的压迫，只会冲击你的独立意识，断不会解开你思想的枷锁，解放你到“宽阔光明的地方”。爸爸有时却正是在做着这样的事，能不夕惕若厉，三省吾身？

你经常问爸爸长大的理想是什么，爸爸都说是当作家。你说，你已经长大了，那你是了吗？爸爸说，还不是。你又说，那就是还要再努力几年是吗？爸爸笑着说，是的。其实儿子你知道吗？爸爸也很希望你今后也能尽快树立和坚定一个理想，并以最大的热忱去追逐，去绘就自己绚烂的人生图景，不负热爱不负韶华。爸爸实在走了太多弯路，浪费了太多时间。

当然，便是没有什么像样的理想，也没关系，就像有个女孩子写的，亲爱的爸妈，你们还记得我是胎儿的时候，你们去产检吗？那时候，你们的期待是，只要我健康正常就好，我觉得你们应该不忘初心。说得多好啊，爸爸妈妈当初也是这么许愿的，和希望你实现什么理想比起来，其实爸爸妈妈更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再者说，爸爸的作家梦其实也不算是多么值得称道的理想，便是实现了，可能也名不见经传，不知图个啥。而且怎样才算实现呢？说到底，不管有理想没理想，人最终只活一个心安，心安便无遗憾。儿子，你同意吗？

八、写在最后

爸爸很开心能够完成这篇文章，也希望你再长大一些时读一读，然后和爸爸说说，这里边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爸爸的想法有几分可取又有几分可笑。

龙应台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儿子，你和爸爸妈妈的缘分也会是这样，所有父女母子的缘分都会是这样。我们会目送你长大、独立、远行，只盼你的口袋里装着爸爸妈妈的挂念，心里记着和爸爸妈妈朝夕相处的情景。我们永远爱你，愿你健康快乐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