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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有月光
  • 获奖作品

龙三收拾了一书包书给我背着。

凌晨12:50的火车,我拒绝送别。其实只是拒绝龙三。金钱界定了一个人的身份,我的存在如同身单力薄的影子,身后早已空空无人,我怕这种孤单会传染给她。还好有崔姐,说她要送我,不然,这座城将会连空气都是空的。崔姐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崔姐,她的遭遇和经历跟我等同,如一个人被劈为两半,一半是她,另一半是我。然而临近发车时间,崔姐病了,上吐下泄。也好,她不能送别,免了我们的感伤。独享一个人的废墟上,那满眼的空茫。

街灯昏暗,蒙蒙细雨裹挟着东山顶上雪凌的味道一起飘落。风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刮得脸生疼。小巷里,湿漉漉的玉兰花树下,停着两辆出租车,我走近其中一辆。车上下来一位惊慌失措的男子,衣衫不整。我在尴尬的窘态中独自装了行旅箱,硬把自己塞进车内。女司机慌乱地整理着衣扣和头发,狭窄的空间充斥着骚臭、口臭和香水臭。火车站在老东山脚下,女司机要了1.5倍的打车费,说夜晚的生意,今年钱太难挣了。

就要进站了,我站在火车站门口的广场上,仰望浩瀚的天空,向父亲作别。

父亲,你在天国一定要安好。

一年多以来,我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中重复着父亲与我们诀别的场景,我像一只在猎人的枪口下奔逃的野兔,一边奔跑,一边回头,枪未响,双脚却被铁夹子夹住,每挣扎一次血流一地。醒来,我其实是只蜷缩成一团的刺猬。

父亲前天就要走了,他没有走。为了等我,等我从睦邻文学奖的领奖台上赶回来。凌晨3点,黑夜包裹着黑夜,夜鸹子鸟凄厉地鸣叫,从老屋后的柿子树上朴棱棱地飞走,父亲就走了。

房子易了主人,红木大门换成了黑木大门,开门的是一位矮胖中年男子,搞建筑的,说话气吞山河。水晶吊灯,灯光昏暗。红木地板,红木踏步和红木扶手,擦得铮亮。它们以不同的方式与旧主人再见,说不出离别。从楼下到楼上,我一层一层地认定和观摩,楼顶的假山和喷泉不见了,唯一被换掉的是那组花梨木沙发,他家的。从我进门到离开,女主人的洗脚水加了一次又一次。我的脚步似乎入地三尺,可1.5米的小个子,身子轻得可怜一一和我的财产相认和诀别,女老人发出一声轻叹,是位讲道理的人嘛。院子里,条木栅栏已被换成高档的不锈钢,园内,菜籽刚出土,看得见两瓣叶子。

我消失在夜色中。

小燕子飞来崔姐家屋檐下筑巢,这是一栋废弃闲置的老宅,我和小燕子一样借宿在这里。燕子飞来飞去,一窝,两窝……数数有七八窝,它们叽叽喳喳讲个不停。院子里,我用铁桶、木桶、塑料桶、泡沫箱、瓦罐、破萝这些废弃的家什,装上土,种上辣椒、番茄、小瓜、筋豆、小葱、韭菜、香菜和芹菜。这些东西是鲜活的。而我和老宅一样的被废弃和腐朽。

上帝关了一道门,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宁红瑛把我带到一群热爱文字的群体当中,我身后才有了龙三,龙三背后有更多的龙三,她们都在努力地把我变成新的我。

再次踏上南下的列车,我需要从冗长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去到那个曾经拥抱过我的城市。


华强北的风,依然是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久违了的味道,高楼上的霓虹灯更加绚烂多姿,熙来攘往的人群,脚步还是那么匆忙。

深圳,我回来了。

刚出地铁口,就被店门口收档的老板娘捕捉。与其说是她捕捉了我,不如说我自投门第。她需要招人,我需要一份工作。

认下配菜师的岗位,我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但我笃定自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配菜师。实力不允许我低调啊!调侃一下。我对自己的职业要求向前迈了一小步,不再胆怯地局限于保洁和洗碗,尝试着让自己从猥琐中慢慢直起腰来,去苦米(挣钱)。苦米是个新名词,是人们变得谦虚了?还是光活着都要拼尽全力,不再问你有没有钱,而是问有没有米。

工作的事情敲定,剩下的便是解决住宿问题。我工作的这家餐馆是一家现炒现卖的快餐店,只设男生宿舍,不设女生宿舍。还好,我来之前就联系了艳梅她们。艳梅和小聪姐一杆老乡,在深圳打工十多年了,一群从农村出来的女汉子。挤进艳梅她们宿舍,仅容下一张高低床的宿舍,我们住了五个人。艳梅的三姐和我一样瘦小(相对而言),被高高供在上床,下床的三位胖子喜剧了,你的大腿压住我,我的胳膊勒住她,睡梦中都吵个不停。在深圳,能有这样的地方安身,比小时候过年穿新衣服幸福。

回去过年的老乡陆续返深,我被调去跟一对60多岁的老夫妇拼宿,他们宿舍宽大些,容下两张高低床的位置,还略有活动空间,中间放一张活动小木桌。晚上下班回来,每个人都提着餐馆里不要的熟食,小桌子上一摆,床上床下,挤满了人头,啃骨头的,咂得贼响,喝汤的“滋溜,滋溜”。这间宿舍我以前住过,每张床上都有床帘,吃饱喝足,床帘一拉,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鼾声四起时,与村子里的鸡犬相闻如出一辙。

这对老夫妇并不怎么待见我,勉强接受我强硬的拼宿要求,他们说,我有文化,又爱干净,不应该跟他们住在一起。他们是搞保洁的,能卖钱的东西都往宿舍拖,什么纸皮、塑料、泡沫箱、瓶瓶罐罐床上床下都有。我不在乎这些,我要的是一方天地,那个床帘子一拉的2平米。管他们待不待见,我都心安理得地住下来,待付房租费,按人头计算,平白无故地为他们省几百块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当然,最大的受益者是我。没办法,米难苦呀!能省则省。

深圳速度是全世界闻名遐迩的,更不用说深圳的快餐店,况且是华强北的快餐店。哪一个环节脱落,影响的直接是经济效益,光房租费一项就高得吓人。多年没有在“刀光剑影”中穿梭,重拾刀具,非得勤学苦练,这一点自知之明我是有的。刚开始,我提前一个小时去上班,老乡们骂我是憨包。在深圳,是按劳起酬的,多上一个或半个小时的班,老板都会按每小时20元的加班工资结算。我这样偷偷提前上班,不是憨包是什么?其实她们不知道,就算我不能成为小李飞刀,也应练就一身本领迎合这座城,不会被抛弃,更不会降职为洗碗阿姨。

我至今都很怀念快餐店的老板娘,她包容,忍耐,还具备一双犀利的眼睛。我由配菜师助手晋升为主配菜师,原由是配菜师突然腰椎间盘膨出,请假就医。就这样把我赶鸭子上架了,接下这个岗位,源于老板给我的底气。老板的做事速度像飞,主要承接送餐,关键时候来我的岗位打一下酱油。老板娘总是嫌他手忙脚乱,你让单姐自己来嘛!她有谱气的。老板娘说的谱气,我有自己的方法,我把常用的菜提前切备好,不常点的留一边,现点现切。面对黑压压的点菜单,一把一抓一个单,先干掉现成的。3位炒菜师傅速度再快,他总有一个过程,我的配菜速度也就应用得得心应手。中午两小时的高峰期,老板娘点单,记单的稳准狠,简置就是一块集成电脑板。能跟这样的人达成共识,步调一致,也是一种荣幸。我们不是互相吹捧和恭维,而是认可和肯定。她最爱说的一句话,单姐是我们店的定海神针呐!

有思想的人,不用说话,他能通过外表看到内在本质。老板娘就是这样一个人。

宁红瑛给我寄来一个包裹,在店里面打开,里面有一本她写的书《目送流水》还有印着目送流水的挎包,一个印染的蓝底白花布袋,布袋的封口是一根绳,绳的两端是酱红木珠,缓缓打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石茶具印染开来。茶具上被烫上一棵腊梅,树枝上栖着一只喜鹊。梅花开得满树都是,金色的,用金子点上去的。宁红瑛送礼物像她写书一样,品,慢慢去品;读,细细去读。玉、金子、腊梅、喜鹊,代表着友情、希望和加持。君子(金子)之交贵如玉,梅花香自苦寒来,喜鹊报春晖。你是一个有生活品质的人,至少过去有。身后的老板娘发出一声轻叹。抬头,老板娘的眼里早已挂满泪花,是对自己判断准确的一种肯定和怜悯。我同样是满眼泪花,为朋友宁红瑛,也为老板娘对我的接纳和认可。良善,在彼此心田开了一朵彼岸花。

老板娘带我去九方看那些用资本运作的店面,带我去步行街旁边看小吃店,小摊点,看他们汗流浃背地忙碌着,又带我去金融大厦坐电梯,一遍又一遍,问我看到的是什么,感受到的又是什么。不必回答,站在金融大厦的顶端,看到的是深圳的全貌,一幅风景。落地,看到的是生活,实实在在的生活。她把开分店的人选锁在我身上。在深圳二十来年,她一直没有选择开分店,她说开分店容易,无非就是钱,选人是最大的难题。她凭自己的一双手和一双脚在深圳买了房子,扎了根。她是本科院校的高才生,却是一位踏踏实实生活的人。

在宿舍,我是被嫌弃的那个人,他们骂我,只会吃死路停皇丧。因为我只上一份班,中午两小时的午休时间都在睡觉,晚上9点下班,在店里吃饱喝足才回来,她们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只有午餐和晚餐。她们像牛一样,把工作密密麻麻地插进时间里,除了正班,休息时间都在兼职做钟点。出门嘛,不挣钱,那出来干啥,这是她们常说的话。但我常常为他们感到心疼,在睡梦中都呐喊的心疼。拼宿的这对老夫妻,男的65岁,在天虹做保洁员,一个班8小时,2500元一个月,他接了两个班连上,一天上16个小时。夜里,他们都在各自讲着梦话,讲的都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情。有一天男人在梦中大呼,妈吔,妈吔,跑掉了,跑掉了。女的一脚把他踹醒,哪个你爹跑掉了?他说我做梦了,梦见我家大水牛跑掉了,我使力使力跑,腿都跑瘫了,也追不着。他的腿有多酸疼呀!每天四五万步。我笑骂他们做春秋大梦,可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流。谁活着不难呀!

时间,在悲喜交加中运转,我像齿轮一样。钢铁做的零件,同样会生锈。眩晕找上了我,由轻微的起床,睡下有感觉,发展到房子都在转动。老板娘费尽心思,阿胶,人参轮换炖鸡大补都无济于事。进医院检查,各项指标正常,由头指向工作强度和环境。我与快餐店打了个擦边球,败给了尴尬的年龄和体质。

带着老板娘送我的空调毯,台灯,止痛膏,水杯,3条新裤子离开华强北。我带走的不是物什,是两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由初见面时的刚需,到离别时的难舍。


来到观澜,这是一个仓库,一家餐饮业的配送仓库。管仓库的是位犟老头子,老板的大哥。

卖了个关子,老板和大哥都是我老乡。

仓库一片凌乱,但设备齐全。沙发上站着纸箱,茶具上蹲着米袋,凳子上躺着烟灰缸。一群老男人工作的地方,就这鸟样。大哥说他申请过老板了,到外面去帮我租间房住宿。我摆了摆手,谁的钱不是钱呀!何必再花冤枉钱。五间仓库,一间做操作房,一间调料房,三间货物库,难道收不出我的一席之地吗?女人的智慧有时候是超乎想象的,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就把厨房,客厅收拾妥帖,还找了个角落铺个床,安身立命。

穿着水鞋,系着防水围裙,手持1.5斤重的砍刀斩鸡,斩鹅,斩排骨,是我现在的工作。二十年前就有孙二娘的称号,基础是有的。到了夜间,手臂疼得哭爹喊娘。第二天告诉工友们,我的手臂摸都摸不得。工友们哈哈大笑,一个星期就好了,继续。也许是挖煤炭式的劳动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3天,眩晕跑得无影无踪。我也以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超越广西佬,小学弟。开边,是犟老头子的专项活计,开边开不好,整盒肉就变得烂而不规整。我接下开边的活,手起刀落,广西大哥用标准的广西普通话,老西佛啊!高叟,高叟。

犟老头子总以他的身份和资历自居,暴躁而易怒。恰恰遇到我是一张铁嘴,随时把他怼得翘胡子瞪眼睛,转过身去,一捧杨梅或酸栗子下肚,什么屁事都没有,秉承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二则,我是他叫过来的,踢出去有失老乡身份和人情,留在这里上班,干活不用操心,还可以煮饭洗碗,总好过他当爹又当娘。懒得跟我一般见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其实,我对他足够尊重,怼他,只是逗他玩,破坏一下疆硬而死板的氛围,让大家多一些乐趣。

身体好,心情也就好了,不被疏离,也不被嫌弃。说着家乡话,吃着家乡的味道,和家乡人在同一个岗位上班,整个人实实在在地落在地上,生活充满阳光。工资没有在快餐店高,在挣钱和身体两者之间,拼命苦钱的欲望成了一种硬伤。

老乡的门店越开越多,可用的人员微乎其微,我被连夜调到门店去救急,救场如救火。


店长是位40岁左右的女人,大嗓门,粗旷而不优雅。我的到来既是褒也是贬,我的做事风格靠谱,是褒,我是某某叫过来的人,是他那边的人,是贬。在她心里面充斥着一股强大的排他意识。我必须要有韧劲和足够的努力。既不能丢老板的脸,又不能影响团结。一种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套在我身上。

我的岗位是配菜师,在这里配菜,比拼的不光是技术和速度,还是一门艺术。因为它是中餐馆的火锅店,菜品决定它的未来,细节成就一个企业的高度,我的岗位尤为重要。我自己给自己定位的。

像一匹赛道上的老马再次驰骋疆域,自己不能完成的夙愿,在他人(老乡)身上完成,是一种灵魂上的告慰。我把每道菜都侍弄成待出嫁的黄花大姑娘,我是欢喜的。我甚至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我是自愿的。

一个门店从开业到走上正轨,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杂乱而慌张。新招人员大部分是生手,需要一个训导的时间,熟手便是力顶千斤之人。在那一方出菜窗口,听到叫号排队的声音,忙,但我不觉得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稳定下来的餐馆,精简人员,裁人,是老板们一定会做的事情。首先从后厨下手,留下洗碗的小艾,砍肉的阿升和我。天大的事情老六都不会手忙脚乱,他们是这样认为的。我也就憨粗粗地顶下来。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生存法则,有的人靠诚实,有的人靠斤斤计较,有的人靠智慧,店长就是一位靠智慧生存的人。

阿升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像藏獒一样的人。一个人躲在旮旯里吃宵夜用手抓,大口吞食,在员工餐桌上,他却谨小慎为,把汤菜打到碗里,一个人坐到一边去,慢慢吃。阿升负责砍鸡,鸭,鹅。广东人叫他沙雕,其他地方的人叫他二百五。阿升不在乎称谓,所有的称呼与叫他阿升一个样,他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从不计较时间,也不过问有没有加班工资,以做好事情为原则。他对自己的工作是满意的,从他做着事情会一个人咪笑的神情当中看出来。有时我会问他,阿升,你笑什么,昨晚上梦见捡金子了?他的回答就一个字,额。有时侯,他会拿着一只砍下来的鹅头给我看,食指指着鹅眼睛,六六姐,你看,笑咪咪的。可见,阿升并不憨,他有思想也有怜悯之心。阿升的思维是单纯的,没有复杂的升级空间。有一次周末,生意暴涨,我们的营业才到高峰期半场,阿升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六六姐,只差2只鹅就砍完了,胜利的表情。赶紧从仓库调鹅,我告诉店长。店长气得差点拧下阿升的脑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沙雕。阿升慢腾腾地来了一句,我这么忙,哪有时间告诉你呀!除了店长,我们都被阿升逗笑了,阿升也咯咯咯的笑起来。

阿升常被店长呼来唤去,劈柴是他,前厅有人休息,搞卫生是他,收碗收筷也叫他,倒厨余垃圾更不用说,我和小艾都是小个子女人,阿升主动承担起这个艰巨的任务。协助我们倒垃圾的是一位江西大哥,专业搞卫生倒垃圾的人,人们称他垃圾佬。垃圾佬有一辆电瓶车,我们的废品给他卖,每月再给他100块钱,他就负责帮我们倒垃圾。垃圾佬嘴快,随时要我们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他,稍有差迟,他惯用一句话恐吓我们,我告诉你们店长去,让你们自己倒,我不倒了。这么多废品给他,他是得了便宜卖乖的人。以前我很敬重他,后来渐渐反感起来,他经常对阿升大呼小叫,甚至骂人。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何必呢?

阿升被店长开除了,就因为他和垃圾佬顶了嘴。在利益面前,人性成了输家。

厨房3人,剩下我和小艾。

小艾辞职了。一位穿着方口皮鞋,大热天穿着冬袜的洗碗女人,广西人,第一次来深圳。她在工作中什么也不说。宿舍里,她住我上铺,好几次深夜哭泣,我问她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她慌称没有哭,做梦了。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人知的隐私,我不便追问,只能多给她一些关心和庇护。

小艾怕事,包括我对她的庇护都恐惧,我手中没有实质性的权力,有的只是带着她们在互相帮助的情况下把事情做好。她怕店长,店长独裁而专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小艾又是那位经常被呼去打酱油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忍气吞声,从不敢违抗。她多次眼泪汪汪地跟我说,想辞职,又舍不得你们。她说的你们指我和小钰,小钰是前厅小姑娘,热心而善良的人,我们同住一个宿舍。

在我休息的那天,小艾辞职了,她打电话给我。等我从外面赶回来,小艾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给我留下语音,说店长在店里喝了几个小时的酒,害怕店长回来改变主义,她走了。小艾真的走了,连同行李一起。她的行李单薄得就是一张床单和一个农村铺沙发的花毯子。店长怕热,空调开得老低,小艾吹感冒也不敢说,我把我的空调毯分给她,小钰又帮她新买了垫子和被子,她才不至于在大夏天冷得瑟瑟发抖。上铺已空无一物,看着小艾曾盖过的空调毯,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下的疼。

靠智慧生存的人,道路平坦而宽阔,而我的思维逼仄得只容得下一个人,一个我自己。

我身后的那个我和我博弈,撕扯,拉锯。脾气也暴躁起来,面对店长无端的挑衅,我迎刃而上,败下阵来的那个人总是我,她能把歪的说正,正的说歪。但我从来没有和她真的生气,这是她的能力,本事,智慧和生存法则。诸多的理由容不下我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多么矫情啊!斤斤计较的人,不会吃亏的,而那些老实巴交的最低层人,哪一个不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我走了,再高的薪资买不回我任性的选择。


半个月前,我就递交了辞职申请,8月31号,将是从事这个岗位职业的终结符号。由刚来时的满腔热血,到离开时精疲力尽的破败,我终归败给自己一厢情愿的拼搏。9月1号,我得离开宿舍。上班时,我是这里的一份子,离职了,便是外人,外人是不能留宿的,这是长久以来的规定和规矩。店长说,留宿3天你会死吗?台风登陆深圳,停运,停课,停工厂3天,你真是个书呆子,不刷抖音新闻的人。百度一下预警,“苏拉”即将来深圳,它的震慑力远远大于2019年的“山竹”行李都打包好了。走,是必然的。送了一趟大背包到楼下,回来拖拉杆箱的时候,小宝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用图画笔写着“小宝”两个字,这是个开学才上幼儿园大班的孩子。老六,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卡片哈。小宝是店长的儿子。我和小宝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小宝,让她走,出去被大水淹死,台风一来,指不定把整个深圳都卷走喽。店长就是这个样子,喜欢把事情扩大化。我抱着英勇就义的态度,戏谑回应,好啊!那就生的光荣,死的伟大。

明明是小宝要哭了,他却指着我说,老六要哭了。

“哐啷”的一声关门,把好的坏的都关在门内。其实好与坏早已混淆,好的并非好,坏的亦非坏。拉杆箱的滑轮,在过道里发出细碎的声响,碾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新的里程必须要旧的来托举和成全,不崴到脚,怎么知道地下有坑。

如若台风真的来袭,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地方能够阻挡狂风暴雨给我带来的恐惧和不安。

赶在“苏拉”到来之前,被褥包,小桶,拉杆箱,背包,齐刷刷地搬到了弘杰齿科王丽丽口腔诊所门口。这是小杨总家开的诊所。逃难者的称号再一次落在大大小小的行李上。没有落在我身上。

见到小杨总和夫人王医生,是没有预约的。用我们家乡话解释,我日鼓鼓地说了一句,我辞职了。王医生坚实的臂弯足够承受亲人二字,谢谢六六姐把我们当亲人。3人的眼睛里都有亮晶晶的东西,是光?是暖?是久别重逢后的欣喜?终归化作眼球上滚动着的液体。

安心,不再是深圳湾的海,而是家乡的那条小河。心底阻挡不了急于上涌的那句话,不要慌,不要慌,太阳下山有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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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睦邻文学奖
  • 2024-01-16 11:28:07
打赏了400000邻家币,共计400000邻家币
  • 廖令鹏
  • 2023-10-11 15:3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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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廖令鹏
  • 2023-10-11 11:24:35
提名10000邻家币,共计11000邻家币
  • 廖令鹏
  • 2023-10-11 11:23:58
打赏了1000邻家币,共计11000邻家币
  • 漫漫
  • 2023-09-28 14:2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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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ilence...
  • 2023-09-26 14:2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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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木苏
  • 2023-09-23 2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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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戴珍珠的难孩
  • 2023-09-21 15:5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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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蔡德林
  • 2023-09-21 10:4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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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蔡德林
  • 2023-09-21 10:26:43
提名10000邻家币,共计10000邻家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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